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拉合尔
进入旁遮普省境,尾随身后的印度洋湿季风后来居上,抢先击中了我要去的城市。满城风雨中,市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彷徨于大水淹没的街道,有的怀抱绵羊,有的头顶包袱,不知要往哪里去。我拎着鞋袜四顾茫然,只求找个歇脚的地方。
“突突突突……”,铃木摩托三轮像快艇一样剖开水面,挡风板前扬起一溜V字形的水花。“先生,到哪里去?上车吧!”三轮车夫大声招呼着。
“民族旅社”,赶路的人抹去满脸雨水,打着寒颤钻进车斗。这个夏天,头一回体味到了寒冷。
一昼夜风雨不息。我把自己变作一株“人类标本”(humanspecimen),足不出户蜷缩在“民族旅社”503房间里,连吃饭都懒得下楼──食堂照例一日三餐送饭上门,吃完了饭把铝盘往门外一搁,自有侍者不声不响地收拾了去。旅馆安静异常,如一座空心城堡,地毯吸干了房客和服务生的脚步声,每到吃饭时间,左邻右舍一间间客房门前整齐地列着餐具食物,银色的铝盘子反映着蜡黄的灯光,过道上却是阗寂无人。从五楼的窗子看出去,拉合尔市已成汪洋泽国,房屋街道静静地泡在水中,恍若威尼斯,只是少了河上的桥、水里的船。偶有浑重的男低音划破雨幕,“安拉──阿克巴,安拉──阿克巴”,声音来自城里某座白色宣礼塔尖上的扩音器,一瞬间远近各处的清真寺宣礼塔纷纷响应,“安拉──阿克巴,安拉──阿克巴,……”。万物非主,唯有安拉,“清真言”如是说。不知何故,这个不容置疑的声音使我感到不安。
次日午后,积水撤退了。沦陷的汽车们像冬眠初醒,舒展筋骨抖擞精神,又活转回来了。汽车在巴基斯坦是称得上一种艺术的,姑且算“现代装置艺术”吧──以大巴和载货卡车为主,典型代表首推英国60年代的“百福”(Bedford)牌。据我观察,这项艺术主要包括在车身上涂满花鸟、风景、书法等等花花绿绿的装饰图案,见缝插针地嵌上小镜片、金属条,顶部人为增高一截并往外凸出,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头套,然后添上五花八门的头面和首饰诸如“翎子”、“刘海”、“耳环”、“项链”、“贴片”、“髯口”……,在此基础上,再增加声、光“多媒体”功能,比如可以演奏七声音阶的高音喇叭、闪闪烁烁的节日彩灯,便可以粉墨登场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方针是多多益善,宁滥勿缺,非得把个粗笨的bear打扮成妖精似的diva或drag queen不可。然而可贵的是,这一切挖空心思的“创作”不是为艺术而艺术,汽车仍旧是汽车,丝毫没有改变它的实用性和使用价值,尽管被弄得面目全非。
campy,kitschy,psychedelic,我可以使用上述形容词来描述这种精神分裂的嬉皮狂想曲。这里面有着一种漫无节制的放任态度和感性能量的巨大浪费(且不说物质的浪费)。按说伊斯兰是要抑制感性的,而感性终不可消灭,只能疏导,于是转移到次要的表现形式上去──香料、珠宝、织锦、蕾丝边、镶嵌细工、四分之一音阶,用精雕细琢来分散注意力,掩盖实质的空洞。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艺术能否“触及心灵”是无法量化的(如果你能定量分析I算服了U),可以肯定的是它能触及神经末梢,印象派不就强调“质”不一定要附丽于“物”,色彩、香味和泛音也有其独立的生命么。只是,形式的过度铺张还是使我感到一种执迷和疯狂(有条理的疯狂而不是狂乱。制订一种游戏规则然后把它贯彻到底,是蛮可怕的一件事)。
我顺着旅馆外的真纳街信步往南,没走多远,就被夺目的电影海报定住了脚步。海报上的女郎,袒胸露肩,神情嗳昧,极尽撩拨邀引之媚态。难怪说电影是偷渡大众幻想的载体,在“清真之国”这种画面大概也只能出现在电影院里了。
