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 英
昨天上午， 在教堂花园里拍辛夷花时， 浇水的老太太告诉我说，昨天晚上会下雨。 盛开的辛夷花最怕雨，雨点会在花瓣上浸出褐色的斑点，一场雨后，盛开的辛夷花很快就会凋谢。 今早起床后朝窗外张望，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果然，几小时后，天上开始断断续续的飘起小雨。午饭后，我还是照常去拍辛夷花。教堂门口的辛夷花虽然繁花依旧，但我一眼就看出花色已经淡了很多。 才不到3天，辛夷花的高峰期就已经过去了。 眼前的辛夷树犹如迟暮的美人，姿态犹存，可是已经不再艳光四射。适时风起，落英缤纷，飘落在树下碧绿的草地上。一如平日，我把包放在树下的石凳上，取出相机。今天，镜头对准的是满地落英。
回家的路上经过停车场，远远看到铁丝网上挂了一幅白色幛幔， 旁边还挂着一只花圈。我绕到铁丝网外面，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走近幛幔，闻到浓郁的檀香味。拐过街角才知道，原来是一个韩裔美国人的组织为一位阵亡的韩裔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设立的祭台。照片上的士兵生于1985年， 今年才21岁。 黑纱下面的脸年轻得令人心疼。 还是个孩子啊！ 他原本应该在大学读书，现在正是春假期间，他应该与女友一同出游，或者是在回家的路上。家中厨房的冰箱里塞满了他喜爱的食物，系着围裙的母亲里外忙着， 烧他最喜欢的饭菜，满屋子是食物温暖的浓香。可是他却倒在了伊拉克的沙漠里。此刻，他的照片前放着一只香炉， 香炉后立着一排白蜡烛，如豆的火苗在玻璃瓶里摇曳。香炉旁边，一盆系着黑缎带的白色百合花下，一双旧军靴上放着一顶旧钢盔，主办者告诉我，军车被炸的粉碎，年轻的士兵尸骨无存，他们只能以此象征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生命。
我从一把线香里抽出一支， 在白烛上点燃， 双手合十， 为这个名叫John Kim的年轻士兵祈福。小时候，他是个胖乎乎的顽皮男孩吗？ 他曾经是让妈妈操心的小淘气吗？ 他一定经历过“成长的痛苦”吧？ 中学期间，他是否曾经是颇受女孩子们注意的球队队员？ 他的初恋女孩，会为他心碎吗？ 当子弹或者弹片击中他年轻的身体时，当灵魂随着他青春的鲜血逸出躯体时，在最后的一刻里，他想到的是什么？也许，他甚至没有想的机会，就离开了这个本来应该更美好的世界。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此刻一定肝肠寸断， 泪淌如河。什么样的荣誉，能代替亲人的笑容和父母曾经有过的希望？ 什么样的奖章能填补一位母亲生命中的巨大虚空？ 这是一个“美国梦”的完成，还是一个“美国梦”的破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战争是老年人的政治游戏， 付出的却是年轻人的生命；驰骋疆场是男人的光荣， 粉碎的却是女人的梦想。
年轻的士兵生前想必也曾在这条街上走过。他一定也见过教堂前那棵美丽的辛夷花树。年年花开花落我都没有在意，今年，我从2月开始拍摄这株辛夷树，从发芽，开花，一直拍到花落。我把线香插进香炉。香烟袅袅，细雨潇潇。雨中，又有几片花瓣悠悠落地？明年辛夷还会重开，而倒在异国的士兵再也不会在盛开的辛夷花下走过。
21岁的海军陆战队员，若有来生，愿你重回的世界是一个理性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 人们终于学会用文明而非战争的方式来解决争端。 在那个世界里， 爱终于战胜恨，笑终于多过泪。在那个世界里， 当你21岁时，你将在大学课堂，而非战死疆场。
年轻的士兵， 一路走好。
4/14/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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