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一遍这部电影,贴篇旧文。
嬗变:评电影《天国》
廖康
五月六日上映的电影《天国》(Kingdom of Heaven)堪称今年第一部史诗巨片。故事以十字军在耶路撒冷和萨拉丁作战为背景,讲述法国一乡下铁匠如何嬗变为骑士首领又归隐山林的经历。我欣喜地看到饰演主角巴利昂(Balian)的布鲁姆(Orlando Bloom)成功地由奶油小生嬗变为饱经风霜的英雄。更为欣喜地看到好莱坞对历史的再现在意识形态上产生了嬗变,超越宗教和文化的藩篱,走到人本主义。
巴利昂不幸中年丧子,妻子无法忍受其痛苦而自杀。在12世纪的欧洲,人们认为自杀是罪恶,自杀者的灵魂要下地狱;而且要将尸体断头,埋在路旁受践踏。颇具讽刺的是,有此陋习的民族竟要去东征当时文化上较先进的异教徒,传播天主教的福音。其教皇的口号是:“格杀异教徒,直通天国路。”巴利昂的生父,高德弗雷男爵(Godfrey Baron of Ibelin, Liam Neeson饰)来认他这私生子,并交剑让他统率自己的队伍。巴利昂本无意从军,只是在一怒之下,杀了无行教士后,不得以才追从父亲---暗示东征将士的初衷并不都那么“高尚”。
恰恰是这位动机不那么“纯”,不是为宗教战争而东征的骑士,获得了灵魂的洗礼和生涯的嬗变。影片没有以往表现中世纪生活的作品中那千篇一律的骑士精神和宫廷式的爱情。圣战的辉煌,宗教的光环,在这个忧郁的普通人的心路历程中也显得暗淡无光。巴利昂在战斗中学会作战,在纷争中赢得爱情,在动乱中获得心灵的宁静。他决非圣人或先知,起初,他也想在耶路撒冷这座圣城靠神力获得救赎。他把亡妻的十字架项链埋在耶稣基督受难处,却没有任何感应。相反,当他为保卫平民而决死奋战后,才感到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并赢得人们的爱戴以及对手的尊敬,得以和情人同返家园。
饰演主角巴利昂的布鲁姆以前无论在《特洛伊》(Troy)、 《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还是在《加勒比海盗》(Pirates of the Caribbean)里,演什么角色都是漂亮脸蛋、奶油小生,颇有重复自身之嫌。在《天国》里,他终于摆脱这模型,完成其嬗变,成功地塑造出一位深沉的、历尽沧桑的男子汉。这不仅是化妆师的功劳,布鲁姆凝重而恰到好处的表演毫无作态,他清澈的双眸时时流露出真诚的悲天悯人,令人不得不信。他的身材较小,不象个拔山举鼎的武士。但他演的不是角斗士,影片需要的是他人格的力量、清醒的头脑和有条不紊的组织。他做到了。
十字军东征本是不义之战,此乃有识之士的共识。本拉登称其恐怖主义组织为“反对犹太人和十字军的国际伊斯兰阵线”,颇有煽动性;布什一时失口,把反对恐怖主义的战争叫作十字军东征,后来再也不提了。怎么表现如此敏感、如此易于同现实联系起来的主题?如何在这样一部历史片中塑造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的英雄?无疑,这是影片能否成功的关键。不久前出品的《亚历山大》之所以失败,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导演既要歌颂亚历山大远征的壮举,又要显示多文化主义。结果导演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亚历山大,拍得缩手缩脚,无所适从。《天国》的导演司哥特(Ridley Scott)曾导《角斗士》(Gladiator),拍摄大型战争和激烈打斗场面自然是驾轻就熟。虽无特别新意,也无明显纰漏,爱看攻城掠战者,尽可一饱眼福。影片里的圣城据说极其逼真可信。但真正让我叹为观止的是,在这场萨拉丁把十字军赶出耶路撒冷的战争中,导演明智地表现了将士为战友和所守城市居民的性命安全而决然死战的英勇气概。这就超越了狭隘的宗教文化,无论是西方国家,还是阿拉伯国家,都能够接受。
然而,这并非媚俗。事实上,战争多为政客操纵,回想起来,鲜有值得歌颂的战争。真正可称道的不正是将士们大无畏的气概吗?不正是绝妙的军事艺术吗?《天国》里的萨拉丁(Saladin, Ghassan Massoud 饰)基本上是个正面形象:睿智、刚毅、人道。其战略战术也在影片中得到肯定。倒是在十字军中有两个妄自尊大的愚蠢将军,在十字军和阿拉伯人和平共管的耶路撒冷挑起争端,自取灭亡。影片还让一位德高望重的十字军将领台拜里斯(Tiberias, Jeremy Irons饰)一语道出这场战争的本质:“我原以为是为上帝而战。后来明白了,我们是为财富和土地而战。”能够这样塑造人物,再现历史,可见美国的自由,可见好莱坞历史观的嬗变;可见撇开意识形态,回到人本主义,为艺术创作开辟了多大空间。
2005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