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珠海的遐想

李建纲

一  赌场惊魂

春节以来，奉李更同志之命，在珠海小住。这期间，他的头像登上了天津《文学自由谈》（2010.2期）的封面。这在我是件大事情，须知这家文学高人们高谈弘论相互p.k的地方，我是连嘴也插不上的，别说上封面。我也不作那个梦，有他在那儿呆着就行了，反正长相差不多。

话说珠海是个好地方，四面环海，就是文天祥为之长叹的伶丁洋。宋朝一去已近千年，然而文天祥那颗丹心依然在海上闪耀，你看那海浪涌动，波光潋滟，每一朵浪花里，都闪动着一点阳光，那就是一颗颗晶亮的丹心，它们照耀着珠海这座美丽的城市。海水、沙滩、阳光、一片片红云般的木棉树下的情侣路，亭亭玉立的珠海鱼女，手捧一颗硕大的宝珠，在海上舞蹈。那是一颗她刚从海深处捧出的千年珍珠，出海明珠，珠海。

珠海如此妖娆，引四方之人纷至沓来，对于那些前来掘金的人，男男女女，我接触不多，但每每听到他们的竞争拼搏奋斗生存的故事，也精彩，也欢欣，也艰难！倒是在海边看到观海的老人，垂钓的老人，散步的老人，以及坐在棕榈树下打瞌睡的老人，心生羡慕，觉得这些辛劳了一辈子的人，终于返扑归真，把握了人生的真谛，也不竞争，也不拼搏，悠闲而自得。有一次我与一位小睡后的老人闲聊，他说儿子让他到珠海养老，珠海是个适宜养老的地方，珠海适宜悠闲地生活，每天三个饱一个倒，徜徉于美丽壮阔山水风光之中，神仙一样，此外还需要什么呢？有些人老大年纪了，国家的养老金拿着，可还不满足，天天为了多捞钱而拼命，有的到澳门去赌，结果赌掉了性命！你去过澳门吗？最好去看看，你就知道钱是什么，人又如何。

珠海与澳门一箭之遥，到珠海必到澳门。澳门也是个古老而美丽的小城，街道窄窄的，弯弯曲曲，行走的汽车都比内地小一号。许多道路都是小方石或者马赛克铺成，有着种种海洋动物的图案，树立的路标牌也仿佛是古瓷版烧制，古色古香，却多半是很长的葡萄牙名字，有名的大三巴也不过是一座葡国大教堂的遗迹。总之，这里还有很强烈的殖民遗迹。

在我看来，最大的殖民遗迹就是那赌场了，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娱乐场。小小澳门，赌场少说也有三、四十家，好几家是外国人开的，例如美高梅，本是美国大赌场，因为拉斯维加斯赌客越来越少，而澳门赌客与日俱增，所以特地搬到澳门来。从珠海拱北口岸一进入澳门关闸，首先迎接你的就是赌场，他们派出的豪华大巴，会免费把你送往各大赌场，你不想去也得去。这些赌场，家家占地广大，楼高接天，而且贴金镀银，灯火辉煌，极尽豪华，真正的不夜城。好几家赌场进门就见金砖铺地，那可不是假的，是真正的金砖，每块一公斤，几十几百块铺在玻璃地板下，洒着白的珍珠，让你看得真真切切。

这些景象，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恐怕是一个不小的刺激，他们一辈子苦扒苦做，一滴汗水摔八瓣，能赚到一块金砖不？而在这里，不过是一块铺地砖，就扔在脚下，任人踩踏！如果告诉他们：你今天来到这里，你也必将为大老板这块金砖出一笔钱，或者说，这整个的赌场，都是众多的赌客出钱盖起来的，甚至有鲜血和生命为它打了地基，你将作何感想？对此，赌场也不讳言，葡京赌场的大门是用几十把亮闪闪的关老爷大刀列成阵势，顶天立地地摆在门前，告诉你这里就是宰人的地方，而大门就是大张的虎口！

但是，进到里面就温柔多了。各种赌具色彩缤纷亮闪闪摆了一个大厅，大厅大如广场，只见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只为利来，只为利往。一团团地围着赌案，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那种圆牌子，每只牌子五十元或者一百元或者一千元，也就是说，你如果下错了点子，眨眼之间，至少五十元甚至一千元就没了。所以人人的表情是紧张、担心、惊恐，眼睛瞪得要蹦出来一般，呼吸都暂停了！在百家乐的案上，押了赌注后，每人发两张扑克牌，人们在翻看牌的花点时，不是一下翻开，而是从边上一点点往上卷，十只手指都在发抖！是啊，这是命运的一注！也有屡屡得手的人，以为今天手气好，财运当头，把所有筹码全押上去，赢个大的走路，却不料一下输光！赌徒的心理是赢了还想赢，输了要扳本，直到全部输光。输光了的人，有的连家也回不去了，一碗饭也吃不起了，可怜可叹！

