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中的古井

八十一子


福建武夷山中的这口井曾被埋在灰烬之下两千多年。我到山里踏访一座湮没的古城时，意外地喝到了这口井的水。

从福州往西，朝武夷山一路行来，山越来越大，到了与江西交界处，一座座青山遮天蔽日。相传上古尧时，享寿八百年的彭祖曾在武夷山里居住，这一带秀丽的山峦因之吸引了无数的道士丹客。今人慕名前来，登武夷山，谒彭祖庙，在山脚的九曲溪上泛舟，每日络绎不绝。

出武夷山风景区往南二十来公里处，有个小小的村庄，叫陈村。清代的青砖青瓦建筑虽已破败不堪，却也古色古香。村口残垣上棣字大书“古粤”二字，用碎瓷片镶嵌而成。南方口音，陈村者，城村也。古“粤”字通“越”。在村口西北望，一条隐隐隆起的山脊，由东往西，再往南而行，隐然形成两道城墙。山脊围住的一带高地，有过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这便是被汉武帝灭其国、徙其民、虚其境的闽越国的都城。

史载，越王勾践后裔无诸，姓驺氏，自公元前334年越国被楚国灭后，在福建一带，自称闽越王。秦废封建、设郡县，无诸被贬为闽中郡长。陈胜吴广起事，无诸参与抗秦灭楚，成事后被汉高祖刘邦重新册封为闽越王。汉武帝时，闽越王郢已效法越王勾践，称霸一方，犯东越（浙江）、南越（广东），对抗汉朝援军，屡降屡反，终于惹恼了汉武帝，举几路大军，水陆夹击，郢已登时做了亡国之君。只可怜境内百姓，在汉朝军队押解下，被尽数徙往江淮。

我在骄阳下走进王城废墟旁边的展览馆，敲开售票处的窗，里面有一个女子，揉着眼把门票卖给我。屋里又出来一个同样睡眼惺松的女子，是解说员。两人的模样不知怎地让我想起“闲坐说玄宗”的宫女，尽管她们都是满头乌丝。两人走出门来，一人提着一只小桶，另一人拿了一个木勺，见我疑惑的样子，便说，给你打点古井水喝。

这座王城废墟在当地的地方誌上有所记载，但被误传为五代十国时的遗迹。最近几十年发掘的结果表明它就是闽越国的国都。王城仿汉长安建制，房屋南向，城市东向，以东门为主门。王宫的地下埋有一抱粗的陶制排水管道，看来已有相当发达的文明。在王宫所在的一个高台上四望，西北两面是自然的山脊，城墙的轮廓尚存，而城外东南方颇为宽阔，一条河流蜿蜒而去。当年的护城河水便是从这条河引来。护城河如今早已变做稻田。远处一带青山，透着黛色。那一片宽阔的河滩，想必就是当年的战场了。

我们来到城内一个土台下，搬开木制井盖，见到了这口古井。与地面平齐的石砌井口上仍旧是斑斑黑痕，似乎纪录了当年那场灭国大火。水桶扔下去，打起来满满一桶清水。拿木勺舀出少许，略一沾唇，清冽微甜，让人暑意顿消。喝了几口，剩下的水用来洗了手脸，十分快意。

据说，这井最近重新淘开时，井底埋有一块木板，盖在泉眼上，还是好好的，现在还留在那里。我不知道埋在地下深处的一块木板能够保存多久。或许这是真的，或许是人云亦云。我心里那一刻有些企盼，愿意真有这么一块木板在那井底，有两千多年的时光从上头漫过，使我能与古人一道，从中同取一瓢饮。

闽越国被灭后，又过了数百年，到了西晋时期，有“八姓入闽”，这一带青山绿水中于是又有了人烟。俗话说“一方水养一方人”，武夷山的水却养了八方人。而我喝到的井水，有人饮也罢，无人用也罢，在那地下从古流到今，看样子还会继续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