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umont, 芝城才子。所撰小文皆妙趣横生，让人击节称快，特转数篇，以飨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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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找能一起快乐的在厨房抓龙虾的人
Gaumont
写这个题目是昨天看了《Annie Hall》。看过的人应该马上明白我题目的意思。
先写点题外的东西。Woody Allen 是极少数有头脑的美国导演。另一个是Hackcook。两个
人又有头脑的很不同。Allen是走思想一路的，一个八子眉整天愁眉苦脸还戴幅眼镜，细
胳膊细腿身高在白人里相当于在中国人里的一米五几的男人，整天唠唠叨叨神神经经的。
可惜我看到的只有这个《Annie Hall》 和《**宝典》。结果都是好东西。Hackcook是
走技术路线的，讲究的是情节，剪接，摄影，配乐。如果他象微软的人把点两下鼠标表示
启动IE这种东西都申请专利的话，他肯定是电影界的专利大王了。想象一下让龌龊ski兄
弟不用VR去拍个《鸟》他们能搞出个什么东西才怪。
这篇文章不是关于美国电影的，所以闲话就此打住。
《Annie Hall》几年前看过一次。昨天又看。没有字幕。这个电影没有字幕可能一多半美
国人的听力都跟不上，我就更别说了。但是我完全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里面有一段是他
和Annie 在厨房里被一群爬的满地的龙虾弄的快乐的团团转，Annie 还要给拿着龙虾吓的
比平时更唠唠叨叨神神经经十倍的Allen 照相。多年以后他失去了Annie后，他企图和另
一个女人重复一样的场景：弄了一些龙虾在厨房里然后去抓，结果那个女人平静的看着这
个可怜的Jerk说 not a big deal, 不明白他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我想Woody在这里想说的就是一个关于爱情的答案：一定要找一个能一起快乐的在厨房抓
龙虾的人。
现在一说浪漫这个字人们的头脑里往往是这样的画面：男女主人公经过种种误会和磨难，
终于拥抱在一个能俯瞰城市的地方，然后焰火升起，音乐响起，人们赶紧跟着鼓掌掉泪。
这就是没有头脑的美国导演想推广给我们的浪漫。其实等我们老了能回忆起来的真正的浪
漫，大部分是这种一起快乐的在厨房抓龙虾的浪漫。
这种浪漫是真正在生活里出现的可以的，并且可以重复的浪漫。如果你们可以在厨房快乐
的抓龙虾，那基本上可以从很多事情上品尝到这种味道。而这些事情和鲜花，烛光，钻戒
这些东西实际上关系并不大。拿王小波做例子，他给李银河的情书写在五线谱上，结果李
银河称他是真正的浪漫骑士。我想他是找到了可以一起快乐的在厨房抓龙虾的人。再拿我
自己做例子，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和老婆分住在两个城市，上个月我去Montery海边画写生
手机没有信号，我老婆因为给我打个N个电话联系不到我，急得从几千里以外的另一个城
市给我住的城市的大小医院打电话还给警察报了案。我回来后一边在电话里向痛哭的老婆
万分诚恳的道歉一边回想我们从水木聊天开始到现在这些年经过的种种，我想她正是我要
找的人。而这件并不快乐的事故对我正如写在五线谱上的情书对李银河，或者厨房里的龙
虾对Woody A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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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Gaumont
历史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我跟你说大禹治水，你可能听不出一点历史感。但是我一听到28
6这三个数字，真觉得是上古的东西。  
在美国到处都看到antique on sale。进去一看，顶多是“我奶奶”用过的。但是老美乐
此不疲。
看来历史不以时间计。
小时候踢鸡毛踺子，要用一个铜钱。铁圈儿也可以。但是大家都喜欢铜钱的，跟现在小孩
认NIKE一个道理。这些钱大多是光绪同治一类的晚清通宝。现在想想，真是有趣：
这钱可能从一个拖着稀疏黄毛小辫儿的小孩手里转到小贩手里换了个面人让他有了大半天
的童趣。然后从小贩手里转到酒馆老板的手里然他有了一个微醉的下午。然后从酒店老板
的手里转到红袖招的老鸨手里让他有了一个晚上的青春。然后从老鸨的手上转到大烟馆伙
计的手里让他有个一个云雾笼罩的午后。然后从烟馆伙计的手中转到当铺老板的手里让他
有了一只送给心上人的手镯。然后从当铺老板的手里转到钱庄帐房的手里让他换了一张够
捐一个九品的银票。然后从帐房先生的手里转到他的小孩手里让他可以去买一个面儿…
