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与希特勒文化控制点滴
一、
苏联的文化审查始于一九二零年,国营出版社获得政府授权,可以检查“不洁”的书稿,以免漏网排印。一九二二年六月六日,国家文学与出版管理总局正式成立,拟定了一份禁书名单,起初只是列出不宜公开的禁书,后来则包含所有公众不宜的出版物。一九二三年,国家剧目管理总局成立,负责审查所有上演的戏剧作品。一九三六年,以上两局直接听命于苏共中央,苏联各地并设立相类的地区机构。截止一九三九年,苏联的文化审查机关已有六千多名雇员。
“荣登”黑名单的禁书,无论本国还是外国作品,都一概没收,交与NKVD(即人民内务委员会)封存。若禁书印数太多,就大量销毁。一九三八与三九年间,就查禁了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三册,超过二千四百万本“有害书籍”化为纸浆。不独如此,审查官还深入各个图书馆,仔细翻检各类书籍,用墨水将被贬黜或失宠的人名抹去(这一做法,笔者儿时翻读红色中国一些读物,亦曾见识且难以忘怀。譬如文革前出版物内的诸多人名,因为其人已在文革中打倒,名字亦被革命群众用墨水涂污或打上红叉)。
苏联审查官的工作效率很高。一九三四年十月某日,某地集体农庄一份期刊被发现违禁内容,审查官立即出动,务必要将流入市面的一千九百份期刊“捉拿归案”。他们的战果如下:在农庄邮局没收一千五百零七份,在报摊没收三百份,另外五十份被发现用作墙纸,再有十二份被人拿来当厕纸。糟糕的是,还有十一位订户拒绝交出,这些觉悟不高的公民,随即受到有关方面正式警告。
领袖像是审查重点。印在纸上的斯大林像,必须对着光线详察,免得背面重叠了亵渎内容。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有位审查官写信到莫斯科,说某份小册子的领袖像,其衣袖处有墨索里尼的影子,而希特勒的大名,竟然隐隐约约横跨伟大领袖的胸膛。
一九三五年,国家文学与出版管理总局发令,名为“关于维护俄罗斯语言纯洁性的斗争”。斗争的对象,包括“粗鄙用语与咒语”等。“娼妇”这个词不能讲了,精简为一个字母,到了四十年代,干脆删掉了事。书籍中凡是涉及性器的词汇都得除掉。俄语中有个“粗俗”单词khren(辣根,乃一种植物),语含双关,影射男人那话儿(chlen),结果亦被揪出来就地正法。
二、
比起苏联,德国的查禁主要集中于犹太人著作与“文化布尔什维克主义”等非我族类的文化产品。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二日到五月十日,德国经历了四个星期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这一运动,知之者甚多,此次无需赘述。运动的高潮,乃最后一日柏林、慕尼黑、布雷斯劳、法兰克福、德累斯顿等地轰轰烈烈的焚书“嘉年华”。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有位德国作家Oskar Maria Graf,因为自己的著作没有列入第一批禁书名单而深感愤怒,还向当局强烈抗议。剧作家布莱希特曾有一诗述其本事,这里援引如下:
当这个政权,下令有害的书本
都要公开焚毁,从四面八方
一辆又一辆的牛车,被迫载满书籍
来到火堆前。一位流亡的作家
最好的作家之一,审视
那份焚书名单,他惊讶的发觉
自己的著作不在名单之列。他满腔愤怒
冲向书桌,写信给那些当权者
把我的书也烧了吧!他奋笔疾书,把我的书也烧了吧!
难道我的书
讲述的不是真理?
一九三四年,德国当局关闭了一千家报纸,另有三百五十份自动停业。德国所有文学艺术出版物,都要接受审查。通过审查的出版物,扉页要有如下字句,譬如某某机构对本出版物的出版不含异议(笔者正读《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其中讲到陆定一、胡乔木协助毛改组延安《解放日报》,确立毛氏新闻学原则,实在与苏联德国做法相类。反用托翁的话:所有不幸的国家都是一样的,而幸福的国家各有各的好——盖因选择多也)。
三、
苏联官方不喜爵士乐。三十年代早期,爵士乐就被视为文化颠覆。随着爵士乐起舞,亦为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之一。可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诱惑太大,官方不得不让步,成立国营爵士乐团,但只允许演奏旋律柔和的舞厅曲目,或是改编自俄罗斯民歌的音乐。一九四五年以降,爵士乐因为冷战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更是罪加一等。到了一九四九年,苏联萨克斯风的生产与销售皆为非法(国家社会主义德国亦不喜欢爵士乐,一九三五年就禁止电台播放。德国的舞厅亦有“洁本”爵士,但只能用小提琴与大提琴演奏。至于当代,声称Holocaust为神话的伊朗“愤青”总统,有禁止国家电台播放西方“颓废”音乐的奇举,可与前人媲美)。
早在一九一九年,苏联就开始发展广播业。一九二四年,电台节目与播音时间趋于固定。一九三三年,苏联有六十个电台,一九四零年,发展到九十个。在此同一时间,政府许可的收音机数量稳步增长,由一百三十万台增加到七百万台。为贯彻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官方文艺方针,电台节目主要包括音乐(约占所有节目的四分之三)、经典文学与戏剧朗读、政治教育等等,由国家文学与出版管理总局监控。
德国的广播始于一九二三年。一九三三年,全国有多家小型地方电台,主要由帝国广播协会监管。希特勒上台后,宣传部长戈培尔将此权力集中于自己手下。一九三三年七月,帝国广播协会归宣传部属下之广播局管理。全德所有地方电台,都要接受内政部监管,各电台还需专设一文化委员会以监控广播节目。国家社会主义的广播方针,用某位官员的话说,即广播乃宣传工具,可以塑造德国的国民性与意志力。
与苏联类似,德国电台的节目约七成亦为音乐,并以古典与轻音乐为主。为使广播走进千家万户,传达党和政府的声音,当局于一九三三年五月大量生产一种廉价收音机,名曰“人民收音机”(第一个型号为VE301,乃纪念一月三十号元首登基的大喜日子,售价七十六马克)。一九三九年,更为廉价的新品出现了,它比VE301小巧,只需三十五马克。一九三三年,德国的收音机数量为四百五十万台。一九四一年,增至一千五百万台(说起苏德两国的广播,笔者想起最近看过一部关于北韩的纪录片。平壤的公寓楼,每家每户都有预置的收音机。说是收音机,其实就是挂在墙上的扩音器,因为根据纪录片解说,那是不能关闭的,最多只能调低音量。这样的管制,实在不如以前的中国,虽然当年中国与希特勒德国与斯大林苏联一样,收听敌台都是反革命行为,但中国政府并未连短波收音机亦一并禁止)。
(本文资料来源:Richard Overy: The Dictators: Hitler’s Germany, Stalin’s Russia. Penguin Books 2005. T his book was joint winner of the Wolfson History Prize in 2005.)
【转自大樗树,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