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双喜记
方壶斋
转眼2009年进入了五月。老方正津津乐道他看来的房子, 把录像秀给同事们看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房子都先后一个个地从购房雷达网上消失了。 这时候老方才痛切感到市场风云不定的可怕,于是想,别再看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了,胡乱买一个算了。正好前些天从市场上消失的二柳斋又像渔民捕捞到的不对路的鱼一样被抛回了市场。老方见了,赶紧给卖方打电话,出了一个价,略为比售价高一点,卖主马上就接受了。老方连买方代理都没找就签了合同。他自己掏了一半现金,又跟银行贷款一半,三十年5%的还贷, 不到半个月就拿到了钥匙。
老方的银行代理是东北沈阳人,见老方是个爽快人,就说我认识一个老乡,丧偶多年。我瞅你俩挺合适的, 咱们哪天见个面,你俩唠唠嗑, 指不定正好投缘呢。你瞧你房也买上了,总不能老一个人打光棍是不?老方想想也有道理,就答应了。不过临了问了句:你给我介绍这女的,收我几个点?银行代理说你瞎扯啥耶?你看你大姐我是那号银么?大姐是心疼你。早就听说你老方满肚子跑字儿, 你这号人哪儿能没个暖被窝的呢。 那谁谁谁不是说了吗: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要是没有这颜如玉,念那么多书,写那么多文章不都白瞎了吗。
于是约好星期天见面。老方来到韶山冲饭庄,等了半个时辰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东张西望地。老方主动迎上去,说问您是不是杨如玉小姐。女人扑哧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说啥颜如玉,这白粉都是擦的。两人然后坐下聊天,彼此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女人大老方一岁,老方遂以大姐称之,此次以后,两人三天两头见面,感情日增。
一天又来到韶山冲饭馆,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热络的话。吃了半截,老方说,大姐,你把眼睛闭上。女的笑眯眯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把半个脸往老方那里凑了凑。老方却拿起她的胖手,掰开手指,把二柳斋的钥匙放到女人手里。女人睁开眼,一阵惊喜,忍不住一手按住老方的一只耳朵,把老方的脑袋搬过来,嘣地给老方来了个鸡啄米。老方只觉得上牙床一阵灼痛,仿佛中了一记勾手,心说这女人不知道练的是那个门派的功夫,以后可要小心才是。
吃罢饭, 老方请女人上车,一起到二柳斋去。他拉开前门,把乘客坐位上的旧报纸什么的扔到后排座去。女人看了看,只见老方车的后排座,有一个自行车轮胎,一个摩托车头盔,一堆旧书旧地图, 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洋娃娃。这洋娃娃是老方从一个院售捡来的,因为他长得很像那个洋娃娃杀人的恐怖电影里的形象。老方觉得那个电影恐怖得很有新意。
二人来到二柳斋。打开门,女人走进了一间不大的客厅,地板,墙面都是深色硬木,显得老气横秋的。左边一个窄窄的厨房,洗碗池和操作台临街,对着两个向外突出的窗户。窗台上放着酱油,醋,料酒等的瓶子。这要是从外头看起来,还以为老方这是副食店呢。厨房里并没有炉子。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炒锅插在墙上的插座里。再往里是个小隔间,就是美国人叫做pantry的地方,立着一个很旧的冰箱。地上放着一袋米,一袋发了芽的土豆和一纸盒子从购士国买来的方便面。女人折回来往房子后面走,便来到两个卧房,也都是硬木地板,但是一间的角落,衣橱的门已经把地板划了一个弧形的痕。卧室的拉门外面是后院,仅有一道矮墙与街道分开。院子里几乎没有植被。院子的土是沙质的而且起伏不平。
