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芬和树林
黎京
(下)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社会上刮起了上山下乡的风,树林和小芬觉得在城里实在没意思,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共同看见过的景象,就共同回忆起了那次的感受,觉得农村真是太美了,于是就去学校报名要求到农村插队落户。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柳树屯,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沟里。
说是柳树屯,其实也就村头那一棵孤零零的柳树。也许原来这里确实有过很多柳树,可是后来没有了。树林去问村里的老人,他指着山沟古老的河床对树林说:“那里从前是一条河,两岸长满了成排的柳树,后来全被人们砍光了,河里不知怎么就没水了,只有每年山水下来时才有水。”树林和小芬都觉得很遗憾。
这批来村里的知识青年全是一所学校的,总共有十几个人,男的多女的少。女学生加上小芬才三个。她们就住在二狗家院子里的西房,自己做饭吃。
柳树屯生产队长是二狗的爹,叫大狗,上了年纪后村里人背后都管他叫老狗。这老狗是野性子,脾气暴躁,其实更像只狼,他把村里人管的说一不二,如果谁敢不听话,他就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谁,村里没人去惹他。
男学生集中住在了饲养院一间牲口棚改建的偏房里,进门往右靠山墙是一溜通炕,几个学生就挤着睡在上面。炕边是做饭的土灶。每天要派一个人上山找柴,要不连饭都吃不上。刚过麦收,队里却把仓库的陈年棒子分给他们,下工还要去推磨才能凑合吃上棒子面糊糊,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年底分红,知识青年分到了粮食,扣除刚来时队里借给他们的棒子数,剩下的就没有多少了,有些人离开村子回城里去了。
又过了一年,有后门的纷纷走了后门离开柳树屯,走不了的多数是家里出了问题回不去的,也就继续在村里凑合过下去。
柳树屯虽说不大,可村里的地却漫山遍野,土地虽多,可能长粮食的地方却少的可怜,山坡上没有土只有石头和低矮的树丛。分布在山沟里的田地除了种些玉米和高粱外,只有靠近村子的平地上种了些小麦。村子中间有眼水井,水却是苦涩的。
小芬和树林刚来时,还时时被这大山环绕的村舍感动过,尤其是日头在山尖上被那山顶着迟迟不落,撒下一片金黄色的光,照耀在黄土地的乱石上就像金子般闪烁,他们觉得真美。可日子长了,那景色就不再迷人了,甚至有时还为了那闪烁的光而产生出一些悲哀,如果它们真是金子就好了,柳树屯也就不会那么穷了。
穷就穷在了缺水,如果有水,那就不用靠天吃饭了,还可以利用山坡地种果树,那样村里的日子就好过了。于是公社决定乘农业学大寨的东风,在柳树屯附近的山沟里修建一座水库,把每年山洪爆发时的山水留住,不让它白白流走成了过路水。
过去的冬闲成了冬忙,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全部上了水库工地,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还有妇女。
树林也和村里的人去了水库。小芬没去,她身体弱,干不动水库搬山推石的活儿。
村里女人少,小芬她们几个女生来后,被村上的后生们像苍蝇般盯上了,一年后说亲做媒的经常上门。小芬和树林好,所以少了很多麻烦,但是谁都知道背后仍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测着她。那两个女孩子相比之下就惨了,几乎没有了安静日子,加上农活太累人了,一个托关系走了,还有一个就嫁给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到公社享福去了。