附近一带可算是拉合尔的“百老汇”吧,汇聚了多家影院,电影海报不但贴在墙上、广告牌上,有的还挂在车子背后、吊在电线杆上,气派一些的有二、三层楼高,人物特写的尺度称得上是largerthan life,画面传递的符号信息也是夸大了的,那浓烈的笔触、俗丽的色彩可说是南亚式的kitsch。内容则不外乎美女杀手,冷血艳情什么的,跟好莱坞没有大的分别。
记不清楚上次进影院是在什么时候,看的什么片子了。三月?还是四月?多半是电影节那会儿,在日本町看的《Beau Tra-vail》,或是卡斯楚剧院的《追似水年华》。后一部名角荟萃,有约翰•马可维奇、凯瑟琳•德纳芙、文森•佩雷士和我过去喜欢的艾曼纽•碧雅,片子冗长沉闷,看得昏昏欲睡,可现在,我是多么怀念电影院的气氛,怀念下了班后赶场子看电影的那股忙碌劲儿啊。
How about a night out?实在也是因为百无聊赖,晚饭后,回旅社换上洗净的长袍,慢悠悠地踱到大马路(The Mall)中段的一个巷子口,据说那里有家不错的电影院。果然,老远已看见大幅广告牌:“帝王影院,今晚放映:《六天七夜》、《Enter the Eagles》”。《六天七夜》是过期的好莱坞片,意思不大,那就看《Enter the Eagles》吧,片名没听说过,从广告上看是一部动作片,有枪战,有直升飞机,海报中央画着个东亚男人的大脑袋。希望是个印度“宝莱坞”(Bollywood)片子,最好多穿插些歌舞,打打杀杀唱唱跳跳,这么过一个晚上也挺好。
影院不准携包入场,大约是防恐怖爆炸;戏票居然也分一二三等,我挑了二等,40卢比。
帝王影院
冷气开放 拉合尔
正厅前排
票价...14.55
税额...15.75
空调...0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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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计...40.00
税额倒比票价还高。既然二等是正厅前排,那么包厢应该算一等,后排为三等。存包,进场,入座,前后左右清一色的长袍男性──照例穆斯林国家的夜生活是男人独专的。电铃响过,人声逐渐静下来,电影开演,却是一本过期的“港莱坞”片,拷贝印得很粗糙,不由暗呼上当。中文片名叫做《浑身是胆》,王敏德、袁咏仪、陈小春和李小龙的女儿(忘了叫李什么)主演,海报画的大头正是王敏德。王和李女负责打斗,袁、陈专职搞笑。奇怪的是王、李的对话都配英语,袁、陈讲的却是粤语,字幕打印地语(显然拷贝来自印度),一说中文我反而云里雾里,旁观其他看客,倒似乎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我知道巴基斯坦的国语──乌尔都语跟印地语差别不大,文字一个用波斯字母,一个用梵文,莫非观众都识印地语?或者根本就没弄清说的是什么,仅凭画面和语气来了解剧情?出了一会神,便跟不上剧情了,干脆用了半心去留意观众,只留半心在银幕上头。
临近结尾,冒出一个意外的高潮。国际犯罪集团头子终于亮相,竟是个身穿长袍的阿拉伯人,顿时四座一片尴尬的哄笑。整个电影都在讲着与巴基斯坦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间,一个不经意的简单化处理使它和现实拉近了,好像有了某种政治意指。不知此时场内观众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发笑,又为什么笑得不太自然,反正我也笑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本•拉登!”。
没想到第二天又看了一场“电影”,地点在古城墙外的环城路口。通常那里有些走江湖玩杂耍卖大力丸的活动,隔着马路瞥见对面围了一圈人,每人手里举着个红色的东西,眯着眼使劲往里瞅,不知在看什么西洋镜。凑近一看,嗬,还真的是小时候玩过的“西洋镜”呐。“3个卢比看2分钟,”拉洋片的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玩意儿贴在我眼前,“Look,very good.”
