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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原创:雪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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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翻译原创:雪狼4
第十章
华盛顿
1月22日
在波多马克河畔,过路人会以为那排木结构的建筑是个破败而被废弃的兵营。
那里面的墙到处是一个个破洞,石灰水的天花板上也是污迹斑斑,雨水从那不严实的屋顶渗漏进来。而从这二层楼的建筑里望出去,周围也同样是一副破败潦倒相:一个残旧的红砖墙啤酒厂和一个冷清的溜冰场。
一战时这里原是兵营,这排东倒西歪的木建营房后来就成为OSS也就是战略情报局的办公地,那是个战时负责美国国外情报的组织。二战结束后四年,只是在名称和机构上稍微变动了一下,这排建筑现在变成了美国中央情报(CIA)的所在地。
那些刚进CIA的新人,要是满心指望他们的情报工作是一份很吸引人的职业,那么只要看一眼他们的光线暗淡、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就会迅速大失所望。这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这排破建筑就是那些战时最杰出的情报人员的诞生地,一个曾同德、日联合情报势力相匹敌的据点。许多办公室都只是简单地配以毫无生气的绿色办公桌、一个四只抽屉的绿色文件铁柜、一个绿色的政府挂钟,还有一本政府发的年历放在桌子上,没有一间是铺有地毯的。餐厅也同样是简陋无比—— 一间靠近“M”楼的千孔百疮的房间,里面墙壁的木头都皲裂或歪扭开来,外面的风可以通行无阻地直吹进来,那屋顶漏得能引进相当丰富的雨水量,情报局的雇员们曾开玩笑说中午用餐得化一个小时才能喝完碗里的汤。
CIA的房子是按照字母顺序来划分部门的。那临河一面的“Q”楼就是简单地称之为苏维埃分部的所在地。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里是专门策划和执行那些针对苏联的高度敏感和机密的行动的,这些秘密作业只为几个为数不多的被高度信任和受过高度训练的高层情报官员和政府要员所知晓。
在这幢楼的二楼,在那长长的过道顶端有一间门上没有名称、却只有四位数字号码的办公室。
这间房看上去跟其他办公室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绿色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公家发的台历,但颇为别致的是在桌子上自己妻子和两个成年的孩子照片旁边,卡尔•布兰尼冈又摆放了一把日本军官的武士军刀在一个黄铜制的托架上。
布兰尼冈今年五十六岁,是个大块头,但却是肌肉发达,剃着一个平直的宪兵头,还有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膛。别看他的名字象是来自于爱尔兰或德国血统,其实他是个第三代的波兰裔,他的姓只是来自于他那个爱尔兰警察的继父那里。尽管有那个短平的大兵头发形和那把武士刀,布兰尼冈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前线烽火,其大部分的工作生涯都是围着办公桌转的情报官,不过这一纪念品倒也体现了布兰尼冈的性格特征。他确是个手腕强硬的人,做事雷厉风行,一个忘我的工作狂,而作为一个CIA高级军官,他的这些优点很受上司们的赏识。
此时正是寒冷的一月下午,差不多是两点,他的秘书打电话来说杰克•麦西已经来了。
布兰尼冈告诉她准备一辆车子带他们到陈尸房去,并让麦西再等五分钟,他就下来。然后他又熟练地换上另一架电话机拨上局长助理家里的电话号码。
一架小电梯下降到陈尸房。电梯里的空间刚刚只够容纳三个乘客—— 麦西、布兰尼冈,还有那个助手。
当电梯停下来以后,那个助手打开电梯门,他们来到一个阴冷、宽大的白瓷砖墙面房间。房间尽头安放了四张桌子。有两张桌子在白色的盖布下隆起人形。那助手掀开第一张桌子的盖布。
当麦西看到那底下的尸体时,脸上立现出震惊和悲愤的神情。
那个人的脸已经僵硬发白得象大理石一般,而且因为咽气都扭曲变形了,但麦西还是马上认出了这张脸,马克斯•西蒙。马克斯•西蒙的前额上有一个钻入脑门的枪洞,洞周围的肉都呈紫黑色而翻了出来。麦西注意到死者脑门骨上那枪眼旁边烧焦的火药粉末,然后就是他手肘部以上的那个白色鸽子的刺青。麦西的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神情并点了点头,那助手盖回了白布又走向第二张桌子。
这一次白布掀起来时,麦西几乎要晕倒了。
他看见的是一张皓白如玉的孩子脸,那眼帘安闭着,前额上同样有一个枪洞。尼娜躺在那金属台上就象睡着了一样。她的长黑发已经被修剪过了,有那么一刻麦西觉得如果他碰她一下她就会睁眼醒过来。然后他注意到那小身体上众多紫黑的伤痕,在手臂上和脖子上,还有那森林小动物啃咬去她的肉的齿印。
布兰尼冈看着麦西并显出付感伤的样子摇了摇头。“看了真叫人不好受,对吧,杰克?”
麦西气冲冲地回了一句。“看死人还能有好受的吗?”
那助手将白布单盖回在那小女孩的身上,这两个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杰克•麦西和卡尔•布兰尼冈彼此间相识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但是两人间的关系却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善过。在这两个人之间总有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气息,有人把这称做为“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都是精明干练、个性极强,而且都是生性好斗、招惹不起的危险人物。但是今天布兰尼冈却显得很是克制,并且礼让几分。
两点刚过不久,他和麦西回到波多马克河畔的办公室。
当麦西一头坐在布兰尼冈对面的椅子上时,他瞅了一眼窗外的那个啤酒厂。中央情报局的总部刻意确保它这里望出去的景观不会使工作分心,而这个下午看出去跟平时也是一样的单调乏人。几股白烟从那高高的烟囱群里冒出,懒懒地升入无风的冬季的上空。
“告诉我这事怎么会发生的。”
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我想你跟马克斯•西蒙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吧?”
“三十年了。我是尼娜的教父。马克斯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人之一。”麦西的脸一下子愤怒地涨红了。“真见鬼,布兰尼冈,为什么他们会被杀死?是谁干的?”
“这事我们等下再谈。”布兰尼冈探出手朝桌子上的烟匣伸去,径自往嘴上叼上一支香烟并点了起来。却没有朝麦西递一根过去。
“不过我肯定你已经看出来了发生在马克斯和他女儿身上的是一场行刑式的枪决,就这么简单一回事。两个人都是被近距离开的枪。我猜想那女孩被杀死是因为她看到了是谁朝她父亲开的枪,也或许他们是故意要这样而作为一个警告。”
“他们?”
“当然是莫斯科。”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一个警告?”
“马克斯在被杀之前正为我们收集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们是一直到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份例行报告发到我们在巴黎的办公室才获悉他们的死亡。我们鉴定了尸体的身份,然后就运了回来。”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马克斯是从华盛顿出发作远途旅行,在上个月8号从巴黎到鲁切尼,他是带着他的女儿一起作这次旅行的。她最近病了,马克斯想带她去看一名瑞士的医生。”
“这就是他去瑞士的原因?”
“不,不是的。他去那里是为了一次事先安排好的会面,是跟在伯尔尼苏联大使馆里一个高层人物碰头。他们讲好在鲁切尼会面,但是马克斯却没有赴约,那个联系人也是。我们认为马克斯和他的女儿是在旅馆里被劫走的,也可能是在外面大街上。警察调查过了,但没有人提供线索。你是知道瑞士人的,他们称得上是优秀的公民。他们要看到你的汽车停错一点边了都会大呼小叫地报告警察。只要有人看见这场劫持,就一定会有人报警的。但是瑞士警察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那个猎人,卡思,正好撞上了那场枪杀,并试图阻止他们,然后就为了他的干涉而丧了命。”
麦西的脸又一次愤怒地涨红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为什么他们要杀了这孩子,卡尔?她才只有十岁。”
“你我都知道因为干这些事的人都是些没有人性的王八蛋。就这么简单。”
“你知道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动报仇的念头?”
“一年前马克斯•西蒙从我在慕尼黑的行动小组里被调走为华盛顿工作。现在他死了,我想知道详情。”
“是谁杀了他们我可以十二分肯定地告诉你。一个叫波洛维克的人。格利戈里•波洛维克。我们分析他从美国就一直跟踪马克斯并奉命在瑞士杀了他。波洛维克不是他的真名。他用过许多假名。科特•布劳恩是一个。科特•林霍夫又是另一个。我还可以报上许多,不过你也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是什么人?”
“是苏联雇佣的一个职业杀手。他是属于他们特别行动小组里的一个成员。这些人都是莫斯科从监狱里挑拣出来组织起来专门为他们干肮脏的勾当,回报就是给他们自由。他是个东德人,会讲流利的英语和俄语。到处都有过他的活动,从欧洲到美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棍。我们至少有三次谋杀是记在他的名下。但是我劝你不要动报仇的念头。另外,我们还有其他行动等着你。”
“什么行动?”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这些事来得很及时。要是你愿意也可以把它们当作为一种报仇的手段。”
麦西回身坐了下来。
“那么告诉我马克斯到底在为你们做什么事。怎么会把他和女儿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这个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他当时正从那个我刚才跟你讲的苏联大使馆的官员那里收买情报,这些情报对华盛顿非常重要。只不过莫斯科有人听到了这一风声而非常地不高兴。那个官员就被召回了国内,他会怎么样你也猜得到。而接下来马克斯和他的女儿发生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那都是什么样的情报?”
“都是从克里姆林宫最高层里捅出来的东西。有些都是十分热手的货。”
“怎么个热手?”
布兰尼冈莫深高测地一笑。“都热到水银管的红色沸点上了。甚至可以把温度计都给爆掉。”
“那把我召回来的原因一部分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布兰尼冈在椅子上欠动了一下他那沉重的体躯。“我们知道你想见见这些尸体。你和马克斯是交情很久了。我听说你们小时候在小俄罗斯的街上就已经认识了。我记得马克斯曾有一次告诉我说你们就象亲兄弟一样。不过你也猜得不错,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我想它能解释这所有一切。”
布兰尼冈从口袋里掏出个钥匙圈,用当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他从里抽出一份黄皮面的文件然后将其放在桌上。文件的顶端盖印有红色的字样“仅供总统参阅”。他看着麦西。
“不用说你也看到了,这些字已经说明了它的机密程度。不过对你来说是个例外。”
他从椅背上拿起他的茄克衫并穿上身,神秘地一笑,语气里却带有点训示人的味道。
“只是一件事要讲明。 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文件里面的内容,除非你被明确指示可以这样做,不过我可以担保你是不会得到这样的指示的——永远不会,一百万年以后也不会。我会走开一会儿让你单独一个人在这里,差不多是十五分钟的样子。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去见沃勒斯。他在他家里等着我们。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是你想要上厕所的,那么现在就去。”
“为什么?”
布兰尼冈从钥匙圈里拎出另一把钥匙。“因为我出门后会把这门锁上去喝一杯咖啡,让你一个人静静地阅读。这幢楼里除了你和我没有人可以看文件里的东西。而且我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敲门,所以你不会受到干扰。你要用厕所吗?”
“我想不需要。”
布兰尼冈站了起来。“那好,另外还有两个指示你要领会。一,这次会谈从未发生过。二,从今天起,你因为身体上的原因而拿长假当然你仍可以得到全额的薪水。在记录上,你是因为悲伤忧郁,你需要离开情报工作休息一下。”
麦西并不买账,皱着眉头问道。“那么你痛痛快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就得了?”
布兰尼冈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愠怒了。“答案全部在文件里,自己好好看去。而且在那几页里你也可以发现西蒙和他小孩被杀的原因,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读物。”
当看见麦西欲待发作地瞪着他时,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膀。“这也不是我的指示。”他指了指天花顶。“是从很高的上层传下来的。”
“高到哪里?”
“总统那儿。”
布兰尼冈看见麦西脸上吃惊的反应便说道:“读了文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麦西听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并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他听见布兰尼冈的脚步声回荡在过道里,然后他掂起那份文件。
第十一章
华盛顿
1月22日
下午四点
那幢座落在乔治敦的白色房子看上去跟左邻右舍来得一样高贵典雅,这里都是华盛顿名流的住所。
这所木结构、层板式外墙、殖民时代风情的三层楼物业幽静地建在一个宽阔的用围墙围起来的大花园里,花园里种着樱桃树和松树,虽然此时是冬天,但那三个人却坐在屋外后院的铁椅子上。
局长助理威廉姆•吉•沃勒斯是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一头银发,年纪已近六十了,他那张晒黑的脸是刚在迈阿密避寒度完假留下的影子。
简短的寒暄过后,局长助理看着麦西,微微一笑并问道:“你读了那文件,杰克?”
“我读了。”麦西点了点头。
“那么有什么问题?”
“很多。”
“讲吧。”
“一,都有谁知道这?”
“你是指除了你、布兰尼冈和我?只有总统和局长。”局长助理又颇有意味地一笑。“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应该提到,他意识到了,应该说是意识到了我们的意图 ,但没有看过你刚才读的东西,这事我们等会儿会再细谈。”
布兰尼冈在一旁插话道:“或许还是由我来作补充比较好,先生?”
局长助理点了点头:“我想还是你来说比较能抓到要点,卡尔。我希望杰克能完全明了他刚才读到的东西。”
布兰尼冈用手抚了下他那平剪头,然后看着麦西。
“杰克,你刚才看到的是一份极其机密的由约瑟夫•斯大林私人医生们写的报告。这是在马克斯西蒙被杀之前的一个月我们从他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份情报。你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但我还是再简述一遍来阐明里面的要点。第一,斯大林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中了两次风,以至于他的讲话和行动都变得困难了。
第二,他的医生们都认同由于这中风和药物反应的结果,他已经处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正出现妄想偏执型的精神分裂症状。换句话说,这个人在变疯了。”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其实我们和这个世界的人都心里有数他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疯魔了,但这份报告确证了这一点并把一切都捅明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该让你知道。那些写这份病况报告的克里姆林宫的医生们都已被抓了起来,罪名是企图毒死斯大林。这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他们都被关到卢比扬卡监狱里。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但我猜想处境是不会乐观的。这当中许多人是犹太人。在俄国,全国性的迫害已经开始了,我们认为这是他又要发动他的大清洗的一个信号。另外还有一件叫人不安的事得让你知道,那就是我们的情报人员肯定了斯大林已经在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兴建集中营。他想要完成纳粹的未竞事业。这听起来很耳熟,是不是?我们跟希特勒交手的那种局面又冒出来了。”
麦西朝布兰尼冈瞪了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罗里罗嗦地到底想要说什么?”
局长助理插话道:“杰克,我们都知道马克斯•西蒙的这些情报都是从一个在伯尔尼大使馆里高级别的而且非常可靠的俄国联系人那里得来的。他生前是个犹太人。我说他生前是我对他还活在这个人世上抱怀疑态度。不过他当时很忧虑,象他在克里姆林宫的有些朋友一样,他们当中并不都是犹太人,都在担心莫斯科的所作所为。杰克,我还是说简单点吧,斯大林现在变得很危险,我不是针对美国来说,而是针对这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的子民百姓。现在从国会议员到马路上的行人都相信另一次世界大战即将来临。而且这也不象是最后的一次大战¾¾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最后的一次。这次全球性的摧毁力是巨大无比的。斯大林的目标是要抢在我们之前完成他的氢弹制造计划,而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目标是一定能实现的。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前景。
“狗日的,我们现在是在这个国家各处尽速地建造防空洞,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我们根本就没对这场战争做准备。但是约瑟夫大叔在过去已经很明了地显露了他的战争意图。他认为跟我们之间的一场战争是免不了的。我觉得这已成了他的一种偏执狂。一个进棺材前的最后夙愿。一个发狂的老头要是带着一种偏执狂那么他一定是要这个夙愿得以实现才会瞑目的。”
麦西焦躁地看了看布兰尼冈,又看着局长助理。“可不可以有人告诉我那又到底要怎么样呢?”