小芬身边较安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队长的儿子二狗也盯上了她。因为有树林,二狗还算老实。树林虽然是城里来的学生,但他长得粗粗壮壮的,不比村里同龄的青年弱,何况树林还真有两下子,有一次干活休息,二狗想试探树林究竟如何,就找茬子逗他,结果让树林一个绊子踢倒在地,墩的屁股疼了大半晌。树林在业余体校学过摔跤。从那次以后,村里的年轻人也都敬着树林了。
几年下来,树林居然成了柳树屯年轻人的小首领。气的老狗骂二狗,“养你个王八崽子有什么用,吃饱了连淞都不生,城里小子都敢欺负你,真给咱苟家丢人。”说完一脚把二狗踹到了门外。
于是二狗就恨树林,恨不得一铁锨把他给活劈了,可又没那个胆,因此就恨在了心里。
村里的壮劳力去了水库工地,村里也就安静了许多。小芬依旧住在二狗家西厢房。二狗家没女人,二狗娘生孩子,孩子没生下来,娘俩就一块儿走了。
二狗觉得现在是个机会,先把人占了,你树林就是把我打死小芬也是我的人了,生米煮熟了的饭,看你怎么办。他半夜偷偷溜回村,跳进了院子,看家狗看见是主人,只叫了一声就蜷缩到墙角打瞌睡去了。
小芬刚刚睡下,觉得院子里似乎响了一声,以为是什么东西倒了,就没在意,仍旧躺在炕上想树林。二狗悄悄进了屋,那屋子他熟,所以什么东西都没碰就到了炕边。小芬突然觉得有个黑糊糊的人影在身边,她本能地突然抱起被子一下躲到了炕里,使得猛扑过去的二狗扑了个空。小芬照着黑色的人影狠狠踢去,也巧了,正好踢在二狗的下巴上,顺便就把门牙各整掉两颗。小芬的脚背也肿起了老高。
二狗本已高耸的劲松在嘴上一阵巨痛后受到了影响,后来就完全疲软了。从此后二狗见到小芬,那活儿竟然不再起作用了。当时他“哎呀”一声,捂住腮帮子跑出了屋,负痛翻墙跳出了院子,连夜返回水库工地。
小芬在黑暗中没能看清来人,脚疼的利害,不敢独自在漆黑的屋子里住了,也离开二狗家,敲开隔壁大婶家的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大婶看了那红钟的脚背,心疼地说:“这村的后生找不到老婆,全都憋疯了。明儿个我去公社找保卫,让他们来人查查到底是谁干的。”
公社来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小芬看了她脚上的伤。老狗被从工地叫回村。刚进村口,老狗扯着嗓子大骂:
“这是哪个屌小子干的,看我逮着不骟了他,连我家住的人都敢糟蹋,还得了啦!”
老狗的气愤并不是出于对小芬不幸的同情,而是这种事居然是发生在他家的院子里,这不是明摆着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老狗一辈子没这么窝囊过,就下定了决心,非要查它个水落石出。
公社来人和老狗商量了调查方向,当然首先要找到受伤的人,他们知道小芬那一脚肯定踢出了水平,踢出了成绩。查出受伤的人并不难,全柳树屯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只要那个人在村里就跑不了。他们挨门挨户地串,闹腾了多半晌。全村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妇女,能够干出这种事的没一个当晚住在村里。
老狗纳了闷,“难道是过路的?”他想,“不对,过路的怎么知道我家住着个仙女似的黄花大闺女。”他一拍大腿,立刻明白了。二话没说,起身回了水库工地。他到的时候正赶上收工,大家回工棚吃饭。老狗什么也不干,叼着烟袋蹲在一旁用眼睛看。一袋烟抽完,他起身把儿子二狗叫到了外面,然后转身往山里走去。二狗觉出了不对劲儿,可又不敢不随了爹去。老狗步子大火气更大,二狗步子小,心里早已没了底气,只得小碎步紧撵。翻过一道山梁,看四下没人,老狗回身一个大嘴巴将儿子煽倒在地,然后下死力用脚踢,二狗被打的抱着头满地滚,他不敢哭,也不敢喊,只能咬牙忍受着这一切。
老狗打累了,蹲在地上装了一袋烟,默默地抽。二狗却不敢爬起来,依然缩成一团蜷在山坡上。
山里的天黑得快,老爷儿刚刚隐入山脊,山的阴影就遮盖了漫坡的沟壑,紧跟着就把天地全都泼满黑色。黑暗中,只有老狗烟锅头上那一点红,四周静得怕人。
老狗问儿子:“是你干的吗?”
