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鬥蟻
轉自網絡/作者鮮于箏
男孩子天性好鬥,我應該也不例外,只是從小家裡管得嚴,所以參與打架鬥毆是不敢的。不參與就旁觀,我的好鬥天性僅是好觀鬥而已。但真遇上比如同學打群架之類,又往往避而不觀,這多半也是家教使然:“別人打架就走遠一點!”於是我的好觀鬥只是好觀并非人的鬥而已,鬥雞啊,鬥蟋蟀啊,再就是童年時一度沉湎其中的鬥蟻。
小時候,家裡螞蟻為患。白糖罐不管關多嚴實,一打開,裡面總有點點螞蟻,比芝麻還小;吃飯時不小心飯粒菜渣掉地上,轉眼功夫就被螞蟻收拾去了;灶臺上從來就是螞蟻遊行示威的場所;夏夜天井裡乘涼,腿上萋萋一癢,背上炙炙一痛,那準是螞蟻造訪了。
我家客堂裡天井裡的蟻穴不知凡幾,但螞蟻們好像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很少鬥。不過可以挑撥他們鬥。弄一個麻衣蒼蠅、栗衫蟑螂,或斷腿螞蚱、折翅蜻蜓,放在甲窩螞蟻巢穴附近,待甲窩螞蟻興高采烈前呼後擁往回運的時候,用一根小樹棒將獵物連同咬着不放的螞蟻一撥拉二撥拉,撥拉到乙窩螞蟻巢穴附近。甲窩螞蟻遭此顛覆傾側,亂了陣腳,團團打轉,但螞蟻從不氣餒,不一會兒就鎮定下來,重新搭配,認準方向,再次擁着獵物回巢。可惜遲了,乙窩的螞蟻已陸續出巢了。兩窩螞蟻先是彼此前後走動,獨角相碰,想來是談判獵物的歸屬,通過“外交途徑”謀求“政治解決”。結果談不攏,只得訴諸武力,最終實力強大者勝。
螞蟻極有韌的戰鬥精神。我家客堂方磚縫裡的一窩螞蟻,有一回跟客堂外臺階下的一窩螞蟻交戰,原因不得而知,戰場就擺在門檻內側。但見密密麻麻,蟻山蟻海,真可比之中國歷史上的鉅鹿之戰、昆陽之戰!一家人進出都得繞道。我坐在小板凳上觀戰,驚心動魄。這場鏖戰膠着了近兩個小時,毫無鳴金收兵的跡象,我一直坐着看得津津有味。不料好婆提了壺滾水來,一邊念阿彌陀佛,一邊咕嘟咕嘟就往上澆,頃刻之間,伏屍盈野。
世上螞蟻據說有八千來種,以“色”而論,有黃褐紅黑之分。我們家裡的螞蟻以芝麻粒大的紅蟻褐蟻為主,難得見到黑蟻。但當時我學校裡的螞蟻則以黑蟻為主。操場一側有棵高高大大枝葉扶疏的皂莢樹,樹下一站隨便就能逮到幾個黑螞蟻,大頭長腹,細腰如束,頭上一對天線似的触角四處轉動。大的黑蟻足有半寸長,威武雄壯,烏黑鋥亮,像漆過的一般。黑蟻個大,最宜于觀賞他們單挑獨鬥。要兩個螞蟻鬥,先得拔去触角,使他們無從溝通。蟻界原來也不例外,饒你同宗共祖,呼手應足,沒有了溝通,就可以讓你相殺相搏。將兩個拔去触角的螞蟻分別捏在指間,讓它們頭碰頭,牙對牙,終于牙鉗咬合到一起了,就放地上看他們彼此頂來頂去鬥,如果勢均力敵就原地打轉。一方不支,牙鉗松開掉頭就走,勝者決不“宜將剩勇追窮寇”。有一陣,一下課大家都到皂莢樹下鬥螞蟻。
鬥蟻的事終於傳進了級任沈老師的耳朵。那時候隔天有一節晨會課,沈老師常給大家講幾則成語故事,講之前會先將成語寫在黑板上。這天晨會課,她說她要給大家講一個螞蟻的故事,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字:南柯一夢。沈老師講故事繪聲繪色,我們統統被帶進了“大槐安國”。故事結尾,講到主人公一夢醒來去槐樹下探發蟻穴,竟和夢中經歷一一印證時,教室裡一片驚嘆之聲。
不知為甚麼這故事讓我感到恍惚和沉重。再瞧皂莢樹下忙碌營生的螞蟻,擺動的触角,鼓鼓的眼睛,充滿着靈性,會不會是甚麼人的夢中身?一想到拔去触角的螞蟻可能是人的時候就不寒而慄,再也不想鬥螞蟻了。螞蟻就此淡出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