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娥眉赋新腔
韩石山
真是造孽,本来是要平实地说说“于丹腔”,不知脑子怎么一转,先就想到了白居易《长恨歌》里的名句——“宛转娥眉马前死”,且将题名写成了“宛转娥眉赋新腔”。细一想,也怨不得自己,该是一种神灵的暗示吧,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上的那一颦一笑,一招一式,确有贵妃娘娘在马嵬坡前千娇百媚,含怨带嗔,让人哀怜的情致。
带住!我还得说说什么叫新腔。要不,真对不起那么红极一时的于丹小姐或者说是于丹女士。腔调,是随着时势而流转的。想想当年唱《红娘》的刘长瑜,到了江青女皇改造京剧,推出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同一个刘长瑜饰演了那个“提篮买菜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的小铁梅时,那高亢激越而又仇恨填膺的唱腔,与先前是何等的不同,就该知道腔调跟时代是如何地紧密黏连了。
年轻人或许不记得什么刘长瑜,什么《红灯记》,怕没人没看过余秋雨先生的文化散文吧!上世纪九十年代是个什么情景,然而,余氏散文,对现实可有丝毫的反映,有的只是空洞的说教,激昂的感情,你在热血沸腾之际,可想到还有什么民生的艰辛,改革的窘迫?
说白了,一种新腔的出现,往往是遮掩了现实的严酷,模糊了社会的是非;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无所谓希望,也无谓悲伤,只有百灵似的歌唱。你说这不也是一种疗救吗?可是,这样的疗救,不过是一种迟滞,一种延误,将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还得给于丹小姐或是女士一个公道。不说别人,且我说吧,第一次在央视上看到那清纯而无辜,激情而文雅的形象,我还暗暗叹服,央视终于打破了男性说古道今的格局,推出了这么一位满腹经纶的女学者,讲的又是中华民族历千万年而不会颠覆的孔孟之道。孔子的“使民以时”、“为政以德”,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民本思想,该好好地阐释一下吧。
错了,这个面白如敷粉,宛转似莺啼的小女子,绝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书生。且听,“所谓体验就是‘以身体之,以血验之’,那是一种非常深刻地浸润”——这是什么话呀,说了跟没说差不了多少。再且听,“幸福快乐只是一种感觉,与贫富无关,同内心相连”——噢,我们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幸福快乐的感觉,只怨我们的内心不平和,没有达到所谓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煽情,煽情,说到底,只是个忽悠,忽悠到我们只知身处的这个世道,是多么的美妙,处处阳光明媚,处处莺歌燕舞,如果自个有什么不舒服的话,那是你的内心还不和谐,那是你还没有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斧斤加于颈而歌声犹酣,说到底只能怨你的修持还不到家。
本来我是希望,在央视上阐述古代经典,弘扬传统文化,会对社会弊端的清除,有所裨益,对民众心智的开启,有所推助,然而,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这样相反的功用。我真是小觑了这个小女子,同时也小觑了这高亢嘹亮,声情并茂的新腔!
你说,这宛转多情的新腔,与贵妃娘娘那宛转哀怨的娥眉,又有何异?
2010年8月11日于潺湲室
原载:韩石山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