“杰克,总统相信斯大林等到这个炸弹一造好就准备用上它。我们谈的是几个月后的事,不是几年后的事。现在我们要么干坐在这里等这最糟糕的事发生,要么我们采取点措施来消除这个问题。一个在目前情况下对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好处的措施。这就需要有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行动来付诸实施。而我希望你来负责它。”
麦西问道:“是要什么样的措施?”
这次是布兰尼冈回答。“我们干掉斯大林。”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局长助理眺望着外面那冬天里光秃秃的树,然后转回头来看着麦西。
“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杰克。我还以为你会兴奋无比呢。”
“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是最上层作出的决定。”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这问题的回答是保密。”
麦西紧皱着眉头,起身一把推开椅子。“恕我直言,先生,你刚才所建议的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谁去做这件事,那都是在找死。”
“而这就是它会成功的地方。因为莫斯科也根本不会料到有人胆敢这样做。斯大林已经七十三岁了。他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到他自己死去?”局长助理轻轻地摇了摇头。“杰克,他还可能活五到十年。我们可经不起这个风险。我们只能采取不大光彩的行动。在嘈杂的低级酒吧里,你跟那些无赖是讲不得半点斯文的。这是场我们缺乏先发制权的战争,我们没有充分的准备去卷入这么一场规模的战争,我们唯一可做的只有出奇招。我们可不想干坐着等另一次珍珠港事件发生。永远也不。实在地讲,这是个极富风险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为什么这次任务只限定在极少数几个人来执行,一旦这计划出错,我们就得让我们自己摆脱干系。这次行动就交给你而且只由你一人全面操作。这不是当作一条命令来下达,杰克。但我猜如果非要这样,我就可以下这条命令。”
“为什么是我?”
局长助理意味深长地笑了。“很简单。我想象不出其他还有什么人更有这份资历了。想想,杰克,你派遣去穿过铁幕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来得多。”
麦西踱步到廊道的尽头,然后转回身来看着局长助理并摇着头。“这真是个疯狂的主意。”
“比这更疯狂的主意以前我们都干成功了。而且回过身来看,要是我们早就做象这之类的事,有些人,象希特勒就永远发动不了战争。”
麦西还是摇着他的头。“你不明白。让一个人挨近到斯大林身旁去把他杀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前就有人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俄国流亡组织,纳粹。还记得那份复兴组织的报告吗?”
麦西看见局长助理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阵阴暗的表情。“当然我记得。”
复兴组织是一个由在欧美的俄国少数民族和乌克兰人建立起的反苏小集团,由中央情报局操纵着。他们致力于破坏苏维埃政权。战后,其许多成员自告奋勇地跳伞到苏联国土执行中央情报局的刺探任务。许多人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有的是在苏联境内,也有的是在苏联境外遭杀害,那是斯大林暗杀小组的目标受难者。那些小组被派往欧美追杀那些积极反苏的重要苏联流亡分子。大战结束两年后,这个复兴组织决定进一步采取他们的行动,开始研究一个暗杀计划试图杀死在莫斯科的斯大林。
麦西看着局长助理。“他们的报告否定了他们自己的意图。首先是,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的处所根本无法逾越。围墙有二十四英尺高、五英尺厚。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要高还要厚。墙背后还有斯大林起用的那些警卫人员。有超过五百名卫兵驻扎在克里姆林宫的兵营里,他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对斯大林是万分的忠诚敬拜。而在不超过半公里以外的地方还预备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队随时待命。而那些还只不过是外表看得到的威慑武装。
“你们俩人都知道在克里姆林宫里面布有许多早在沙皇时代就有的秘密出入通道,以备急需时用。而在他孔策沃别墅里,他的私人警卫设防是根本不可能渗透逾越的。一道高十二英尺的防卫栏。配有警犬的卫兵驻守在四周各处。没有特别的通行证你就跑进旁边的森林地带或者进到这个地方一英里以内的圈子里,那你就死定了,不是被开枪打死就是被咬死。
“还远远不止这些。斯大林吃的每一口食物,喝的每一口饮料,都是先要被尝过以防有人对他下毒。他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指定的女人为他准备茶叶。任何一小袋茶叶在用之前都是被安全地锁封起来。有一次,一袋茶叶被发现没有完全封好。你们知道怎么样吗?那女人就被送去卢比扬卡的地下监狱里而被枪毙了。”
布兰尼冈打断他的话头。“杰克,任何坚钢都有它的裂隙处。问题就是怎样去发现这道裂隙处。你是知道这点的。”
麦西紧摇着头。“对斯大林的情况来说,是没有裂隙处的。他的警卫是密不可透的。以前有人也是认为会有一道裂隙处而想要杀了他,但都失败了。连德国人都失败了。要是连厉害无比的纳粹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怎么有指望做到?”
所有这三个人都听说过那个纳粹计划。
1944年,当希特勒意识到他在俄国已经打输了仗时,他指示德国军事情报部设法刺杀斯大林。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空降一个特别行动队到莫斯科。所有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受过高度训练并且会讲流利的俄语。他们身带着伪造的证件以及德国军事情报部为他们准备的背景身份,准备针对斯大林在红场的警卫部队作一次勇敢的、自杀性的进攻以期改变战争的进程。但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德国人意识到他们面对的重重障碍;斯大林的警卫防范是坚不可摧的。
“这些只不过是我们知道的故事,”麦西又说道。“上帝知道在我们不知道的背后到底有过多少人作这种尝试。”
局长助理朝前倾着身子。“杰克,要是我告诉你我们有一个计划你觉得怎么样?那计划有办法让人足以潜近到斯大林身旁而把他杀死。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粗框,但要是你愿意,凭你的经验,你完全可以充入具体的行动细节,让你的人混入莫斯科而使它成功。”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想听听。但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呢?”
“你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准备派谁去莫斯科?”
布兰尼冈微笑起来。“我们都知道这只有一个人具备资格去搞定这件事。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他可以扮成一个地道的俄国人而且他决不会有半丝犹豫将一粒子弹喂进斯大林的脑袋里。”
麦西沉思了一会儿。“你说史朗斯基倒是对的。可是你凭什么相信他会同意干这件事?”
局长助理站了起来。“事实上,他已经同意了。他就是我刚才告诉你另外一个知道这计划的人,但是还不知道具体的详情,他还没看过你刚才读过的文件。不过我们可以把这文件过滤一下。”
麦西又坐了下来并摇着他的头。“长官,送史朗斯基一个人进入莫斯科是在让他自杀。他是个美国人。他是出生在俄国,但是他在年幼的时候就不在莫斯科了。”
局长助理微笑道。“我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需要协助。一路上让另一个人扮作他的妻子直到他到达莫斯科,这样就可以帮他照应着。这里有一个女人叫安娜•克霍列夫。是个逃越边境者。我相信你在赫尔辛基见过她。她在美国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麦西皱起了眉头。“她是个俄国来的人。”
局长助理又微笑了起来。“而这对我们来说再完美不过的了。她正是我们需要的那种人,况且,她也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合乎我们要求的候选人。她熟悉莫斯科。对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她根本不会知道史朗斯基要干什么。一旦她帮他到达莫斯科,我们就把她弄回来。但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杰克。你对她仍是非常肯定吗?我看过她的档案,里面说尽管我们接受了她的故事,但是芬兰一个盘问过她的高级情报官声称我们是被骗了,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女的。”
“当时我相信她,现在我仍相信她。”麦西犹豫了一下,疑云蒙上他的脸。“可是你是在假设她肯帮你的前提下。她怎么会呢?她可是沦入过地狱而刚逃到人间。”
“这我也读到了。但我想我们首先会参考你对她可靠度的评语 ¾¾ 我相信你的判断,杰克。至于她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她会有一个动机,或者至少我们会给她个动机。”
“什么动机?”
局长助理笑得更开了并转回身对布兰尼冈说道。“卡尔,不妨在我向杰克解释的时候你帮我们大家来点饮料。我想这之后我们需要来一杯。”
两个小时以后,麦西来到他在乔治城东面的住所。
他打了个电话到里奇蒙的寄宿学校约好第二天要去见他的儿子。他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并且知道,作为父亲他付出的关怀太少了,但是他觉得这孩子似乎对此也能理解。
然后他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让那冰冷的水冲激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朝镜子里看一下自己,但是那个晚上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要老过他那四十一岁的年龄。在他的生活里,他目睹过许许多多不尽人意的事发生,但是那幅钻入他脑海里的画面,那苍白的、躺在停尸房里冷冻的尸体,那钻在他们脑门上的枪洞,那被小动物嚼去肉的部位,却叫他心痛。
他和马克斯•西蒙认识并且交友了好多年了。他们在一起长大,一起加入OSS,在各个人生阶段里,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马克斯是个犹太人的孩子,从小因为赤色风暴而失去了父亲,跟麦西和他的父亲一样,他也是在一个刺冷的冬天历经艰险来到美国。
麦西卷起袖子时不由得往下看着他的手臂。
他的肘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刺青,那是个白鸽子。当年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一天去考尼岛玩乐并追逐女孩子时,马克斯想要纹上这刺青以象征凝固他们的友情。他是个性格温顺的人,马克斯,一个只想要为他那个抚育自己成长的国家,还有那个他唯一亲人的小女孩奉献一切的人。麦西摇了摇头,一股悲愤又涌上心头,然后他用毛巾擦干他的脸,走入书房里。
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并拿了本拍纸簿和一支笔又开始整理那计划,寻找当中的纰漏。
局长助理在一件事情上是对的;这个计划里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让麦西入手。但是这要历经无数风险。首先,斯大林的莫斯科根本就是一个魔域禁地,只有为数不多的西方人被允许进入到这个城市。
当他喝着威士忌,他不由得思索着安娜•克霍列夫并在拍纸簿上作着摘要。计划里的细要将全都由他来构思,尽管安娜的背景对这次任务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他还是不情愿用她。根据布兰尼冈所说,从分管她案例官员的报告来看,情况是令人满意的。她已经逐步在新生活里稳定下来,适应得很快。但是麦西真的怀疑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刚过了三个月,她的精神上和体能上能否承受得住这样的任务。他也清楚要是事情出了岔子他等于是送她去死。
另外一件事使他忧虑的就是送她去跟史朗斯基在一起。
布兰尼冈给了麦西有关此人的档案。尽管麦西知道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的背景,但是读读这份档案仍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
他是个美籍公民,但是在俄国出生,三十五岁。大战期间他们在一起共事过,那时史朗斯基是OSS设在被占领的法国和南斯拉夫里一个高度训练过的暗杀小组里的成员,以协助当地抵抗组织反对德国人的活动。史朗斯基那时以“狼”作为代号活动着。在那些被占国里,如果有某一个德军首领或者纳粹官员令抵抗组织特别头疼的话,OSS有时就会派一个杀手去刺杀他。但是这要做得象一次意外事故,因为这样德国人才不会怀疑到是游击队搞的手脚而对当地居民施加报复性的暴力。史朗斯基是他们优秀的间谍之一,而且在把这类死亡搞成意外不幸的方面是个高手。
至于他的过去身世,麦西知道档案里是不会有太多的内容的,只有写到他那固执和孤僻的性格罢了。
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就从莫斯科的一个国家孤儿院里逃出来。他设法跳上一列去里加的火车,最后偷爬上一艘行往波士顿的挪威大帆船。
当美国有关部门收容了他以后,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个叫人伤脑筋的十二岁男孩怎么办。根据他的情绪状态他们猜想某种十分悲惨的事曾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性格内向、反叛而且简直就象一只野猫一样—— 对他的过去他跟他们几乎一字不谈,尽管 心理医生们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当有关部门为该怎么调教他而伤透脑筋时,有人出了个主意,把他送去新汉姆斯薛跟一个住在那里的从俄国逃亡来的狩猎老人呆在一起,那个老人也答应带这个男孩一段时间。那块靠近加拿大边境的森林曾经是俄国移居者的聚集地。这是块荒僻、原始的地方,那似曾相识的、漫长寒冷的冬天和大雪使得他们的流亡能减少点背井离乡的痛苦感。
渐渐地,那男孩也安定了下来,最终所有的人都为这件事脱手高兴地松了口气,而他就一直呆在那块地方直到1941年加入OSS。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家庭和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所有在OSS跟史朗斯基共事过的人都猜想那一定是非常不幸的事。只要看一眼他那双铁寒的蓝眼睛,就可以告诉你一定有某种十分惨痛的事发生过在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麦西就认为他能略猜到一点事情的真相。斯大林发明了一种带有变态的恶作剧。要是有人反对他,他无一例外地将他们置于死地。如果这个被杀者是有家庭的,那么他的妻子和任何超过十二岁的子女也会被处死。但是如果那些孩子还要年幼,低于十二岁,他们就会被送去国家孤儿院而被培养成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变成他们的父母可能最讨厌的人。
他猜想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可能就是这样的遭遇。
另外一件事—— 克格勃常从孤儿院里选人。他们操纵着所有在苏俄的孤儿院,他们中的许多人员就是招募自这些孤儿院。麦西总是这样断言,史朗斯基的出逃,使得克格勃可能失去了一个他们原本应该拥有的最好的杀手。
他讲一口流利的德语和俄语,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一个人。最近的一次暗杀行动就是史朗斯基一手执行的,行刺一名访问东柏林的克格勃高级官员;这次行动是中央情报局应那个俄国流亡组织—— 复兴组织的要求而策划的。
麦西从档案里拿起一个信封,抽出一张叫格列纳狄•克拉斯金上校的照片。那是张铁板着的脸,削薄的嘴唇,配以一副狭细、狡猾的眼睛。
这次行刺漂亮得无话可说。克拉斯金被割掉阴茎并塞在自己的嘴里。这倒不是表明史朗斯基是个残暴成性的人,而是根据档案记载克拉斯金特别喜欢对他的男性受害者施以阉割,弄成生理上残疾,而史朗斯基就是喜欢以其道还治其人,一直罔顾禁止他这样做的命令。不过布兰尼冈和沃勒斯是对的;麦西再也想不出有其他人更适合去执行这个任务。
麦西将照片放回信封里。
他从早上七点就得出发上路,驾车到新汉姆斯薛的天国湖要有很长的一段路。
马克斯和尼娜躺在停尸房里的尸体形象时时地隐现在他脑海里,麦西清楚不管布兰尼冈怎么吩咐,他私人决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对马克斯•西蒙干了这件事就得为此付出代价,即使这样做是越过了工作权限,麦西以前是很少做这种出格的事的。
但这次是私人恩怨的问题。
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他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便抬头望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下面的地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圈,从中挑出一把钥匙打开地窖门。
地窖门的上方有两块松动的耐火砖,这是一个安全的藏物处,每当他在家里工作,他就派上这个隐蔽洞的用场,从来不会将任何的摘要和文件四处乱扔,也不会锁在抽屉里或保险箱里,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被人撬开的。
在书房里地板底下深藏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防火保险箱,这是在他的部门一再坚持下才安装上的,但很明显这是个小偷最会下手的目标物,所以麦西很少用到它。那些更重要的书面文件,他总是考虑放在那个不起眼而又更加安全的隐蔽处。他将那写着摘要的黄色拍纸薄和文件夹放入那洞里,又把那两块砖放回原位。史朗斯基的档案他要还给布兰尼冈。
此刻是下午5点。星期四下午,一月二十二号,刚刚是美利坚合众国新总统德威特• 迪•艾森豪威尔上任后过了两天。
2008-2-3 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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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2
第十二章
在洁白的积雪衬映之下,再加上漆色鲜艳的木板屋,新英格兰州的众多小镇和村庄都显得分外美丽夺目。
在越过马萨诸塞州境线后,杰克•麦西在迟暮时分来到新汉姆斯薛,驰车在协和镇西北面的公路上。一路上几乎很少有车辆,半个小时后,他驾着那辆别克拐向一条通往天国湖的浓荫小道。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已尽入眼底,而那条小道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闲人不得穿越”。
他将车开到湖后面一点的一幢两层楼的小木屋前。屋子后面围了圈栅栏,屋子旁停着一辆已生锈了的小型“福特”客货两用车和一辆军用吉普车。湖边上一艘装有舷外引擎的小渔船系在渐渐没入湖水中的木阶上。
麦西关掉了引擎,跨出别克。小屋前有一条窄窄的木头走道。他走上木阶梯。前门没有锁,他走进去的那间房间也是空无一人。
麦西大声叫道:“有人在家吗?”但没有回应。
房间非常整洁干净,但麦西却觉得这屋子还是缺了点那种女人操持过后留下的纤柔气息。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在中央有一张满是刮痕的木桌和两把椅子,而墙上则挂着几对鹿角。后面还有一个小厨房,厨房用品和盆碟整齐地排放在纤尘不染的木架上。麦西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枪架。上面的两支枪不见了。房间的书架上放了一些书,壁炉的墙上面有一张用木架框起来的照片。这是一张很旧的全家照,照片里的人像都已剥裂、模糊了,他们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还有三个小孩—— 两个男孩子和一个金发小女孩。
看到外面的捕鱼船、运货车、吉普车还在,麦西猜想史朗斯基可能和那个老头去打猎了。他决定到湖边去走走。
湖面上,水浪翻腾不息;顶空,乌云正密集着。一阵刺骨的寒风突地从湖上袭来,麦西站在小船边禁不住脱声叫道:“老天,真够冷的……”
他听到身后一记极轻微的枪保险打开声音,跟着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你要是不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那你就会变得彻底冰冷了,先生。举着你的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不然的话,就要你好看。”
麦西转过身来看见了这个说话的人,一丝近乎疯狂的冷笑挂在一张未曾剃刮的脸上,使得此人整个地看起来极具危险和不可捉摸。他中等身材,金发,一只帆布包斜背在肩上。汗衫外面套了件打满补丁的防风衣,两个灯芯绒裤脚管塞入俄式高统靴里。他倚腰握着勃朗宁短枪的枪托,枪口直指着麦西。
此刻,那个人放松了脸微笑起来:“杰克•麦西。我还以为是哪一个来捞油水的闯入者呢。你差一点就要挨枪子儿了。”
“我想我可能比预料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麦西微笑着朝那把短枪点了点头,“你还打算用这个玩意儿吗,埃历克斯?”