这个铜钱后面简直就是一幅晚清风俗画！但是这枚承载历史的铜钱被我们踢来踢去，玩弄
于掌骨之间。
看看别人是怎么弄历史的：
黄仁宇是照着万历十五年一刀切开，结果发现中国之所以衰落是没有数目字管理。
鲁迅是翻开历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结果发现全是吃人两字。
太史公是被阉了之后对姓刘的恨之入骨，结果项羽成了大英雄。
歌麿的那些大头画其实正是江户时期的浮世之绘。
那些亨利路易什么的摆最酷的pose让技术最好的画家画最大幅的画像，但是在美术馆里一
天看下来，觉得好的还是高更的几个水果，莫奈的几个草垛。
二次大战那么多照片让我一下在想起来的却是那张水手吻护士。
真是古今多少事，都负谈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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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幅被行为艺术的画
Gaumont
一幅是董希文的开国大典，小学美术课本上应该见过。说实话在构图上是很怪的一幅，大
人物被压缩在左边，右面是人民的海洋。为了让海洋更清楚，还省掉了城楼的一根柱子。
大概这样是和了领导要突出人民万岁的意思，所以很受赏识。
艺术一沾上政治就是麻烦。就像费墨的美学研究生。
先是高岗要被擦掉，董希文就只好擦。好在高岗站在很边上，擦掉了也不会太显眼。
但是后来的刘少奇就麻烦大了，因为他站在很显著的位置。据说画家那时候已经身染重病
，但是坚持自己的作品自己改，所以有一段时间就是天天去历史博物馆擦刘少奇。
真是想不出把刘少奇擦了，那画改怎么修补，是把其他人都挪个位置，还是就让那块空着
？反正是改了。现在原作还在历史博物馆的仓库里，是改过的。后来领导又要改回原来的
样子，可是画家已经辞世，家属也坚持不改了。大概不像被政治戏弄两次吧。所以后来美
术书上看到的复制品。
后来知道刘少奇惨死开封。又后来我看到一幅名为《开封》的画，很有震撼力，看过的人
肯定有同感。如果把原来的开国大典和开封放在一起，中国写在字缝里的历史就会活生生
的显现出来。
另一幅世袁运生的壁画泼水节。是画在北京机场的。好像是78年前后。这袁运生也够有性
情，趁有一天下午别人去开会政治学习，自己没有跟别人商量，没有领导批准，画了三个
傣族裸女。
这件事被西方媒体半认真半调侃的称为是中国真正开放的象征。领导却不高兴了，最后惊
动了邓小平来拍板说可以，但是争论依然激烈，甚至有“是要一个傣族还是一幅画的”上
纲上线。最后的解决方案是用一块三合板把三个傣族裸女挡起来。可见那是的权力斗争很
尚未完全分晓，这画正是斗争的跌停板。这古怪的跌停板在中国的大门口一挂就是十几年
，人们大概都习惯了，觉得三合板是画的一部分。
后来九十年代了，袁运生的哥哥去修整壁画，问可不可以打开，被非常随便的告知：可以
。当初随便就封上了，没有问问画家的意见，现在随便就打开了，也没有问画家的意见。
现在那幅画一半是旧的，三个傣族裸女的色彩却是鲜亮的很。
袁运生后来到美国来，后来又回中央美院当老师。说起这幅画，总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
何说起的感觉。我觉得他象是被迫主演了一部卓别林类型的喜剧。
这两幅画经历的事情，是我觉得行为的不能再行为，艺术的不能再艺术的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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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力，鲮鱼罐头，贾木许
Gaumont
这是我的late late dinner。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是想想喜力从欧洲来，鲮鱼罐头亚洲
造，贾木许是美洲的，我的一个简单晚饭竟汇集了三块大陆，觉得好笑。
很多人的东西都是很早就如雷贯耳就是无缘得见。这贾木许就是一个。还有阿巴斯拉，达
戈尔拉，杨德昌拉。以前想看这些东西想得心里痒痒。现在想明白了，等到我该碰到它们
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出来了。传道书说的好：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这些东西也有它们的
时候。
Johnny Depp 的戏路挺宽，既可以演加勒比海盗，也可以演这个威廉布莱克。而且发现他
的人中那一块长得象张国荣。
片子一开始就没有让我失望，车厢里Depp傻乎乎的书生脸和外面车轮呈现的机械运动切来
切去，在加上Neil Young 宽阔而急促的solo。有味道。然后那个一脸煤灰烧锅炉的小伙
子座到镜头里，跟Depp讲述了一段相对运动绝对运动的物理概念，用的却是诗一样的语言
。美国人可以拍成这样，不是移民第一代也得是第二代，三代以后肯定被荷里活给归化了
