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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篇小说连载]《玫瑰坝》(40-02)

在侯亚昆副书记的英明领导下,玫瑰坝人民公社的社员们没日没夜地奋战了半个多月,付出了七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和两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的代价,用镐刨出并用背背回了十万多斤铁矿石,砍光并烧光了原观音庙周围的几十株百年古树,却没有能够用铁矿石炼出一两铁来。半个多月前,侯亚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对自己的领导能力充满了信心,对外地的先进经验充满了信心,对超额完成上级规定的炼铁指标也充满了信心。折腾了半个多月后,他终于明白,不管他怎样努力,用木柴是炼不出铁来的。显然,冯东明的那本国民党反动派编的中学生的课外读物里的谬论要比其它公社的先进经验高明一些。侯亚昆惶恐了。他知道自己的第一个战役已经失败了。他害怕上级来催他交出他无法交出的钢铁,也开始担心田地里的庄稼了。此时,他手下的干部和群众都已经心灰意懒,厌倦了继续炼那永远炼不出来的铁。越来越多的人冒着被打成破坏大炼钢铁运动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的风险,公开地谈论田里地里的正在消失着的粮食。

    还好,其它的地区的大炼钢铁运动好像也碰到了类似的麻烦,各级领导似乎也弄清楚了一些道理。于是,上上下下的领导干部都假装全然忘记了他们正在进行着的大炼钢铁的运动,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到粮食上来了。

    这一天,阑县县委召开了一个紧急电话会议。在会议上,县委的主要领导都讲了话。他们要求全县的各级干部和群众立即行动起来,全力以赴,打好秋收生产这一仗。领导们强调,必须实现全县粮食的增产增收,一粒粮食也不能烂在田里。

    侯亚昆松了一口气,果断地把社员们从炼铁前线撤了下来。于是,大家扔下炉膛里还在燃烧着的土高炉,又没日没夜地奋战在秋收生产的战场上了。

    这时,全国各地的农业生产捷报频传,每天都有大量的来自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特大丰收的消息。报纸上,粮食亩产万斤的“卫星”层出不穷。广西省环江县的干部和社员们甚至还放出了一颗水稻亩产十三万四百三十四斤的特大“卫星”。阑县县委的领导干部们在这些喜讯的鼓舞下,一边手忙脚乱地在交通方便的地方布置放粮食亩产一万斤的“卫星”,一边打电话到边远的山区,要求各级领导干部立下“军令状”,拼死拼活也要夺得粮食的丰收,这年的粮食产量必须比上一年增产百分之四十。

    黄继福通过电话,向县委领导立下了“军令状”,保证不让一粒粮食烂在田里,保证白马区这年的粮食产量比前一年增产百分之四十。接着,黄继福同区委的其他领导干部一起来到玫瑰坝。他说,县委领导讲了,要是白马区烂了一粒粮食,他们就要撤他的区委书记的职,撤其他区委领导干部的职,把他们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惩处。因此,他也如法炮制,要求王守伦和侯亚昆立下“军令状”。如果玫瑰坝人民公社这年的粮食产量不能比前一年增加百分之四十二,他就要撤王守伦和侯亚昆的职,把他们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惩处。

    王守伦被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侯亚昆还算镇定。他拿出纸笔,写了一张简短的保证书,写上了王守伦和他自己的名字。接着,他自己先盖了指印,并请王守伦也盖了指印,然后把保证书交给黄继福,把区上的领导打发走了。

    王守伦缓过气来之后,望着陶家营的方向,绝望地骂道:“放个鸡巴的马后炮!都烂了一小半了,才跑朵来喊老子保证!老子咋个保证啊!”他转过身来,埋怨侯亚昆道:“都怪你!当初老冯说要早点开镰。你不听,还整人家,撤了人家的职。之阵好了!铁没有炼出来,粮食炼烂了,乌纱帽炼脱了,还炼朵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侯亚昆辩解道:“老冯的职是吴副书记暂停的……”

    “你不跑朵去告状,吴副书记晓得个球!”王守伦生硬地打断了侯亚昆的话。“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比老冯还惨!人家老冯好歹还是个人民内部矛盾,还保朵个干部。”他沮丧地说。他沉默了一阵,问道:“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和右派分子差不多吧?”

    “可能差不多。”侯亚昆也有些沮丧。

    “那二天我们也是五类分子了?”王守伦问。

    “不至于吧?”侯亚昆有些怀疑。

    “恐怕也差球不多。”王守伦说。他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同林国盛、颜惠玲等人为伍,成为谁都可以随意践踏的阶级敌人,感到不寒而栗。他瘫在太师椅里,低声呻吟道:“之火镰完蛋了,完蛋了。”

    侯亚昆毕竟是个高中毕业生。他有知识,反应快,脑袋比较灵光。他说:“只要我们照往年一样,把公粮和爱国粮交上去,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粮已经烂掉了一部分呢?”

    “惑得朵他们不?”王守伦有了精神。

    “不一定瞒得过去。可是,试一下总比不试强。”侯亚昆说。

    “首先要惑朵老冯。”王守伦说。

    “我们能把他瞒住。”侯亚昆肯定地说。“他不清楚我们的数字。只要上面不急于为他平反,他就还得继续劳动锻炼,就不能参加我们的会议。如果他对了,吴副书记就错了。我看,只要吴副书记不犯错误,不受处分,他就不能平反。”

    王守伦冷笑了一声,说:“你忘记了?还有个王春花喃?”

    侯亚昆低头沉思了好一阵,然后说:“平反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搞好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安全了。——他要报复,也只是报复我一个人。你从来就没有得罪过他。我相信他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吴副书记要停他的职。我错就错在对吴副书记讲了秋收的事,还有就是没有分一半人马给老冯搞秋收。”

    王守伦听侯亚昆讲得有道理,心中轻松了一些。他站起来,说:“老侯,就依朵你说的做。今天的之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书记放心。”侯亚昆说。“如今我们是一根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如果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


2006-6-17 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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