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片,钱砸出来的垃圾?(上)─ 钱亦蕉 张静
2006中国电影:梦想照进现实?
从英雄到黄金甲,从无极到夜宴,中国“大片”越来越奢华,手笔越来越大。中国电影拍给谁看?奢华还有多久?中国电影的未来在哪儿?中国电影的症结在哪儿?本文还将揭秘张艺谋的大片操作模式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这是一百多年前小说家狄更斯一个精彩故事的开头,以此来形容2006年的中国电影,真是再恰当不过。
进入第101个年头,中国电影仿佛注定要呈现二律背反的复杂:古装大片叫座不叫好,上亿投入极尽奢华,继《无极》之后,《夜宴》、《墨攻》、《满城尽带黄金甲》前赴后继,一部比一部血腥,一部比一部霸道,一部比一部光怪陆离,冲击着观众的审美疲劳极限;小成本电影叫好不叫座,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三峡好人》拿到金狮,《马背上的法庭》获得金奖,《鸡犬不宁》在观众中获得口碑;唯有《疯狂的石头》投入不多,票房不少,一句“我顶你个肺”,成为本年度最红的电影台词,无奈这样的片子一年只此一部。无论是大投入还是小成本,也无论是名导演还是无名小辈,每一个都有梦想,每一个又都很现实。要名的得了名,要利的获了利。任何一方,都可谓“梦想照进了现实”。但对于一心想进电影院看一部自己真正喜欢的电影的中国观众来说,梦想与现实之间尚有不小的距离。
张伟平把一张《霍元甲》的MV塞给老搭档:“小伙子的古装扮相多酷!”突如其来的“恶搞”害得老谋子脑袋懵的一声:“周杰伦会演戏吗?”张伟平振振有辞:“你是艺术家,我是观众。投资人要的就是人气指数!”
张艺谋坦言:“拍这种古装大片,纯粹是为市场拍,尤其是海外市场。”张伟平表示确实如此:“我们拍文艺片在好莱坞是小儿科,拍惊悚片还是小儿科,海外市场和片商就吃古装片这口。”
没有证据表明张伟平动用了哪些非市场资源,但他们确实得到了来自官方的莫大支持。《十面埋伏》的首映庆典上,国家广电总局副局长赵实出现在张艺谋的身边
中国电影的投入膜拜
《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三峡好人》的共同上映,以及不同的遭遇,就像是中国电影现状的一个缩影。大片极尽奢华,饱受批评,却依然创造着票房奇迹。艺术电影赢得奖项,赢得口碑,却连放映阵地也几乎失守,票房更是连导演也不敢“奢望”的。
2006年年底,张艺谋推出其导演的第三部商业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票房在一片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中冲击着3亿这个天文数字。这也是中国电影(内地)2006年度的第三部大片,前两部《无极》和《夜宴》分别取得2亿和1.3亿的票房成绩。据说,今年内地的总票房将达到25亿人民币(包括国外分账大片),而这三部影片就占了四分之一强。
张艺谋已经不再寂寞,因为中国另两位一线导演陈凯歌和冯小刚也已参与到这个“高投入高产出”的游戏中来,只是所有的这三部影片,外加之前的《英雄》和《十面埋伏》,都是古装功夫片,单一的类型、类似的打斗甚至雷同的演职人员阵容,足以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让王朔等人产生“新样板”的联想。难道中国大导演的想象力真的仅限于此吗?难道中国观众真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被强势宣传忽悠进电影院吗?该是对大片“清算”一下的时候了。
奢华还有多久?