这还是小赌，楼上有贵宾室，门口有卫兵把守，里面有小姐服务， 筹码牌是方形的，巴掌大，蓝色的一块五万、十万，而红色的是二十万、五十万，这样的牌子在每个人面前，不是一块几块，假如十块一罗的话，他的面前有几十罗，四四方方一大堆，这才是豪赌！我看到在这里赌的人，还没有在一楼小赌的人那么神情紧张，这些其貌不扬其装不雅的中年男女表现得潇洒自如，谈笑风生，在他们眼里，钱已经不是钱，或者至少不是自己的钱。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钱，是贪官贪来的，是劣商骗来的，是不法的或者良心泯灭的煤窑主工厂主从工人的血汗中榨来的！供他们在这里一挥万金！

我在赌场里上上下下走了一转。我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进去，而以一个觉悟者的心态出来。进去的时候，也好奇，也蠢蠢欲动。正所谓心动尘起，刚刚有一点贪念，已经心跳不止，脸红耳热，大失常态了。及至看了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贵宾”们的表演，不仅惭愧，而且惶恐！佛家第一大戒在贪，而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一个贪的世界，贪的地狱！看那些人被贪驱使，怎样流露他们的内心的扭曲、紊乱和可怜，那些“贵宾”们潇洒掩盖不住的贪婪、邪恶和残忍！我怎么能在这里容身！我急急地走了出来。

我呆在珠海，更多时候是到海边的情侣路去，跟那些在海边垂钓的，散步的，打瞌睡的老人们在一起，听那海浪的微吟，椰叶的轻摇，在山水中，放下自己的一颗心。是的，虽然走出赌场，来到外面的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也“精彩”，在今日的浮躁的追名逐利的大千世界中，到处是诱惑和陷阱，重要的是永远保持一个居士的心灵的宁静，护持好自己的一颗佛心。


二   睡觉去

近年来，我为人写字，喜欢写下这样一首词：

无非无是，好个闲居士。衣食不求人，又识得、三文两字。不贪不伪，一味乐天真。三径里，四时花，随分堪游戏。

学些拖沓，也似没意志。诗酒度流年，熟谙得、无争三昧。风波岐路，成败霎时间。你荣华，你富贵，我自关门睡。

这首词的作者名赵长卿。这位赵先生何许人呢？说起来出身高贵，门庭显赫。他是北宋末年人，乃是赵匡胤的直系后裔，真正的皇亲国戚。像他这样一个高干子弟，在宋朝那样一个歌舞升平极尽奢华的花花世界里，该是怎样的锦衣玉食，纸醉金迷，政府的官，随便的当，人民的币，任意的拿，比之我们今天的某些高干子弟不会逊色的。

若如此，我们今天也就读不到这样的绝妙好词了。原来这位被史书称为“厚德温良，高才粹雅，渊源学博”的宗室子弟，却是一味的“冷落功名”，仿佛跟功名跟高官厚禄有仇似的，至少是鄙视之。他的这首“蓦山溪”题为《遣怀》，即抒发个人抱负情感理想追求之意。这位先生追求什么呢？瞧：“不贪不伪，一味乐天真”。“熟谙得无争三昧”。好一副与世无争的清净闲雅的高人风范，这也正是佛门弟子的风范。所以赵长卿当然是一位佛门弟子，号“仙源居士”。著有《仙源居士乐府9卷》，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据说他有一个小妾，他教她学写他崇拜的苏东坡的词和字，很有长进。但是忽然的，该妾之母强拉女儿离开了他，而嫁给一个农民。这件事说明什么呢？第一说明这位宗室子弟不会仗势欺人，是一位好好先生，自己的老婆被人抢走了，一点办法没有，简直有些“窝囊”。第二说明这位居士的生活虽然“诗酒度流年”，实际不如一个农民富裕，否则也就不会有此婚变了，而对此他甘之如饴，“你荣华，你富贵，我自关门睡。”

我喜欢这首词，更喜欢这个人的生活态度。这才是真正的居士，心地良善而纯净，没有丝毫的杂质，潇洒超然，胸怀坦荡，淡泊明志，与世无争，你荣华你富贵，我自关门睡。好一副居士高卧图。我们在这个红尘滚滚的尘世中滚了一辈子的人，皆知那荣华那富贵不是容易到手的，不是只靠了你的学问你的知识你的工作能力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便能得到的，那多半靠的是另外一套功夫，而众所周知，这颇为有用的十分了得的另外一套功夫，是一般的百姓和善良之辈所不具备的，既不具备那本事，也不具备那环境和条件，追名逐利的结果是一身的疲惫，终身的懊悔，连宗室子弟的赵老先生都知道风波歧路，成败霎时间，何况你我平头百姓！所以他采取了你们去争名夺利吧，我关起门来睡我的觉。

我也睡觉去了。

赌场里铺地的金砖。

雪儿你好！我本不会上图片，刚才反复折腾，自己也莫名其妙，图片竟然出现了。所以有点混乱。第三幅的说明是：最高的楼房是赌场。下一幅：赌场里铺地的金砖。

感谢李老师的文和图。您进了赌场，也没试着去赌一把啊。

祝贺李更的照片荣登《文学自由谈》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