那个人笑了,垂下那把枪并走近前来握着麦西的手,“很高兴见到你,杰克。找来这里不是很费劲吧?”
“我看见路边入口处的告示牌,说是私人禁地。其实有谁会费劲跑来这个上帝都遗忘了的鬼地方?”
史朗斯基笑道:“当然有,偷猎者就是。这里周围的水陆都是属于瓦西里的,他可不会高兴陌生人从他设好的陷阱偷走猎物。”
“那只能说是各有所爱。要我呆在这里,我会发疯的。”
“要是你有时间的话,过后我来做你的导游。在林子里我们兴许还可以遇见狗熊呢?”
麦西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的表情。
史朗斯基大笑道:“放心吧,麦西。这里还是要比纽约来得安全。”
麦西突然发觉那个老头就站在五十码以外的林子里,肩上斜扛着一头死鹿。
他手拿一支温切斯特来福枪,他那黑长发束扎在脑后,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泛透着古铜色,密布着深深的皱纹就象块胡桃木一样。从远距离看过去他象个印第安人,但麦西还是认出了一些熟悉的特征。这张脸其实跟那些生活在北极圈以北的俄国人一样,黑发和脸型特征无一不象拉普兰人。
史朗斯基朝他挥了挥手,是一个手势,然后麦西睹见那个老头消失在林子中。
史朗斯基微笑道:“怎么样?我们上去到屋子里坐坐。我有一瓶威士忌专门用来款待象你这样的俄罗斯老乡。”
他们坐在木桌边,史朗斯基打开那瓶酒,将酒倒在两只小杯子里。
他人比较瘦,但身材很好,而且身形移动极快。这是一种蓄势爆发的能量和动作精密到位的奇异组合。当史朗斯基坐定下来后,麦西留意到他的一双眼睛,深邃,蓝灰色。它们时时隐现出一种悲愤的眼神,但是那丝奇异的冷笑却很少有离开过他的脸。
史朗斯基举起他的酒杯:“泽 兹多罗夫耶。”
“泽 多夫耶。”麦西喝了口酒,站起身来踱步到那角落里的书架前掂起一本书。
“陀斯妥耶夫斯基。上次你在看托尔斯泰。到底我们得把你当成什么人,埃历克斯?一个杀手加学者。这真是个可怕的溶合。”
史朗斯基微笑道:“他能唤起我那俄罗斯内心深处一面的共鸣。况且一个男人窝在这里不找点事打发的话,会闷出病来的。你要是想在这里过夜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张床铺。”
麦西摇了摇头:“谢谢你的盛情,埃历克斯。但我不住在这里。我今晚在波士顿的旅馆订了一间房间。瓦西里到哪里去了?”
“他在林子里。不用为他操心。”
麦西一口咽下杯子里的酒,把酒杯往前一推。史朗斯基一边再斟酒,一边问道:“准备现在谈吗?”
麦西问道:“布兰尼冈都跟你讲了些什么?”
“够让我感兴趣的了。不过看来是要你来主持这场戏了。我倒想听听你这个导演的高见。”
麦西解开那个他从汽车里带出来的公文箱的密码,从箱子里抽出一份文件,上面标有“仅供总统参阅”字样,他将文件递了过去。
“里面你可以看到两份报告。一份是差不多两年前的情报。这份高度机密的情报是中央情报局从反斯大林组织在莫斯科内部的关系搞来的,里面提供了在克里姆林宫的那些旧沙皇逃生隧道的详细情况,这些隧道都造了有几百年了。其中一条隧道特别值得注意。它从布尔晓埃大剧院的地下室通到克里姆林宫的三楼,从斯大林处所的隔壁一间房引出。我们也了解到还有一条秘密的地铁线从克里姆林宫通往斯大林在莫斯科郊外孔策沃的别墅。斯大林有好几个别墅,不过这是他用得最多的别墅。但是这条地铁线只是在他需要来往迅速以及紧急情况下才使用。我们发现从克里姆林宫外两个街区远的一个地方可以很容易地潜入到这条地铁隧道。这两条隧道同其他的一样,每一周由警卫局检查一次,用肉眼检查再加上地雷探测设备以及警犬,但平时沿线是没有人警卫的,当然,犹如你可以预料的,进出口除外。象你这样的人要设法穿过警卫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克里姆林宫和孔策沃是斯大林最经常逗留的地方。这一部分是你具体潜入和出来的方法,应该是需要用到的。所有的细节都在报告里的地图上有说明。”
史朗斯基化了好几分钟时间研究着那地图上行动细节的轮廓,完毕后他又看了几页文件,然后说道:“我清楚了,杰克。”
他拿起那酒瓶,满满倒了一杯,一口喝干。然后两眼紧盯着麦西:“但我有一些问题。”
“尽管问吧。你是这行动的关键人物。”
“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想起要杀斯大林?这件事早就该做了。”
“再看一下那文件。后面还有我刚才跟你讲的第二份报告。它应该可以作出解释。”
史朗斯基拿起报告读着。读完后冷笑着说道:“有趣。不过我可用不着这份报告来告诉我斯大林疯了。他早就应该被关到橡皮屋里去了。”
“也许吧。不过这次这个家伙危险的狂性大发作,可真的要让我们大家倒大霉了,所以一定要把他给结果了。你还记得马克斯•西蒙吗?”
“当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的知心朋友。”
麦西讲了马克斯和他的女儿的死,以及为什么他们会被杀害。史朗斯基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憎厌的表情。他点燃一支烟并站起身来。
他背对着麦西愤怒地说道:“克里姆林宫的那些混蛋真是连一点人性都没有。不过还是让我们假设我在莫斯科干了那件事。有一件事我可不大乐观。”
“什么?”
“在一个满是鲨鱼的水池里把水弄得血腥气十足,是很难从那些巨齿利牙群中脱身的。假设我完成了这项工作,过后,要是还有这个过后的话,克格勃和民兵一定会在莫斯科到处游来游去。那红墙的后面有五百个克里姆林宫卫兵,另外,附近还有三千个士兵。到时候可是有许多愤怒的同志啊。”
“我也想到了这点。”
史朗斯基微笑着。“我衷心希望你是想到了。”
“你从那同一条进去的路径离开克里姆林宫或别墅。不过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改用另一个备用出口。等我把一切安排好以后,我就会告诉你详细情况。不过假设一切都是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过后你就藏身在一个我设在莫斯科的地下站里。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事情象我计划的那样,我就会把你弄出来。”
“怎么弄出来?”
麦西笑了笑:“我会好好安排的。不过只要有任何一个条件不满足——没有可靠的地下站或合适的脱身退路,你就不可以去莫斯科。不然的话,这只能是一项自杀性的任务。”
“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还有谁知道这个计划?”
“只有布兰尼冈和批准它的头头。不过具体的细节只有我掌握。事情只能这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布兰尼冈说这行动还有一个女人加入进来?”
“她会一直陪你到莫斯科,然后我们会让她脱离这个行动。”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行动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杰克。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会碍手碍脚的。”
“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为你好。独身一个人穿行在莫斯科可能会让你成为怀疑的目标。况且,她也只不过是这一计划的陪衬而已。她会作为你的妻子陪着你,可是为了安全因素考虑,她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拿什么身份来掩护?我会扮成什么人?”
“等进入初始阶段我们会把这一切都搞妥当的。这包括我计划怎样让你们俩潜入和旅行到达莫斯科的途径。不过身份你会有好几个,以备急用。那女的也一样。”
史朗斯基将香烟揿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你最好告诉我她的情况。”
“你知道规矩,埃历克斯。只要我们空投两个以上的人到苏联境内,我们是不把他们的情况透露给同伴的。没有真实名字,没有真实身份。这样做可以减去麻烦,万一你们有一个人被捕的话。”
史朗斯基坚决地摇了摇头,“但这次不行,杰克。规矩不能用在这里。如果我要到虎穴里去,我一定得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起去,尤其这还是一个我一点都不了解的女人。”
麦西在桌上摊了摊手,叹了口气,“好吧,我给你点大致情况。她叫安娜•克霍列夫。二十六岁,三个月以前她从靠近芬兰边境的一个苏联古拉格里逃出来,我们给了她政治避难。”
麦西看见史朗斯基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
“杰克,你一定是疯了会去挑上这么一个来历的人。你凭什么相信她?”
“她不是我挑的。要是我作主的话,我会让她离这件事远远的,但不是为了你所考虑的原因。她人是绝对可以相信的,埃历克斯,相信我的话。而且她是我们短时间内能得到的最佳人选。另外训练一个女人得化上几个月的时间,即便如此,这样的人都不能做到对莫斯科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并且面对民兵纠察的突击盘查证件能从容自若。”
“她能保护她自己吗?”
“她会用枪,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不过她真正需要做的一切只是扮演你的妻子角色,让你在去莫斯科的一路上外表身份显得合情合理。我们可以叫波波夫用上一个星期的样子来帮你们俩强化一下。不过我还是得拜托你来照应她。这女孩以前在红军队伍里时只受过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
史朗斯基的脸上顿时露出气恼的神色,麦西不知何故。
“布兰尼冈可从来没提起过她当过红军。”
“她是战争时被硬征入伍的,不是意识激进而自愿加入的。不过我倒觉得她的这点军事经验,仅管很少,还是有好处的。”
“她还有些什么情况?”
麦西简单地介绍了她父母的情况,但没讲安娜被流放古拉格前的个人经历。
史朗斯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真是越弄越离谱了。”
“怎么了?”
“她父亲是个红军高级将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很难说是那种老红军类型的人物。这对那女孩没什么大的影响。我跟你说了,你可以相信她。”
“那为什么她会进古拉格?”
“你知道那种制度的统治。这不需要什么原因的。她是个无辜受害者,并没干什么坏事。”
史朗斯基皱眉道:“那她又为什么会答应再回莫斯科去?”
“她还没答应任何事。因为我还没跟她谈过。但是她同意的原因是她个人的隐私,跟你没关系。”
“那你怎么肯定她会同意?”
“这事就交给我来操心吧。”
“要是她不肯怎么办?”
麦西微微一笑。“这也交给我来操心。”
史朗斯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会选中我?”
麦西朝墙上那张照片瞟了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你知道原因。我不需要再跟你讲了。”
“不管怎样说来听听。”
麦西推开他的空杯子。“你是OSS训练过的最出色的一个人手。你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你以前在那铁幕后面呆过。而最最好的两个原因,我想你很想杀了那个狗娘养的而且你有足够的胆量去作此尝试。”
史朗斯基微笑着。“谢谢这信任的一票。这就是你权衡的全部吗,杰克?”
“你对这个计划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了。你没有家庭纽带,没有妻子和孩子。没有感情上的牵挂让你缚手缚脚。”
“进入莫斯科活动可是相当的困难,这可能是短兵相接的交锋,可不是隔着安全距离开枪打仗的那种。而跟着一个我不知道底细的女人在一起哪天被出卖了都不知道。”
“我可从没说过这是件容易的事。你是要冒风险的。但你要是严格照着计划行事,你们俩人就会有机会活着出来。不过相信那个姑娘,埃历克斯。如果是我,我可以将我的性命押在她那边。”
“这可不是平常的林间散步,杰克。你觉得不让她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以及她加入进来会有多大的危险性对她公平吗?”
“我没有办法。这是布兰尼冈要求这样的。或许这样是最好的了。她要知道了她可能不肯去。”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会儿。“你打算在哪里训练?”
麦西摇了摇他的头。“不能用我们平时在马里兰州的训练基地。这会冒太大的保密风险。”他微笑了一下,朝窗外点了点头。“我倒认为或许可以在这里。这里的地形很象你们要穿越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瓦西里不会反对。我会告诉他我们要搞些训练。他不会问为什么的,他会置身于外的。”
“另外一个我要用这里的原因或许也应该让你知道。安娜•克霍列夫出逃后,俄国人想要把她带回去。他们声称她是个犯了刑事罪的案犯。我想那都是一派胡言,但是当她逃出来时,她确实是杀了一名劳改营的看守和一名边防兵。或许是我在瞎想,但是我总觉得克格勃很可能想要找到她并把她非法带回去。上帝知道,他们以前也这样对其他的出逃者和变节者干过。她要在这里我可以非常地放心她的安全,不会出什么岔子。要是万幸,这次任务以后她还能安然回来,我会确保她得到足够的隐蔽,使得别人再也发现不了她。”
“真有趣。你们可从没告诉我她还杀过看哨的。”
“要是你对她还是有顾虑的话,我会给你看她档案里有关她出逃的细节。但是就象我刚才说的,她肯回俄国的原因是她个人的隐私。”
“那就这样。”
“还有什么问题?”
“就告诉我这个计划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麦西摇了摇他的 头。“这个我没法回答。没有人能回答。最好的结局是你成功了,而最坏的是你丧命,或许再搭上那姑娘。一旦你们进去以后,就没有什么发报联系,一切全得靠你们自己,除了我设立起的地下站。你们的机会就靠你们自己的本事和女人的时运了。希望她给你带来的是好运,我的朋友。”
他看见史朗斯基的脸上突现出一阵疑虑便问道。“你还想干吗?”
史朗斯基沉默了好久。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一个条件。得由我来最后确定是不是让那女的参加进来。等她决定了,你就尽快让我见她。”
“你就那么肯定短短地见她一面你就能断定她的真伪?”
史朗斯基转回头来,语气坚硬地说道。“我想我干这一行已经够久了。或者说太久了。任何东西看一眼就能感觉得到让我害怕的东西。要是我觉得她会带来麻烦的话,你就得给我另外找一个。”
麦西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到时看了再说吧。”他收起那份给史朗斯基看的文件。“我们给这次行动一个代号——雪狼。但是这份文件我得留着。它只能让你看一下。只有你、我和上头的那些人才可以看这份文件。以后我们俩人会再看这所有的内容,那样确保没有一丝差错,不过现在这文件得放在我这。”
他将文件放回手提箱里,又从里面抽出另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朝史朗斯基面前推去。“约瑟夫•斯大林”这几个大字用蓝墨水写在文件的封面上。
“在这同时,你要好好读读这个。”
史朗斯基拿起这份文件。“这是什么?”