中国商业大片正在陷入一种投入膜拜,投资额从上亿到超过2亿再到3亿,玩的就是数字游戏,没人去想这个故事、这个阵容是不是需要这么多钱。《黄金甲》中满眼的琉璃和黄金就是“钱没处花”的证明,有人说张艺谋一剪刀就可能剪掉几百万,片尾那些宫女太监们排菊花的阵势好像2008奥运开幕式的排演,只希望两年后的那场盛宴不会像这部片子一般俗艳和空洞。
从2002年开始的中国式大片实验活动,《黄金甲》算是集大成者,把大片所有的优点缺点都放大了。形式远大于内容,是中国大片的致命伤,即使冯小刚改编了《哈姆雷特》,张艺谋改编了《雷雨》,照样没能改变内容空洞、叙事荒诞的局面。当然,美轮美奂的视听效果是吸引观众进入影院的砝码,接近投资三分之一的宣传费用,也让大片成功把市场规模做大,但是我们的大片始终缺少内涵,缺少内在的精神。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刘藩博士说:“从产业和市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几个名导拍的‘中国式好莱坞大片’为本土市场的壮大贡献了最大的力量,值得赞许。但是从艺术和传播口碑的角度来讲,他们应该被批评。”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尹鸿教授一直是中国大电影产业的支持者,认为大片是形成电影规模的重要手段,但是他也承认,《黄金甲》令人失望,海外专业评价也比较低,“张艺谋的三部片子,一部部在倒退。《黄金甲》拍得太俗艳,全世界没有一个商业大导演像他这样,为换眼球不惜代价。一般来说导演只是利用商业模式来表达电影内涵”。
好莱坞是商业大片的发源地,但好莱坞有斯皮尔博格,有伊斯特伍德,还有彼得·杰克逊,可以拍出《辛德勒名单》和《指环王》这样市场和口碑俱佳的大制作,拍出有灵魂的商品片。刘藩说:“是李安开拓了古装功夫片的西方市场,他的电影有固定的价值观念、审美态度,所以即使《卧虎藏龙》有别于中国传统的武侠,但是仍旧因为蕴涵的中国味道打动人。而张艺谋等人只是好工匠,学了个外壳,却没有本质。”如果只是简单的重复,我们真要问一声这样集中中国所有电影资源的中国式大片,还要持续多久?这种沉湎于奢华繁复的审美情趣还要持续多久?这种宣扬争权夺利、忠孝节义的文化价值观还要持续多久?
尹鸿把中国式大片的风格雷同归因于商业诉求过度膨胀,越大的投资,就越趋于保守。“投资大,风险也大,资本不愿意冒险,所以在模式上自然是保守的,不知道改换方式。除非遇到失败,否则这样的模式(古装功夫)将一直继续下去。”
第二梯队在哪里?
有数据表明,去年美国票房收入为89.9亿美元?比上年的95.4亿美元下降6%?全球票房收入为232.4亿美元?比上年的252.3亿美元减少了7.9%;影院观众总数已连续三年减少。与此同时,中国电影产业近三年却出现上升势头,影片产量从2003年的140部增长到2005年的260部,2006年将达到330部。票房收入也逐步上升,从2004年的15亿增长到2005年的20亿,2006年预计将达到25亿元。
市场大了,片子多了,作为推动市场的主要力量——大片,当然功不可没。但是中国目前的情况是,每年除少数几部大制作、大营销的电影以外,全国票房能够达到1000万以上的影片屈指可数。可以说95%的票房集中在5%的电影身上,与国人收入水平一样,贫富差距实在太大,这样的电影生态明显是不健康的。
几个大导演,集中了巨大的资本和最优秀的华人电影人,放映时又有政策铺路排斥了美国大片,独享档期,然后又霸道地把同档期国产小片的放映空间挤压到最小——《黄金甲》上映后,同期上映的《三峡好人》几乎在多厅影院的排片表上消失,即使在上海影城,也被排在24人的小厅里面一天放映两场。另一方面,观众的购买力(电影消费能力)只有这点,一部《黄金甲》把很多人一年的消费期待都释放了,自然很少有人愿意同时再掏钱去看一部艺术片。刘藩说,观众也被电影气候带入不理智状态,就是“知道大片不好,还是要去看,看了之后还要骂”。
当然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归于院线和影院,因为有的片子上了院线,票房依然少得可怜,中国电影市场本身缺乏竞争是关键。除了两三个一线导演,第二梯队跟不上,对这些所谓“大片”形成不了冲击。在美国,一线明星有二三十个,顶级导演也有好多个,而中国就这么多,被国际市场认可的更少。两位专家都认为像《疯狂的石头》这样“小兵立大功”的片子毕竟是少数,有一定偶然性,在美国,也是如此,每年都有小片意外成功,比如《女巫布莱尔》、《我盛大的希腊婚礼》,但很难复制。电影的主导力量是一大批中等投资的有商业诉求的电影。在中国,原本冯小刚的贺岁片应该能算做这类电影,被寄予厚望的“第六代”普遍缺乏商业片意识,以拍摄作者电影为主,而且很难转型。大家都在呼唤“中层电影”,但是中国电影力量呈“葫芦形”,中间特别细。健康的电影工业是多元化的,而国内除了大片,大概有超过200部的影片都是观众无法容忍的烂片,质量实在太差。这也直接造成观众对国产电影的信任度不够,只能迷信少数几个导演。
缺少好的发行公司,也是造成观众只看大片的一个重要原因。尹鸿说,“对于电影产业来说,制作是头,市场是腿,发行则是腰。由于发行领域限制外资进入,而民营公司失去了发行进口电影的优惠条件,国营公司又缺乏体制动力,中国电影的‘腰’挺不起来。”美国八大公司都是大发行公司,向上能影响制作什么,然后通过包装、推广,向下又能影响放映市场。而中国电影普遍还采用单打独斗的发行方式,单个影片自己搞发行,大片拥有更多宣传费用,吆喝得更响,自然看的人就多。除此之外,就是主旋律影片了,因为有行政力量帮助吆喝。
中国电影拍给谁看?
