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原创] 旧信拾零---十年前的心境
(存了一些老的写给朋友的电子信,都是英文的,找出一些有趣的翻译出来)
旧信拾零---十年前的心境
找到一些存下来的旧电子邮件,都是用英文写的。挑了一些有趣的片断翻译过来。
#1 致D 1997.9.20
今天是星期六,有雨,其实是毛毛雨。我来到校园自习。学校在一个山坡上,俯瞰着圣约翰河河谷。我去的是学生会大楼。出来的时候,正好面对着河谷和城市。圣约翰河笼罩在烟雨之中,风景绝佳。我的思绪马上转到应该怎样描述这景色上去了,可是无论我怎样绞尽脑汁,想到的只有秦观的那句诗:“雾失楼台”。随后,我便想象我在教室里讲述着中国古诗之美。我问学生:“你们谁能想出比这更好的句子?”的确,随着读书的增多,我们的脑子都被佳句俘虏了。
然后我又想象我跟一个中国学生在一起,最好是个女学生。我们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景色。我吟道:“雾失楼台。”她随后跟道:“月迷津渡。” 这将是怎样的移情!不过现在看来,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便纵有千种风情,又向何人说?”
即便我能够找到一个工作,向洋人讲述中国诗歌之美,我想那学生们也未必能够体悟汉诗的妙处。这是文化决定的。即便他们能够体悟,他们也未必会跟我的“雾失楼台”相唱和。他们更热衷于酒吧里的摇滚乐。
昨天我在台湾的《中国时报》电子版上看到关于十五大的专题报道。报纸的照片很好。有一张照片是从王府井北京饭店大楼上照的长安街夜景。美丽极了!另外一张是天安门广场上喷泉的夜景,也是漂亮极了。当然这些都是过眼之物。报上也报道了下岗工人上访十五大代表,却被穿制服的和穿便衣的警察带走。警察维持秩序无可非议,但是国家也应该给这些工人一个地方投诉,而不是把他们关起来。
这次党代表大会有点新意。我第一次看到政治局里没有穿军装的。我以为此事甚好。我从来不喜欢看到军人在政治中说三道四的。那是军阀时期的残余。
我相信中国会逐渐走向民主。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人民应该有耐心。没有耐心的可以离开,但是离开不一定是好事。
#2 致H 1997.12.3
你对于旧地重访的想法我很能理解。这是一种亲密的,带有感情冲动的体验。我在北京的时候,总喜欢时不时地选择当年上学走的小胡同。城市的重建最终会消灭这些地方,让我们无法再体验过去。而体验过去是可以让人的心年轻起来的。
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互注视的时间和地点?一次是在公共的场合,那是我们开会的时候,大家互相介绍自己。你说你是年龄最大的,我说还有比你大的,那就是我。另外一次不是有别人的场合。那是我们军训的时候。一天你坐在宿舍楼前拿着一本书,像是很厚的字典。我从那里经过。那次我们相互注视时间超过两秒而没有说话,因为我们彼此还不太认识。
我们过去生活中的一些片断会沉到长期记忆里。这些片断的细节我能回忆得出来。人脑是怎样优选择地储存这些片断的,真是很奇妙。例如我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住在北京的情景。冬天的时候,我住的院子大门口堆着已经结成冰的雪堆。我用一把木刀劈砍着这些雪堆,脑子里幻想着我在斩杀着什么。另外一个事件是我在一个水泥坡上滑到,擦破了膝盖。地上的沙子和血混合在一起。还有就是我记得上学用的第一个布书包。那是我外祖母做的。布是紫红色的,上边角落里绣着一只直立走路的小白兔。那个书包不是正规的学生书包的样子,而是象一只买菜的包,可以说很土。
生活中的其他片断沉到我们的无意识里,只有在梦中以扭曲的方式被回忆出来,或者通过心理分析重现出来。我真应该学心理学。我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不想考专业GRE。
#3 致 LC 1997.7.27, 21:09:00
你的信的确给我描写了一个奇怪的北京。恐怕读了之后,我真不想回去了。我不知道这些变化好还是不好。我只觉得变化太快,而且怀疑一些人的利益,特别是下层百姓的利益,已经因为这些变化成为了牺牲品。
我觉得中国急于在一些大城市里,特别是北京,展示出一个达到国际标准(西方标准)的形象,可是我不知道多少人承受得起。
进口的东西是很有意思的。在北美,很多日用品来自第三世界国家。这些国家的廉价劳动力被资本主义国家和本国使用着。在资本主义国家,这些低价进口的产品给进口商带来了较多的利润,但同时,它们比起国产的来,仍然价格低廉,所以一般大众也能享受到好处。不好的是这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因此会失去工作。现在,各国的劳动阶级被置于互相对立的情形之中。在新布伦斯韦克,一个朋友告诉我,这里有个鞋厂,因为中国来的廉价鞋而关闭了,而新布伦斯韦克在加拿大是个不发达省份。
在第三世界国家,比如中国,市场充斥了进口货,但却不是因为它们具有富于竞争力的价格,而是因为鬼才知道什么原因。我不相信中国人自己生产不了好的牙膏!我觉得国有企业的困境不只是因为管理不善。只是在开放门户之后国有企业的低效率才成为一个尖锐的问题。因此外资应该是原因之一。应该问的一个问题是,所谓低效率,到底是用什么标准衡量的?
