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篇小说] 如果明天不来打扰
如果明天不来打扰
山豆凡/小凯
阳光,如此饥饿,就像苏晴晓总渴望最黑的夜,一寸一层快感,它强迫似地从窗帘缝钻进她的卧室,急不可待地开始舔舐苏晴晓的肩头。
躺在松散中的苏晴晓一把拽上被子,蒙住头。然而,夜,早就发泄完离开了,夜,又被新的一天蒸干了! 她扭动和蹬了一下,又猛地扯掉被子,愤怒地歇斯底里地大叫,操你妈!---,等了几秒,然后才平静地又拉上她时常蹂躏的被子,翻了个身,光着半个脊背,闭着眼睛期待阳光从屋子里赶紧自觉地滚蛋。可是,新的一天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的,她喜欢它强迫的意味,如果她选择继续。而此时的阳光,也淫荡地挂在墙上,有些扫兴,却没有甘心。
床头柜总能挑拨最不满足的光线,约两尺多长的平面上,清晰着一个快辨不出颜色的玻璃烟灰缸,它挤着一只很久没洗的咖啡杯,它的底下又压着一沓人民币,最上面一张钱币里的人像,又微笑地看着柜子边缘塑料瓶装的润滑液。
苏晴晓不是妓女,也不是某某的情妇,她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她和男人做爱,不同的男人,有时候对方会吻她一下再留个电话号码离开,有时候,男人会让她在凌晨时翻过身如同狗一样地再性交还抓伤她的脖子,也有时候,对方走之前,拉好了裤链之后,又给她“扔”下些钞票。钱,苏晴晓不会拒绝,也从不会去点数。她不是妓女,不是情妇,她早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在这个不请自来的早晨,假睡中的苏晴晓寻找着一点儿和死相邻的生机,黑豹凑到她的床边,他的接近几乎要吓退闯进来的阳光。他的黑色那么诱人,如同苏晴晓最陶醉最想被拥有的最深的夜,假使它能永远,永远永远,没有止境的永远。赤裸的她,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抓了抓黑豹的脑袋,弯过身亲了他一下。他是苏晴晓从前男友留下的,德国种,没有被阉割过,一直有锋利的牙齿,有她最依恋的颜色。
重复,别名叫做变换的重复,在除了日历翻页而其它都懒得一动的早晨,苏晴晓会坐上轻轨,再是地铁,然后还是地铁,从大铁皮钻出来再钻进去,陷入好像就连蠕动一下都要深吸一口气的上班高峰期,成了人潮死海中无所谓的一滴水。每当车身在隧道里咔噔一下,苏晴晓的心会倏地收紧,如果能象曾经偶尔的那么几次,若是车体晃动得让人紧张,灯光忽闪得不祥,她会轻轻闭上眼睛,兴奋和放松卷在一起,快,别走,她会暗自呼唤。黑暗里爬出来的一种解救,那么欣快地,催促一波潜动的向往,让苏晴晓两腿间的私地在温暖中惊醒似地一片潮湿。可是,黑暗和她对某人的一种牵念,却熄灭得那么仓促,灭亡总很优柔寡断,而明亮,从不轻易撒手。
又是一天的开始,一切似乎来的或离开得太早,还没出门之前,仍在床上,苏晴晓光着身子坐着,连条内裤都没穿。她有些随机地抬起下身,崩紧了臀部,弓过腰探直腿,让肢体末端那根从没涂过指甲油的脚姆指在半空中绕了个小圈,然后又描了个蝌蚪,再哒哒哒点了几下。
她盯着空中根本不存在的那一串痕迹,伸直双腿挺了一会儿,又放下来,跟旁边小声嚷嚷,
“听见了吗,黑豹,他跟你说什么了?”, 苏晴晓发问的时候并没有去看身边那只美丽的爱犬,黑豹很乖,他从不乱叫,只是无趣地摆动两下脑袋,在床边呼哧呼哧闻了闻,就转身走了。
苏晴晓平躺着,撂回床上的双腿歪扭着相互撇开,一个明显的垮着的八字,一种熟悉而没有收敛的姿势和暴露。发育得很好的她,此时看着却像是个未满周岁的娃娃。
静静地,屋子里的明亮,逐渐漂白了苏晴晓清早惯例的牵念,她又重新逆光坐在床边,像是一根就要惨死在阳光中的冰溜子,衬着四周的苍白。又是好几分钟的发呆和凝固,似乎连呼吸都包括。
除了床之外,卫生间是苏晴晓第二喜欢的地方,和卧室很不一样,它干净得不仅一尘不染,而且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装饰,没有插花,没有暖灯,连一丝香或不香的气味都闻不到。苏晴晓挤了牙膏,还是同样的过程,她在牙刷上挤一条,食指上又挤一条,然后用上肢末端那个总抹着黑色亮甲油的指尖,在镜子上画了个小圆圈,再一个逗号,接着是六个点。接着,她倒没有怎么凝固和发呆,打开龙头很利索地刷起了牙。镜子里白牙膏写的“。 , .....”,却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有人说,女人穿着衣服比裸体要好看,对苏晴晓来说,拾掇好了以后,她就似乎变成了向来知道什么叫羞耻的女人。素妆,薄薄的唇彩,淡淡的眼影,轻轻夹弯了的睫毛,还有她每天一换的小翻领套装和不算花里胡哨的中高跟鞋,苏晴晓,就这样在黑夜彻底蜕皮之后,完完整整地出壳了。
一个礼拜至少五回,苏晴晓会随着人流穿过建国门大街,走在紧贴着办公楼一层商业区的人行道上,一面面大玻璃窗的视野里,是彼此不会多看一眼的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混成一团红外线的男男女女,苏晴晓,除了胯部和手臂一点属于天然风情的摆动,除了这种很可以忽略的差别,在那些玻璃窗上,她的影子会刷过一遛与其他行人一样得不能再一样的,都市里的朴素和麻木,然后,几乎没有察觉的,再消失到嵌着一轮大旋转门的厚墙内侧。
电梯门会在11层打开,苏晴晓通常会第一个离开电梯间,她会走过擦得能够反光的大理石走廊,推开一扇印着华美药业的玻璃门,会和前台秘书微笑着问早,她也总是在打卡机跟前犹豫一下,仿佛那个小铁盒是个随时会失控也时刻等待着的强力绞肉机。然后,随着打卡机在纸片上清脆地一咬,苏晴晓,安然无恙的她,就彻底被白天掠夺了。
(第一. 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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