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雪纷飞
朱晓玲
一
彷珲在那个下雪的下午亲眼目睹秋叶君和海滨睡在一起的时候,她首先痛恨的是自己。
一切都是由那个下雪的早晨开始的,故事就由这一天开始吧
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彷珲,在这一天早晨被已逝多年的老母唤醒后,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使她产生了一种透彻心骨的宿命感。
二
彷珲那天清晨被已逝多年的母亲由睡梦中唤醒时,海滨的一只手搭放在她的乳上,使刚醒来的彷珲感到很温馨、缠绵。一种柔曼之情涌上心头……她侧了身子,望一眼身旁正在酣然沉睡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身子,并在熟睡的男人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像是很舒服地哼哼了几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望着男人厚实的背,一种落寞油然而升。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感到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的心中,装着的女人肯定不止她一人。
还有谁呢?彷珲越来越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走进这个男人的心中,这个男人也好像从来没有走进自己的心灵深处过。彷珲面对这个男人时,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状态:她突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她更不清楚自己和这个男人是一种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呢?
她有时想老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个男人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她感到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复杂又不可确定。
她由此感到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女人,失败得一败涂地一塌糊涂。她的好几个女朋友的身边都有一个班一个排的男人围着她们转。为她们献花,为她们点歌、为她们过生日、为她们争风吃醋、为她们大打出手、为她们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为她们买跑车、为她们买别墅将她们金屋藏娇,如同众星捧月。而自己,自己却常常为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而怄气。把自己硬是活生生地怄成了个黄脸婆,怄得一脸沧桑、一脸苦相。
爱生闷气的彷珲,经常独自一人骑着单车到荒郊野外去,伫立在风中,仰头望天向自己发出天问般的质问:生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事业是什么?成功是什么……么?失败是什么?人是什么?苦是什么痛是什么?欢乐又是什……什……么?尽管她自问千百次,但没有一次找到令她满意的答案。
后来,她索性就不问了。后来她也不常到荒郊野外去吹风淋雨采野花了……当彷珲不再到外面去吹风淋雨采野花仰天发问的时候,她就在家闭门不出。这一“闭”,却“闭”出了另一种毛病,常常犯糊涂。她犯糊涂时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记得同她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的男人的姓氏名谁。
彷珲记得非常清楚,她第一次犯这种糊涂的时候是1996年那个多雨的秋天。
那一年秋天的某天黄昏时分,彷珲多年没见面也没通音信的高中同班同桌同学秋叶君由青海出差春城市时,曲里拐弯地找到她的家来。那天好像是个天气不是很晴朗的星期日。她和海滨正好在家呆得极其无聊又找不出能聊以自慰的事儿可干的时候,秋叶君来了。彷珲感到老同学秋叶君像是由天而降,来救她于苦海的仙女下凡。一见面,俩人就拥在一起,高兴得几乎都要流泪了而且是已经泪流满面了……
高兴、激动得不得了的昔日的老同学都坐下后,风韵不减当年的秋叶君呷了口彷珲给她泡的苦丁茶(秋叶君说她最爱是苦丁茶),就指着正在整理零乱不堪的茶几的海滨嚷嚷着说:“喂喂,这位先生是谁呀?是谁呀?一定是我妹夫吧。”彷珲平息了一下自己因见到多年未见的同学而激动不已的情绪,嫣然一笑,说:“你哟你,还是以前的那个爱恶作剧的鬼秋叶君,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说,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除了是你妹夫,还能有谁呢?”秋叶君左看看彷珲右看看已被自己称为妹夫的男人,故意说:“哎(“哎”字的尾音拉得很长),那不一定嘞。或许是你的你的那个那个那个情人或是……”“嗨嗨嗨,你咋一见面就想给我的家庭制造不安定因素。你用心何在呶?”彷珲没让秋叶君话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说。说完还上去咯吱秋叶君的痒痒……俩人又是一阵嘻笑疯闹闹成一团。
两个久别重逢的女人疯了一会后,就各自讲了自己这许多年的经历。秋叶君在讲自己的情感经历时,黯然神伤得很。讲得也很笼统,很忧伤。她说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男人,在二年多前爱上了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她说她太相信那个男人了,太爱那个男人了。那个男人也太会伪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唯一心肝宝贝,以至那个男人同小他快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暗渡陈仓了二年多,她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直到有一天,趁她不备之时,男人卷走了他们家二十多年的全部积蓄,义无反顾地携着如金丝鸟儿般的女孩私奔了,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个男人的最爱。她说,当她确凿无疑地得知自己已成为被爱抛弃的弃妇时,觉得天塌了地陷了,眼前一片漆黑……她说她至今都没弄明白那个多少年如一日对她百般殷勤百般痛爱的男人为什么要抛弃她……她说她哪儿是来春城出什么差哟,其实是为调回南方来联系单位的。她还说她父亲已经为她在省城联系了一个单位,不日她将孓然一身回到故乡……末了,她苦涩地笑笑说:你瞧我,寻死觅活寻来的爱情,结果却是一场空,是一杯自酿的苦酒。走了一圈后,生活还是把我自己还给了我。
本来,在秋叶君讲到伤心处时,彷珲几次想打断,安慰她几句。继而一想,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对秋叶君而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医治她心灵创伤的最好办法,就是静心聆听她的倾诉。
在俩个女人说着知心话的时候,海滨出去了一小会儿。待他回来时,左手右手都拈着一提兜一提兜的鲜鱼鲜肉鲜新蔬菜什么的。