我不是经济学家而且不具备一手资料,但是我觉得现在虽然中国在政治上高喊爱国,国家的经济政策却具有强烈的卖国色彩。
现在的经济政策不是鼓励自力更生,而是强调把中国纳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时髦的口号是“与世界接轨”。表面上看,中国在“进军”世界市场。实质上中国正在被世界资本主义吞噬。
当然,这样做可以使中国更快实现现代化,但是经济改革的成果被谁享用呢?人民吗?我不这样认为。人民只是得了小头。改革的经济利益大部分落入太子党和红色资本家的腰包。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否则就会变成一篇建立在太多推测上的论文了。如果我还是20岁,我会研究经济学,看看中国还是不是她自己所标榜的社会主义国家。现在我41岁了,我觉得我没有时间搞这个,我也厌倦思考这些问题了。逃避是我取得内心平衡的手段。就像中国人说的“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我还在读《人民日报》,收听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我要说RCI的中文节目非常单调,充斥了宣传性的新闻和唱高调的词语。滑稽的是十五分钟的新闻之后,总是有个广告。你猜是什么广告?是化肥!中国拿不出更好的东西秀给海外华人了吗?)
#4 致L.M. 1998.5.11, 13:24:35
我试过两所大学可是都没有录取我。阿尔伯塔大学把我放在了一个排队的单子里。迈基尔大学的通知到七月才会来。伦敦的东方和非洲研究学校有条件地录取了我,等着我的硕士论文。经济资助则是跟录取分开的,尚无消息。我的确也考虑过印第安娜大学历史系,因为我现在的论文是关于一个印第安娜的传教士的,可是我在历史学上毫无基础,进入博士课程恐怕很难。在文科和社会科学方面再弄个硕士学位不会使我的情况更好,反而会用去两年时间。
我过去也像你一样相信继续教育。我的第一爱好是去图书馆。我总是热衷于学习新的东西。但是面对生活现实,我不得不在个人兴趣和市场需求上平衡两者并且规划怎么使用时间和资金。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念人类学是很不实际的。我学了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为此我感到高兴。我相信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教书的工作,我能把
受到的教育变成有用的东西。最可能的是回中国,可是我对此犹疑不定。回去到大学教书可以免去为将来担心,但是我觉得我对北美文化还了解得很少,所以不想这么早回去。哪怕坐着灰狗在美国转一圈也不足以让我真正了解美国人的生活。我总幻想在一个农场生活几年,跟贴近生活的人(不是什么政界,金融界的大人物们)在一起摩肩擦踵。为此,美国南方会是我首选的地方。西部对我来说太干燥。不过也许怀俄明更好。我想看看乡村美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如福克纳的老家。
#5 致L.M. 98.5.18
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中国人来说,美国的生活了无情趣。我会喜欢纽约,因为那里的人群让我想起北京。在弗里克里克顿,你在街上简直看不到什么人,生活也像一潭死水。我喜欢北美的地方是这里的人比较有礼貌,比较文明。公共服务很好,有言论自由。政治生活更多的是关乎地方而不是由一个中央政府安排的。腐败不严重,媒体有时的确能跟权势一斗高下。我不喜欢这里的是,对于东方人来说,这里的人太自我为中心了。这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是它鼓励个人的责任感。不好的是感情纽带的缺失。友谊在这个地方跟在中国很不一样。据说美国人交朋友容易,搬走的时候忘掉朋友也快。不过这也许是个成见。
我不喜欢这里的另外一个方面是官僚体制的文牍主义。我觉得美国不是被独裁政府控制着,而是被文件和政府机构的条文控制着。我特别讨厌税表。它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还有就是对私人汽车的依赖。汽车常常给生活带来不便,增加生活成本。愚蠢的中国政府现在也在提倡私人汽车,但是中国人口密集,汽油质量也不好。用汽车工业推动经济发展只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致L. M 1998.5.19, 18:17:51
昨晚我比平常睡得早。我忙的时候,一般早晨两点才睡。但是这几天我的论文快收尾了,导师又去了欧洲,所以我很放松。虽然我计划做很多事情,比如利用电脑账户余下的时间学学怎么使用一些软件,可是我没心情这样做。所以我很早就睡觉了。我早上两点醒来,有点饿,到厨房煮了点面条,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演一个关于女同志的电影。一个是双性人,想跟一个男的结婚,可是那个男的总是欺骗她,还去逛窑子,并且卷入谋杀。最后,想跟他结婚的那个女的的女朋友,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友,把那个男的杀了。从此以后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其乐融融。
说起同性恋,我觉得我能理解女同志,但是不能接受男同志。我觉得女人本性上能够互相接纳,男的则应该找女的。我知道这是偏见,可是没办法。我觉得女同志之间的关系可以很美,但是男同志之间的则不然。男人应该独立于其他男人。
致L.M.1998.6.21, 18:11:44
刚刚从一个朋友的夏天别墅小屋回来。他是一个退休的老师,单身,跟这里很多留学生关系很好。有的时候他需要年轻人帮着他整修他的夏天别墅小屋和佛里德里克顿家和圣马丁别墅的草坪。这个周末我忙着帮他油漆房子,还没有完。他在大修。作为回报,或者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回报,他有时请我们到饭馆吃饭,开车带我们出去看风景。
今天早上醒来以前我做了一个梦,能记得60%。我正在一个大房子里跟朋友们练习武术(实际上我对武术一窍不通)。我练习在空中飞而且能够做到。然后我跟一个人走出去。外面很暗。我无法判断是夜间还是凌晨。突然我看见远处环绕城市三分之一的山上 喷发出烟雾,然后出来很多色彩的花。(这是第一个我能记得的看见色彩的梦)。我对同伴说将有大难降临,就像威苏威火山一样,会用这些花摧毁城市和田地。我们往回跑去警告别的人。那个时候已经乱成一团了。我跑回住处,却发现把钥匙忘在自行车上了。这时我醒了。我想不出倒底是什么让我做了这样的梦。我睡觉以前在读一本关于古希腊和罗马修辞艺术的书。那本书跟威苏威火山和庞培古城毫无关系。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