“所有我们知道的有关约瑟夫•斯大林的情况。他的来历背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弱处,他的长处。甚至用药数据。还有目前为止我们所掌握的他现在的警卫安排。克里姆林宫和他使用的那些别墅的平面图。我要你仔细地研究它。这可不是普通的任务,埃历克斯。你是要去杀死这个发疯了的恶魔。你知道这兵家常识知己知彼。无需多说,你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这份文件。当你记住了里面需要牢记的所有东西后,你就销毁它。”
史朗斯基似笑非笑地道。“那么到时就万事俱备了,我猜就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了。”
“什么问题?”
“我什么时候进去?”
“过一个月。”
第十三章
纽约
1月26日
那幢座落在东边48和49街中间的棕色砖石结构的建筑物已经显得有点陈旧了,那些石阶径直连到那油漆剥落的前门。这幢老式的曼哈顿独立式住房现在改成了价格低廉的出租公寓,几个波多黎各的孩子在乱丢着垃圾的人行道上玩垒球。麦西让那个出租司机停在那街区的尽端,然后他下车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一家售卖酒类的商店。
当他站在柜台前等那个店里的老头包装着他买的东西时,他透过店里的橱窗朝外面张了一眼,看见她在过马路。
她穿着件白色的雨衣,脖子上扎着条蓝色的围巾,手捧着一个日用品袋。麦西跑出商店,看着她踏上那台阶,然后消失在门里。
他等了几分钟,然后穿过马路。
她租住的房间在顶层,当麦西敲了敲门,她立即就来开门了。
她没再穿着雨衣,只是一件简朴的黑色上衣。她那黑色的头发扎束在一起,那双黝黑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麦西。
“你好,安娜。”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笑容浮上她的脸。
“麦西……!”
“你看起来很吃惊。”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牵住他的手,将他引到里面并将门关上。这间房原是个书房,里面放了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两把东倒西歪的椅子。房间一边引到一个小厨房,里面有一个电炉,滴水板上放了些锅盆之类的用具;另外一扇门则引向浴室。窗边的花盆里种有一些冬季的玫瑰,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下面的那家售酒商店,望远处看,可以见到布洛克林和皇后区。
这个住所看起来非常简陋,但是麦西猜想在经过古拉格的经历后,她对这一切一定是非常知足了。她已费尽心思将这屋子收拾得尽量漂亮点,只是四周墙上没有惯常挂着的那种家庭合影照,这使得他不免感到几分悲哀,心里理解她那驱散不掉的孤寂。
他递给她那个牛皮纸包。“给你的。”
她嫣然一笑,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我不懂。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打开牛皮纸。这是一盒昆茨的巧克力。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开心地看着他的脸,眼神兴奋得充满了孩子气。
麦西用俄语说道。“这是我另一方式的问候。是我们俄罗斯人相互间的问候。你过得怎么样,安娜?”
“很好。而且现在我又看到你就更好了。谢谢你的光临,杰克。”
“这没什么。”他打量了她一下。“我讲了可别不开心,你可是比在赫尔辛基的时候增添了份量,不过这对你倒是更加适合。”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把它权当成一种恭维吧。”她举起那盒巧克力。“不过这些却只会帮倒忙,但我还是要再谢谢你。”她站起身说道。“我找到一家俄国移民开的店专门卖正宗的俄罗斯好茶。你要来一点吗?”
“你可真是问到我心里了。我要正宗俄国式的。”他微笑道。“七匙糖,不要搅拌。”她边笑着边走进那窄小的厨房里。
他们坐在桌边。麦西喝着茶,用俄语讲话。
“你看上去很开心。”
“你这样认为吗?”
“看到你开心地笑真是太好了。我想上次我们相遇时你很少有笑的时候。听说你现在有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美籍波兰人开的服装厂。那里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我很喜欢那里。那里 的女孩子们并不象我想象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
“她们的话比俄国女孩讲得还要多。而且她们笑得也很多。吃得也多。”她微笑着,“吃得很多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也发胖了。”
“我猜你们都是在做大号的衣服,是不是?”
安娜笑了起来,“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
“你交了很多朋友吗?”
“有一些。”
麦西环顾了一下屋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感到寂寞吗?”
“有时候会,”她耸了耸肩,“这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杰克。”
“事实上,扫兴的是这是一次非公开的公务。但是我仍很高兴看到你。”
安娜放下杯子看着他。“我不明白。我被告知说有人要跟我谈有关我的工作许可问题。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好一会儿工夫,麦西静坐在那里,一语不发。最后,他平静而严肃地讲话。“安娜,我来这里不是谈这个的,我是要来谈其他的事情。”
他看见她脸上迷惑的表情便说道:“答应我件事好吗?你可以先只听我讲好吗?然后我们再接着谈下去。不过现在,你只是听着。”
安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麦西站了起来,用手抚了下头发俯看着她的脸。
“首先,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要跟你讲的事是严格保密的。如果你跟其他人说了,我肯定你在这个国家的居留权利会被取消。甚至你还会面对法律起诉。”他看见她脸上怔惧的神色便忙说道,“很抱歉我把话说得那么重,安娜,但等我说完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我讲完后,会再让你来作决定。你要是对我的提议说不,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你就当从来没看到我,这次谈话也只当从来没发生过。如果你说行,那么我们再接着谈更多的。你是不是清楚了,安娜?”
她仍然看着他,一脸犹疑,迷惑的表情。麦西和善地说道:“别担心。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都不会影响到你在这个国家的居留权。但我要说明清楚的一点是你不可以跟任何一个人讲起这次谈话。我说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处理你的事情或帮你找到工作。”
安娜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好。这一部分我们就到此结束了。”他坐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安娜……,其实这件事我很难……”
当他犹豫嗫嚅的时候,安娜反倒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你就不干脆把你要讲的东西讲出来呢?”
“那些我为他们工作的人目前要一个女人去配合一项任务。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她注视着他。“什么样的任务?你是指那种有关打仗的任务?”
麦西摇了摇头,笑笑说道:“不是打仗的,安娜。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就比方说那些人想要派一个人,一个美国人,潜入苏联。准确点讲是莫斯科。他们需要一个女的陪着他,这个女的需要近阶段在苏联呆过的。她对那里周围的一切非常的熟悉,不会觉得或让人觉得是个外来人。这个女的将扮作那个人的妻子。这个任务是非常的危险,非常的艰巨,无法保证这个女的能安然回来。”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讲的那些人希望你来做这个女的。”
安娜看着麦西,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她笑了起来。“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安娜。如果你同意帮忙的话,他们会为你做一件事作为回报。一件对你非常重要的事。”
麦西审视着她的脸。她看上去完全被弄迷糊了。很长的时间里,她睁眼看着麦西。
“我不明白?你是要我去莫斯科?”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你刚从那个让你不堪回首的地方逃出来。现在又要你再回去就好象要你重回到地狱里去一样。但这一切不是白做的,安娜。就象我刚才讲的,那些人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作为回报。”
她直愣愣地看着麦西,然后她问道:“做什么事?”
“把你的女儿带回到你的身边。”
麦西看着她蹭地站了起来。这就好象一条痛苦、可怕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了似的。她的脸一下子 失去了血色,人久久地一言不发, 那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麦西的脸。
“安娜,谈话开始前我就说了我要让你来决定,我要知道我们是否要接着谈,或者我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面。”
她瞪着他,麦西看见她的眼睛润湿了。“你说你可以把莎夏带出苏联不是在撒谎吧?你真的可以做到?你真的可以把她带到美国来?”
“我相信可以做到。”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可以做到,安娜。你就相信我好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你需不需要点时间来考虑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出去走一圈过一个小时再回来。”
她只是直盯着他看。很长的时间里她就站在那里,眼泪噙在她那乌黑的眼睛里。
“不,我要听听你说些什么。”
麦西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说道:“不如我再来帮我们倒点茶怎么样?然后我们接着好好谈。”
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当麦西讲完后她问道:“我要在俄国呆多长时间?”
“充其量十天。但是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我们会尽我们的努力来确保事情尽量来得简单容易。但这任务将会是危险的,安娜。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如果我不这样讲明那我就是在撒谎。”
“那个男的去莫斯科做什么?”
“杀一个人。”
麦西尽量轻淡地说着这句话,他原以为她会吓一跳。但她却毫无反应,一脸的平静。
“要杀谁?”
“这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可以问为了什么原因吗?”
“这你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但是等这件事发生时,你早已经离开莫斯科了。”麦西停顿了一下,“安娜,我是跟你讲实话。这是非常艰巨和危险的行动。而且我得说,你不一定能回得来。但是你若想要你的女儿回到你的身边,你就得去冒这个风险。”
她迟疑了一会儿,“为什么你们找上我?”
麦西笑了笑:“我想我讲的那些人认为你符合这工作的所有条件。你会讲俄语,而且熟悉这个国家。”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怎么把我女儿带出来。你没告诉我你们怎么找到她。”
他摇了摇头,“现在我不能讲。必须要等你同意照我要求的去做。但是我们目前知道的一些情况会有一些帮助的。她现在在一家孤儿院里,或许是在莫斯科。通过那些俄国流亡组织、我们的地下小组以及反对者,我们有各种关系在莫斯科。那些人可以帮我们找到你的女儿。这并不容易 事实上,这是非常地困难。但要是你答应的话,你只要相信我好了,这件事一定能做成。不止这些,我会为你和莎莎安排新的身份,还有一切你需要的物质,让你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那些眼泪虽然止住了没流下来,但麦西看到她脸上满溢着悲伤的表情。他猜想得到她曾经力图从她的脑海里抹去她女儿的影子,但最终发觉是徒劳的。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或许现在对你来说事情来得太快了一点。我猜我的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也不能帮你很好地把握。但是就象我说的,在我确认我要求的答复以前,我不能再说更多的了。”
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或许你需要一个人好好地考虑这件事。我呆在莱克辛顿街旁的卡尔顿旅馆,104房间。等你打定主意了你可以在那里跟我联系上。那里还有一个人我要让你跟他会面一下。这样会最后决定你是否去莫斯科。但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今晚打一个电话给我。”
当麦西把那张纸条搁在桌上时,安娜摇了摇她的头。“不需要了,我已经想好了。”
麦西看着她的脸。
“答复是行。”
史朗斯基坐在莱克辛顿街旁的旅馆八楼的房间里,啜饮着苏格兰酒。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然后房门打开了,他看见麦西站在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他的旁边。她非常地美丽。她有着微凸的双颧和乌黑的头发,穿着一件简朴、廉价的衣服,突显着她的身材,他不由得暗暗倾倒于她身体的玲珑曲线。
但真正吸引住他的是那张脸;那是张让他立时激发共鸣的脸,在那深黑的斯拉夫人的眼睛里奇异地杂含着坚韧和酸楚的眼神。过了很久,当麦西说话时他的目光才离开她的脸,“埃历克斯,来见见安娜•克霍列夫。” 安娜站在原处看着这个男人。她看见那男人的眼睛有那么片刻工夫的犹疑,然后示意她进屋。
那双眼睛似乎要钻探进她的灵魂深处,一会儿非常地疑虑,但马上又变得非常地释然,好象他正试图要确认决定着什么事。
然后他又扫了一眼麦西,当他的目光又回到安娜的身上时,他突然展颜微笑了一下,举杯做了个祝酒的姿势并用俄语说道:“看来得欢迎你加入这个俱乐部。”
第十四章
纽约
1月27日
晚上8点
在曼哈顿下东区码头的那个酒吧里,当那女侍弯身将那份苏格兰威士忌放在桌上时,那个自称为科特•布劳恩的人将眼睛瞄住在她的乳房上。即使在这乌烟瘴气的酒吧的暗淡光线下,她那从低胸上衣里透露出来的丰乳仍是勾人心魄。
“一块钱,先生。”
布劳恩冲着那女侍一笑,从他口袋里掏出皮夹,并从中抽出两张单票。
“不用找了。你看起来象是新来的。”
“谢谢,先生。我是星期五才开始做的。”
“你从哪里来?”
那女侍妩媚一笑。“丹维列,在伊利诺宜斯州。你听说过吗?”
“不,我想是没有。”
“或许这也不是件坏事。”
布劳恩又报以一笑,并朝酒吧四周扫了一眼。这家隆巴蒂当作副业经营的私人小酒吧生意倒还不错。现在才晚上8点,但这个地方已经热闹喧腾起来。每逢星期五夜里所有那些粗壮的年青码头工和远航来的水手都涌集到这里喝酒、看女人。一架唱机在播放着曲子,是凯•可伊塞和他的管弦乐队演奏的“乘着艘慢吞吞的小船去中国”。
他又把眼光转回到那女孩这边。“帮个忙,告诉菲因斯就说科特•布劳恩在这里。”
那女孩转身走开,布劳恩盯着她那离去的臀部在紧身衣下面晃抖着,然后他又扫视着酒吧。这里有二三十个男的,以及几个穿梭在桌子间的招待女郎。她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操皮肉生意的,都是涂着口红、抹着浓妆并且穿着花俏俗气的衣服,卖弄着她们卧房里不多的几套行头。
过了五分钟,那个菲因斯,隆巴蒂的保镖,走到桌子边来。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一只鼻子长得就象被重磅榔头砸扁进他的脸里面去似的。这个人全身充满了粗野、凶悍气,他的左胁下鼓起一块,布劳恩一望即知这是他佩怀着的连套手枪。
尽管这个人模样彪悍凶蛮,布劳恩却知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了他。两个人互相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就好象拳击手在互掂分量,然后菲因斯开口说话。
“卡罗在楼上等着。他叫你现在就上去。”
布劳恩喝干他的苏格兰威士忌,站起身来。
俱乐部酒吧的二楼门上那块满是刮痕的金字招牌上写着“码头联合工会 卡罗•隆巴蒂 —— 分区主席”
卡罗•隆巴蒂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矮胖胖的西西里人,留着一撇笔杆粗细的胡须。犹如他的头衔所称,他掌管着曼哈顿低东滩一带的码头,就好象是他的私人地盘,除了楼下那个俱乐部,他还有其他许多生意上的进帐,包括从三个为远航水手提供销魂的窑子的利润分红。
尽管他的外貌显得和善相,隆巴蒂却素以凶狠暴戾闻名,尤其是还有那把不离其身的刀子。他那稀疏的头发象乱稻草似的胡乱梳在那近乎全秃的脑袋上,尽管他完全花得起钱去弄上一个体面的假发,隆巴蒂却没有那份心思去搞这些鬼玩艺。唯一他会自发的打扮就是偶尔梳几下头发盖上那肉红色的头皮,不然的话,头皮从头发里冒出就象是让人起疙瘩的癞痢似的。
曾经有一个贫嘴的家伙打趣说隆巴蒂得用湿海绵才能梳得平他那几根稀毛,而隆巴蒂不动声色、很有耐心地守候在一个街区外的小巷里,将那把刀子捅进他的眼珠子里并使力搅转着直到听够了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杀猪般的嚎叫声为止。没有人可以寻隆巴蒂的开心而安然无事地离开。
他听到敲门声,菲因斯打开门让布劳恩进来。
这个来访者站在隆巴蒂的那个肌肉发达的保镖跟前显得个子瘦小,但是他左颊上那道鲜红的伤疤以及身上那股煞气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布劳恩先生来见你,隆巴蒂先生。”
“你可以走了,菲因斯。”
门关上了,隆巴蒂慢吞吞地从他那杂乱无章的办公桌后转出身子来迎候他的客人。办公室拉上了窗帘,挡住了外面东河湾和码头的景观,但是光线却仍然可以透进来。当隆巴蒂握着这个人的手时,他粗哑着声音问道。“想要喝点什么吗?”
