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老师安静波
安静波,女,是我的大学老师,更是我所有大学老师中记忆最深刻的一位。大学毕业都12年了,安老师的好多事情仍旧清清楚楚地记着。
安老师教我们中国近代史,不迟到不早退完全只是她做为教师的底线,她上课最认真了,任何听过她讲课的同学都会体会到她曾精心地备过课。安老师很瘦,用我们农村的话讲就是“瘦得像麻杆一样”,这样冬天她感冒的时候,整个人喉咙发哑,站在空旷的讲台上声嘶力竭地讲课,让座下的学生感到很不安。有热心的女生下课后要安老师回家休息,安老师摇头。安老师带病上课有那么几次,瘦小伶仃的一个小女人,对着台下百无聊赖不学无术的学子们,有时候感到很滑稽,或许安老师也会对我们感到很无奈。我们那一届105人同时在一个大教室上课,想想吧,她一边咳嗽还要一边大声地喊,唯恐坐在后排的学生听不到。
安老师就这么敬业,真的,我接触过的高校教师真怕是无出其右者。有好老师,不一定有好学生,我就是例子。我不太喜欢学习中国近代史,可能和那段历史比较惨痛有关,也可能和当时李侃编的那本中华书局的教材不好阅读有关,反正安老师在上边讲她的,我在下边干我的,看小说啦,背英文单词啦,趴在桌子上睡觉啦,和同学聊天啦,都干过。安老师的教学认真还表现在她给我们留作业上,她布置了不少题目,然后让我们去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我们那时候哪里受过那样的学术训练,每学期上完课不过就是考考试ok了,安老师居然让我们写什么论文?说实话,谁会写啊?但是不写肯定不行,近代史论文的写作算作形成性成绩,如果不写期末就没法及格。我既不愿意学习中国史,又不会自己写论文,那就只好抄了,现在隐约记得当时抄过一篇近代史学术界比较有名望的李文海的某篇论文,用稿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大论文缩小,交给了安老师。论文批阅完之后,发回来,安老师用红笔涂改了许多,我曾经跟同学们耻笑过安老师,“这个老太太,还以为是我写的呢,居然敢改大师的文章?”全班一百多学生,安老师每篇论文都看过,这样的大学教师现在的中国不太好找。
我不愿意学近代史,但是我多少还愿意学点儿别的,安老师喜欢爱学习的学生,一来二去的,就跟安老师混熟了。我们那届学生里,有那么几个很受到安老师的垂青和抬爱,安老师经常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更要不辜负乡下父母的期盼,多多利用大好青春时光。那圈人里,精神世界都受惠于安老师太多,比如我的好朋友治国,最后读书到中国政法大学的博士后;也比如我的好朋友洪祥,最后获得北京师范大学的博士学位。在我们当时的那所入不了流的大学里,假设没有安老师的及时鼓舞,我们后来的人生轨迹会不会有某些变化?也许,说不定会和现在不同。
大学三年级了,我也想报读研究生,这决不是因为我对学问有多么热爱,主要是读研究生能改变我自身的生存处境,起码免于回到穷苦的乡下教书。安老师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知道我很有些偏好于美国研究,便把她家中的一本《美国近代经济史》拿给我,有一个晚上还主动带我去作者徐玮教授家里当面为我指点迷津。我可是第一次到写书的大教授家里,大气都不敢出了,徐教授很热情,和安老师一起鼓励我。这件小事极力地督促我抓紧学习,现在回头想来,第一仍旧感谢安老师。
为了考研究生,我们学习好累啊,背英语,背马克思主义,还要背三门专业课,考试具体考什么谁都不知道,那一段心力交瘁得厉害,总怕考不上,考不上就注定得远离大城市了。安老师知道我们累,就叫广群召集我们几个要好的,一起到安老师家里吃小灶,我们先后去过几次,安老师和她老头一阵忙活,摆了一桌子饭菜,面有菜色的我们大快朵颐。我们当时在学生食堂吃什么啊,没钱,伙食差极了。再说,很难有机会在城里人家吃次饭,更何况还是大学老师的家里?安老师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安老师很喜欢猫,家里养了几只猫,猫猫们跟安老师的关系特别好,总是围着她转。我第一次去安老师家里看见那些猫的时候,觉得它们真幸福,能生活在大学教师家里,不过我也觉得安老师很资产阶级化,养一只猫就够了,养几只多费粮食啊。我有时候还怀疑安老师那么安逸的家怎么能研究波澜壮阔一曲八折的近代历史?
安老师请我们小圈子的同学去她家吃饭,这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绝对是莫大的荣幸,因为相比照来说,其他的同学没这机会,我们的心理很有满足感。最让我们有满足感而又最感动的那天是个冬夜,放寒假没回家,正刻苦学习备战呢,天那个冷啊,甭提了,一瓶水放到窗台都冻成冰。那晚上广群给我发了两袋饮品,一袋奶粉,一袋豆粉,广群还悄悄地说是安老师送的,补养身体。我们为安老师做过什么了么?没有,但是安老师却给予我们关怀和爱。我们都是外乡的孩子,从来就没想到会有大城市的人这么关心我们,这么关注我们。我记不得那天是否流泪了,但是13年后的这个夜晚,想起那两袋饮品,我流泪了。
毕业之前,安老师也请我们吃了一次饭。后来就是每次春节,我都寄贺卡给她,安老师依旧关心我,以及其他的同学们。再后来,联系就愈益稀少,遇到小系友,第一个要打听的还是安老师。新近见安老师在2006年8月,毕业十周年聚会,原本同学们都说安老师不来了,酒到中央,安老师突然出现,所有的同学都围了过去,那种热烈的场面令其它的老师一时冷场。安老师只呆了很短的时间,我和安老师紧紧地握着手,搂着她下楼,就说了一、两句感谢老太太的话。安老师对我和妻子说,“看你们现在生活得好,我就高兴了。”那个晚上安老师被下一级的系友们又请去。
安老师快退休了才写成自己的作品《左宗棠传》,不过我没有读过,在学问这块领域,安老师很普通,所以她常告诫我们要抓紧时间,刻苦钻研,她说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文化大革命没有阶级斗争,实在是太好了。不过我自己太遗憾,喜欢学问以及做学问的人,但终究怕苦怕累,从里面逃跑出来,有违当初安老师的期望。
不久前,治国从北京给我发来消息,说安老师病了,我打过去电话,安老师已经不能讲话了,安慰了一下安老师的女儿。5月19日晚,治国再次打来电话,告知安老师已经于上午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天下午的2点28分,举国鸣响警报,为四川地震遇难的平民们默哀三分钟,这一刻,我尊敬的安老师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人生一世,如日生日落。安老师的辉煌在于她以自己的行为树立了一种具有高尚情操的大学教师形象,安老师走了,但是她的精神永存。对于我来说,这一生都再不会忘掉她。沉痛悼念我的老师安静波先生,我和我的妻子将永远怀念她。
2008/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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