从《英雄》开始,中国影片开始高调进军国际市场,海外市场逐渐成为电影投资者的考虑因素,特别对于大片和艺术片来说,在海外市场的成功与否直接影响到影片的成本回收。
尹鸿认为,实际上,依赖海外市场正是全球化状态下电影工业的特征。近年来,美国电影的国内市场虽然略有萎缩,但是海外市场却仍然在扩张,2005年其海外电影票房达到了142.25亿美元,远远超过了其国内89.9亿美元的票房收入。而中国电影2005年在海外市场的收入则仅为16.5亿人民币。尽管中国电影的海外收入不能与美国电影相比,但是与国内电影票房相比,却也是相当可观的数字。所以贾樟柯敢拿《三峡好人》与《黄金甲》对垒,因为对于国内票房,他基本上不作期待,放弃了,反正有海外40个国家购买版权作为收入保证。
现在的问题是,由于对海外市场的重视,使得无论大片还是艺术片都要迎合西方的欣赏口味,只不过前者迎合西方大众,后者迎合西方小众(评委)。 “不仅是‘第六代’,‘第五代’也曾经依靠迎合来获得奖项,张艺谋、陈凯歌让世界认识了中国电影,关键是走出去,用什么方式是其次。”尹鸿说,“进入别人的市场,必然要迎合他们的需求,等你做大成为品牌了,就可以让他们来适应你。任何产品进入国际市场都是如此。首先是要占住市场,暂时的迎合,没有办法。麦当劳进入中国市场还要迎合中国人的口味呢。好莱坞为了占领中国市场,也在改变,中国元素越来越多,甚至到中国来拍摄。”
当然,也有一些国产影片,是以内地观众、国内票房为目标的,比如今年大获成功的《疯狂的石头》,还有票房不错的《鸡犬不宁》、《云水谣》等等。但总体来看,由于观念局限和审查制度等等因素制约,中国电影的题材范围比较狭窄,类型也比较单一,社会性题材、以及商业性的黑帮片、警匪片、历史片、人物片等都基本缺乏。
今年,连“贺岁大师”冯小刚都不愿再用中国式幽默来娱乐中国老百姓了,而是赶着去拍片子给老外看了,让我们的岁末徒留遗憾。要知道,很多观众正是冲着他的小人物关怀才每每花钱进电影院的呢。
小片失守电影院?
由于票价高,质量差,中国观众进入电影院观影的习惯始终没有养成。而家庭影院的出现,让缺少视听感观刺激的小成本影片更难获得影院和观众的青睐。很多人一年都难得进入电影院一次。尹鸿认为从好莱坞起头的电影技术至上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今,“可看的电影不是成功电影,必看的,才是成功电影”。
2004年电影制作资本开放后,中国电影市场其实不缺热钱,审片环境也相对比以前宽松,可是每年两三百部影片中的绝大多数仍是糟粕。资本是势利的,大投资必然紧跟有名的或者成功的导演。这意味着青年导演很难拿到大投资,但你只要有一部出来了,成功了,资本马上来找你。比如宁浩,现在肯定不愁资金问题了。尹鸿说:“这是个必然过程,两三百万拍得出来,以后才会有1000万,才可能有大资金找上你。”好莱坞的大导演们一般分两类,一种从拍艺术小片起家到商业化转型,还有一种是依靠艺术片积累名气,然后把艺术片推向商业市场。从中国目前的情况看,“第五代”走的是商业化转型路线,但结果不是很理想; “第六代”想选择后者,只是火候未到,至少现在作品尚不能在市场上得到观众的认可。
韩国电影产业总收益的40%来自票房,60%来自于电影后期产品销售;美国电影票房只占到电影产业收入的不到三分之一。相比之下,中国电影产业收益主要依赖票房收入(2005年约占电影产业收入的76%),电视、DVD、音像市场尚处于起步阶段,在其他后电影产业市场上获得的收入极少。在此前提下,票房成了衡量中国电影成功与否的重要手段。
小片上不了院线、进不了影院,即使上映也没有票房,往往被贴上“亏损”的标签。当然并非所有小片都没有“生路”,刘藩介绍说,“院线容量有限,小片不进院线,还可以卖给电影频道,DVD也可以收回一些,只要成本控制好(300万以下),也可以收回投资。有的小片还可以走二级院线,农村市场,照样不亏本。反而是一些1000万左右的中小投资,比较困难。”其实美国也有不少电视电影,与大片、中等类型片一起形成成熟的多元化市场。而中国目前的电影生态是:大片畸形发展,小片难当重任。
大片之路
张伟平把一张《霍元甲》的MV塞给老搭档:“小伙子的古装扮相多酷!”突如其来的“恶搞”害得老谋子脑袋懵的一声:“周杰伦会演戏吗?”张伟平振振有辞:“你是艺术家,我是观众。投资人要的就是人气指数!”
