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余老黑的戏剧人生
朱晓玲
十一”到/“十一”到/家家户户炒米泡/小的哭大的闹/大的把小的打得蹦蹦跳
—— 一个村官学生时代的课堂作业
故事首先由余老黑要上电视开始讲起吧
已经当了多年村支书的余老黑果真要上电视了,这是他在十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即便是现在,当他真真切切听说市电视台明后天就要来采访他、还要录他的像时,他也料始不及得只是一个劲地“嘿嘿”地傻笑……
余老黑晓得自己要上电视的消息,是他前天在镇里开春耕生产会议的中途会休时,管农业口工作的吕副镇长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告诉的他。
余老黑对这个吕副镇长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很有抵触情绪。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他是余家屯村余纳森家的女婿。七扯八拉,余纳森还是余老黑自家的堂叔。可就是这个堂叔余纳森,十多年前在他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时候,差点让余老黑坐了班房,甚至是坐了几天班房。这是后话,我们在此不表。
实事求是的说,吕副镇长对余家屯村方方面面的工作大体上还是蛮关照的,对村支书余老黑也算尊重。但余老黑就是厌嫌他。
会休的时候,吕副镇长本想让人将余老黑叫到主席台上来,对他透透市电视台的记者于大后天要去余家屯村采访的消息。但又想余老黑是全镇管辖范围内最倔的几个村干部之一,怕是叫不动他,就端着个笑咪咪的娃娃脸亲自从主席台上缓缓走了下来。吕副镇长来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余老黑的跟前,说:“老黑子,你跟我来一下。”正在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嘻皮笑脸东扯西拉地扯闲话的余老黑瞅都不瞅吕副镇长一眼,不留一点情面地犟口劣嘴地说:“有啥子话不能在这儿说,搞得神秘兮兮的。”吕副镇长的脸面有点挂不住,细皮嫩肉的脸像泼了血一样的红,很显尴尬。坐余老黑左右的其它村的村长们就打圆场(方言:相当于调解的意思——作者注)说:“伙计伙计,镇长亲自来找你,肯定是有好事嘞。你是不是太拽了点。要是我们跑都跑不赢。”“就是、就是嘛,你的架子拿得也太大了呃。镇长都叫不动你……”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余老黑一张黝黑的脸说成了猪肝色。
在众口一词的指责下,余老黑只好悻悻地起身,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屁股,很不情愿地随着吕副镇长向会议室的墙旮旯走去。到了墙旮旯,吕副镇长便站下,车转身,伸手很友好地拍拍随他其后的余老黑宽厚的肩,说:“老黑子呀,你真正露脸的时候到了。”见吕副镇长这样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余老黑咧着两颗门牙向外凸暴着的大嘴“嘿嘿”地傻笑,结结巴巴地说:“镇、镇长,我刚才是有些失礼,可是你、你也不能这样拿我开涮、这样糟贱我呀。有露脸的事能落到我老黑的头上,除非太阳从西边出哦。”见余老黑这样说话,吕副镇长顿时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道:“我啥时拿你开过涮?你刚才说的那意思,好像我们镇委经常给亏你吃……”余老黑歪斜着头,用似信非信的目光看了看长着一副娃娃相,但实际上已经不是很年轻(比余老黑好像大二到三岁)的吕副镇长,自我揶揄道:“镇长误会误会,我一介小民岂敢说镇领导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镇领导们对我余老黑历来不薄,只怪我余老黑的工作能力太差又不会拍领导的马屁(余老黑在镇领导面前说话从来就是这样粗鲁,不拘小节)……有露脸的好事怎会落在我老黑子的头……”“信不信由你,我反正是已经通知你了。这是申镇长外出考察之前,就召开镇委领导班子成员会议决定了的事儿。可不是儿戏。你的个人资料,我们今天已派人送到了市委宣传部。”吕副镇长打断余老黑的话说。
吕副镇长在对余老黑说这番话时,其实埋伏了一个情节。
大前天,镇委办公室接到市委宣传部的电话通知。市委宣传部宣教科科长在电话中说:“为了配合当前的反腐倡廉宣传工作,加强农村基层干部廉政建设,市电视台于近期正在赶拍一部《廉政建设在基层》的系列专题报道片。”宣教科科长继续在电话中说:“经市委宣传部研究,你们镇要推荐一名在工作作风、品德、民心等各方面比较过硬的村支书接受采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记者们于大后天就要到你们镇来了。你们于明天上午,务必要将被推荐的村支书的相关文字资料送一份到市委宣传部来。”宣教科科长最后的一句话,完全是以命令的口吻说的。
