#1 图书馆轶事
图书馆轶事
·海 雨·
那几年,在美国一街道图书馆当个图书馆员。美国这儿有个臭讲究,虽然99%的大学生不知道大学里还能有个图书馆专业,但这图书馆员嘛,还得图书馆硕士才能当。在我们那条街上,图书馆员也还算个“人物”,至少指着天发个誓做个证什么的还管用。比方说,这街上那好学上进的小伙姑娘参加什么大学函授考试,也可以到图书馆来,预约个会议室,拆封卷子,考完封上,图书馆员签名,就算数。这指天发誓的事,后来我又做过一两回。
话说那天,我正读着那北洋军阀演义(读了才能给读者推荐不是),来了一人。
“是海雨吗?”
“正是在下,您老是哪位?”
那人唰的一下亮出证件,“FCS的”。
“啥S的?”,“FAMILY AND CHILDREN SERVICES!”
我说:“您老一定是找错人了,这FCS就管打老婆揍孩子的事,别说这事咱不干,我就是想犯这错误也得先有个老婆孩子不是。”
那人笑了,说:“你没事,我奉命查个事,得找你当证人。”
“那我也没见谁打老婆揍孩子了呀?别说打人了,就是见到那砸车玻璃的我都是立马报官的!”
那人说:“是这样的,你这儿是不是有个中国小伙常带了个五六岁大的女儿来看书?”
这我可知道,我们这街道图书馆实际上也像个社区服务中心,那些老读者我都熟悉,人少时,也聊聊家常,老朋友一样。有个洋女婿常常陪中国丈人丈母娘来看书,等到确信老两口认路可以自己来图书馆后,还专门托付我照顾好他们。还有个老美,在中国当过外教,回美后只能打点零工代代课,回忆起中国时,那叫个神往,总是说,“那可是个好日子!”然后呆呆地出一会神。
但是这最近才来看书的中国小伙,斯斯文文,和谁也不说话。总是一来就是半天,静静地看书,眉宇间透着忧愁和无奈。他那女儿,活泼伶俐,但可能是刚到美国不久,不太会说英文。闷了的时候,小女孩就来和我聊天,她总是说:“这里没有朋友,我想回家,爸爸总是告诉我,明天就回家。”那小伙子的处境,我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能说什么呢?只是拿几本孩子的书给那小女孩看。
我说:“我知道这父女俩,挺好的人啊!”
FCS说:“出事啦。前两天,那小伙子把女儿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买东西,就十几分钟时间,邻居报警了,那小伙回来就给铐上啦。这小伙子到美国也真没多久,他说他真的不知道有这法律,连离开孩子个十几分钟也不行。外边天又冷,就没带着孩子。”
FCS又说:“我老板看他也是很老实,说的像是实话,有心不为难他,让他找人证明中国没有这条法律,就放他一马。那小伙说刚到美国,谁也不认识,说要不就找华人互助会吧。找到华人互助会,那里不是台湾人就是香港人,还是没法证明。”
“我老板让他再想想,有人给他证明就可以放他一马,这事要是真的较真起来,他麻烦大了去了。那小伙说,要不你们就到图书馆去吧,那儿有个中国人,问他吧。这不,我这就找你来啦。”
我赶紧给那FCS说:“没错没错,我们小的时候那会儿,三四岁时常给关家里半天,大人也是没办法。给个蜡笔什么的,半天,我就画满一地板,那时,大人也就下班回来了。再大点,就撒到院子里,吃饭时,一嗓子就喊回来了。现在的孩子,在中国那可是宝贝似地捧着怕丢了,含着怕化了。不过,也还真没有法律说大人离开个十几二十分钟也不可以。我给当证人!”
FCS说:“这就好这就好,我老板其实也想放他一马,有你当证人就可以。”于是我给他们签名画押,这事就过去了,只是那父女就再也没有到图书馆来了。
美国衙门也有讲人情的不是。不但有讲人情的,还有玩幽默的。
大都市中,没有身份的墨裔移民不少,警察碰到他们犯点小错的时候,也很头痛。警察不是移民官,管不着移民那茬。真要较真,拔出萝卜带出泥,处理一个非法移民的案子,恐怕就够一个警察出庭,PAPERWORK,忙乎半年的。每个非法移民都过堂的话,一个市的警察经费都贴上恐怕还不够。警察不愿管非法移民的事,但是也不能说见着他们犯规当着没看见,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给警察大爷上眼药吗?警察嘛,自有高招。
那天清晨上班,刚打开门,急匆匆进来一墨西哥小伙,张口就是一串西班牙话,听得我云山雾罩的。要是下午,随便找个在图书馆做功课的孩子当翻译就可以了。这大清早的,我找谁翻译去?只好示意那小伙安静下来,慢慢说。
那小伙于是用西班牙语夹杂英语单词,连比带划地说他的故事。先做把握方向盘状,口中“呜呜”如警车声,指指图书馆门口停的车,再指指自己。我说:“OK,你开车犯规,让警察逮着了,那外边停的是你的车。”那小伙开心了,连连说:“对,对。”又挥舞拳头做争吵状。“你和警察吵架了”我问。“是!”接着,小伙掏出一串钥匙,做了个勾手投篮的动作,又指着屋顶,做攀援状。这又是怎么了?折腾了十来分钟,才明白。原来是,这小伙晚上开车超速,给警察在图书馆门口拦下,他还不服气,和警察吵架。警察也不开罚单,也不多说话,更没有拳脚相加,上前拔下他的车钥匙,嗖的一声,给扔图书馆房顶上了。这小伙等到图书馆开门,要借梯子爬上去,拿他的车钥匙。
警察能干这事?这我可半信半疑。但是我知道,我可是不能让他上我们的房顶,而且我也不能自己架梯子上房顶,谁摔下来都是图书馆的责任。于是打电话向总馆请示,找人来上房顶。总馆那边也是听着半信半疑,派了人来,上去后,果然取下一串车钥匙,墨西哥小伙千恩万谢地走了。大家后来每每谈起这事,笑得肚子疼。 有职员坚持说,是这小子自己喝高了,把钥匙扔上去的,警察不能干那事。我想这哥们是个非法移民,警察懒得罗嗦,知道他也不敢告状。只是这哥们有没有驾照,这驾照如何得的,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