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12)
五月的沙漠,早上的太阳尚未十分狠毒,只要不作剧烈运动,人随便躺在哪儿都还行,不背阴也不至于热得发昏。又有阵阵微风袭来,沙粒滚动,摩擦着沙沙作响,五音不全吟唱着一曲金黄的催眠曲。
蛇肉用得猛了些,身体享受到另一个极端,活活给撑得失眠了,这倒是生平第一次。那就权作闭目养神吧,反正大白天也不能赶路,急也急不出来。肚子给捋顺了,随遇而安不是问题,何况天气难得地这样熏人,浑然欲醉。
多少年没这样大快朵颐了,印象中,上次饱餐肉食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恍若隔世。那是一堆铁板麻辣羊肉串,去内蒙旅游时尝的鲜。而这次可是正宗的野生蛇肉。蛇肉是烤过的,生啖怕不卫生,在这地方吃出病来不是闹着玩的。人的肠胃是越吃越娇贵,越进化越虚弱,没治!
血放干净后,囫囵一整条烤的,皮没剥,没费手脚开肠破肚,要知道蛇胆、蛇肝、蛇心、蛇肺,都是高级营养品。虽然一向不感冒吃啥补啥,更不信什么某某动物的全身都是宝,但现在看来起码都是有机物,也即蛋白质和脂肪,白白丢弃是暴殄天物。即使也明白,那蛇肚子里面定是有些不洁的东西,比如消化未尽的老鼠残骸什么的,只有求助于火的威力了。
火柴有三四百根,多年来假借抽烟积攒下来的。哪怕不一根切成两根地拆开使用,平均每天三四根,也足够几个月的消费。包裹在层层塑料布里,沙漠里不怕它泛潮,火柴皮携带的也充足。另外还备有一块酱油瓶的瓶底 ─ 从伙房弄来的,厚厚的透明玻璃,下平上凸,可以充作放大镜,利用光学的聚焦原理,将取之不竭的太阳能变为火源。已经实验过了,好用,虽说要费一番手脚。
燃料是一种野草,两尺来高,扎堆生长,灰白的颜色,象是土地爷半秃脑袋上的头发,沙窝里东一块西一撮的到处都是。从来没见过,叫不出学名来,但估计不出书本上说的骆驼蓬、猪毛嵩、驼绒藜之类。这白毛草简直就是植物中的骆驼,只靠吸收阳光和空气就能存活,活得比谁还都滋润蓬勃。只可惜干枯得象被割下来暴晒了几天,根本不能食用,难以置信它居然也是一种有机生命。虽然不能充作食物,作燃料却正好,一点就着,辟辟剥剥的还挺能烧。
一米多长的蛇横着切割一二十刀,脊梁骨断了皮肉相连,松松侉侉,一条细刚丝从头到尾贯穿,成了一根滑溜溜的九节鞭。架在两头凸中间凹的沙坑灶台上,翻来覆去地烤,直烤得表皮焦黄,油滋滋叫着冒泡,估计里面也七八分熟了,出炉。切成小姆哥大小的一块块,蘸上一点盐巴和胡椒面,味道叫那个美噢,没法说。于是放开喉咙,吃一口肉,喝一口血.....
杀蛇前后脱了上衣和裤子,一直没顾得上再穿起来,眼下身上只剩下一条粗麻布裤衩。就这样大刺刺躺在沙丘上,四肢摊开,面无表情,双眼安详地闭着,任凭全身上下的血液争相流向腹腔,协助肠胃愉快地工作。大脑却又耐不住寂寞,自说自话地发动起来,他想想些什么,想些这个时辰应该想的,却又想不起来应该想些什么。一时间,意识一片空旷,思维陷入灰色区域.....
无意杀死了本来理应杀死自己的毒蛇,纵然不被杀也已濒于饿毙的边缘。不料再次戏剧化地绝处逢生,幸运女神说到就到,象个忠心耿耿的隐形保镖,过后想想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自己的命实在是够硬。看来在这大漠之上,活下去十分艰难,死却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下的路定会越走越宽,要知道我有的是勇猛和智慧,沙漠之王舍我其谁也,哈哈.....
嗷呦,肚子又开始嘶吼,不,这回不是乌贼鱼,是搅拌机,倒海翻江来势迅猛,受不了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双手捂住下身,弓着腰窜出去几步,与喝剩的血、吃剩的肉拉开一定距离,一个哧溜扯下裤衩,以自由落体的速度蹲下去,与此同时,底下已是稀里哗啦一片.....
呵呵,大便通罗!他双手捂住鼻子和嘴巴,想放声大笑又不能,只有强忍着,全神贯注于此刻的生理运作。高高地蹲在沙丘的脊梁上,飞流直下拉了个酣畅淋漓.....
得啦,再没有了,大肠空空如也,完事。困扰多日的要命问题须臾得到彻底解决,如释重负,妙不可言舒服死了!见鬼,怎么排泄比吸收还幸福,幸福一百倍,人的身体真是一部奇怪透顶的机器。
等一下,这么说刚才我象古罗马斗兽场上的斯巴达克,赤手空拳击毙那凶猛长蛇的时候,肚子里面原来塞满了把把?心目中的自我英雄形象一下子大打折扣,好不令人泄气。再想想看,那高高城楼上庄重肃穆的领袖伟人、王室庆典上风度翩翩的达官显贵、奥斯卡舞台上恍若天人的美女帅哥,敢情表皮底下全都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儿,无时不刻携带着一泡臭不可闻的大便?唉,人这玩意儿不能多想,多想了人都不是人,都是一具具酒囊饭袋、一台台造粪机器。噢,可怜我们一代代饭囊粪袋行尸走肉,在这座星球上动来动去生老病死的干什么呀?想想真悲哀啊!
他用力摇几下脑袋,要赶走这恼人的肮脏狂想:疯子,你自己才是造粪机器。该死不死,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吃饱了就犯神经,永远改不了臭毛病,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俺就这出息,你要俺怎地?─ 罢了,不谈!
人仍然保持着蹲姿,一只手抓过裤衩,绕过大腿,伸到下边去,向后抹一道,拿起来折叠一层;伸下去,再抹一道,取回来,再折叠一层。边动作边用眼睛查看,以确保工作质量,就这样精心擦干净屁股。末了,捧起几把沙子掩埋好排泄物。走去几米开外,以沙代水,清洗着裤衩和双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看不见、闻不出一丝踪迹了。
折腾完了,人感到几分乏,他重新躺下来,赤身裸体仰面向天。他知道,大白天毒蛇蝎子老鼠蜥蜴都躲到地洞里去了,不会有人来咬他的命根子,可以尽管放心。
还是睡不着,只是燥得慌,坐起来,再躺下去;眼睛闭上,再睁开。咋搞的?肠胃蠕动柔顺多了,人也很困,却横竖睡不着。只感到自天灵盖至脚底心,有股暗流于神经中枢到末梢四下游走,象是那蛇于身体里面逐渐复活、蠢蠢欲动,再三五秒功夫,一切归于明朗:他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