“苏格兰威士忌。”
隆巴蒂从摆在窗边的一个镀铬酒柜倒了两杯威士忌并扔了几块冰块。随后走回来递给布劳恩一杯,便坐了下来。
“你想要那娘们的情况吗?”
“我来就是为了这。”
“你不介意我问一个私下里的问题吧?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我盯着她到现在都快有几个月了。可她什么也没干。”
布劳恩喝了口威士忌,坐回到他的椅子上并冷冷地说道。“给我情报就是了,隆巴蒂。你拿钱就是为了这。”
隆巴蒂叹了口气,伸手到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袋,一排串金戒指戴满在他那肥粗的手指上,“楼下那个新来的女孩,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隆巴蒂张开笑嘴,双手交指叉握着。“她象头母牛什么都不懂,不过在床上倒是头不错的牝马。她也喜欢粗野的,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布劳恩脸上却没有笑容。“告诉我你帮我发现了些什么新情况。”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布劳恩先生。做事利落干脆,讲话直接了当。爽快。”隆巴蒂将信袋递过来。“所有的东西都照你的要求写在上面。没什么新鲜事,除了这女孩刚来过一个客人。”
“谁?”
“一个男的。在莱克辛顿街旁的卡尔顿呆了一个晚上。名字叫麦西。他把那女孩也带去那了。过了几个小时她就离开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鬼东西。”隆巴蒂朝信袋点了点头。“反正全部写在里面了。还有照片。”
布劳恩打开信袋。略微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瞧了下照片,然后又合上,将手伸入衣服里面的口袋,掏出另一个信袋并递了过去。
“给你的。”
“喔-哈-,我从我那颗黑透了的心底里感谢你。”
隆巴蒂边拿着那只信袋在他的胖手中掂动着,边看着布劳恩。“那么准备拿那个俄国娘们怎么样?”
“谁说她是俄国人?”
“我的大人,我叫了我的人盯了她两个多月了。你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布劳恩笑了一下,是那种阴冷的笑,但并不予以回答。隆巴蒂的胖手将那信袋塞进一个抽屉里然后“乓”地关上。
“好吧,既然你付了钱,那么我们就照你的要求做。只要别让联邦局的人用火钩捅上我的屁眼就行了。”
“不会的。你只需要继续盯着她。”布劳恩喝干他的酒并站起身来。“跟你做生意很愉快,隆巴蒂。”
“那是当然。”
隆巴蒂仰头看着他客人那张疤脸。“看起来我应该让你得点乐趣,走之前你想找个女孩吗?那个伊利诺宜斯的小妞我不收钱,要是你们两下情愿的话。”
这次布劳恩脸上有了笑容。“行呵。”
当布劳恩回到布洛克林他的单人卧室的寓所时已经快夜里十点了。他上楼梯走到五楼开锁进到房里,关上门,却没开灯。窗帘拉开着,他走入厨房里,打开冰箱从架子上取了瓶啤酒。
当他回到前厅他才猛然看见有个人坐在窗边的阴影下。那人穿着大衣,戴着宽边帽并抽着烟,手里拿着斟满酒的杯子。通过窗子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布劳恩看见那个人脸上露出碜人的微笑。
那个人阴侧侧地说道,“工作得很晚啊,格里戈尔?”
布劳恩喘了口粗气,说道,“老天…… 我希望你以后别这样装神弄鬼的,雅克辛。”
这个叫雅克辛的人大笑起来并站起身。“我帮我自己倒了点你的上等苏格兰威士忌。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费历克斯•雅克辛是个矮胖子。他那胖脸上的肉都松垂下来,锐利的小眼睛嵌在一张饱经世故的脸上。这张脸远算不上英俊;在他的左下巴边有着一块大大的黑色胎记,头发乱蓬蓬的,皮肤也是很粗糙。他年已四十八岁,是苏联在纽约的驻联合国的外交使节随员。而事实上他是克格勃的少校。布劳恩瞪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有一把备用钥匙。”
“你来这里简直是冒险。你会被跟踪的。”
雅克辛得意地笑了。“跟平常一样他们想盯我的梢。我也跟平常一样,在地铁里把他们甩了。一头狡猾的老狐狸总能把猎手给甩掉的,我亲爱的格利戈尔。而且,我也非常喜欢这种追逐较量的刺激。”
布劳恩走到窗前。纽约的灯火在窗玻璃后折成一片眩目的光亮,他站在那里喝着那瓶酒并抽着烟。
“那么干吗来这里?”
“你拿到那女人的情报了吗?”
布劳恩扬起了眉毛,声音里露出一丝恼火的语气。“就为了这?你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到老地点去拿。”
“今天的外交公文袋里有莫斯科关于那个女人的指示。我要在今晚作出决定。”
布劳恩瞪着他,脸上浮出诧异的表情。“什么指示?”
“还是先听听你的报告吧,格利戈尔。”
布劳恩告诉了他情况,雅克辛摩挲着他下巴边的胎记并扬起了眉毛。
“有趣。你相信隆巴蒂吗?”
“我倒宁愿去相信魔鬼。莫斯科可能暗地里支持他的工会,不过他的胖手可是染指许多事情,这当中大部分都是非法的。所以这样搞很危险。”
雅克辛耸了耸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利用他。要是美国人发现我们自己在开展监视行动,那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现在这样,我们可以离所有事都远远的。除此之外,隆巴蒂还欠我们的人情。没有我们的帮忙,他现在仍是个工会里跑腿的。”
“那么你认为这个叫麦西的会是什么人呢?”
雅克辛摘下他的眼镜。很长的时间里他似乎要从脑海里思索出什么东西来。,最后他说道,“谁搞得清?隆巴蒂的人拍的这几张照片不大清楚,简直就是外行拍的,不过或许它们会有点用处。我会叫我的人去查一下,看看我们里面有没有人认得出他。”
“那么在这同时怎么办?”
“在这同时你告诉隆巴蒂叫他盯着这女人更牢些。二十四小时监视。并且告诉他不久你可能会有事让他干,他会得到很好的报酬的。”雅克辛奸笑了一下。“我肯定隆巴蒂会为此非常乐意的。”
“是什么样的事?”
雅克辛看着对方,阴阴一笑。“你知道莫斯科可不喜欢美国人瞧不起我们,格利戈尔。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可别想耍我们。”
“她很重要吗?”
“不,但这是个原则问题。”
“那么要隆巴蒂做些什么?”
雅克辛说道,“等时机成熟了我们打算把这女孩带回莫斯科。我们需要隆巴蒂绑架她。你认为他肯干这件事吗?”
“你只要告诉他有钱他会做任何事。不过要带她回莫斯科可是有点困难。”
雅克辛放下杯子,捻熄他的香烟。“我也是这样想。但是隆巴蒂控制着码头。把她弄到苏联轮船的甲板上应该不是件难事。不过要是这行不通的话我们还有另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办法?”
“再来一次你在瑞士的那次漂亮杰作。”雅克辛残笑着。“你把她就地干掉。”
2008-2-3 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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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3
第三部分
1953年2月1日- 22日
第十五章
新汉姆斯薛
2月1日
六天以后的下午晚些时候麦西和安娜来到了天国湖。他们是这天早晨从纽约搭火车乘到波士顿,史朗斯基在火车站跟他们会合,然后用他的那辆客货两用车将他们带到波士顿市中心。麦西带安娜到商店里帮她买了些她所需的衣服和鞋子,然后他们就驱车到新汉姆斯薛。两天以前麦西曾带她和史朗斯基到纽约的一家照相馆去拍了一些照,他解释说这是为他们所需的伪造证件用的。那个摄影师似乎知道他要派什么用场,他为她和史朗斯基拍了好几卷他们各自的单人照和合影照,都是穿着他提供的俄国衣服。
当他们在那条私人小道拐了个弯以后,她看见了那湖和那木屋。远处的山峰积盖着白皑皑的雪,底下的那片森林风光充满了原始美,就象俄国大地风景一般。
当史朗斯基停住车子时,麦西为她打开车门并帮她拿箱子。“先让你安顿下来,然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安娜看着外面的湖水和那森林风光,对史朗斯基说道。“杰克说这里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想到这里竟会看起来这么象俄罗斯的地方。”
史朗斯基微笑着说道:“这里曾经是一块讲俄语的地方。在上个世纪,许多人都成群结队地到这来,大部分是捕貂者和猎人。我猜这里的风景会让他们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他带他们到屋里,并带安娜去看她楼上的小卧室。
“这是你的房间。恐怕简陋了点。不过很暖和并且很舒适。你整理东西吧,我这就下楼去。”
她感觉到史朗斯基在打量她,他的眼光在她脸上短促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还有一扇窗,正好面对着湖。窗口边还有一个花盆,里面插了一些花,屋的角落里,有一张脸盆架子,上面搁着一个搪瓷水壶和一个脸盆,旁边则放着毛巾。
她整理完东西并梳洗完毕后便回到楼下,看到麦西和史朗斯基正坐在那张松木桌边喝着咖啡。
史朗斯基说道:“坐吧,安娜。”
她坐了下来,史朗斯基帮她倒咖啡。她趁他的眼光在别处时观察着他的脸。这张脸算不上十分俊美,却也不乏英武之气,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但他眼睛里的那股眼神却让她特别留意,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留意到了。这种眼神看起来这个人过去经历过什么受刺激的事情,他的嘴角边老是挂着一丝微微的怪笑,似乎他觉得这个人世间别有一番怪趣。
此时他的眼光投到她这边来并坐了下来。那丝怪笑消失了,他开口发话道:“现在最最首要的事是,你彻底明白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要是我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杰克告诉你你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是你肯定你已对此作好思想准备了吗?”
她坚定地看着史朗斯基。“是的。”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我讲的不是那种送命的危险。我讲的是万一你被抓住了,你考虑过那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后果吗?”
她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我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已经为此作好思想准备了。”
“那么你在这里时有一些基本的规则我希望你能搞清楚,关于这次任务,除了我们两人,你在这里不可以跟任何你碰到的人讲起。杰克有跟你讲起过瓦西里吗?”
“是的,介绍过一点。”
“虽然他是完全信赖可靠的,但为了安全缘故,你不得跟他透露关于这个任务的任何事。不过不用担心,他也不会来跟你打听的。我们会为这次的旅途作一些热身准备,但是十天以后,会有一个人来这里。他叫波波夫。他会给予我们一些十分严酷的训练,包括使用苏联武器和徒手自卫术。对你来说,这是真正的战前演习,这样你就会知道在身陷危境时怎样保护自己。但你决不可以告诉波波夫我们的意图,或者讨论有关我们计划的任何事情。你听明白了吗?”
她朝麦西瞟了一眼。他也正注视着她。“安娜,你在这里的时候埃历克斯负责一切。你要照他说的做。”
她便又看着史朗斯基。“很好。我答应。”
“那好。另外一个规则。你要刻苦训练,尽你最大的能力来吸取你学到的东西。我要确保那个将要与我在一起的人的素质。我要确保我能信赖你的能力。”
“你完全可以。”
那丝怪异的微笑又从史朗斯基的脸上闪过。“这最好还是由我来下结论吧。最后一件事。当你跟我在一起时,你只讲俄语。对这门语言我很熟悉,有些人讲我的口音象是从莫斯科来的。我想他们是过奖了。我离开莫斯科已经太久了,知道我的口音不会非常标准,不过尽管对正统的俄国话来说有许多变腔了,一般情况下,我还是能轻易应付的。但是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要是你觉得我的某些字的发音和句子的使用还可以改进的话,你最好能让我知道。可不可以?”
“好的,我答应。”
史朗斯基慢慢地站了起来。“很好。关于这次任务本身,让你心里先有个大概。等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潜入俄国,取道波罗的海的一个地区,通过跳伞方式。准确点讲是爱沙尼亚。你去过爱沙尼亚吗?”
安娜点了点头,“我父亲就是在那里服役,他是一名红军师长。”
史朗斯基尖刻地说道。“那么等我们到达那里时,最好还是希望别让那些爱沙尼亚抵抗者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还得有求于他们。你会讲爱沙尼亚语吗?”
“会的。”
他看了下麦西。“也无所谓。爱沙尼亚人都是讲俄语的,但不是自愿的。苏维埃当局硬性规定俄语作为官方语言。”
他朝安娜转回身来。“在这整个任务期间,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将以夫妻面目出现。如果事情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我们可以搭乘普通的交通工具经由列宁格勒到达莫斯科。我们会沿着一条事先计划好的路线行进,而且一旦我们需要,会有足够的联系人帮助我们。如果由于什么原因而事情出现了周折的话,那么我们就得相应地变动计划。一旦我们到了莫斯科——要是我们到得了莫斯科的话——你就会被转送到另一个接应人而安排你回美国。”
“怎么回来?”
“杰克会在我们走之前告诉你一切。包括其他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安娜看看麦西,又再看着史朗斯基。“你现在讲起来很轻巧。在苏联长途旅行时碰到那些例行检查怎么对付?这一路上所需的证件和介绍信怎么办?要是我们失散了,或者有一个人甚至两个人都被捕了会怎么样?”
“这当然不是件轻巧的事。事实上,这将会是非常地艰难。尤其在我们跳伞降落后。爱沙尼亚布满了苏联军队。这是个军事要地国家,波罗的海舰队在这里也有基地。从许多方面来讲在爱沙尼亚旅行反而要比在俄国本土危险得多。至于你其他的问题,到时候你会得到答案的。”
安娜说道:“我从来没有跳过伞。”
史朗斯基摇头说道:“别担心,我们也会把这弄妥当的。”
他看了看手表然后对麦西说:“我得去镇里买些日需品。你要不要带安娜到周围看看?瓦西里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开了条船去湖里钓鱼了。”
麦西点了点头。史朗斯基从桌上拿起钥匙走出门。安娜听到吉普车发动起来然后驰远了。
麦西看着安娜的脸。“怎么了?”
“我发觉他的眼神很怪。我想要么他讨厌我要么就是他不相信我。”
麦西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埃历克斯话讲得重了,那是因为他关切你的安危。不过当碰到执行任务时,他态度一直是这么铁板生硬的。当然,他确实是很难接近相处。不过不用担心,这没什么。”
“我不担心,杰克。”
“那好。”麦西笑着说道:“来,我们去看看能否找到瓦西里。我想你会喜欢上他的。”
几分钟后,当他们来到湖边时,一艘小船正驰过来,它的舷外引擎声撞突着四周那舒心的宁静,听起来就象一只铁黄蜂鼓噪着朝岸边游弋而来。
那老人就坐在船头,当他看见麦西时他挥手致意着。他穿着一件鹿皮茄克,戴着顶翻毛的皮帽,两边护耳扇翻下来。他束在腰上的皮带上挂着把长长的带鞘猎刀,当他迈出小船并动手将它系住时,安娜从他的脸形辨觉到一些颇为眼熟的特征。老人朝她略微打量了一下,随后便跟麦西握手。
他讲着英语,但带着极浓的异腔口音。“麦西,欢迎呵。埃历克斯告诉我说你要来。”
“瓦西里,我想让你来跟安娜认识一下。安娜,这是瓦西里。”安娜又打量着这位老人。虽然这张脸根本说不上有美感,但是这张脸却是很慈祥温和,那棕色的眼睛里透闪着善良的光辉,使得她立时感到心头温暖,当她伸出手时,老人忙握着,她情不自禁地吐口说道:“兹都拉斯突夫提。”
老人开心地笑了并用俄语答候。“欢迎,安娜。欢迎到我这地方来。埃历克斯可从来没讲你是俄国人。”
“我是从莫斯科来。你呢?”
“库佐门。”
此刻她认出来了这张脸的特征,这是那些栖居在俄罗斯北端冰原的拉普兰人的相貌。
“你从家乡到这里可要很长的一段路了。”
那笑容从老人的紫膛脸折皱开来。“啊,相当长的路,长得都回不去了。不过这里就象家乡一样。而且我们俄罗斯人从来就象上等的好酒流洒开来,我们飘荡惯了。”他掉头朝麦西问道。“埃历克斯哪去了?”