，所以荷里活才是他们的移民归化局。所谓君子之泽，到美国三世就肯定斩了。所以如果
我最后没有改行去拍电影，就专心培养我儿子，如果儿子也吃不了这碗饭的话，就一定会
放弃了。
慢慢看下去，发现Depp可能没有意识到他在演一种不同的电影，不过他略带荷里活腔的表
演倒是和这个威廉布莱克很合拍，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另一个我记得的是Tomm
y Lee Jones 在天生杀人狂里面也是这样，而且更是荷里活的一塌糊涂，但是和那个典狱
长很合拍。看来贾木许和Stone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说到天生杀人狂就顺便说几句昆汀的东西。
看完这个Dead Man 我想起来落水狗和低级小说里昆汀用的也是类似的叙事方式：一个短
段落本身就是一个故事，开场高潮谢幕都有，这些段落在连成一个故事，可以按时间顺序
一张一张的出，也可以洗乱了出，各有巧妙不同。今天昆汀名满天下，贾木许还是做他的
独立电影，但是总能找大牌来演。各有各的选择。就像刘德华和张国荣在火车上关于无脚
鸟的对话，刘说人总归是人，要揾食，张说他总有一天会飞给刘看，还让他到时莫自卑。
现在刘揾食揾到俨然江湖大佬开始提携后辈了，张也兑现了诺言。不知刘在去年的愚人节
时有没有感到自卑。
这片子里有些精彩段落，比如Nobody和Depp骑马穿越白桦林那一段，两人一前一后，Nobo
dy讲述自己的身世，讲他怎么被英国人抓住当作Captured Animal一样带到费城纽约，又
被带到英国展览。又怎样mimic白人学白人的语言还看懂了威廉布莱克的诗，他用的表达
方式是威廉布莱克的诗spoke to me。准确。背景音乐是Neil Young一下一下抒情苍凉的
拨弦。周围是布满眼睛的白桦树林。
还有一个我发现那个Dickinson的画像很象我在大学时在双年展上看到的毛焰的那幅快慰
中的男人。人不像，但是神态味道象极了。
今天时八月二十九号。明天早上有人来买我的显示器，下个星期我就不看不写了。前几天
不同的人陆续买走了我的电视微波炉桌子椅子，这些我用过的东西现在散落到湾区的各个
角落里，它们也有它们的命运。
离回到芝加哥还有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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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荷里活大片
Gaumont
前两天和中午偷偷溜出公司擅离岗位的老婆去lyric opera 看了一个dressing
rehearsal的唐璜。第一次看歌剧，发现歌剧非但不是所谓的高雅艺术，而且简直就是莫
扎特时期的荷里活大片。
上要娱乐王公贵族，下要逗乐平民百姓。观众群很大。要有故事，要有爱情，悬念和搞笑
，还要让人们爱看，卖座。两百多年前的莫扎特和今天的荷里活导演面临的，实际上是一
个问题。经过了这两百年，解决方案并没有什么不同，比如这些：
主要故事集中在几个场景里，人物非自然的集中在一起，叙事方式是序幕，高潮，结尾的
三段论。角色的分派非常典型化。这些搁在昆德拉那儿，简直就是“差”小说的完美demo
。
但是戏剧和小说不同，戏剧必须这样。必须在两三个小时里讲一个故事，还要把观众拉进
故事里做梦，就只能这样。荷里活大片其实也是戏剧，所以也必须这样。这里我说的是荷
里活大片。有其他一些电影不是戏剧，反而和小说的味道很近。
另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京剧。其实歌剧和京剧很能对的上：那个抒情男高音就是小生，唐璜
的仆人就是小丑，花腔女高音就是花旦，唐璜应该算是个净。
不同的是技术手段。
歌剧的布景表演都很实，是西方文化做project的严谨态度。最后唐璜被拉进地狱的布景
设计让我这个学机械出身的都叹为观止。
京剧更讲究一个情境，三分实七分虚，是山水画的味道。几个旗子一舞，几个跟头一折就
是千军万马。三岔口里武生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表现黑灯瞎火，我见过的最复杂的道具就
是失空斩里诸葛亮站上面的城楼。
阿城在威尼斯日记里提到说，人们在发掘一个剧场遗址时，发现剧场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
的果壳。可以想象两百年年前的人们看歌剧的情景：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热热闹闹，比我们
今天看荷里活大片更不严肃。这才是生气勃勃的民俗风情画。京剧也是一样，以前的戏院
子想必也是热气腾腾，花生～～，烟卷儿～～此起彼伏，毛巾飞来飞去，真正是人们在享
受生活。倒是今天人们穿戴整齐正襟危坐的“欣赏”歌剧的架势，我看是有点做作。

Gaumont什么都懂，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