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音乐节：观看《马太受难》彩排

廖康



我们蒙特瑞半岛虽小，文化活动不多，却有举世闻名的巴赫音乐节 Carmel Bach Festival。今年是第70届，全球各地的音乐家已经云集于此，每天排练，本周六开幕。从他们彩排巴赫的大型声乐器乐曲《马太受难》来看，这次音乐节不仅是一场盛会，而且水平极高。

《马太受难》，严格地说，应译作《马太记述的基督受难》。这种作品现在通常叫作康塔塔，但巴赫时期的康塔塔，如名所示，只是清唱，几乎没有奏乐。这个作品当代人可能感到宗教性质太重，殊不知，当年巴赫却是因为它的戏剧性太强，器乐用得太多，听上去似乎过于世俗、不够神圣而受到批评和忽视。他太超前了，作品辉煌的价值长期被掩盖，直到首演百年后才被门德尔松认识到。门德尔松生前可比巴赫当年著名多了；他一言九鼎，又亲自组织演出，德国才没有与他们的音乐之父失之交臂，巴赫才逐渐享有了世界名望，超过了门德尔松。

如果你看过电影《基督受难记》(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 2004)，你就知道《马太受难》表现的是什么了。巴赫的作品是用音乐和声乐来把基督教徒召唤到圣殿里，甚至把不信神的人也吸引进来。如果我们听不进其它神圣的教导，但尚未失聪，还能够领略音乐，就能够感受到那霹雳般的和弦仿佛是隆隆的雷声、凄厉的风声、颤抖的树叶；就会想到那肃穆的和声是上帝威严不赦的怒斥；就可能匍匐在他脚下，似乎空中的闪电即将把我们击倒，地狱的烈火即将吞噬我们的肉身；细弱游丝的灵魂在呻吟，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然而，他来了，似轻风，像雨露，如旭日，让这些无望的灵魂复苏，皈依，获救，再次得到上帝的慈爱。基督以其肉身为世人赎罪，这故事我们都知道，但巴赫的音乐，艺术家们的演奏、演唱把这故事的真谛，无论你信教还是不信教，都送入你心灵，让你震撼，让你恐惧，让你感恩，让你平静。

当然，你也完全可以以世俗的心态来欣赏巴赫的《马太受难》，就像我们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小时候阅读《西游记》一样。我根本不知道施耐庵是通过这部小说形象地描述道教在中国自乱不堪，寻求佛来帮助维持秩序，中国人去西天取经，用佛教取代道教这样一个过程。但这也毫不影响我欣赏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生动的描写，即使后来明白小说的旨意了，也还是觉得其手法、其故事、其人物远远胜过其主题。第一次听《马太受难》，看着歌词，当然会感受到上面所说的震撼转平和，但多听几次后，更欣赏的，越来越是巴赫的音乐本身。我是不可救药了，对美的反应强于善，如果真能把两者分开。

指挥似乎也是从世俗的角度来改进演出。虽然他德语口音很重，我还是听得懂他的每句话，但我没有听到一句宗教意味的教导。很难想象我们排练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时，指挥不讲红军过雪山草地的艰辛，不提毛泽东的英明伟大。但这位指挥要求的只是音乐效果：“女生合唱的声音太小了，站到前台来，放大嗓音唱！男生喊词太软，不要唱，喊出来，韵律在你心里，喊吧！长笛，吹得柔和些，像微风习习地吹。这里咬字要干脆，要把德文的钢硬咬出来，喀哧，矻！你们这么黏糊，今夜休想结束。”他说最后这句话，并不那么钢硬，大家笑起来，随即便钢硬了。

半场休息后，合唱团配合得好多了。独唱、重唱增多了，他们都是著名的歌唱家，很少需要反复，所以进展较快。男高音就那么两句歌词颠来倒去，却唱得如醉如痴，充分表现出得救的喜悦；男低音深沉地、动情地向为众生献身的基督表达由衷的感激；他们都是一挥而就。女高音和女低音的二重唱被叫停过一次，好像是说圣母的声音太宏大了。而当她独唱时，那浑厚的歌喉如泣如诉地唱出丧子的悲哀。个别乐器和最后表现复活的那段合唱反复了几次，不得要领。指挥要求他们一开始要轻盈，“好像踩在梦上一样轻轻地走来，别惊醒他。”他们就成功了。

指挥是布鲁诺•维尔(Bruno Weil)，他赢得过1998年“古典回声”奖，那是奖给本年度德国的最佳指挥。有他，演出能不成功吗？

2007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