“到镇里去买日用品了。”
“他有没有招待了我们客人面包和盐。”
这是俄罗斯招待客人的一个老传统,麦西不由得笑了,回答道。“我想是只有咖啡。”
老人脱下帽子摇了摇头。“真是的,象许多年轻人一样,他都把老传统给忘了。来,还是让我来尽这份礼吧。把你的手臂伸给我。”
瓦西里朝她伸出臂弯,安娜将手穿入进去挽着他。当麦西在一旁发笑时,她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由老人引着他们走上阶梯到屋子里。
瓦西里将一条面包放在桌上,又在旁边摆了一小碟盐。
他跑去厨房里,从里面拿出三个小酒杯和一瓶伏特加。当他注满三杯酒后,他从那刀鞘里抽出那把长猎刀,切下一小片面包,然后叫安娜摊开手。
他将那片面包放在她摊开的手心里,然后撮起一小把盐撒在上面。安娜一口吃下这撒过盐的面包,然后那老人递给她酒杯。“扎 兹多罗夫耶。喝下去,安娜。你现在是个受欢迎的客人了。”
她咽下了那杯酒。酒劲又刺烈又辛辣,她不住地咳嗽着,象被噎住了似的。当她终于缓过气来时,瓦西里那满是皱纹的脸不由得绽开笑容。
“很烈吧?”
安娜做了个鬼脸。“非常烈。就象在火烧似的。这是伏特加吗?”
瓦西里笑着道。“九十五度。在库佐门他们就是这样酿酒的。那刺辣的酒味是因为加了桧莓和胡椒。这是离这十哩外一个俄罗斯移民自己酿的。在十一月份喝这样一瓶下去,一个人可以光着身子直到春天。”
安娜咯咯笑了起来,瓦西里又对麦西行了同样的面包和盐的招待礼。当麦西咽下那杯酒后,他猛摇着头,差点喷出来。
“噢…… 我的天!”
瓦西里笑着摇了摇他的一根手指。“麦西,你离开俄国太久了,连上好的伏特加都不会享受了。”
老人又要为他倒满,但麦西忙用手盖住他的酒杯。“别再为我倒了,多谢了。再来一杯这样的酒,我真的要跳进湖里去凉快一下了。我还得从车里搬一点东西。你何不带安娜到周围看看,让她熟悉一下这个地方?”
瓦西里的脸皱开笑容。“非常乐意。不知安娜是不是愿意?”
他清理了桌子,走入厨房将东西放回去。安娜抬头看着麦西,他对她微笑着。
“你知道吗?我想他喜欢上你了。”
二十分钟后麦西站在窗口抽着烟,他看见那辆吉普车驰回来停在外面。
史朗斯基钻出车外,手抱着两只装满日用品的纸板箱上到屋子来。麦西为他打开门。当史朗斯基将箱子放好后,他看见麦西放在地板上的两只长长的木板箱便抬脚朝其中的一只踢了踢。
“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麦西说道。“所有等波波夫来了后你需要的东西。你最好把它们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里面的武器和弹药足够打一次象样的仗了。”
“厨房下面有一个冷藏室。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那。”
史朗斯基点燃一支烟。“那姑娘在哪?”
“瓦西里带她去四处逛逛。老头见了她显得很兴奋。”
“那是因为他有好些年头没有闻到香水味了。不过现在一下子间我对这姑娘又有点犹豫不决了,杰克。”
“你又起疑心了?你的直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对她看一眼就足以让我知道她是可靠的。但是你是在拿她的性命冒险。我看她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她来到这里的严重性。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想她会没事的。但要是有意外我们不得不分开时,我吃不准她能否自我保护。”
“你应该对她多点信心,埃历克斯。我以前也跟你这样讲过。相信我。而且你要记得,她在古拉格呆了几乎有一年。要想在那块地方生存下来而且又如同她那样逃出来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容易事。等波波夫对她掂过份量后,她会让人满意的。”
“还有一件事。她太漂亮了。她会引人注目的。”
“那为什么你还同意带着她?”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或许只有一个缘故。你是了解我的,我可是个贪恋美色的人。”
麦西也笑了起来并摇着头。“你是什么都沾上边了呵,我的朋友。不过到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搞妥当的。出色的化妆术可以带来出人意料的效果,弄一个难看的发形就可以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你倒是应该多多意识到这一点,杰克。”
“多谢指教。”
麦西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袋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你在俄国和波罗的海联系人的名单录。从现在起到出发的那一天,你要记住这里面的内容,然后将它们毁掉。”
史朗斯基扫了眼那信袋。“你肯定那些人都是可靠的吗?”
“目前情况下我是能肯定的。如今这个世道绝对可靠的人是不大有了,但这些人我是信赖的。这里面有两份名单,供你在到达莫斯科之前经过的俄国大城市里联系用的,一份是主要联系人名单,另一份则是备用的名单。里面有些人我备留了有好多年没启用过。”
“那你怎么跟他们联系上?”
“现在我还没有联系上,不过这个包在我身上。要是里面名字有变动我会让你知道的。我已经安排好跟塔林抵抗组织里朋友们的联系,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们跳伞落地后,就会有人接应你们。”
史朗斯基将信袋放入口袋中。“那么这段时间里你要我和那姑娘在一起做些什么?”
“先给她几天时间让她熟悉一下这个地方,然后就训练她。还有你自己。每天的跑步和体能运动。对她狠一些。这也是为她自己好。从塔林到莫斯科是一段漫长的路,你无法预料到什么事会发生,所以你们要有充分的准备。另外一件事,看起来你们俩人都得要跳伞而我们不能用我们的训练营地,你必须尽你所能当好这个教练。看来安娜以前从来没有跳过伞,你要从基础教起,确保她落地时别伤着自己。”
“我们在这里流汗喘气,那你干些什么?”
“我吗?”麦西微微一笑。“我要到巴黎去轻松消遣一下。”
第十六章
当苏联红军横扫波兰平原朝前挺进准备攻克柏林和德意志第三帝国时,亨利• 利贝尔被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救了出来。
那个苏联军官率领部下搜寻着集中营死人堆里尚存性命的人。他走遍了所有的营房,而那个法国人精瘦的身体就躺卧在满是虱子、跳蚤的床板上。那个军官朝他那枯细的四肢和全无生气的双眸睹了一眼,便说道:“别管他了,这可怜的家伙已经死了。”
只是到了他们把他连同其他枯瘦的尸体一起准备扔进那万人坑时,他们听到微弱的气息声以及看到利贝尔的眼睛还有些许生命的眨动时,才确认这个人实实在在地还活着。
他在苏联战地医院度过了长达两个月才恢复了体力,然后被移交给英国,最后获准回到他的故乡巴黎。
利贝尔有幸从战争中活了下来,但是这场战争却夺去了他的妻子,当时她被奥斯维辛的焚化炉烧为灰烬。这不仅仅因为她是个犹太人,而且还因为利贝尔是法国共产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
这以后八年,利贝尔重整了他的皮货生意,这是他的父亲,一个俄国犹太流亡者所一手创办的。亨利•利贝尔逐渐将其经营得有声有色,专为巴黎的富人们提供最上品的俄国貂皮和裘衣,而他自己也在这生意中一跃成为一名富豪,在里茨大酒店包有专门的套房,在凯奈斯拥有一幢豪华的别墅。
莫斯科是他经常旅行出入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抵抗组织的老关系使得他跟苏联当局相处得相当不错。由此利贝尔设法让他的公司获得了真正的垄断,得以在欧洲独家销售俄国的皮货。而随着美国在战后几年间的繁荣,他甚至在纽约繁华街——第五大道立足开了一家分店,生意相当兴隆。
人生看起来尽管有过它的恐怖一刻,但是最终还是相当地厚待亨利•利贝尔。但是跟他打交道的那些莫斯科人员却不知道,他对他们还瞒着一个黑色秘密。
在坎坷的人生途中,亨利•利贝尔有几座一直记忆犹新的里程碑:那个他和克拉拉被盖世太保抓起来的日子;那个他和依丽娜•德佐夫相识的日子;还有那个在经过奥斯维辛噩梦后重新开始正常生活的日子。
那第一座里程碑,也就是德国人入侵的两年后被抓起来的情景,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是他妻子的生日,在历经了几个月的东躲西藏的日子后,他决定冒险带她出去庆贺一番。那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和克拉拉在咖啡馆里刚坐定下来,几乎还没来得及品尝那粗劣的人工咖啡和油腻的蛋糕,店门“咣铛”一声被人踢开了,三个身穿清一色便服的人迈步进来。利贝尔看见那黑色的皮外套和皮手套,还有那歪斜的帽子时,他的全身禁不住一阵寒噤,当时他已经是一个要被通缉的抵抗分子了。
这三个人站在咖啡馆的正中央,双手叉在臀部上,领头的人那尖厉的叫嚣声始终清晰地留在利贝尔记忆的脑海里。
“证件!所有人都准备好自己的证件。”
然后,那个盖世太保咧开嘴狞笑着,一句令人失魂的戏谑响彻咖啡馆:“要是你们当中有谁是犹太人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做祈祷了。”
那随之而起的狂笑声依然在亨利•利贝尔的耳边回响着。他看了下他妻子,她那张美丽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利贝尔至今仍记得那个春天上午的感觉,那是种凉透了的恐惧感。他全身冷汗淋漓,心脏的怦跳声直冲到他的耳鼓,几乎要冲破耳膜。他是个抵抗分子,而更糟的是,还是一个犹太抵抗分子。
这三个人围绕着咖啡馆检查证件,领头的那个人来到利贝尔的桌子边,他低头朝克拉拉微笑致意了一下,然后看着利贝尔。
“劳驾,证件。”
利贝尔疾忙掏出他的证件。这个盖世太保是个高个子,瘦削的脸,长有一副灼灼逼人的蓝眼睛。这张脸之后日日夜夜都活生生地出现在利贝尔的脑海里。那双蓝眼睛慢慢地从证件上的照片移到利贝尔的脸上,好象这个盖世太保正试图从他的脑子里搜索对照着什么。
那双眼睛眯缝了起来,利贝尔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他猜想这个人觉察到了什么问题。
这个盖世太保阴冷地笑着,发问道:“这些证件是从哪里弄来的?”
利贝尔听见整个咖啡馆因这个人的这句问话一下子变得静寂无声。他看见他妻子紧张地瞄着他。
“在马赛,长官。”利贝尔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尽量保持镇定。证件发放的地方其实已经戳印在这些证件上。利贝尔扔掉了他自己原来的真实身份的证件,而由抵抗组织帮他搞了套伪造的证件。他新的姓是克劳德尔,这证件已经用了六个月了,而这次,利贝尔心猜,这个盖世太保的人可能觉察到了破绽。
这人继续细细审视着这些证件,然后抬头问道。“你的职业,克劳德尔先生?”
利贝尔咽了下口水,他的职业在证件上打印得清清楚楚。“我是个推销员。”他停顿了一下,决定壮胆冒一下风险。“我的证件有问题吗?要知道,这应该是不会的。”
“这得由我来决定。”这个盖世太保厉声回了一句。然后瞧了眼利贝尔的妻子。克拉拉的嘴唇上渗出了粒粒细小的汗珠,她的两手窝在膝盖处颤抖着,并紧揪着她的餐巾。
这个盖世太保的人也觉察到了她的害怕。他又侧头看着利贝尔。“你的太太,克劳德尔先生,她看起来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害怕。我想知道一下是什么让她感到害怕。”
这个问题萦绕在空中,犹如一道决生死的判问令。利贝尔感到他的心直往下沉。他尽量平静地回答。“我恐怕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看着克拉拉。“是吗?那是哪里不舒服呢,克劳德尔夫人?”
克拉拉此刻已紧张得六神无主。利贝尔迅速地转动着大脑机器,瘦脸这是在耍弄他们。这般耍弄是因为他起了疑心,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克拉拉黑色的头发和脸形都是犹太人的特征,她明智地涂抹着浓妆以掩饰她的这些特征。但是利贝尔一直怀疑这种明智是否管用。
这个盖世太保继续看着克拉拉。“嗯?克劳德尔夫人;怎么啦?猫叼住了你的舌头了?”
利贝尔决定豁出去了。
“行了,军官。”他打断道。“我太太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你们关心的事。我们都是正正当当的法国公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太太是患有神经质。而说真的,你的这种侵扰更是对此没有好处,所以如果你检查完了这些证件,还是请还给我们吧。”他勇敢地伸出他的手,尽量控制着不让它发抖。
那盖世太保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地递还那些证件。
“对不住了,克劳德尔先生。”他放缓了语气,“我希望你太太的身体状况会好起来。享用你们的咖啡和蛋糕吧。”
那些盖世太保的人走了。利贝尔禁不住浑身涌起阵舒坦和得意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并没持续多久。
那天晚上这些人就跟着又冲来了。
在他们俩人藏身的公寓楼,利贝尔听到楼底下街上轮胎尖锐的刹车声,随即听到门上“砰、砰”的砸拳声。当他打开灯,想去抓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枪时,门连着铰链被撞开了。
六、七个穿着清一色便服的人冲进房间,领头的正是那个在咖啡馆出现过的瘦脸,他的脸上还挂着那层轻蔑的冷笑。
他用那带着皮手套的拳头狠狠地击在利贝尔的嘴上,利贝尔翻身倒在地上。那个人不顾死活地猛踢着他。“起来,犹太鬼,起来!”
当他们把他一把拎起身来时,他的两根肋骨已经断了,肩胛也脱臼了。另一些人则横扫这整个单元,搜遍其他房间。他的妻子尖叫着被从床上拖下来,又被七手八脚地拖下楼去。
那以后的一切都是场可怕、痛苦的回忆,利贝尔永远不会忘记那随之而来的噩梦。跟克拉拉的被拆离;在福煦大街盖世太保的地下室里被严刑拷打。之后当他们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被送往波兰定居他乡时,亨利•利贝尔清楚这是个谎言,而害怕着更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被捕后,他被盖世太保拷打了有一个星期。他们试图挤出点他的抵抗组织的一些情报来。尽管饱受了毒打、酷刑,以及数个不让睡眠的夜晚,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个字也没讲。再过了两天,他被装入一个棚车厢里,送到奥斯维辛灭绝集中营里。在那里,他历经了两年非人般的磨难,而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他抱着非要活下来的坚强信念。
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遇见了依丽娜•德佐夫。
她二十七、八岁,是一个年轻的红军驾驶员。她被俘虏后,就随同一群衣衫褴褛的苏联战俘一起被送到奥斯维辛来。最后她被分在仓库里干活,而利贝尔也在仓库里筛选那些乘棚车来的送到集中营的囚犯们的衣服。依丽娜•德佐夫是个漂亮的女人,而尽管身处令人噤若寒蝉的集中营里,她还是充满了风趣和活力,还常常偷弄点囚犯们私下自制的违禁伏特加来享受享受。但是利贝尔在他们一起工作的头两个月里却几乎没有跟她搭讪过一句话,尽管他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这种陌生的状态一直到他发现他妻子确凿无疑的遭逢的那一天。从来到奥斯维辛一开始,他就发疯般地思念克拉拉到底怎么样了,心存侥幸地希望她仍还活着。当他听说在他自己来之前的两天,有过一列车的法国犹太人来到这集中营,他将克拉拉的名字和特征告诉给了一个他已经相熟了的女子营里的年长女人,央求她帮帮忙。
一个星期以后,那个女人来找他而证实了他一向来的害怕。“你的太太在她来的那一天就被送进了煤气室,然后就在焚化炉里烧掉了。我很遗憾,亨利。”
利贝尔惊恐地盯着那女人。尽管他早已料想到这最坏的可能,但却仍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蹒跚走到他那满是污垢的床铺边,然后躺在上面,全身缩成一团,一个人不住地流泪。
过去的情景和记忆象烈火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燃起。他第一次遇见克拉拉的那个日子,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清纯无邪,而他是多么地想能保护她。那第一次他告诉她他爱她的动人时刻;那第一次他们作爱时的缠绵情景。悲伤和痛苦溢满了他的整个身心,压得他实在承受不了了。最后他从床上爬起身来,脱下他的囚服,缚在上铺的顶端,将他的头伸进这个衣套里,然后让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沉。
当他慢慢地窒息时,他听到一声尖叫。
“亨利!”