二狗不敢隐瞒,说:“是。”
老狗说:“是你妈的屌!老子说了,谁干的抓住后就把他骟了,你他妈想让咱苟家绝后呀?”
二狗听说立刻傻眼了。爹在村里说一不二,从来没有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的时候,这次却要破例了,他能不气,能不急吗。难怪这么狠打,再不打不得气死过去。他很能理解老狗,因为他是他儿子二狗。黑暗里,老狗二狗又都没话了,他们此时也真的没了主意。
爷儿俩在荒山野地蹲了多半宿,还是老狗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天刚亮,他厚着老脸私下里找到树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用哀求的可怜的这辈子从没用过的语气对树林说:“树林,你们是从大地方过来的,俺们这穷山沟容不下,如果公社有招工名额,我立马让你们走。”
树林心想,这事没闹大,二狗也没得逞,能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树敌过多。再说老狗是这村的地头蛇,自己手里攥着他家的短儿,将来也不至于遇事为难我们,算就算了。他就说:“苟叔,我去找小芬劝劝她,如果她不再说什么了,咱就这样了,您说行吗?”
老狗没想到树林这么通事理,好说话,于是也从心里敬了他三分。小芬自然听树林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这事是过去了,可二狗却不象他爹。老狗什么都在外面,脾气发过,大街骂过,事情就过去了。二狗什么都憋在心里,讲究玩阴的。所以,在山上打石头时,他故意将一块巨石滚下了山坡,树林在下面,他想把树林压死。
树林听见上面有人喊:“石头下去了,快躲!”那石头已经到了身边,他侧身一滚,身子是躲过去了,可双脚却被跳跃而下的石头砸碎。幸亏县里的医疗队在水库工地巡回医疗,临时处理了一下,几个壮劳力连夜把他送到了地区医院。
这件事当天就传到了柳树屯,小芬听说后急的没了主意,邻居大婶陪她赶到医院。老狗正准备回去找钱。其他的人也要回去,一伙儿人来到这里连树林的住院费都凑不齐,哪儿还有钱住店吃饭,只好有多少先交了多少,正好小芬来了,把她带来的钱凑上,才勉强够了数。小芬留下照顾树林,大家伙又赶回了水库。
水库工地管理混乱,出工伤的事情时有发生,根本找不到出事的原因,二狗这次终于又躲过去了。他觉得出了口恶气,于是就扬眉吐气的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张狂了。老狗心里最清楚,他嘴上没说,一次找到机会又教育了儿子一顿棒子。打完了,老狗喘着气说:“你小子真长本事了,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老子我。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多光彩,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日出你这么个孬种,咱苟家真要他妈绝后了。”
好心没好报,当初树林要是不依不饶把二狗给办了,也就没有现在的事了。他残废了,双脚感染出现坏死,医院只好截肢,整个小腿全都没了。
树林回村那天,全村老少都站在村口,那辆小驴车在山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刚一露头,村里一群半大孩子就迎了过去。树林憨厚老实,人缘极好,全村人都喜欢他,过去得过他好处的不在少数,这会儿见他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都很难过。可是大伙儿穷,能够帮上多少忙,只有静静地站在柳树屯的村口,用目光送来关切与同情。
村东头一家寡妇去年死了,她家没后,房子空了快一年没人敢住,说是住了那房晦气。小芬去收拾了,树林就在那里住下。每天小芬下工后去照顾他吃饭擦身子,直到全都忙完也就半夜了,她用门板在外屋搭个临时床睡下,浑身就像散了架般疼。天长日久小芬也快要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两人全要完蛋。
树林心里也不好受,一个堂堂男子汉,现在却要一个弱小女子来照顾,他感到活着的艰难,有时真想去死。可是现在又死不了,想死也要找到死的方法,就连走都不行,上吊挂根绳子都够不着房梁,况且身边连跟绳子都找不到,其它的就更不用想了。
树林对小芬说:“你走吧,我不用你管,再这样下去你也完了。要死就死一个,何必两人一块儿死。”
小芬听他说完就哭了,她说:“树林,我原来看你是条汉子才跟了你,现在你怎么说这种话,太让我失望了。”