接到电话通知后的当天,镇委领导班子就推荐人选的问题,开会认真讨论了一个下午。一开始,没有谁考虑或提名余家屯村的村支书余老黑。大家一致推举的是江尧村的村支书江常富。就在快要一致通过的当口,不知谁说了一句:“江常富在百姓中的口碑不是很好。上面明确指示要推荐各方面过硬的基层干部,我担心将江常富推荐上去,农民不服。”“而且,”发言者顿了会儿,接着又讲:“现在的记者不像原先好糊弄的。他们除了按当地政府的安排进行例行采访外,还会趁你不备之时私下采访采访当地百姓是常有的事。现在的农民胆子脦大,只要逮住机会,什么都敢讲。我是怕到时会弄巧成掘,捅个大窟窿不好收场哟。”接着他就提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余老黑。他说:“余老黑平时是有些目中无人,有时让人不好下台,让人难堪。但是他在百姓中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嘛。我以为大家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他?”这位领导的提议,一家伙使会议闷住了。
会议虽然闷住了,但是所有在座的领导者们的心中却没有闷住。各自的心中在反复掂量、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其实无论是镇委书记,还是镇长,还是几位副镇长,还是镇妇联主任,他们各自的心中都揣着一本帐。他们当然觉得余老黑上《廉政建设在基层》专题片,是他们这个镇最佳人选。但想想他平日总是以为百姓办事、为百姓说话、为百姓请命的清官自居,对镇委领导从不买帐的骄横;想想平日谁也别想在他们村多摊派那怕一分钱除国家规定的税费以外的费用;还有,他时常冷不丁地在千人百众面前给你一些难堪,叫你下不了台……想想这些,吃过余老黑苦头的镇委领导们,就谁也不提他的名字。也有人还在心中暗暗地、无不优越地想:哼、你余老黑不是想做个为百姓请命的清官么,你余老黑在百姓中的威信不是很高么,你不是想功高盖主么,你的能耐只能将余家屯村弄成铁板一块嘛。我们就是要压压你的威风、减减你的锐气嘛。我们不让你露面你就无法露面嘛。用你压你抬你踩你都在于我们的一句话咧……
糟糕的是,这个令人讨厌、令人头疼的名字终究还是被人提了出来。
……
闷了好一会的气氛,是镇委书记申新桥打破的。申新桥猛吸了口烟,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我赞同湘副镇长的话。余老黑同志应该得到他应该得到的荣誉嘛,啊。他的工作作风过硬,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啊……像这样的人不作为典型树,我们树谁呀,啊。”(书记的每一句话的后面总要加进一个意义不很明朗的“啊”字)大家见书记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拐弯,觉得再坚持己见就有不识相之嫌,大家就举手一致通过了安排余老黑于大后天接受市电视台的采访。
……
这个内幕,吕副镇长怎能对余老黑讲呢?
吕副镇长对余老黑讲的都是一些很冠冕堂皇、很文过饰非、很官样、很笼统的话。他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边由“劲松牌”西服口袋中掏出一包“黄鹤楼”牌香烟,先在自己的嘴上叼上一支,尔后又递一支给余老黑。余老黑接吕副镇长递的香烟时,脸露愧色地说:“嘿嘿,我的香烟没镇长的好,就不拿出来了。”“毬、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假惺惺。”吕副镇长说完,拿出打火机将俩人叼在嘴上的香烟点燃接着又说:“今天散会后,你立马给我回到村里去,为后天接受采访做一些准备工作。要做那些准备工作哩………”吕副镇长搬起手指头,像个大干部样地用右手的食指将左手的手指由大拇指开始依次一一地往下按着说:“第一,你最好准备一些介绍你们村整个状况的文字材料。比喻全村有多少人啦,人平产值是多少啦,人平收入是多少啦。当然,无论是人平产值还是人平收入只能说多不能说少;第二,每年出外务工的青壮年人数有多少,他们在外务工每年能给全村带回多少经济效益;第三,你们村村委会是全镇反腐倡廉的先进集体,这是你着重要讲的一件事;第四、农电网的改造。你们村是农电网改造最成功的一个村。尤其是你们不要政府拿一分钱,自筹资金进行农电网改造,而且改造得又彻底又成功的经验,你要认真总结总结;第五、计划生育工作,你们村没有一对超生的夫妻……”“有有有,有超生的。村西头二娃的媳妇结婚才四年就生了三个女娃,还有村东头二桥家的媳妇也给二桥生了二个女娃、还有草狗家的婆娘也是给草狗生了二个女娃一个男娃……”吕副镇长的话讲到计划生育这一块时,余老黑象是找到了说话的源头,他当即打断吕副镇长的话,像是有意让吕副镇长难堪似的如数家珍地讲出了很多个超生的家庭。“你咋是个榆木脑壳呢,你们村有1000多个家庭、四五千人,总有没超生的夫妻吧。到时你就提他们的名字,介绍他们家的情况不就得了。凡是超生的家庭你不要提。”吕副镇长一脸不耐烦的样儿打断余老黑的话,很是武断地说。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谈到这儿。会休时间到了,我还要去主持会议。”吕副镇长说完车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折转身望着余老黑一张黑脸说:“哦,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下面的议题不是很重要。你没必要在这儿耽搁时间。还有……”吕副镇长顿了会儿,说:“还有,我刚才说的一些内容,到时不一定都用得上,但你准备充足点总是有好处的。”说完,就扔下张嘴正欲说什么的余老黑向主席台走去……余老黑还是冲着吕副镇长的背影喊着说:“你说了一大堆,把我的头都说大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哪儿有那水平写啥子总结材料哩嘛。”吕副镇长头也不回地说:“你回村找人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