小孔里演着卓别林,黑白的,得意地走着八字步,画面忽闪忽闪像抽格的动画。我听见自己放声大笑。
另一种彩色“西洋镜”却使我静心凝神,在不知不觉中堕入《天方夜谭》的曼妙境界。那是在拉合尔博物馆看到的莫卧儿时期的细密画(miniature)。它有点像中国的工笔重彩,画在巴掌大的黄麻纸或蚕茧纸上,纸页先得用玛瑙抛光磨平,然后以墨线勾画,线条一丝不苟、毫发毕见,平涂的水彩色块温润明艳,色泽接近镶嵌珐琅或瓷砖,装饰味道极浓。最可爱的是十七世纪贾汉吉尔大帝和沙•贾汗父子两朝的小开本传奇抄本插图,那繁缛华贵如同锦缎的纹饰,纤巧工谨的笔触,冷暗背景中熠熠放光的暖色主体,对了,还有长袍青年的金丝束腰、缀满宝石的头巾和俏皮的唇髭,细细地、密密地渲染出浮世的欢愉和安祥,含有一种风格化(mannerism)的趣味,令人沉醉、耽溺,简直想要溶进毛边纸的小人国里去。
但是,拉合尔博物馆终究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所在。那天下午,我被博物馆里的一具偶像彻底震惊了。苦行中的悉达多王子,面目枯槁形同骷髅,尽管人形犹在,所剩只有一具骨骼和包在骨骼外面的根根筋脉。他顽强地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入定,手心朝上作禅定之式。铭牌上说这是公元2世纪贵霜王朝时期的犍陀罗雕刻,石质为片岩。
我迅速把视线移开。都说犍陀罗佛教艺术受到希腊-罗马影响,果然是这么回事。我看到一座不知是雅典娜还是密涅瓦的希腊女神,还有半裸的男女宴饮浮雕,希腊化(Hellenistic)风格的菩萨雕像身披类似罗马托格(toga)长袍的袈裟,本生故事与佛传故事的浮雕壁龛两边竖有科林斯式石柱,这些都是明证。雕刻风格大多是写实的,只不过立像高度一般为五、六倍首而不是符合古典希腊人体美学的七倍或八倍首,显得有些头重脚轻、比例失调。
犍陀罗艺术算是见识了。只是,那尊成佛之前的释迦牟尼,我无法从脑子里抹去。它像很久以前百思不得其解而终于决定要忘掉的某个问题,又跳了出来向我发难。
我在拉合尔故宫里呆到天黑关门。红砂石砌的宫墙,凉亭式的望月楼,勤政殿和枢密殿。皇宫占地面积不大,部份已成废墟。“珍珠清真寺”平顶上一连耸出三个鳞茎状大理石圆顶,宫廷女眷的更衣室“镜宫”内部嵌满无数细碎的凸透镜片。在镜宫里抬头仰看,天花板就像璀璨的夏夜星空,如果转移视线,隔着镂空细工的屏壁可以俯见殿外宫墙上的丛丛青草,城墙下是无水的护城河,曾经是河床的地方凿了一方小小的水池,白石砌成的池壁,绿水里浮着睡莲。
镜宫布满了镜子,但没有一块镜片能反映出完整的人像。我忽然想到为什么会有偶像崇拜这个问题。或许,偶像的作用就如镜子,我们在镜中看见另一个形式的“自我”──可能是游冶宴饮的希腊神祗,也可能是濒死的苦修者。佛教是一面明镜,而伊斯兰大概是要把镜子打碎,让生命色相统统化成万花筒里的细碎幻影。
有时候觉得国家这种“大我”的历史颇类似个人的经历,本来应该是时间坐标轴上的连续函数,可回过头去看,怎么看怎么像一段段毫不相干的断片,虽然衡量大我和小我的尺度显然是不同的。巴基斯坦在这方面可能是一个经典案例。就这么短短几天,我看到了五千年前的莫恩焦德罗、两千年前的犍陀罗、三百年前的莫卧儿、一百年前的英殖民地,和现在这个“清真之国”。这些零乱的断层之间到底有什么内在联系?就像要我回顾二十世纪的最后十五年,1986年和1987年,或者1993年和1995年,再如1999年和当下,如果要比较、“求导”的话,得出的结果可能会是相当荒谬的。
又比如,拉合尔与巴国的“母国”印度相距仅有29公里,这里也存在着一个断层。巴基斯坦的立国之本乃是一种自我否定──弃绝印度。不但印度被割裂了,旁遮普也一分为二,留在印度的那一半是锡克和印度教徒的,这边的半个旁遮普属于穆斯林。紧挨着莫卧儿故宫,有一座锡克僭主的墓冢,里面供着锡克王的骨灰,和活活烧死的十一名殉葬者:他的四妻七妾。锡克墓葬大体上也是平顶房子和圆顶、圆亭相结合的形式,和莫卧儿建筑类似,不同的是屋顶砌有雕花阑干,圆顶刻有纵向凹槽,像剥了皮的橘子。艳异的黄白粉墙也和莫卧儿建筑的红砂石格格不入。坟墓旁边是一座神庙,镏金圆顶在夕阳下通体放光。据说第五代锡克教主(guru)在此蹈水而去,得道登仙,河水是早已干涸了,拉合尔城里也难再见到头上顶着对称中分式大包头的锡克人。
“这个世界没有命运,没有终极目标,只有废墟。”我老老实实地做着一个废墟旅游者应做的事,按图索骥把莫卧儿王朝故都的主要遗址一一踏遍。故宫旁边的巴德夏希皇家清真寺是一座庞大而空旷的建筑,差不多整个用红砂石建成,三个巨型的乳白色大理石鳞茎圆顶兀立于一片红色背景之上。城西北的贾汗吉尔皇帝陵也是一片红色,四角矗立着五层塔楼,楼顶扣着圆帽似的凉亭。王陵的拱廊立面嵌满了精细的白色大理石几何图案,塔楼墙面则饰以黄白相间锯齿状的石纹,细看美不胜收,可总体结构却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一个大圆顶来平衡四周的高塔,中间部份过于低矮平坦,像是匍匐在地上。整个建筑越看越像一所监狱,高高的了望塔中间囚禁着可怜的皇帝。