树林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你还拖累你,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汉子了,你还是走吧。”
小芬说:“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不走。”
树林听见她说的这话,用被子蒙住头号啕大哭。小芬从来没见过树林哭,更甭提是号啕大哭了,心里就想,男子汉在他真的感到绝望时才会这样。小芬把被子掀开一边,随后整个身子拥了过去,她紧紧抱住了树林,用女人的体温,用女人的爱温暖融化这个绝望得连生的愿望都失去了的男人,属于她的男人。
长久的渴望一旦获得,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激情燃烧的喷发,蕴藏在内心的能量挤压奋争,在撕破了重重困扰束缚后终于得到解脱了,双方撕扯掉对方的衣服,那年轻的肌肤相互缠绕结合在一起。树林坚实硬朗的男性肌体拥抱着小芬柔软缠绵的女性身躯,激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贴在一起和而为一,那咚咚的频率在逐渐加快,使得血液也跟着沸腾冲向了头顶。
小芬呻吟着说:“树林,我爱你。”
树林在粗重的喘息声中说:“小芬,我爱你。”
小芬便翘起腰身,一条修长的腿跨过了树林的身体,她趴在树林身上,用唇亲吻着那挂满泪水粗糙的脸庞,胡茬刺在小芬细嫩的脸颊上,更加刺激了那股欲望的火焰,它燃烧着从头顶蔓延到了胸部,然后顺着腹部向下,越往下火焰燃烧得越剧烈,仿佛要把那薄薄的肚皮烧穿。树林双臂拥抱着小芬的身,那柔软细腻的肌肤上一股女性的清香流进了鼻孔,使得他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躁热的火从胸口喷薄欲出,高度剧烈的兴奋激起全身最敏感的神经细胞,肌肉绷紧得就像钢铁般坚硬。
小芬说:“树林,我要你。”
树林说:“小芬,我要你。”
小芬把那处女的贞操套住树林那童男的青春,树林便轻缓地进入了小芬的身体。
都有些兴奋的紧张,也有初尝禁果的羞怯。小芬轻轻抬升抽送使得树林不断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树林翻身把小芬压在身下,他更加猛烈地亲吻那可爱的面庞,然后把那男性的象征捣向了谷底,用那相连的部分相互摩擦着。小芬搂住树林的腰,喃喃地说:“树林,就这样,就这样。”
他们忘却了一切不幸,也不再想到生与死,只要这样长久地结合下去,也许就到了永恒的世界。在那里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和影响,只有他们两人存在,因为那里是他们的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进入的世界。
日子就这样继续过了下去。但问题却越来越多,首先就是吃,他们每天的三餐早已改成两餐,仍然面临着断粮的困境。生产队长老狗已经尽了力,一是他敬着树林和小芬;二是为了儿子赎罪。可他也实在没办法,队里也没粮食了。
全村人饥一顿饱一顿地挨到了春天,大家都盼着麦收后能过上几天有粮食的好日子。水库经过一个冬天的奋战终于建成了,这也是全村人的希望,也许过年就不会再为了粮食犯愁。
春天是希望,当山坡开始泛出青色的光时,人们的脸色也开始露出喜悦。正当大家为了将来的美好而做着幸福的梦,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冲跨了新建的水库,捎带着也差点卷走了柳树屯。小麦田在洪水过后颗粒无收,跟着就是大旱,土地龟裂成了斑斑块块的棋盘,刚刚出芽的小苗枯萎了,就连村里人活命的苦水井也渐渐干枯了。
村里有人外出讨饭。到了后来,能走动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了老人和走不了的小芬和树林。
一天,村里大婶讨饭回来,她看见小芬支撑着瘦弱的身子在田里找野菜,就对她说:“孩子,跟我一起走吧,不走全都会饿死在这里。”
小芬回去和树林商量,树林说:“去吧,去了也许还能活着,再这样拖下去,真的会全都完蛋。”
小芬想:“我出去要饭,不走远,也许还能救树林。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还年轻的生命,只要活着就会有办法的。”
小芬走了,带着对生命的渴望和树林的希望走了。
大婶带着小芬出了山。山外的日子要比山里强,虽说也穷,可还没穷过山里。在走进村的路上,大婶对小芬说:“小芬,要饭不容易,现在从山里出来要饭的太多了,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咱们,说明了吧,只有凭着这身子要了。”
小芬的头嗡地响了一声,她听明白了,这是让她用女人珍贵的身去换取得以活命的粮。她脸红了,说:“大婶,这事我干不来,还怎么做人呀!”
