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载]“菊花诗” 寻根记
作者:邱华东 来源:南通日报
这几年,红学界可谓热闹非凡。但既有佳话,也有笑话。如今且说一段笑话:“菊花诗”寻根记。
……事情发生在去年的12月28日。我一直想听听通大文学院教授徐乃为先生的古典诗词课,苦无机会。恰好此日下午徐先生拟在南通图书馆开红学沙龙,故早早去占了位置。徐先生到后,正寒暄之际,我忽然接到中
国艺院任晓辉先生自北京打来的电话,说杜春耕先生正赶往南通。杜先生是中国红学会的常务理事,著名收藏家和版本学家。多年不见,他能到南通来,自然感到非常高兴,但又颇为诧异:已近年关,此时匆匆赶来南通,有何急迫之事?任先生说,等见到杜先生即可明了。我于是急忙与杜先生联系,约他到图书馆门口碰头。杜先生一见面就告诉我,此行是为“菊花诗”寻根而来。我一听之下,不禁哑然失笑……
好几年前,吉林的土默热先生(笔名)连篇累牍地发表数万言的长篇“红学”文章,称“考证”出《红楼梦》的真正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比曹雪芹早半个多世纪的洪■。洪■是明末清初戏剧家,著名的南曲《长生殿》的作者,杭州人。土默热先生的故事是这样的:
洪■因感叹“明清改朝换代”之“兴亡”,乃作《红楼梦》。洪■和曹雪芹祖父曹寅私交甚笃。六十岁那年应曹寅之约,携《红楼梦》手稿“行卷”至南京织造府。曹寅看后,大受感动,答应设法出版“问世”。洪■归途中酒醉落水而死,曹寅生前也未及完成老朋友心愿,手稿从此落在曹家。后曹家被抄,举家返京。一个甲子后,曹雪芹翻出洪■手稿,觉颇似曹家事,遂生共鸣,于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传抄问世,云云。
当时看到土默热先生的这些东西,觉得不过是些“另类”的“搞笑红学”,论述既乏逻辑、考证又类猜谜,匪夷所思而又长篇累牍,实在无法卒读。不料,去年二月土默热先生将他的五十篇大作集成60万言的煌煌巨册,取名《土默热红学》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自序》中称:自他的红学一出,“不仅中国大陆媒体愈炒愈烈,美国、日本、新加坡以及中国港、澳、台之媒体也纷纷转载,各路高人评论热烈,强烈要求出书”;其“学生”秦轩则撰文曰:“这是一部颠覆性的红学专著”,将使“传统红学的几乎全部领域,来了个一锅端,一勺烩,统统横扫,全部推翻”,百年红学因此而“面临灭顶之灾”等等。四月间,又以杭州西溪(洪■故里)和吉林人民出版社名义召开“土默热红学”讨论会……一时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其所谓的文献依据,有曹寅的《赠洪■思》诗及所谓的冒辟疆、董小宛等人的“菊花诗”等等。关于所谓曹寅之诗,著名的香港学者梅节先生曾撰《谢了,土默热先生》一文揭露其篡改之迹。曹寅原诗题为《读洪■思稗畦行卷感赠一首兼寄赵秋谷赞善》,诗曰:
惆怅江关白发生,断云零雁各凄清。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恐惧成。礼法谁尝轻阮籍,穷愁天亦厚虞卿。纵横捭阖人间世,只此能消万古情。
曹寅诗题中所说“洪■思稗畦行卷”,洪■字■思、号稗畦,其诗集即以“稗畦”为名,凡研究古典文学者无不知之,根本不是什么《红楼梦》书稿。而土默热不仅将诗题改为《赠洪■思》,还将诗句中的“垂老文章”改为“垂老著书”,“人间世”改为“人问世”。硬说洪■“垂老著书”的“行卷”就是《红楼梦》手稿。且又将诗句读破,如改动后诗句“纵横捭阖人问世”照例应读为“纵横捭阖/人问世”,已经不通,而土默热又读为“纵横捭阖人/问世”,更加不通,却以之硬释为曹寅自称“纵横捭阖人”,答应为洪■《红楼梦》手稿“问世”。可笑之极。
而土默热《〈红楼梦〉菊花诗不是创作是仿作》一文,则说《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人之“菊花诗”,是“仿作”明末清初的冒辟疆、董小宛、梁湛至、郑超宗、杨龙友等人的“菊花诗”。此语一出,不仅轰动红学界,也轰动了文学界,甚至也轰动了海外学界。《红楼梦》问世二百多年来,研究者车载斗量,谈红文章汗牛充栋,从未听说问世于清朝中期的《红楼梦》中的诗竟然是模仿明末清初的冒、董等人之作,其轰动可想而知。土默热引用了六首,篇幅有限,这里仅录两首。
《红楼梦》怡红公子(贾宝玉)《种菊》: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所谓董小宛的菊花诗为:
携锄别圃试移来,篱畔亭菊手自栽。前日应是经雨活,今朝竟喜带霜开!
《红楼梦》枕霞旧友(史湘云)《对菊》: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所谓冒辟疆的菊花诗为:
玉手移栽霜露经,一丛浅淡一丛深。数去却无卿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确实仅有个别诗句及字词略异,绝似“仿作”。但土默热未注明冒、董等人诗之出处,故此海内外学者纷纷“寻根”。事有恰巧,杜春耕先生偶在北京书摊上见有南通作家刘培林先生所著小说《秦淮歌妓董小宛》,买回翻阅,见冒、董等人的“菊花诗”赫然在目,于是复印分赠红学界诸友。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杜先生家的电话差点被打爆,不仅国内大陆及港澳台,连法国、美国、日本、韩国等红学界朋友都纷纷电话询问。杜先生无奈,故有此急匆匆年关南通“寻根”之行。
我对杜先生说,冒为南通如皋人,董为其爱妾,又是名妓,南通及江苏学者可说研究之透之又透,如真有这样的“菊花诗”,恐怕等不到土默热先生去发现了,可以断定冒、董等人绝无此诗。于是我连忙陪同杜先生从市作家协会查得刘先生住处,驱车前往拜访。刘先生听完杜先生说明来意,哈哈大笑,说:这是我和张德义先生创作小说《秦淮歌妓董小宛》时,根据故事情节需要以《红楼梦》中的“菊花诗”改编的,哪里是什么冒、董之作?没想到竟然引起红学界轩然大波……
因已届年关,没敢强留,杜先生第二日下午即又赶往杭州报告“寻根”结果。凑巧,法国科研中心的陈庆浩教授又从网上发来贺年信,我在回信中顺便将杜先生“寻根”之事告之。陈先生十分生气,说:土默热“以错误的资料建构自己的红学体系,实在太轻率了”,随即又转发北大陈熙中、香港梅节等学者。土默热的“冒、董‘菊花诗’”一时海内外传为笑谈。
本来事情真相大白,不料土默热先生又在网上发表《菊花诗出处待斟酌》一文强辩,称“张德义先生已经作古,刘培林先生也已年过古稀,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或者记忆有误,似乎尚待进一步探讨”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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