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

方壶斋

漂亮的雯雯死了。她是在得知了男朋友变心的消息以后跳楼死的。 她从六层楼准确地跳到了楼下一个烧沥青的大锅里。 当时幸亏是午饭时间， 要不然溅起的沥青一定会把工人们烫伤。

男朋友，那个叫古月文的研究生，一个月后跟新女友，外号小馋猫的图书馆员结婚了。

新女友来自鱼米之乡， 很爱吃鱼， 也很会烧鱼。 每到周末， 她都要到学校门口的菜市场买条活鱼回来，或炸或炖。

古月文也跟着爱吃鱼了。

这天，小馋猫从市上拎回来一条大鲫鱼， 放在案板上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她左手按住鱼，右手拿起菜刀。

“哎呀！” 一声， 小馋猫觉得左手被扎了一下。 仔细一看， 手背上的一个孔流出来细细的红色的血。

鱼挣扎着掉到了水池里。

小馋猫不懂手背怎么会被扎着 。 她只当自己没留心。

她把鱼重新抓到案板上， 举起了刀。这会儿她看清楚了：

那条鱼背上的一根刺突然伸长了， 弯过来朝她左手背扎下来。

小馋猫惊叫一声， 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鲫鱼打了个挺， 又掉进水池。

小馋猫去看鱼背， 那只长刺不见了， 一切都很正常。

“我今天是怎么了？” 她想着。 也许是幻觉。 不过为了安全， 她这次带上了清洁手套。她瞧着水池里的鱼颇带仇恨的眼睛：“奶奶的。 今天是我为刀俎， 你为鱼肉。 我看你还怎么挣蹦！”

她捞起鱼， 放在案板上， 手里的刀迅速砍下去。

鱼头跟身体连接的地方， 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子，白花花的肉翻了出来。鱼痉挛了几下不动了。

小馋猫得意地笑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把鱼切成三段， 往锅里倒了油， 打开了炉子。

油锅很快地热了，微微可见油液在滚动。小馋猫用筷子夹起来一段鱼， 放进油锅。

“你死去吧！” 鱼段进锅的时候， 小馋猫听见这样一个声音， 吓了一跳：我没说话呀？

“死， 死。。。” 这时候鱼段炸着的声音， 听起来都是一个“死”字。

小馋猫感觉后脊梁冷飕飕的。 不过她定了一下神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

一会儿， 鱼段表面变成了金黄色。 一股香味升起来。小馋猫深深地把香味从鼻子里吸进去。

今天的香味特别诱人。小馋猫一边呼吸着香气，一边把另外两段鱼也放进油锅。炸鱼的香味越来越醇厚，小馋猫越来越陶醉在香味里。

好像还没有炸够似地， 小馋猫把第三段鱼捞出来以后，又打开冰箱寻找。她看见一条鱼。“一定是上个星期买的忘了做了，”她这样想着，把那条白花花，圆滚滚的鱼拿出来，放到案板上，挥刀砍下去。。。

古月文回来了。一进门就闻见一股焦味。 他疾步走进厨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小馋猫的脸俯在油锅里，还在“咝咝”地冒着烟。案板上的盘子里，放着三段炸好的鱼，还有一只炸过的，从手腕切下来的手。古月文赶紧关了火， 把小馋猫的头从油锅里挪开， 赫然看到里面还有一部分小臂在炸着。他看看小馋猫的脸，皮肉已经炸酥了。眼球也是白色的了， 没有任何生气。

突然，那张脸上的嘴咧开笑了。接着小馋猫的没有手的左臂带着血在他眼前晃动着：“你， 你回来了？今， 今天的小鱼儿真， 真他妈地香！”说完，“咚”地一声，小馋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古月文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他想起来雯雯的外号就是“小鱼儿”。

古月文到底是研究生，逻辑思维清晰。他马上给殡仪馆打电话，第二天就把太太烧了。从殡仪馆回来，肚子饿得要死。看到小馋猫炸的鱼，依旧香喷喷的。他想，小馋猫人是没了，可是这鱼还在，而且是给他炸的，不吃对不起小馋猫。他把鱼端到饭桌上，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葡萄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把鱼吃完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古月文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 从床上飘起来，在透明的液体中自由地游来游去。他从一个水下洞穴游出去， 游到一个比加州海湾还深的海底峡谷里。他感到自己像秃鹰一样在空中飞翔。他看到下面远处有一团黑色的蠕动的东西。 他又饿了，便朝着那猎物俯冲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古月文住的13层楼小区围了一圈晨练的人。居委会的刘大妈从人群里挤出来，擦了擦眼角， 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了的，怎么那么想不开？国家培养一个研究生儿容易吗？再说了， 往哪跳不行啊，非往沥青锅里跳， 溅得我们家玻璃上都是沥青！”


2006，3，27 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