大婶叹了口气,说:“我也不乐意干呀!可不这样怎么活?一家人的性命全靠了我这身子,要不谁也活不了。连命都要快没了,哪儿还顾得上脸。现在女人养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说完,大婶流出了眼泪。
小芬也哭了,哭得好伤心。她绝想不到,在以前看见过的仙境般的农村里,人们居然会过得这般苦,这般凄惨,他们为了生存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高于任何用金钱所能得到的一切。其实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对于城里人来说,并非是金钱买不到的,但是他们没钱。种地的,一年四季在大地上刨食的农民,现在居然要用女人的身子去换取得以活命的粮食。
小芬这时想到了死,想到了生活的不公平,她也想到了躺在炕上,等她带回粮食的树林。她想:“我要是死了,树林可怎么办?”她擦干了眼泪,和大婶一起进了村。
当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了身下,一股酸臭的汗腥味熏的她差点昏过去,泪水就顺着眼角流出来。屈辱羞愧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她几乎要窒息了。男人猛力插进她的身体,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疯狂喘息嚎叫,小芬让粘稠肮脏的汗液弄的全身精湿,难受的使她想吐,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被那男人死力抱紧,躲也躲不开。她只好闭上双眼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为了树林,为了树林能够活下去,她抛弃了一切,也献出了一切。
终于过去了,结束了,小芬得到了半口袋粮食。她背着这屈辱回到了柳树屯。
有了粮食树林就能够活下去了。当她看见吃饱肚子的树林脸上有了光彩,心里感到安慰,她想,为了救树林这样值。
日日月月,日子过得漫长而艰难,灾害随了日月不断加重。小芬山里山外奔波在那条崎岖的小路上,小路印上了她的脚印和心酸苦辣,记录了小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树林生命的故事。靠近山的村庄粮食渐渐少了,即使愿意用身体换也无粮可觅。小芬和大婶商量后决定走的远些,也许可以换回更多的粮食。
临走前,小芬对树林说:“我这次出去时间可能会长些,家里这些粮食你省着点儿吃,别没等我回来就断了顿。”
小芬又走了,可很快就回来了。
这次是和同村的大婶被地区民兵押送回来的。她们的脖子上各挂了一双破鞋,五花大绑地进了村。老狗看见了,大骂着跑了过去,愤怒地面对着那群民兵说:“你们这群龟孙子养的,成天吃饱了闲的没事就整这?你娘的,要是饿上你们三天三夜,怕连老娘们儿的洗X水都敢喝!”嘴里骂着娘,顺手把小芬脖子上的破鞋扔出去老远。
民兵上前制止,老狗横着眼,怒吼道:“你们都他娘的给我从这村滚出去,要不全活剥了你们当肉吃!”全村人都出来了,有人手里还拿了种地的家伙。
树林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刚见面就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晚上,小芬为树林做好了饭端来,树林一口都吃不下去,这种饭让他如何下咽。小芬说:“树林,为了你能活下去我才这样做的,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其实我早就死了,现在的小芬只不过是为了树林能好好活着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树林听小芬这么说,端起饭碗大口吃起饭来。吃完饭,搂着小芬睡了。
第二天,小芬出去挖野菜。她要走好远的路,爬很高的山,才有可能挖回那可怜的一点点。
傍晚小芬回来,树林看见她就笑了。说:“小芬,你回来拉。”
小芬也笑笑,说:“回来拉,你饿了吧。”就忙着去做饭。
吃完了晚饭,树林拥着小芬躺在炕上,对小芬说:“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现在事情闹出来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
