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也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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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说滕子京
作者:听风堂主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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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几年书的人,没有不知道宋朝岳阳地方长官滕子京的。因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太有名了,即使教书的先生老师不布置,学生自己也总是想把它背下来的,于是便摇头晃脑,双目微闭,作陶醉状:“庆历4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
大约是在1979年读高一时学的《岳阳楼记》。说来惭愧,小学的语文课大都在学毛泽东诗词的中心思想,初中两年里几位亲爱的语文老师,又是“教育革命”培养的初、高中毕业生,所以见到“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样的句子,直觉得稀奇古怪,懂是懂不了的。好在有老师的解释。不过,自个儿懵懵懂懂的,把那“宠辱不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直加在滕子京头上,心里还感慨着:滕子京,那真是个好官啊!
由于非科班出身,对文史素不钻研,滕子京的形象就一直这样留在了心底。
翻刘永翔校注的宋周煇《清波杂志》,卷4《逐客》篇云:“放臣逐客,一旦弃置远外,其忧悲憔悴之叹,发于诗什,特为酸楚,极有不能自遣者。滕子京守巴陵,修岳阳楼,或赞其落成,答以‘落甚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作者还评论说:“闵己伤志,固君子所不免,亦岂至是哉!”这实在让人有些错锷,滕子京不是“宠辱不惊”吗,如何岳阳楼落成后不仅不高兴,反而要去凭栏大恸?
刘永翔先生的校注很是翔实。他摘录了宋祝穆《事文类聚续集》卷7的《居处部楼阁岳阳楼》篇:“滕宗谅子京左宦远守巴陵,重建岳阳楼,极雄伟。范正文公为之记。郡僚禀落成之日,子京云:‘落甚成!待痛饮一场,凭栏大恸十数声而已。’”又摘录有范仲淹的玄孙宋范公偁的《过庭录》:“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嫉。自庆帅谪巴陵,愤郁颇见辞色。文正与之同年友善,爱其才,恐后贻祸,然滕豪迈自负,罕受人言,正患无隙以规之。子京忽以书抵文正,求岳阳楼记,故记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盖有在矣。” 原来如此这般!这滕子京其实是个恃才自傲、遇挫生悲的凡夫俗子,思想境界高不到哪里去,与“古仁人之心”差得远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8个字,滕子京其实也是当不起的——至少是有一大“废”未“兴”,即当地停靠船的水埠头未能修建。
家乡离岳阳不过100公里左右,每次回家都要从那里过洞庭湖。几年前,湖上的大桥还未修建,汽车过渡必须驶上轮船,夏天水大,临水公路往往被淹,车得在水里行好长一段路,然后才能上得船去;过渡的行人,得挽了裤脚到大腿根,涉水上船。这可是千年之后,洞庭湖水面已不及宋时的十分之一,而且陆地上的公路交通也已十分发达了。千年之前,舟楫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手段,由于岳阳位于洞庭湖入长江口,长江上游、湘西甚至贵州,与长江下游、甚至整个北方的人物来往,岳阳辖区内的人物窜动,大都要靠船舶,船舶们则往往都要经停于此。八百里洞庭,那个时候还养着数以万计的渔户,大风一起,他们也需要停船的地方。
对此,滕子京心知肚明,而且是有意作为一番的。民国广益书局编辑的《古今笔记精华》卷12《文艺》之《作记非实》篇载:“宋王得臣《尘史》云,岳阳西濒大江,夏秋洞庭水平望与天际,而州步无舣舟之所,人甚病之。庆历间,滕子京谪守是邦,尝欲起巨堤以捍怒涛,使为弭楫之便,先名曰偃虹堤,求文于欧阳永叔,故述堤之利详且博矣,碑刻传于世甚多。”欧阳修的《偃虹堤记》的记载确实很详细,说筑堤用工15500个,筑成的大堤长1000尺,高30尺,底宽32尺,向上逐渐收缩至堤面宽20尺,准时完工后,来往船只停靠其下,到城里办事方便而又安全。
至今,一些人的文章谈及滕子京在岳阳的功绩,还是说他做了3件大事,即承前制修岳阳楼,崇教化建岳州学宫,治水患筑偃虹堤。然而,这其实是个天大的笑话。王得臣在《尘史》里毫不客气地揭露说:“治平末,予宰巴陵,首访是堤,郡人曰,滕未及作而去。”王得臣“宰巴陵”之时,离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不过二十年。
欧阳修的《偃虹堤记》说滕子京:“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 宋人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中载:“庆历中,滕子京谪守巴陵,治最为天下第一。”看过这些文章而又不知就里的人,读过《岳阳楼记》而又如笔者般不求甚解的人,自然一下就被蒙蔽了。
客观一些说,滕子京这人是很有本事的。经层层选拔,他能考中进士,书肯定读得不错,文章当也是会做的;《宋史•滕宗谅传》载,庆历初滕子京知甘肃泾州,逢西夏大举攻宋,“乃集农民数千戎服乘城”,又“会范仲淹引番汉兵来援。时天阴晦十余日,人情忧沮,宗谅乃大设牛酒迎犒士卒,又籍定川战殁者于佛寺祭酹之,使各得其所,于是边民稍安”,这也表明滕子京在应变突发事件、组织军事、安抚人心维护社会稳定诸方面,都很有一套。
如果存心刻薄一些再来说滕子京,这人在立言、立功、立德三个方面,其实均无建树。作为读书人,他无诗文传世,言未得立。历任几处地方官员,仅泾州守土、岳阳兴学稍能说得过去,但不仅与所得后世大名太不相称,而且着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在岳阳不是先筑雪中送炭的偃虹堤,却先修那吃不得喝不了,只能锦上添花的岳阳楼,可说是功未得立。立德方面,滕子京虽然“好施与,及卒,无余财”,但按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标准,他对个人官场际遇心怀怨怼,算不上立了德;岳阳楼、偃虹堤尚在图纸上,即寄了图纸让范仲淹、欧阳修等文章大家撰文作记,今天看来简直是有些不地道了,多少有盗名之嫌疑。
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滕子京又不是圣人,在甘肃边地拼了命御敌守土,只因用公款犒劳将士、祭奠英烈、抚恤遗属,就被冤枉为滥用公款,一再遭到贬谪,心里怎么会是个滋味?确实又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不是一个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官,想着有一天利用自己的才能经世治国,叫他在岳阳那个小地方怎能不郁愤?在郁愤的同时,还想着做出一番成绩来,既证明自己的能力,又扩大自己的声望,盼望着有朝一日在官场卷土重来,创造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也属难得。可惜呀,这样的机会不是自己能争取来的,那要看皇帝老儿高兴不高兴,皇帝老儿不高兴,你就是有齐天本领,声震寰宇,不用你就是不用你。
阴差阳错,重修岳阳楼没有给滕子京带来任何切身好处,却给他留下来后世美誉。范仲淹应他之邀写下的《岳阳楼记》,也使得岳阳楼千古不朽,至今慕名而去的游人仍然如织,从而在过去的日月里养活了岳阳不少人,而且今后必然还将养活岳阳不少人啊!那偃虹堤,没有筑也就没有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