万人攻城,踏平千盆菊花,这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重头戏,没想到周杰伦的疯狂Fans竟在该片全球首映式上重演了这一幕。制片人张伟平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得意无比:“杰伦是我一手推荐的。我跟艺谋做了这么多年的电影,一看他用《雷雨》的本子,演员都是挑纯演技派,就知道他又奔艺术片的老路去了。”必须得加点商业元素。
玩票
当今中国电影市场,张伟平的新画面,王中军的华谊兄弟,董平的保利华亿堪称三足鼎立,而张伟平只运作“张艺谋”一个品牌。
《有话好好说》是张伟平第一次在中国电影史上亮相。那时电影人囊中羞涩,出国不易。这位主业为房地产和航空食品的“金主”脑袋一热:“算了,艺谋的电影。”带着姜文、李保田、瞿颖十几人浩浩荡荡飞到威尼斯,包了一层五星级酒店。第二天要放片了:嚯!没带拷贝。
“我当时根本不懂电影,800万就把发行权卖了,董平一转手把票房做成了4600万,我赔了1000多万。”
1996年,2600万可以启动两个房地产项目。张伟平把项目停了投电影,自言只是为了支持朋友,打算玩一把就撤,没想到骑虎难下。
“那是艺谋最背的时候。不只是跟巩俐分手,拍的电影还特别不招人待见,其他合作也没跟上,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二次创业,让国外第一次看到张艺谋离开谁都行。”
刚开始二张主要跟好莱坞的文艺院线打交道,《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等影片在国际上打响了“张艺谋品牌”,为日后运作《英雄》奠定了基础,也开启了第五代导演令人毁誉参半的影路历程:先以文艺片扬名立万,然后集体向商业片叛逃。
转型
谁也无法确切得知张伟平对张艺谋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他经常跟张艺谋说一个数字:把张艺谋从前所有的文艺片在全世界的票房通通加在一起,包括投入2000万宣传的《千里走单骑》和没有在国内发行的《活着》,还不如《英雄》的三分之一。
虽然《英雄》宣告了中国电影“大片时代”的到来,但历数10年来张伟平投资的张艺谋电影,仍以文艺片居多。
2003年是一个分水岭。那年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电影人的面前: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观众从1997年的293亿人次降到6亿人次。
谁也不能否认中国电影人的努力。近年来主旋律电影显然向好莱坞致敬,从叙事方式、视听结构,到场面造型、细节设计无一不学,但市场回报显示似乎并没把准观众的脉。
文艺片的追求与坚守同样无可厚非。一位电影学院的学生很委屈:“我们面对的是一帮不知大师的名字、不知缓慢移动的电影长镜头深刻寓意的观众。”
唯一的问题是:电影是给观众拍的还是给专家拍的。如果是拍给50年后的观众看,当下何必去捧场?