他的确是可怜的,拱廊包围着的阴暗墓室内的大理石棺椁只是一个假棺,尸身被禁闭在更加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我大致了解莫卧儿建筑的特点了。宫殿是帝王生活的地方,皇家清真寺是祭祀的地方,陵墓是死后的居所,这三类建筑群概括了他们对居住空间的所有需求:生、死、神。莫卧儿王朝四大故都的另外三个(因为位于分治后的印度,我只能从画册上见识)──阿格拉、西克里、德里,分别有一套类似的建筑群,彼此大同小异:西克里有法特普尔•西克里城堡、大清真寺,德里有红堡、大清真寺、胡马雍皇帝陵,阿格拉有阿格拉城堡、大清真寺和著名的泰姬陵。三类建筑固然功能不同,造型上却有几分相似,都像是“凝固的大帐篷”,有某种天真的沙漠性格。查莫卧儿王朝的父系、母系祖先,分别是游牧民族出身的帖木儿和成吉思汗,也难怪。
坐在王陵外的树荫下喝水乘凉时,遇到一个同样坐着喝水乘凉的游客。简单交换了“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永恒问题后,我们便不再说话,各喝各的水。忽然听见她咕哝了一句什么。
“什么?”
“Untouchable.”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人,正在细心地用抹布擦拭王陵大门凹处的大理石墙面。清洁工属于地位最低下的“不可接触者”种姓。究竟是因为成天沾染污物而被定义为不洁者,还是因为先被定义为不洁者然后才不得不以接触污物为生,这个因果关系我没搞清楚。据说巴基斯坦的“不可接触者”大多在基督教那里找到安慰,圣诞节是他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圣诞节时,雇主或头人会备下一份礼物,搁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亲手递交是不可能的。
“民族旅社”外面的大街上,有时会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路边阻拦过往行人,看样子不像是讨钱的。我也被拦过一次。他拉着我的右臂,把长衫袖子挽到肘部,一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胳膊,另一手拾起篮子里的棕色玻璃瓶微微摇晃着,面露笑容。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替人按摩的师傅,那瓶子里盛的暗色液体是按摩油。
身体被人摩娑触抚的感受是奇妙的,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使我怅然若失。怅然的结果是我决定去旧城巴扎理个发,并且做一次头部按摩。hmm,肥皂和鞣革的气味,刀片从下颌“咝咝”刮过的触觉……,种种令人愉快的刺激伴随着另一种不必要的怅然之感,那就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正在离我而去。
有着12座城门的拉合尔旧城是个阴暗逼仄的迷宫,电线横街凌空而过,木结构危房骑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花市、香料市场、金铺、肉店一个紧挨一个,老城区除了人多、商店多,多的就是苍蝇了。我从城东的德里门开始逛起,走过闹市中心的“金庙”(以三个包金大圆顶得名),最后找到了沙•贾汗大帝敕建的瓦兹尔•汗清真寺。
正是日落时候,清真寺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看门的小“沙弥”是个哑子,热情地指点我脱去鞋袜,并为我引路,一先一后踏着专为礼拜者铺设的毡布(目的是防止光脚板被阳光下的砖石灼伤),里里外外把礼拜寺转了个遍。瓦兹尔•汗清真寺的底色也是砂石红,红底上饰以明黄、奶白和蓝色的瓷砖,颜色耀目得很。除了花纹和几何饰纹,墙面上还嵌有枝叶繁茂的波斯“生命树”图案,我真有点喜欢这个寺院了。
小沙弥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宣礼塔下,掏出钥匙打开小门,诡秘地示意我进去。我们一前一后在阴湿的楼梯间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已置身于塔尖凉亭高处,整个寺院尽收眼底。嗬,这里倒是别有洞天,“安拉──阿克巴”的宣礼声就是从这儿传出的吧。
一种异样的感觉像触电一样击中了我。我反应过来:小沙弥的手……“No!”我断然挣脱,夺路而逃。就在推开他的一瞬间,照见了哑巴的眼睛,他的瞳仁里盛满了一种似乎是恐惧的东西,满得好像
要溢出来。我仿佛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恐惧。
我逃逃逃,逃出清真寺,慌乱套上鞋袜,逃出老城,出了不知哪个城门,跳上“铃木”摩托三轮,逃往“民族旅社”。祈祷时间到了,又听见“安拉──阿克巴”的四面楚歌。
〔0一年十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