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载]“二泉映月”、故乡和我 -- 华新民
转贴者语:既然大家都在贴‘二泉’,干脆把CND上有关‘二泉’的都贴上。
“二泉映月”、故乡和我
·华新民·
读完江岩声的《二泉映月》,忍不住把自己收藏的“二泉映月”的录音带和光碟找出来,把音量调低,在夜深人静中细细聆听。趁着余韵还在耳际缭绕,写下这篇文字。
我的家乡也在江南,而且离阿炳的家乡不远。我懂事的时候,阿炳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他。问起来的时候,他们会说:“哦,你说的是弹琵琶的瞎子阿炳?记得!记得!琴也拉得好。”还会告诉你一些关于阿炳的“轶事”,比如他抽鸦片,他的眼疾和早逝恐怕和这不无关系,又比如,虽然他道士出身,没有家室,却常年有一个女人给他带路……。想来,阿炳当年在无锡四乡为人家婚丧喜庆当吹鼓手、或者走街串巷卖艺的时候,也曾在我的故乡小镇驻足。那个时候,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他如果来的话,多半是坐那种摇橹的、有篷的船,那么,我家门前的河上,想必荡漾过他的琴声。
阿炳是无锡东亭人,现在交通方便,从我的家乡去,坐汽车约半小时就到。细心的读者也许会注意到,《三笑》这个故事,也发生在这里。故事说的是,苏州才子唐伯虎爱上了华太师府里的丫环秋香,为了和她亲近,他冒充书僮混进华府,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同意中人成全了一段姻缘。这故事里的太师府第所在,就是“无锡东亭”。《三笑》的主角实有其人,地点也不是凭空捏造的,不过,据苏州耆宿范烟桥老先生考证,情节纯属虚构。唐伯虎是明朝的画家,四百多年后,东亭出身的音乐家华彦钧,也被编进了另一个虚构的故事里。那是“文革”结束之后不久,出了一部描写阿炳生平的电影,说他在旧社会如何同反动派斗争,甚至还同地下党有联系,最后在临终前迎来了解放。查阿炳生平,电影中的情节多属牵强附会。阿炳只是一个高超的艺术家,他一生潦倒,贫病交困,是传统社会里音乐家的宿命,同政治实不相干。在中国,音乐作为“琴棋书画”之一,只是士大夫文人功名事业之余,陶冶性情的一种雅兴。倘若作为职业,有幸遇上太平盛世,也许可以象李龟年一样当个宫廷乐师。象阿炳这样生不逢时,那就只有当吹鼓手一途。即便是在欧洲,莫扎特、贝多芬这样早期的音乐家不也是依附于宫廷才得以发挥他们的天才吗?
“二泉映月”这曲子,江岩声记得他人生道路上同它相遇的时间。我却记不起来了。也许,在我还不能记事的年岁,它就在某个月光如水的秋夜里飘进了我的梦乡。从此,它的曲调就跟苏州评弹一样,连同桨声、橹声、蛙声、鸟声一起融成我记忆中的乡音,它的名字倒是长大以后才知道的。离开家乡以后,每次听到“二泉映月”响起,就会联想到故乡的老屋、石桥、苇荡,以及菱藕鱼虾。不过,年轻的时候,这样的机会不多。那时有不起唱机这样的奢侈品,只是在收音机里偶然播放这熟悉的曲调时,免不了思想开小差,跟随着那曲调回乡神游几分钟。那个时代的“主旋律”是“雄赳纠,气昂昂”,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二泉映月”对我来说,只是一支在主旋律余音的缝隙里偶然冒出来的“思乡曲”。到了“拿起笔,作刀枪”为主旋律的年代,则完全成了绝响。
后来人到海外,故国远在千里之外,回家乡看看也不容易,“二泉映月”成了维系我同家乡的少数纽带之一。说来惭愧,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华字”,本人的细胞里一点音乐的基因都没有。年轻时曾尝试学过一两样乐器,都是半途而废告终。幸而屋里、车里有了音响设备,于是收集“二泉映月”的录音带和光碟,便成了我的爱好。无论在海外的唐人街,还是回国探亲,凡见到有“二泉映月”的带子和碟子,都会买回家中反复欣赏,这些年积累了好些带子和光碟,既有中央乐团演奏的交响乐,也有中央和上海民族乐团的王国潼、闽惠芬的独奏演出,总共有六、七种版本之多。其中有一张新近得到的“二泉映月”的光碟,与众不同的是,它不是乐器演奏,而是以“二泉映月”为曲(作了一些改编),由王健填词,彭丽媛演唱。彭丽媛近年唱的由民族乐曲填词的歌,除了这“二泉映月”以外,我知道的还有“春江花月夜”,都是很值得庆贺的尝试。不过这首“二泉映月”,本人觉得如果由男声来唱,或者以男声为主合唱,味道就跟浓。它的歌词我抄录于下,冀能传达一点“二泉映月”的意境,聊补不能共赏音乐的遗憾。
听琴声悠悠/是何人/在黄昏后/身背着琵琶沿街走/身背着琵琶沿街走/阵阵秋风/吹动着他的青衫袖/淡淡的月光/石板路上人影瘦/步履摇摇出巷口/弯转又上小桥头/四野寂静/灯火微芒隐画楼/操琴的人/似问知音何处有/一声低吟一回首/只见月照芦荻洲/只见月照芦荻洲/琴音绕丛林/琴心在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淙淙流/又似泉水淙淙流/憔瘁琴魂作漫游/平生事啊难回首/岁月消逝人淹留/年少青丝/转瞬已然变白头/苦零丁/举目无亲友/风雨泥泞怎忍受/荣辱沉浮无怨尤/荣辱沉浮无怨尤/唯有这琴弦解离愁/晨昏常相伴/苦乐总相守/酒醒人散余韵幽/酒醒人散余韵幽/莫说壮志难酬/胸中歌千首/都为家乡山水留/天地悠悠/唯情最长久/共祝愿/五洲四海烽烟收/家家笙歌奏/年年岁岁乐无忧/年年岁岁乐无忧/纵然人似黄鹤/一(扌不)净土惠山丘/此情绵绵不休/天涯芳草知音有/你的琴声还伴着泉水流
虽然随着岁月流逝,故乡的回忆日益淡远,这个从幼年就萦回在脑海里的调子,近年来却有一种常听常新的感觉。这就是江岩声说的,听听“二泉映月”,那失落的心就会被渐渐地抚平。是啊,年轻时听“二泉映月”,“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乡音而已。人到中年以后,经历过荣辱沉浮,看惯了世态炎凉,胸中常郁积着一股不平之气。“二泉映月”就是把这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替你抒发出来——“四野寂静/灯火微芒隐画楼/操琴的人/似问知音何处有/一声低吟一回首/只见月照芦荻洲/只见月照芦荻洲”,奏到这里,悲凉、愤懑、孤独和茫然,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催人泪下。然而,与许多表达悲愤的作品不同,它没有将悲愤变成愤世疾俗的怨怼,而是引向洞明世事的通达——你听那怒吼的“松风”正要化作狂飙拔地而起的时候,琴声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月明星朗、“泉水淙淙”,令人进入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境界。这就是“二泉映月”的魅力。
我得以从小耳濡“二泉映月”,看来它将伴我终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 2001年11月26日于美国
刊登在 2001 华夏文摘 cm0111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