依丽娜冲进木房,拼命地将他解开。利贝尔则挣扎着,还要一心去死,但依丽娜揪住他不放。两个人在地上互相扭挣着,利贝尔边喘着粗气,边捶打着这个年轻的俄国女人。
“走开!让我去死!”
“不,亨利,不……。”
依丽娜费尽了全身的气力,好不容易让利贝尔平静下来,搀扶着他到床上。然后他在床上又缩成一团,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依丽娜一只手紧紧地挽住他的肩膀。“那个大婶都告诉我了。我跑来这里看看能否安慰你。”
利贝尔泪流满面。“你应该让我自己去死。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为什么?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有这个权利,亨利•利贝尔。我们犹太人应该团结在一起。你和我,我们要活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利贝尔看着依丽娜的脸。“你……也是个犹太人?”
“对,我,是个犹太人。”
“但是德国人不知道?”
“干吗我非得告诉他们?难道他们杀犹太人杀得还不够多吗?”
利贝尔直愣愣地瞪着她,他的痛苦稍稍减轻了些。“那为什么以前你不跟我讲?”
依丽娜笑了,并耸了耸肩。“这对一个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改变吗?”
“不。”
“那好,来点这个。”
她亮出那一小瓶违禁的酒塞给他。他忙推回不要,但她硬让他喝下去。
她睁大着那双明亮秀美的眼睛瞧着他的脸。这真是个热情开朗的俄国女郎,他看见她眼睛里闪现的热忱关怀。
“现在,亨利•利贝尔,我要我们一起来念卡迪什,然后你就回去干活。你要尽力忘掉你的痛苦。但是要记住一件事,你妻子的死决不会就这样白白算了,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知道这个集中营里发生的事。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当中就得有人活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亨利•利贝尔?”
利贝尔点点头,抹着他的泪眼。
依丽娜莞尔一笑,牵起他的手。“来,让我们跪下来为你的亲人念卡迪什。”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场面。在周遭充满着痛苦和死亡的氛围中,利贝尔跟着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俄国女郎跪下来,为那死去的亲人念诵着古老的祷词。念完后,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依丽娜将手挽在他肩上,拥抱着他。而随后她尽了一个女人所能尽的最至高无上的义务来安慰一个男人,她为他献出了她的身体。
这不是为了性欲,而纯粹为了慰抚。尽管身下是肮脏的床板,交缠在一起的又是两具未曾洗濯过的肉体,但是这场作爱却别有着一番梦幻般的旖旎和一种动人的愉悦感,这份旖旎和愉悦让亨利•利贝尔在屈辱中重新竖立了信念。事毕后,依丽娜躺在床板上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喃喃轻语道。“记住,我的法国小矮子,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正义。”
那天以后,亨利•利贝尔和依丽娜•德佐夫变成了挚友,也变成了情侣。他们忍受着集中营那种种非人般的屈辱生活,一有机会他们就在一起欢笑着,分享着他们偷拣来的泔脚食物,来补充他们那份清水萝卜汤和发霉黑面包的分配食物;一有可能就醉沉在那违禁的酒精里;任何方法,只要能解脱他们身边的痛苦和折磨。
利贝尔最后一次看见依丽娜是苏联人终于解放了这座集中营的三天后,她被搀扶着爬上一辆卡车后车厢,要被送到苏联后方去,她那细弱的两腿几乎都站立不住了。他们亲吻着,拥抱着,约定要写信联系。当卡车经过大门驶出去时,依丽娜尽力挤出一丝笑容,朝他挥着手。那天,利贝尔跟听到他妻子噩耗时一样,又哭了。
他随后被移送到在奥地利的难民营。在那里,他通过红十字会写信到莫斯科的那个地址。但是六个月过去了,他们却仍没得到一点回音。依丽娜•德佐夫就此消失了。当他那场逝去了的噩梦开始变得模糊、淡薄时,他甚至开始涌起怀疑念头,这个年轻的女郎到底是否在那场噩梦中存在过。
战争后的五年里,利贝尔试图忘记他的过去。年轻、适婚的模特儿一个接一个热切地拥着他的皮裘扭身在巴黎狭长的表演道上,也偶尔让他聊以遣怀以减轻点心灵遗痛。但是不知怎么,依丽娜•德佐夫的影子一直没从他的脑海里消失过。
又过了一年,为了生意来往,他开始走访莫斯科。由于他交易量的不断增加,使得他被允许多次进出莫斯科。
在又是一次类似的走访中,当他步出莫斯科大酒店时,他看见一个妇女穿过大街走到马路这边来。他一下子怔住了身子,人目瞪口呆地钉在原处一动不动。这女的看上去太象依丽娜了,只是还是有点不一样。但利贝尔随即又醒悟到,她不会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了,而应该是一个体态丰满、漂亮迷人的少妇了,就象她第一天来到奥斯维辛他看到她时的那个样。是的,眼前这女的一定是依丽娜。她上了一辆电车,情急之下,利贝尔做了件他以前从未敢做的违反规定的事情。
他一下子甩开了那个被派来陪随他的克格勃,在最后一刻跳上了那辆电车。他的心激动不安地狂跳着,悄然坐在那个女人后面。当这女的下车后,他又尾随着她来到列宁大街旁小路上的一座公寓楼,并记下了地址,然后恋恋不舍地回他的酒店去了。
那个克格勃随员大发雷霆,将利贝尔拖到外贸部他的一个经办者那里。那人要他对这次的擅自离走作出解释。
利贝尔假装受到了侮辱而发脾气:作为一个苏联可信赖的朋友,他应该被允许更自由地在莫斯科行走。他把这看作为是一种推诚相见。而他也以人格保证,他决不会做有损于这种坦诚和信赖的事情。更何况他在莫斯科又有着利益相关的生意要做,他没有理由去做些坏事来损害自己的利益。怎么样,现在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行动自由了吧?
外贸部的那个人只是轻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这不可能,亨利。你知道这里做事的规则,外国人都是受怀疑的。哪怕你没做什么坏事,我们还是得看着你。”
利贝尔受到伤害似地说道。“那么你们要清楚一点,我可以从加拿大人和美国人那里一样买到上等的皮货。而我走在魁北克或纽约城里无论哪一个地方,都不会有这种讨人厌的跟踪。”
那个人的脸微微发白,但随即又微微一笑。“这算是一种威胁吗,亨利?”
“不,只是一个事实。而另外,我在法国也为共产党抵抗组织战斗过,我为了我的理想失去了我的妻子,还被送到了奥斯维辛去。你们的人应该知道我不是个特务。”
那个人禁不住笑了。“当然我们知道你不是个特务,亨利。但你是个资本家,不是个共产党员。”
“可那也不能阻止我有着某种……革命的同情心吧。”利贝尔的那点同情心其实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生意归生意做。“而且,战争时期,法国最有钱的一些资本家也支持过共产党抵抗组织嘛。”
“这是事实。但是我仍然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利贝尔对这个否决大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么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地考虑考虑。我对你们的人那套小儿科把戏已经烦透了。这就象一个不被放心的上学孩子,就象一个被严加看管的不受欢迎的客人,连走进洗澡间都觉得有六、七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想再在欧洲作为你们的全权代表了。实在地讲,这不值得去弄上这些烦恼,其他地方我也可以买到我的皮货。”
这个人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可是貂皮却买不到,亨利。你还是得到我们这里来买。而且,我们也可以轻易地叫别人来做我们的代表。”
这倒是事实——俄国的貂皮是最上佳的也是最抢手的——但是利贝尔是有备而来的,他袖子里还藏着一张爱司王牌。
“别处是买不到俄国的貂皮。但是加拿大的一家公司已经培养繁殖了一种貂,跟你们的没有两样,而且让我确信这种貂皮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一种。所以要么你们停止这种小儿科的闹剧而相信我,要么我就去找他们。”
利贝尔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
“不……等等,亨利。我肯定我们可以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然后事情就解决了,部里几个逐层上报的电话,再奉送了一件上等的貂皮大衣给那个办事员的妻子,最终敲定了这笔交易。利贝尔被授予苏联荣誉公民,也就是照他的要求,不再作为一个外国人而要受到监控。
事情弄妥后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寻回到列宁大街旁小路上的那座公寓楼。他反复检查着身后以确保他没有被跟踪。他倒确实没被跟踪,但这样做仍然是相当的冒险,但他却认为值得。当然跟那个外贸部里的办事员演这场戏还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任何苏联公民谁要是跟在苏联的外国人有所勾搭,立即就会成为一条罪状而遭到迫害。另外,毫无疑问利贝尔在莫斯科的信仍会被拆开检查,他的电话也仍会照常被窃听。但是利贝尔并不笨,应付这些的能力他是绰绰有余。前后瞻顾再三,他趋步上前敲了敲那房门,开门出现的正是依丽娜。
当她看见是他,脸色一下子发白了。百感交集之下,她的眼圈立即红了。她忙将他引进那两房式的单元。
两个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亲吻着,哭泣着。到了那天,利贝尔明白了两件事,一件就是他仍深深地爱着依丽娜•德佐夫,甚至超过了他自己原先所意识到的。而第二件事,曾尤为让他忧心的是,她确实已经结婚了,或者确切地讲是早在他们有了集中营的私情以前。她的丈夫,一个年龄大过她许多、面孔铁板的军官上校,之后在柏林的最后战役中战死了。
事实上,利贝尔并不怎么为了他们在集中营里的私情而感到良心道德上的谴责。因为死亡是离你那么的近,你要得到一切所能得到的抚慰。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真正的诚实商人才不会有这种事,而他有时在生意中所犯下的罪过要远甚于通奸。而依丽娜对自己的守寡则毫无悲哀之感。恰恰相反,她坦承在她获悉她丈夫战死的那天,她打开一瓶伏特加,开心得大醉一场。这男人根本就是一个畜生,他为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她留下了一份军烈属抚恤金和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幢乡间别墅。
那天他们热烈地作爱着,利贝尔体味到从未有过的狂热酣畅感。从那以后每一次他们就转移到依丽娜的别墅,那里可以让他们的幽会更为隐秘。
在那久别重逢的一天,当他们躺在床上时,她戳着他那肥肥的肚腩,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不再是皮包骨头了,亨利。你发胖了,我的法国小矮子,不过我还是爱你。”
他的身体是变得臃肿难看了,但是看到她在说这话时的昵爱神态时,利贝尔知道她确实还爱着他。
依丽娜•德佐夫当然也不再是皮包骨头了,她的身体变丰满了,她的胸脯更浑圆了,甚至比他记忆中一开始的形象还要来得迷人。她对生活和性爱的那种奔放感一点也没变。
但是利贝尔知道,依丽娜将永远不得离开苏联。尽管他有许多上层关系。在斯大林的苏联国度里,没有人会获准离开。那些政治犯就是因为想要政治避难犯下了叛逃罪,所以才会被枪毙,或者轻一点的被终生监禁,根本别想得到什么出境许可证。哪怕是想要申请移民,申请者都会被判为一个叛国投敌者,也意味着去面临行刑队和古拉格。他和依丽娜一年相会四到六次,可能的话再多一点。而每一次,他都加倍小心,避免被人怀疑跟踪,由此而逐渐练就了一套审慎、巧妙,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行进本事,奔去那个别墅。
这算不上美满幸福,而且很危险。每一次他去看她,都是心惊胆战,害怕他们的关系会被暴露,而更惨的是被彻底封杀。
但是他们仍甘冒风险,每次他到莫斯科,他们都相会。
这将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第十七章
巴黎
2月3日
在这二月上旬的下午,积云笼罩在巴黎的上空显得灰暗、阴沉,整个一天都似乎要泼下大雨似的。但是在里兹大酒店五楼的顶阁套房里,亨利•利贝尔的脑海里则是一片阳光灿烂,与那天气截然相反。
那两个扭身站在他跟前的妖娆婀娜的年轻模特女郎几近于全裸,使得靠坐在临窗长沙发上的利贝尔禁不住情欲勃发而浑身打了个激灵,她们可真诱人,实在是太诱人了。窗帘全都放了下来,照明灯全部打开,那三只大功率的氙灯将这套房照得一片通亮,那时装摄影师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利贝尔点燃一支雪茄,然后朝那两个妙龄女孩微笑着。
“不错,真的很不错,玛丽亚。要是你乐意的话就请转个身让我看看。”
那姑娘只有二十岁,一头齐短的黑发,那微黑肤色的身段足以令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法国男士为之赴汤蹈火。她只穿着一双尖细的高跟鞋和一副黑色丝袜,还有就是那吊袜带。那女孩转过身,展露出她那修长的双腿的后影和那浑圆完美的臀部。她扭过头,咯咯地笑问着看得眉开眼笑的利贝尔。
“那裘皮大衣还穿不穿,亨利?”
利贝尔抿了下嘴,色迷迷地笑道。“还是过一会儿,我的心肝。让我现在先好好地美酒赏景一番。”
玛丽亚笑颤着身子,她站在那里,双手倚在臀部上,对利贝尔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转个不停丝毫没有羞怯之意。
利贝尔脑子里赞叹着:这女孩标致极了,简直没话说了,绝对是一流的。
“棒极了,玛丽亚。现在,克莱爱瑞。该你了。轻柔地,慢慢地。”
那第二个女孩是个金发、年纪十九岁的模特儿。她给了利贝尔一个极富挑逗的微笑,然后转过身,将她的臀部对着他,她有着一对迷人的乳房,当她缓缓地转着身子时,那浑圆结实、蓄满活力的肉球全方位地展露着,使得利贝尔大饱眼福。她的臀部并不象玛丽亚那样来得撩人,大腿也不及她修长,但她却是个漂亮性感的尤物,她的那对乳房就足以抵销掉她的其他不足。
利贝尔只觉得小腹底下涌起一股热流,差点没发出一记快感的呻吟。
“太棒了,克莱爱瑞。”他站起身来,将雪茄揿灭在咖啡桌上水晶烟缸里。然后他转向那个摄影师,那是一个精瘦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件汗衫和宽松裤,一根领带吊在头颈上。利贝尔拍着他的肩膀。“干得不错,派屈克。那两个姑娘就是我为纽约产品录要的模样。”
“跟你做事,向来就是我的荣幸,亨利。”
尽管他的日程老是排得满满的,但利贝尔总是要抽出时间来亲自监督新一轮冬季货品目录的广告照片,而这装潢豪华气派的套房则现成地提供了一个上佳的拍照背景。
那摄影师拍了下巴掌。“先来黑貂皮,姑娘们。我们从最好的开始。”
利贝尔看见女孩们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她们笑嘻嘻地奔向屋角落的挂衣架。二十多件裘衣都用木衣架吊挂着,色泽从雪白的排到墨黑的。有黑貂皮,褐色的熊皮,银狐皮,水貂皮,雪鼬皮。那滑爽柔软、富有光泽的华丽毛皮体现了其本身的美丽价值。利贝尔看见那两个女孩试穿着两件全长的黑貂皮衣,禁不住得意地微笑起来,犹如他所预料的,她们穿着裘衣,简直就是一流的效果。
摄影师快速地拍着两个女孩的各种姿势,时不时地,当利贝尔觉得必要时,他会提一些建议,正当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个高个,清瘦,长着一副活象殡仪员苦瓜脸的人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走进套房。他几乎看都不看那两个漂亮诱人的模特儿。查里斯•托伦斯是个英国人,他是利贝尔的管家兼司机,并且做得都很称职。他讲着一口纯正的法语,那柔声细气的声音飘荡在这宽敞的套房里。
“有人要见你,先生。”
“不管是谁,叫他滚蛋,”利贝尔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查里斯?”
