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中秋 今又中秋
石青漩
今年的中秋比往年来的迟些。往年大抵在公历九月中旬左右。今年因为农历是闰七月——双七月,农历八月“仲秋”之中的十五就要推迟到公历十月了。糕饼店里的月饼礼盒这两天摆的还少。大、方的木头匣子上红红绿绿的画满线描古人图案,盒盖上写了极大的“月”字。不多的样品,躺在橱窗角落里,象是戏曲舞台上演前的几声试探性锣鼓,一幅怯头怯脑小心翼翼的模样。习惯在每年的八月末、九月初看到那些喊杀声震天的月饼广告,猛一下少了,迟了,觉得缺了些什么。其实我对中秋节不怎么期待,甚至有些回避.
吴自牧在《梦梁录》里说:“此际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虽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可见当时中秋之盛。我觉得中秋是清冷的,一贯清冷。说这个词不是拽文,真格儿。“银蟾光满”是不错,可这中秋月色里的神话传说总是泛着寒光。月亮上有什么啊?犯了错遭到惩罚的男人在砍树,一只捣药的灵兔,还有一个不能回家的女人。砍不倒的桂花树,捣不完的仙药,女人的名字叫嫦娥。神仙并不好当。“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勉强迎欢”这话说的就更让人辛酸。这样的事情不只是宋朝,哪个朝代都有。中秋的月不赏也罢。
我们家中秋过的很简单,晚饭多加两个菜就是,父女两个人,菜多吃不完。这两个菜要算上一盘月饼。另一盘每年不定。基本是适宜下酒的,熏肠类的肉食。中秋的傍晚,父亲把家里那很旧的小桌子搬到阳台上。三、四个小碟,两双筷子,小碗米饭是我的,父亲这天晚上的主食向例免了。还有一瓶不很便宜不很贵的酒,一大一小两个白瓷酒盅。我也能跟着父亲喝两口。叨光喝酒的事一年只有两次,除夕和中秋。父亲喜白酒,白酒辣,那盘肉菜我就记得很清楚。
月饼,我总认为适合“叼”着吃——零打碎敲的分散吃,反而香。认真装在盘子里摆在桌上当道菜,看着可有些瞪眼,吃不动。我吃过最香的月饼就是当零食吃的。那时我大概还是小学四、五年级。一年中秋前的几天,晚饭后父亲带着我出去散步。路过大差市口那家老牌子的锦华点心店,看到满柜台的月饼,我馋了。怎么也走不动。父亲掏钱买了一个给我。莲蓉蛋黄的。呵,这个月饼真好吃。蛋黄金沙色,裹在莲蓉里,咬一小口,甘甜微咸,渗出芯儿的橙红蛋油。一路上边走边吃,我就记住这个月饼了。那滋味决不是中秋当天摆在盘子里能比的。长大后,我专门跑去买过一次。也不赖,吃起来还是少了股子香劲儿。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样,北方只在八月节前后卖月饼的才多些。平时想吃,难找。总是稀罕的东西,觉得更好些。
有一年我去上海正赶上中秋节,见到了一种鲜肉月饼,我们这儿也没有。开始我以为和北地的肉馅饼是同种食物。大片的面,铺洒少许葱、姜、碎肉沫子,盘成圆饼擀薄了,上锅烙。馅饼我在家常吃,犯不着在上海买。可还是不一样,人家是肉多面少,和馅饼刚好是反的。水油皮作出小巧的样子,馅儿也新鲜,现烤现卖,都是“鲜”。趁热吃,金黄色的酥皮,肉嫩的能渗出汁水来。一尝就能让人爱上。不仅我这样以前没见过的爱,上海本地人也喜欢。中秋那天南京路上几家卖鲜肉月饼的店铺门口竟排起了队,打仗一样的买到手,天都黑了。
晚上我去了外滩。也许是江边人多,太嘈杂,没能听到江面流水的声音。只见岸边一道道的光影随着水波微微摇动,有船经过带动附近一片的建筑流动起来,那一小块深,一小块浅的颜色活泼泼的碰撞在一起,须臾又分开,向水面下隐藏下去。我想起父亲说他年轻时经常去外地,有一年的除夕夜是在火车上过的。年夜里的车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十二点,车上供应了顿饺子。火车上的饭从来都难吃,因为人少,很冷的夜晚饺子倒是热的,父亲就记住了。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在江边坐了很久,并不记得有没有看到那晚的月色。夜深了觉得有点饿,去摸身边装月饼的纸袋子,冰凉。凉的鲜肉月饼可不怎么好吃。
今年的中秋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