老方说,怎么样,这房子不错吧。女人问,有洗衣房吗。有有,老方忙不迭地拉起女人的手,引领她进了厨房,到了pantry往右拐。女人看见右手有一扇门,用两条宽宽的木板封死在墙上。那本是通往后院的门,因为门框坏了,管不住锁,因此封了。 从这里往左拐下台阶,便来到一个狭长然而比较宽大的洗衣房。墙角立着热水器。靠墙两个洗衣机,然而女人的视线却首先被墙上无言六色的喷漆格拉菲提吸引住了。嘿,想不到你还是壁画艺术家呢!她向老方投去崇拜的一眼。哪儿啊, 那不是我喷的。肯定是墨西哥黑帮喷的。 你看着里面有个Sur, 那边还有个Norte。这是本地两大黑帮的暗号。这个房子当年一定是两个帮派争夺地盘的所在。女人听了,直冒冷汗,说你这房子的地点太不好了吧。没事,老方说。人都说西塞市好的地段是北东南的马蹄形边缘,中心地带不安全,其实不然。西塞的黑帮活动,最近几年已经转移到萨利纳斯去了。恶性暴力事件已经大大减少,而萨利纳斯今天新年伊始几天便有四五人死于黑帮枪下。 如今还是个一两天就爆出街头枪杀新闻。那才是个地狱呢。女人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黑帮再折八回来呢。老方说,怕什么,这黑帮跟江湖一样,各有各的道。你不惹他,他也不会来惹你。误杀事件倒是有的,所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叫咱们这个地方不至于被误判为住着墨西哥人,遭到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的厄运。女人说你的计划是什么呢。老方说,请借一步到书房说话。
老方的书房乃是卧室的一间,原本就有固定在墙上的书架,所以正好拿来做书房。对面的墙,则装了一个聪明板,天花上板上还吊着一个投影仪。老方让女人坐下,打开电脑和投影仪,调出来一个文件展示在聪明板上:
老方说,这个房子因为有两棵柳树,所以我叫它二柳斋。现在你看到的是二柳斋改建工程示意图。这房子的缺点是围墙不高而且有个大缺口。 我准备墙内另栽木板墙。缺口做成大门。门上画上《红楼梦》人物画,围墙上方饰以白色云纹。这样,那墨西哥黑帮再笨,也知道这是中国人的住宅,必不至于把乱枪往这里面打。女人听了这才稍稍放心。
这是房子侧面通道的处理方式,老方接着说。前院的墙太矮,因此前院保留办开放的格局,只是加一道门。 门上也画红楼仕女。
干啥都画红楼梦里的女人呢?女人不无嫉妒地说。老方微微一笑,打开第三副图片:
这个二柳斋,早有人非议,说听起来像“二流子”。我这个改建工程,在原有的石墙上加装木围栏,准备把斋名改为木石斋。这木,就是林妹妹,这石,自然就是贾宝玉了,所以我要用红楼人物做装饰。
女人听了,说, 嘿,咱俩算对茬子了。老方说,此话怎讲?女人说,你看,我姓杨,不是有个木吗?你名字有个壶,壶是陶土做的, 陶土不就是石头风化以后来的吗。老方听了,拍手道,甚好甚好! 此木字美也!女人听了,突然激动起来,呼啦一下子冲到老方跟前,两只粗胳膊把老方紧紧箍住,又砰砰地在老方脸上鸡啄米起来。老方被箍得喘不过气来,无力反抗,竟然脸色煞白背过气去。女人见了赶紧把老方抱进卧室,解开上衣,一个劲地给老方揉搓,总算把老方给弄醒过来了。老方醒来,说,大姐真女中豪杰孙二娘也。 以后亲热,不妨少些力气。咱这木石斋,原本计划着是个文雅的地方。不过我不懂,你方才为何如此冲动?女人说。啥呀。 我刚才不是听你说木子美吗。一听这名字我就有反应了。 老方说,啊,我想起来了,听说那是个用身体写作的,没想到她的文字如此有力量。回头我也找来看看, 或许可以为今后我俩的床第之事增加些情趣。老方虽如此说,心里却想,我得找到什么咒语抵消这木子美。 万一以后她行事高喊木子美时,我也好有个防身之计。
见老方神色正常了,女人说,那咱啥时把事办了?老方说,宜早不宜迟。 翻身起来,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本黄历,翻看了一通,又掐着手指算了算,说。下个月的第三个礼拜天宜婚嫁, 就在那天办吧。女人说,咱找哪家婚礼公司给安排呢。老方说,杀鸡焉用牛刀。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给女人看。竟是三年前老方拟定的婚礼计划。女人说你这计划怎么定得那么早?你那时候的女朋友是谁?老方说,没有啦。那个时候我在MIIS 修管理课,这是一个project, 叫做Generic Wedding Plan。 里面的细节,可以因客户略作改动,然后依计行事,可以降低结婚成本,提高结婚效率,增加新人幸福感。
老方然后根据自己的情况在电脑上打出结婚计划:
时间:2009年某月第三个星期日。
地点:单位中文系小礼堂
牧师:理查德(理查德是老方班上的学生,最近花钱从网上取得了一个牧师资格, 专门靠给人结婚赚点零花钱)
伴郎:姚明(不是篮球明星,而是老方班上的学生,因为崇尚姚明,把老师给他取的中文名字姚文元改为了姚明。改名以后,得了多动症而且学习成绩明显下降。)
伴娘: 杨如玉之朋友
伴娘家长:杨如玉二叔 (父母已故)
婚礼程序:
1. 中文系主任讲话
2. 牧师主婚
3. 新郎新娘表演小节目
4. 新人到二柳斋共入洞房。
女人看了,说不错,咱们晚上去一元树买请帖去吧。老方说好,这写请帖发请帖的事就你负责了。注意别用舌头舔信封。那些中国制造的带胶信封都有毒, 别回头我婚结不成先给你送葬。女人啪地打了老方一巴掌:你方什么人啊。老方说真有舔信封毒死的。你没看过《Seinfeld》吗?