张伟平也有这个“毛病”:在戛纳看侯孝贤的片子睡着了。在他眼中,台湾从来不缺大师,乡土却最终失去了青年,因为和他们的生活无关。
“艺谋的艺术片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有目共睹,让他拍商业片,从他内心而言是极不情愿的,《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可以看到艺谋以前很多文艺片的影子,但是市场很残酷。在《英雄》之前,国内票房基本上是国外大片横冲直撞。我们跟好莱坞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交道,情知没法抗衡了,必须与时俱进。”
“二张”赶上了“最幸福的时光”。几十年来对好莱坞敬而远之的华尔街突然醉心起大银幕上的悲欢离合,又因为《卧虎藏龙》创下外语片北美票房过亿的纪录,制片方之一港商江志强赢得海外热钱的青睐,得以融资3000万美元复制同类题材。
非常营销
“《英雄》第一次让国人知道了什么是电影营销。”张伟平说。
我国传统的电影生产方式是国家出钱、制片厂出力,产销严重脱节。投资两亿多的《英雄》则是先定选题、演员,再找银行投资、保险公司担保。
有学者指出这是一种“美国化的融资方式”,融资的革命给中国电影人带来了一个金融领域特有的概念:为投资者创造价值。张伟平的理念是:“电影一定要把它做成全民运动,给观众提供一个强烈的信息,给他一个参与的机会,你的影片才会有机会。”2002年?《英雄》耗资千万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首映礼,这种国内电影史无前例的宣传方式传递出来的微妙意味与200名“秦军将士”分列主席台两侧齐呼“大风”的气势,确有令人目瞪口呆的效果。最险的一招是音像版权拍出1780万天价,比原来的纪录高出100多倍。“当时在中国大饭店聚集了100多家中外媒体,如果流拍这部电影就彻底完了。我也是逼出来的急智。《卧虎藏龙》国内票房才1400万,《英雄》如果没有后来烧的那几把火,也不会引起什么高度关注。”
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宣传中,张伟平吸取了《英雄》提前一个月太仓促的教训,一反包捂盖,从选角、八卦、拍摄到剧照,主动向媒体提供,保证话题不断。即便一个普通的新闻发布会也要挖空心思,不惜拿老谋子与巩俐的感情纠葛说事,特地请来嘴上功夫了得的郭德刚活跃气氛。
4月16日北京遭遇了一场20年来罕见的沙尘暴,一条短信不胫而走:“著名导演张艺谋携近1亿元人民币,远赴蒙古国购进200万吨黄土,回国途中由飞机沿途抛洒,此举是为第二天宣传其即将在年底上映的新片《满城尽带黄金甲》。”
“艺谋当时还很不高兴,我一听就乐了:这是好事,老百姓都把它编成段子了,证明我们初期的宣传大功告成。这场‘雨’算是下透了。”
重回影院
据张伟平透露的数字,全国新建成的影院不下30家,这背后是中国电影票房三年内完成了从10亿、15亿到20亿的3级跳。业内人士预计今年国内电影票房将超过26亿元,这一速度远远超过了TDP的增长。
《英雄》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2.5亿的票房奇迹。《满城尽带黄金甲》首周末票房近亿,实收9600万,轻松打破了《英雄》当年5300万的同期票房。
张伟平认为:“大片最大的贡献是把观众重新请进了电影院。”
2001年两会期间,中央电视台特地做了这么一个报道:《中国电影,还能将观众请回影院吗》。电影业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复苏后燃起过短暂的火苗,日益丰富的娱乐方式却如龙卷风袭来。1998年,中国有1万多家放映单位,2001年只剩下3000多家,电影院纷纷改弦更张。谁也没想到《英雄》突然火了。
在北京首映的那个雪夜,张伟平特地赶去长安街上的老首都影院。“我很惊讶,二楼放映厅刚从夜总会改回来,彩球还没来得及取下来。原来的椅子都拆了,临时搬来医院里面的那种大长椅,我就是坐在那上面看完了电影。”
媚外
自从《英雄》步上《卧虎藏龙》后尘,第五代三大导演5部大片就没能脱离武侠电影的窠臼,标配离不开叶锦添的服饰、谭盾的音乐和程小东的武术指导。王朔在接受孙甘露采访时不无揶揄:“好像天阴太阳忽然出来了,大家一起指着一帮古代人喊:这是电影!”