“唉”,正在说着伤心事儿的秋叶君,见海滨拈着大兜小兜的蔬菜回来,唉叹了一声,很是羡慕地说:“唉,算了算了,不说我的破事了。还是你有福气,找了这么一个会疼你,爱你又乖顺的男人。讲讲你们的故事吧。他一定爱你爱得不得了。”她说着的时候,就将噘起的嘴朝向厨房走去的海滨呶了呶,之后,伸舌皱鼻子地做了个怪相。
“我,我的生活远没有你那样浪漫更不像你说的那么幸福,也没有……”彷珲说到此,忽然觉得下面的话要是说出来,可能会引起秋叶君的不愉快,就将下面的话噬了回去。
“咋不说了,是不是说了又怕引起我伤心。”秋叶君说:“我就替你说了吧,更没像我这样遭人抛弃,在情敌面前失败得如一条丧家之犬。是吧?”彷珲猛猛地摇着头连连说:“不是不是不是,你又不是我肚子里面的徊虫,你咋晓得我要说甚呢?更何况,我怎么会说我亲爱的叶子如一条丧家之犬这样的话哩。”“叶子,其实每个人的一生,就如天上的云,江河里面的水一样,它们要飘向何方流到何处,是不可预测的,”顿了会儿, 彷珲又道:“我们谁也不知命运之船会将我们带到何方……”“你就别宽我的心了啊,我早已走过了心理危险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现在比你活得轻松多了。我再也不会为哪个男人,为所谓爱情要死要活的了。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爱情是个啥子玩意儿?鬼才晓得。我算是想通了看透了哟,人是要为自己而活着,尤其是女人。只有为自己活着,我们才会活得自在自如活出女人真正的风采,我以前真傻真傻……”秋叶君说着说着,眼睛就有些湿了。“叶子……”彷珲无比怜爱地望着看似轻松事实上一点也不轻松的秋叶君,轻轻地叫了一声,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一时又不知由何说起。她知道,看似很洒脱的秋叶君的心灵深处,根本没有彻底由她失败的婚姻阴影中摆脱出来。二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低沉。隔了好一会儿,秋叶君可能是为了调节气氛,她看着彷珲费劲地剥着一个柚子皮的时候,以调侃的口吻说:哎哎,说了半天,我刚才的提问,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哩。我的妹夫姓氏名谁呀?我总不能老是叫他妹夫妹夫吧。你不想对我介绍,是不是怕我挖走了他……”彷珲将刚掰开的一瓣柚子往秋叶君的嘴里一塞,说:“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我不会把你当柚子给吃了。难道我是那种鸡肠小肚之人么。”而后,她就将海滨和秋叶君相互介绍。
她先对刚由厨房走出来的海滨介绍秋叶君。说:“她就是我常对你讲起的,为爱情而放弃前程似锦的官职和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追寻恋人的足迹到大西北安营扎塞的我最好的朋友秋叶君(她在说这句话时,没有断句。使听者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可是”什么呢?她本想把秋叶君刚才对她讲的一切也介绍一下,又觉不妥,就没接着往下讲。稍许,她对秋叶君介绍海滨说:“他就是我的老公???”当她想要说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名子时,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脑子中竟然在瞬间一片空白。她惶惑(她的确很惶惑)地发现,自己的大脑记忆库中,压根就没有他的姓名。这种现象使她吃惊不小。她怔怔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努力地回忆,努力地想说出他的名子。可是徒劳得很。她将记忆库迅速地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想不起眼前这个男人姓甚名谁了。“他叫什么?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我的生活?他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多久?”“他同自己在一起生活过吗?”“没有,一定没有!”“若是在一起生活过,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呢?”“但是,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他又为何此时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呢?”
……当彷珲记不起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名子而又必须说出他的名子时,局面的尴尬就可想而知了。还是秋叶君机灵。在彷珲为记不起眼前的男人的名子犯窘的时候,她大大咧咧地说彷珲是个小气鬼,找了这么好的男人也不早向她通报一下。云云。
……
自此以后,彷珲就老是爱犯迷糊,一搞就不知道同她在一起生活的男人姓甚名谁。这种状态使她很痛苦。为此,她偷偷地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一针见血地说:“在你的感情中,你正在爱着或者爱过的男人肯定不止你丈夫一个人。对吗?”彷珲说:“这……这与我在某种时刻记不起他是谁有关吗?”心理医生说:“当然有关。你想治疗好你的心理疾病,就得对我说实话,你应该懂得百病不瞒医这样的道理……”经医生这样那样一说,彷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吱吱唔唔,不置可否。心理医生说得不错,那天去看心理医生的彷珲的心中的确装着至少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海滨不用言说,另一个、另一个男人嘛,就是她现在的顶头上司——汪高昙。
一想起汪高昙,彷珲就懊丧得很。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彷珲只是想同他建立一种纯粹的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关系的。可是汪高昙不干。当彷珲在有一天的午间,应汪高昙之约在一家气氛相当暧昧的咖啡屋的小包间里,对向她动手动脚的汪高昙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地表达她的那种意思的时候,汪高昙很是不屑地冷笑着说:“哼,精神恋爱,时下谁还去玩这种没有任何感性刺激的洋玩意儿。柏拉图是哪国人,我们是哪国人?柏拉图是哪个世纪?我们现在是哪个世纪?我的小巫女我的小心肝我的潘金莲。我可不想做柏拉图呵,而想做西门庆嘞……”汪高昙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多少有些猥亵下作,只因包间里面的灯光昏暗没被彷珲察觉。汪高昙说那些话时的猥亵下作表情不仅没被彷珲觉察,而且他心中对彷珲的“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房。”的鄙夷之情,更是没露出丝毫的痕迹。这样一来,他说这些话时,虽然使彷珲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的心中还是滋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烫贴和温馨感……就使得彷珲的感情陷入到一种既尴尬又似无以逃遁的境地。而且当时她业已由省城的某个单位调到汪高昙的公司上班已有多时了,她再想要摆脱汪高昙的纠缠,已是很难的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