时间过得真快,咱别的不表。单说这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天转眼就到了。老方的婚礼如期举行。因为是在单位的小礼堂举行的,除了请到的客人外,中文系的老师们凡是读过老方的作品的,也都不请自来,弄得中文系的那个星期天简直跟上班毫无二致。
中文系的主任是大陆来的,原来是解放军外语学院图书馆副馆长,特别擅长演讲。“各位来宾,各位同事。今天,我应邀作为嘉宾在这里参加我们的方老师的婚礼,感到无限光荣,无限高兴,无限欣慰。光荣的是,方老师是大名鼎鼎的网络作家。高兴的是,方老师到本单位工作十年了,一直没有解决个人问题,作为领导,我一直是于心不安啊。今天好了,方老师双喜临门,一举解决了二房问题 (大家听了一愣,半天才明白)。同志们说说,这值不值得我们高兴?这值不值得我们欣慰啊?”“值得”,大家一致喊到。“今天,值此方老师新禧之日,我也想向本系广大新老单身老师发出号召,向方老师学习,向方老师致敬,尽快解决个人问题,安家才能立业嘛。也省得我这个老主任为你们操心。我知道,本系目前存在着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调现象。不过,事在人为。广大青年教师们在这个问题上,要发扬国际主义精神,把眼光放远些,放宽些,就一定能够完美地解决个人问题!我的讲话完了。 大家鼓掌!”
接着是由牧师主持结婚仪式。理查德操着奇怪语调的中文问老方:“方壶斋先生,请问你如果愿意让这个杨小姐当你的太太,老是当,病了或者穷了?没有死没有分开?”“我愿意,”老方说。 “杨小姐,请问你如果让这个方先生当你的先生,老是当,病了或者穷了?没有死没有分开?”“我愿意,”杨如玉说。“好,我现在说你们是先生和太太了。请交流戒指。现在你们可以吻互相”
仪式完了以后,该老方和新娘表演节目了。老方向人群中一招手,只见上来五个美国小青年,都是他班上的学生。五个人上场,老方站在中间:”一、二、三!对面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其实我很可爱。” 老方表演完以后,杨如玉上场,双手合十,唱了一首《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最后,两个人并肩站立,挥舞着双手和脑袋,唱起了《我想有个家》。
婚礼结束后,老方让新娘上了他的85年的福特。他学着美国人的样子,在汽车上弄了个Just Married的标牌,而且在后边用电线拴了一串可乐罐头,稀里哗啦地开了出去。在车里,新娘闭着眼陶醉地依在老方身上,老方则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搂着新娘的腰。
七拐八拐以后,汽车停下了。新娘睁眼一看,眼前并不是二柳斋,而是一个铁皮房子。
“这是哪嘎达?你还有个房子咋不告诉我呢?”
“哪里哪里。把这几个罐头卖了咱再回家也不迟。”
(新娘瞥了老方一眼,说,你真会过日子。看来嫁给你是嫁对了。话声刚落,一辆警车亮着闪灯开过来戛然停下。一个警察下了车,走到新娘跟前说:“女士,刚才你没有系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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