小芬其实早就想好了,她给迎春写了信,让迎春来把树林接走,然后她就去死。她早已不愿意继续活下去了。这些事也就是发生在柳树屯,如果是在城里,恐怕早就没她的安生日子过了。在这里,每次闹饥荒,很多人家的妇女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没人议论,大家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为了一家人能够活命,也就没有贞操可言了。她不行,她忍受不了这种耻辱,不洁的身子早已把灵魂融化,如同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在这个她已经觉得不美好的世界上。活着回城面对的是羞辱;继续留在柳树屯是对生活的恐惧。她除去一死了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小芬无法回答树林的疑问,也就没出声。
树林见小芬不说话,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他把小芬拉到身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开始解小芬的衣服扣子。小芬用手推他,说:“我已经不干净了,你别碰我。”
树林说:“你最干净了,我并没有觉得你不干净。”于是把小芬抱得更紧了。
小芬被树林抱着,渐渐感到激情在身体里涌动,他使劲贴住树林的身上,大腿间早已一团火热。她知道她需要树林,树林也需要她。身子在颤抖中从衣服中脱出,肌肤相依,然后从爱的相互抚摸中喷发出渴望的烈焰,那熊熊烈火燃烧着对方的躯体,兴奋、喘息、发泄达到了高潮。
过去了,消失了,身体却依然没有分离。树林从身边的枕头下拿出了绳子,那是白天他爬着找到的。他把自己和小芬捆绑成了一体,然后对小芬说:“我知道你的打算,迎春来信了,她过几天就到。可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你是想把我安顿好后再离开这个世界。为了我能够活下去,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你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小芬你知道吗,我爱你超过了爱我的生命,但我又无力制止你的选择,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现在我们已经连成了一体,生死都会在一起了。”
说完,他摸出了一瓶农药,一扬脖就灌进嘴里。
小芬眼看着树林在自己身边喝了农药,可身子被捆住了,想抢走那瓶农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趁树林喘息的间歇,伸手夺过还剩下半瓶的农药,也灌进了嘴里。
树林面带笑容对小芬说:“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然后更加抱紧了小芬。小芬也伸出了手臂搂住了树林。
他们就这样成双成对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安详、幸福、快乐地守侯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疼是突然来到的。像碳火燃烧了五腑六脏,撕扯了肠胃。他们痛苦扭曲翻滚,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油灯被碰倒了,灯芯刚开始似乎要熄灭,却引着了被煤油浸湿了的被子,火就燃烧起来,逐渐连成一片。树林强忍住剧烈的疼痛,亲吻了小芬最后一口,笑着说:“省的去火葬厂了。”就昏过去。
小芬在半昏迷状态下看见了一只火鸟,它是那样的巨大美丽,驮起树林又驮起了她,然后眼前一片红光。
村里人被窗外的火红和木头燃烧时的爆炸声惊醒,很多人都跑出来看。他们看见小芬树林住的房子起火了,那火苗窜向了漆黑的夜幕,仿佛要把黑色的天空烧穿。老狗急得大喊,催促村民们抄家伙,扬土也要把火救灭。大家刚刚跑进院子,屋顶轰然一声塌下。
大家叹息着围在小院外,一股旋风刮来,卷起万朵火花,火花劈啪爆响,旋转着向天上飞舞,直飞向了群星闪烁的夜空。有人说,看见小芬和树林在火星里向他们挥手告别。
天快亮时下了一场暴雨,大家说,那是小芬和树林的泪。
2002.10.2.初稿
2003.2.19.修改于鲁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