“这是里吉维先生,先生。他说他是约好了的。”
利贝尔叹了口气。他都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三天前他的秘书电话里告诉他定下了这次约见。“好吧,告诉里吉维先生,我在书房里见他。”利贝尔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女孩和那摄影师,不由得咧嘴一笑。“等他们结束后,给每个人来点香槟酒,查里斯。再来点鱼子酱,苏联大使送的克里米亚红色的那种。”
“好的,先生。”
托伦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利贝尔又微笑了起来,走向门口。
“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情,我必须得去一下。让查里斯好好地款待你们。你们是受之无愧的。我认为这次的目录照片将是超一流的。”
亨利在里兹大酒店五楼的顶阁套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欣赏巴黎风光的最佳观景点,正面俯瞰着那美丽的鹅卵石地的旺多姆广场。
大战期间,这套房子是被一个盖世太保的高级官员所占用。他把这个豪华处所扩展成五个房间连通的套房,以取悦于他的巴黎情人。里面布置了古董的家具,再配以丝绸的织饰,点缀得十分优雅。这里的一个特有的好处就是有三个独立的进出口。利贝尔将办公处和仓库都登记在郊外的克里奇。但他很少在那里筹划他的生意业务,在里兹大酒店的套房里,倒反而可以更加幽静方便些。
此刻,下午辰光,亨利•利贝尔迈步走进书房。他看见麦西站在窗口凝视着旺多姆广场上咕咕叫的鸽子。房间的角落里,一台电唱机正播放着玛丽亚•卡拉思的拉•伯西米曲子,那音符轻柔地飘荡在屋的四周。
利贝尔不由得会心地一笑,他走到窗边,伸出他的手。“杰克,很高兴见到你。”他叫唤这个名字时,就象法国口音“杰奎斯”,他跟麦西握了握手,然后朝那音乐飘来处睹了一眼。“看来,你已经在招待自己了。她是个非常不错的歌手,卡拉思。等她在巴黎演出时,你要是想要戏票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在剧院里有朋友。”
“哈罗,亨利。我希望这个下午没有打扰你?查理斯说你正好有伴。”
利贝尔从放在油漆光亮的桌子上的保湿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我委托的一个模特儿代理人介绍来两个迷人的女孩。我喜欢亲自监制商品册子上的广告照片。当然喽,也是一个借口,正好趁机观赏观赏那些漂亮的小妞。”
麦西笑着摇了摇头。“亨利,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利贝尔志满意得地笑道。“这就是生活。不过相信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是克制自己只是饱饱眼福而已。”他点燃雪茄,随即吐出一大团烟雾。“那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巴黎来了,杰克?”
麦西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体态发福的法国人,他那笔杆粗细的一字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紧贴着他那满是细纹的脸。但是稍远点距离看,这些皱纹都隐没在那被里维埃拉胜地阳光晒黑的圆脸里。那黄灿灿的劳莱克斯金表和那亮闪闪的镶钻袖子链扣,无不显示着他那豪富的气派。
“没什么,只是一次简短的拜访,来聊聊天,亨利。”
利贝尔朝那电唱机点了点头。“你之所以打开唱机,就是为了确保我们不被人窃听?”法国人浮出一丝微笑。“亨利,你真的是连上帝都不相信。”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活得这么久。”
利贝尔扫了下屋子。“这套房是绝对安全的,相信我,这儿没窃听装置。我亲自检查过这些屋子。”在房间里放这种软绵绵的歌曲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利贝尔了解麦西的脾性。他说道。“坐吧。喝点什么?”
“你有苏格兰威士忌吗?”
“你要什么我这里样样都有。”
“不要加冰,多加点水。”
利贝尔走到屋角的酒柜边,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昂贵的科涅克出产的陈年拿破仑葡萄酒。麦西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利贝尔走过来一起坐下并举起酒杯。“为了自由,老朋友。”
“塔奇。(干杯)”
利贝尔禁不住对这个坐在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杰克,这是你在整个战争期间学会的唯一一个法国单词,而且我敢打赌,你到现在还没有增加你的词汇量。”
“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对你来说,战斗仍在继续,对不对?”
麦西淡淡一笑。“这种话题还是少谈为妙。”
“那么我哪来的这份荣幸能得到你登门会晤?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从来就没象你一口答应的那样来过电话或写信。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杰克。要是你是个女人,我早就跟你一刀两断了。”
麦西微微一笑。“那么告诉我,生意怎么样?”
“还不算坏,事实上,是好透了。战争结束后,你们的美国富翁好象有使不完的钱。他们喜欢金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享受。而且他们特别喜欢我的貂衣、貂袍。去年光从美国我就收进了500万法郎,等于是我全部生意的四分之一。”
麦西的眉毛一扬。“真不错,亨利。”
“等到明年,他们看到我最新的商品册子,生意还要兴旺。”
利贝尔信心十足地微笑着,然后朝前倾着身子,拍了拍麦西的膝盖。“不过生意的事谈够了。你为什么来巴黎?”
“你还跟抵抗组织的那些伙计见面吗?”
“我们一年聚一次,开几瓶香槟酒,回忆那些死去的人。下一次你应该来,他们都还记得你,而且很想念你。杀德国鬼子是他们一生中的鼎盛期。现在他们只是喂喂小鸡,带带小孩,过得无聊透顶。生活怎么能老是一个样呢?”
麦西看了下这间雅致的屋子。“可你看上去过得并不坏。这地方一定化去你一大笔钱吧?”
利贝尔笑了笑。“不错。不过这都是运气,而且是风水轮流转,老朋友。你是知道这一切的。”
“在抵抗组织里呆过对你真是大有好处呵,亨利。”
利贝尔耸了耸肩。“这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不过当然喽,我也不否认,战争以后,他们在莫斯科生意接触上确实帮了我的忙。”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部分原因。我需要帮忙,亨利。”
利贝尔笑眯眯地问道。“是非常危险的事呢,还是一般违法钻空子的事?”
“都有点,而且还牵动到莫斯科那边。”
利贝尔的脸顿时现出紧张神情,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他变得严肃起来。
“讲来听听。”
麦西放下酒杯。“有一个人叫马克斯•西蒙,他和他的女儿两个月前在瑞士被杀害了。两个人都是被头上开了一枪。是莫斯科那边行使了这次枪决行动。”
利贝尔举起一只肥嘟嘟的手。“杰克,如果这是政治上的事,你知道我是不想牵涉进去。”
“先听我讲完。干这事的人是一个东德杀手,叫布洛维克•格利戈里。布洛维克不是他的真名。他用了很多假名。他是个人渣,亨利,我想找到他。”
利贝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杰克,我来往的那些人是从来不谈这种事的。”
“我所需要的只是让你小心地探听一下。你认识在巴黎的苏联大使馆的所有人,你跟大使还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呢。”
“可这种交情还没发展到去谈论情报工作中上不得台面的事。”
“马克斯•西蒙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的女儿才只有十岁。”
利贝尔的脸因为感到恶心而微微发白。但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杰克,我很难过听到这些。但你是在浪费时间。”
麦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好吧,先把这放一边。现在你是俄国皮货在欧洲的最大代理商了。除去外交官员和几个屈指可数的西方石油业、烟草业和钻石业的商家外,你是那少数人当中的一个可以随意去莫斯科,而大家都知道莫斯科现在正是非常封闭的当口,我想你一定有着某种特许吧。”
利贝尔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呷了口他的科涅克酒。“不错,不过用你们美国人的一句话来讲,废话少说,杰克。还是谈要点吧。”
麦西报以一笑,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要你帮我把一些人通过你的私人货列带出莫斯科的地盘。”
利贝尔张大着嘴,雪茄都差点从嘴里掉下来。他忙不迭地从嘴上取下雪茄,难以置信地皱着眉。
“先让我搞清楚,杰克。你要我带人偷越俄国国境?”
麦西点了点头。“确切地讲,是三个人。”
利贝尔仰天大笑起来,须臾,他收住笑声,嗤鼻道。“杰克,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不是要你白白做这些。这是笔交易买卖,就这么简单一回事。你会得到很好的报酬的。”
“先纠正一下,老朋友。这是找死,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再说,钱我也不缺。”
利贝尔看着底下的广场,雨终于漂泼而下,洗刷着那发亮的鹅卵石。鸽子四散飞到屋顶上。他回过头来又看着麦西。
“杰克,请你明白。我是个皮货生意商,不是什么出国旅行代理人。现在因为跟俄国人的贸易,我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你知道要是他们发现我在偷运人出境,会有什么事发生吗?我这后半辈子就要在西伯利亚某一个荒凉的劳改营里滚雪球了,而这还算是幸运的。要是不幸运的话,我会在捷尔任斯基的地牢里被眉心上开一枪的。”
“先听我讲,亨利。”
利贝尔摇着头。“杰克,这没有用的。即使上帝亲自来也不能说服我去干这种冒险事。”
麦西站了起来。“我说了先听我讲完。每年你有多少列皮货运离俄国?”
利贝尔耸了耸肩,叹气道。“四列。年景好的话也有可能六列,这要看市场需要而定。”
“是在封闭的车厢里吗?”
“是的,在封闭的车厢里。一列车共有六节车厢。”
“你总是亲自跟着这些货物走吗?”
利贝尔点了点头。“那当然。这都是些贵重的货品,我可不能冒一丁点风险。即使有斯大林的统帅,靠近芬兰边境仍是有盗匪出没的。我私人从俄国人那里租了一列货车往返莫斯科和赫尔辛基。”
“那些俄国人在你来回的时候都要在边境上检查你的货列吗,进去或出来?”
利贝尔不禁笑了。“那些边防兵会带着嗅犬逐一检查所有的车厢,杰克。相信我,没有东西可以瞒过莫斯科而运进或运出这个国家。”
“你是指几乎没有东西吧?”
麦西从他的茄克衣里拿出一个信袋。他将它朝利贝尔递过去。
“如果这是钱的话,杰克,我告诉你,还是免了吧。”
“这不是钱,它是一份机密报告。我要你看一看,亨利。”
利贝尔拿过那个没有封上的信袋,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张纸。他读着这张纸,脸耷拉了下来。当他再抬头看着麦西时,这个法国人现出的狼狈样就象一只狐狸嘴里叼着小鸡被活逮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利贝尔近乎恼羞成怒地问道。
“你都看到了。这是你最后三次从俄国出口的货物交托报告。你可是个不太老实的调皮鬼啊,我说得对不对,亨利?你居然有一百二十多件貂皮没向海关申报,全部藏在那火车底下的夹层里。”
麦西伸出手,利贝尔脸色发白,将那报告交还了过去。他瘫坐在椅子上,直瞪着麦西。“你怎么知道的?”
“芬兰海关发现了那些底板下面的夹层,在两次往返后,他们在它从莫斯科回来后,在赫尔辛基车站仔细地查看了你的车列。犹如往常一样,他们跟我们报告了这件事,怕是我们的莫斯科朋友在做什么手脚。但现在我知道这不是他们,这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亨利?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我是说俄国那边有什么人知道?”
“那个火车司机。”利贝尔老实地坦白道。“事实上这也是他出的主意,战争期间,他看见在莫斯科的一些倒卖团伙就是这样干的,食物被走私运入这个国家倒到黑市上去卖。”
“他可以相信吗?”
利贝尔耸了耸肩。“一个无赖可以相信多少,他就可以相信多少。不过他有一个弱点,养着一个妖艳的芬兰女人,这女人住在靠近边界的俄国人占领的卡累里阿郡,是个胃口极大的女孩,喜欢昂贵的法国香槟和肉感下流的丝绸内衣,这些都是我提供给那个司机的。我猜他会为了金钱和女人敢做任何事。不过许多男人不都是这样?”
“但这确确实实是你一手搞的勾当,对不对,亨利?”
利贝尔哭丧着那张苍白的脸。“杰克,你不知道那些芬兰人是怎么抽我的入口税的。他们截下的税收额连一个拦路大盗都甘拜下风。”
“所以很自然地当你的朋友出了这个点子,你也就欣然接受了。”
利贝尔手夹着雪茄朝麦西手中的报告指了一下。“我还以为我干得很聪明,直到你给我看了这个,我才知道我实在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好了,杰克,现在要怎么样?你要叫警察来铐上我,把我拖走吗?”
“赫尔辛基的美国大使劝芬兰人先暂缓他们的起诉。”麦西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以预感到等芬兰人起诉了,你的公司就会相当地麻烦。而这之后,我想你会发现美国那边也会对你的生意关上大门。你会被彻底毁了,亨利。”
“别讲得这么吓人,不过你可以帮我摆平这些事的,是不是?”
麦西笑着答道。“要是你愿意合作的话。”
利贝尔往椅背上一靠,叹气道。“我洗耳恭听了。”
“首先告诉我你进出俄国的情境,他们检查你的火车吗?”
“当然,不过只在过了芬兰边界进入俄国境内时候,出来是不检查的。当我们穿过俄国边境进入芬兰国土时,是由芬兰人检查这些车厢。”
“还有谁参与这件事?”
利贝尔犹豫了一下。“我在俄国打交道的几个贪钱的经办人员,是几个官员和铁路上的行政人员。事实上,这也是他们纵容那个火车司机这样干的。他们用不着怎么费劲就可以让边防人员在边境检查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火车通过。”
“你有没有为莫斯科偷带过什么人?”
利贝尔连连摇头。“杰克,我可不为克格勃工作。我合谋的那些人也是一样,我可以发誓。他们唯一的动机就是为了钱。不过相信我,用偷带皮货的方式改为偷带人是行不通的。而且那个火车司机也一定不肯干,皮货是一回事,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这事他会被枪毙的,更别提我了,要是我被逮住的话。”
“要是这个计划是无懈可击的呢?”
“杰克,没有什么计划是无懈可击的,尤其是俄国人十分留意的地方。”
“绝对是无懈可击,而且值五十万法郎,是瑞士法郎,就是这样。只要你同意帮忙,就把钱放入你在瑞士的户头里,而要是你再帮我马克斯西蒙的那件事,我还可以在那块蛋糕上加一颗樱桃。”
“确实是惊人的数目,不过我还是不感兴趣,”利贝尔关切地皱着眉问道,“那么先说说那颗樱桃是什么?”
“芬兰人会放弃他们对你的起诉。当然你得答应不再做这种搞鬼的事了。不然的话,亨利,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笔帐有得跟你算了,而且你也再别想从俄国运出一列货车。”
利贝尔阴沉着脸,嘟哝道。“杰克,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相信我,跟那些随后要来找你算帐的人比起来,我算是够慈悲的了。”
当利贝尔点起另一支雪茄时,他的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很长的时间里,他不出一声,双眉紧蹙地沉思着。最后他抬头看着麦西。
“要是我考虑帮你的忙,但要的不是钱,你觉得怎么样?”
“那要看你另外动的是什么脑筋。”
“再加一个搭客。”
麦西的眉毛一耸。“你最好讲得清楚些。”
利贝尔跟他讲了依丽娜的事。
麦西问道。“她是个犹太人?”
利贝尔点了点头。“这是我觉得离开莫斯科比较安全的又一个原因。我不能不注意到我在那里接触的一些人最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冰冰了。我原先还以为我们已经彻底摆脱了希特勒的阴影,但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好几次我考虑过想把依丽娜弄出来,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要是芬兰当局在车底下发现她,他们可能会把她送回俄国,而我也得坐牢了。但是你可以确保这类事不会发生,对不对,杰克?而且还可以给她合法的护照和公民身份?”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亨利。依丽娜在莫斯科郊外的那幢别墅,安全不安全?”
“当然安全,所以我们才一直使用它。干什么?”
“我会过后再解释。你很爱这个女人吗?”
“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2008-2-3 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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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山
#4
唐宋先生,这篇小说引人入胜,你的翻译也出神入化,由于太长,能否归入一个文集以便人们阅读呢?
2008-2-13 04:34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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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5
热烈欢迎晴山!
今晚开始拜读。除了赞同晴山的意见,还建议文本中每个自然段之间空一行,以便阅
读时视觉的舒适。自然,这时网文排版,而不是纸媒排版方式。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8-2-13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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