张艺谋不久前坦言:“拍这种古装大片,纯粹是为市场拍,尤其是海外市场。”张伟平表示确实如此:“我们拍文艺片在好莱坞是小儿科,拍惊悚片还是小儿科,海外市场和片商就吃古装片这口。”
无论是《英雄》、《十面埋伏》,还是《无极》、《夜宴》、《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些投资数亿元的国产大片都无一例外极为重视国际市场发行。北京保利博纳发行有限公司总经理于冬认为:“中国的电影业正在凭借其日益国际化的商业电影走向全面的复兴。”
这恐怕也是大片最受人诟病之处。王朔一针见血:“要说中国电影媚外,从来没这么媚过。过去说这些人拍电影是为了电影节,但电影节也是要求你多样化。”
但张伟平不以为然:“你可以做阿Q不进好莱坞,我不能这么干。一部大片要收回投资,它的全球票房就应该达到影片成本的3倍。没有欧美市场的支持,谁敢搞3.6亿的投资,投资人要血本无归的。”
正如一位传媒学者所言:“如果把《英雄》放在由经济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全球化这样一个宏观的全球化语境中,则《英雄》只如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土,个体微弱的意志根本无法改变巨大历史潮流的走向。从这个角度看,绝不是张艺谋或其他任何人想把《英雄》拍成什么样就能拍成什么样的。”
恶搞
网络对于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国大片从来都不会吝啬各种贬义词汇,人们似乎对负面有了某种期待,每一部大片都在民众的狂欢中被玩到残。《满城尽带黄金甲》全国公映的第二天,各大论坛还出现了这样一条帖子:《号召万人大签名共同抵制〈黄金甲〉》。
《USA Today》的报道认为张艺谋的不幸就在于犯了许多学院派导演‘多就是好’的毛病。“影片的视觉效果盖过了剧情,它最终不过是一出华丽的肥皂剧。”
“最起码先被一个故事感动。”这原本是商业片的优势,如今被用来拷问中国大片自身。人们有理由质疑:大片不能像“脑白金”广告一样忽悠观众。但张伟平自有他的硬道理——票房。“大部分中国观众看电影是为了看热闹,而且它必须是在电视上得不到满足的视觉、心灵的震撼。”
似乎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在中国做电影,来自各方面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电影市场烧杀抢掠无处不在”,横店集团影视娱乐有限公司董事长陈金海将矛头指向比盗版更具杀伤力的网盗。电影人不得不将正版音像制品与电影同步发行,以挽回损失,但《无间道》的教训证明这不亚于自毁长城。
DVD挤压电影生存空间已经是个世界趋势。张伟平认为电影要想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就必须给观众一个去影院的理由,提供电视所提供不了的视觉和心灵震撼。“说实话,《疯狂的石头》我也很喜欢,但这类没有大场面、以故事取胜的小成本制作,买张碟在家看就行了。”
事实上张艺谋将艺术与商业混纺在一起的努力观众不是不领情。有帖子云:“当鲜血被迅速冲刷覆盖后,漫天的烟花、太平的颂歌,已经隐喻得如此明白。”只可惜二者结合得太着痕迹,以至于这两天国外媒体与洪晃、王晓峰等一干文化人无不拿“乳沟盛宴”说事。
商业化决不是给蒙娜丽莎画上两撇小胡子那么简单,除非导演刻意想追求达达主义的滑稽。既走出了厨房,又不能立登大雅之堂,这恐怕是第五代导演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困境。他们并不曾像李安一样在美国花10年时间学习好莱坞的剧本结构和操作模式。
权谋?
没有证据表明张伟平动用了哪些非市场资源,但他们确实得到了来自官方的莫大支持。《十面埋伏》的首映庆典上,国家广电总局副局长赵实出现在张艺谋的身边。
近日一封发到各大媒体的匿名电子邮件让批评的声音变得复杂起来。“《黄金甲》制片人张伟平与数字院线签了独家协议,要求放映《满城尽带黄金甲》的65天里不能放映其他影片。这是在做野兽派营销,掠夺性地销售电影。”
这种谴责以前也有。《十面埋伏》全国同步公映,从2004年7月16日0点一直到8月6日,暑期档的黄金时段里不再有一部新片上映。一时众说纷纭。有媒体说这是有关部门贯彻3月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强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也有媒体说这是行“扶植国产大片”之名。
为什么新画面抗批能力最强?新影联的高军有一个解释:“因为张伟平的朋友圈同样很强大。”张伟平大笑声称:“我这个人言必信、行必果,从不交虚头巴脑的朋友。”新画面只有12个人,资源都在外围储备。
2004年国产片产量是157部,但最终在影院上映?包括只上了一天就下片的电影 只有47部,进口片和商业大片占到票房90%以上。2006年中国共生产260多部电影,只有60部有机会进入影院。圈内人批评大制作把资金都吸走。
张伟平反驳说:“这是恶意中伤,谁能提供我跟数字院线签订的合同?投资几百万元的电影院是经营实体,也要生存。连水电在内放映一场电影的成本是500块钱,就两对搞对象的坐在那里能收回投资吗?人家当然愿意放映大片。”
但是如果影院里只剩下大片,谁都承认那是对中国电影最大的放弃。
【转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