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尼·谢尔顿小说——撩拨全世界的视听神经
肖 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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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我们早已步入匆忙的“速读时代”。为节省时间,读者对许多经典书籍也只能浏览一遍,对通俗小说往往更是如此。可是,金庸作品却让多数读者百读不厌,纵使他对书中细节了然于胸。西德尼·谢尔顿小说也同样令多数读者手难释卷,看了再看,因为他是大师级的故事高手,其作品既有金庸小说的奇妙,又有鲜活的时代气息,容易引起共鸣,可以撩拨全世界的视听神经。
在美国,以《达·芬奇密码》风靡全球的丹·布朗曾经承认,谢尔顿的《世界末日的阴谋》让他踏上通俗小说创作道路;最近获第七十九届奥斯卡奖提名的电影《血钻》,则是据谢尔顿作品改编的。在中国,止庵先生把谢尔顿与马里奥·普佐、阿瑟·黑利并列,称之为“中国通俗小说之父”。虽然中国通俗文学创作史源远流长,并非始于20世纪,但谢尔顿的确对中国当代通俗小说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前,中国长篇通俗小说以《水浒传》、《西游记》、《官场现形记》及金庸小说等为代表,多半属于演史、魔幻、黑幕、武侠等范畴,离现实生活颇有差距,写法往往以直叙为主。自80年代起,谢尔顿作品引入中国之后,中国通俗小说家才开始把眼光转向都市,小说的写法、格局也日趋多样化。
因此,谢尔顿作品曾经改变过我们的生活。在80年代到90年代初,谢尔顿的名字就是图书畅销的保证,许多不法商贩甚至趁机推出假冒的谢尔顿作品,用以欺骗读者。那时,不法商贩往往只敢用“金庸”之类的名字出版假金庸作品,对谢尔顿却毫不客气,我就亲眼见过几种署名谢尔顿的伪劣作品。直到现在,你在中文网上还能看到几部“谢尔顿小说”,其实却跟谢尔顿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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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熟悉谢尔顿作品的读者来说,鉴别其作品的真伪并不困难,因为它们都拥有独特的“谢尔顿特色”。
尽管谢尔顿作品内容异彩纷呈,但主题都是一个:爱与梦想。谢尔顿小说的主人公都甘愿为了这两个目标拼搏奋斗,铤而走险,哪怕不能自拔。因此,他的每部作品都洋溢着爱的激情,奋斗与挣扎,复仇与毁灭,全是爱与梦想的衍生品,令读者为之感慨扼腕。
谢尔顿作品的另一个特点是布局精妙,结构有如行云流水,错落有致,缓急得当,时而声如裂帛,时而窃窃私语,最后徐徐收尾,达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高妙境界,有如一曲完美的交响曲。
在具体写法上,谢尔顿也有很多特色。他的作品多半以倒叙手法起兴,从结尾处截取一段最扣人心弦的场面,作为序幕,唤起读者的阅读欲望,然后徐徐拉开幕布,开始铺陈。这时,围绕爱与梦想的主题,书中人物交替登场,有如电影中的分镜头,渐渐展现其爱恨情仇片断,让读者在阅读时自行拼凑体会。随着情节展开,谜题一环又一环解开,最大的谜题却留在最后。
在叙述时,谢尔顿经常运用意识流手法,用大量心理描写代替叙述,其间又穿插许多幽默的对话和趣味横生的逸事,让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立体。
从内容看,谢尔顿小说波澜壮阔,气势恢弘,时间跨度极大,紧贴时代脉搏,有如时代百科全书。无论两次世界大战还是越战或西班牙内乱,无论美国生活还是欧洲乃至世界风情,都在谢尔顿的生花妙笔下得以展现。
从总体成就看,谢尔顿作品集通俗小说之大全。福尔摩斯式的私家侦探,勒卡雷式的血光谍影,大卫·莫维尔式的英雄复仇,格里森姆式的法庭论战,罗宾·科克式的医学疑案,哈罗德·罗宾斯式的爱欲情仇,斯蒂芬·金式的恐怖悬疑,金庸式的侠骨柔肠,在其作品中均有不同程度体现。
此外,谢尔顿作品还有两个非常显著的特色:一是故事扣人心弦,令读者难以抗拒,作者本人也因此赢得世界顶尖故事高手的美誉;二是主人公多半为女性。
谢尔顿可以说是通俗小说家中的哈代,几乎是惟一始终关注女性的通俗小说男作家。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多半为侠气干云的女性,美丽富有,个性十足。为伸张正义或获得爱情,她们顽强拼斗,不达目的绝不罢手。可惜,尽管她们有如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根须却扎在社会的烂泥塘里,有时能侥幸自保,有时却沦为社会牺牲品,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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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不过简单勾勒了谢尔顿作品的总体风貌,若想深入了解,需从每部作品人手。但谢尔顿共创作过十八部长篇小说,数量众多,无法尽述,这里只能做些简单介绍。
谢尔顿的每部作品都集众家之长,只能勉强归类。其中,《裸面》、《灭顶之灾》、《祸起萧墙》为侦探小说;《世界末日的阴谋》为科幻小说;《子夜的另一面》、《镜子里的陌生人》、《天衣无缝》等为爱情小说;其余作品恐怕只能笼统归人惊险小说,因为它们同时具有多种特点。除《裸面》、《世界末日的阴谋》等一两部作品之外,其余作品的主人公均为女性。
谢尔顿作品中总体水准最高的是难以分类的惊险小说。其中,最激动人心的是《假若明天来临》,可以算作通俗小说的《圣经》,至今无人超越,小说未完稿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就以一百万美元买下电视改编权。小说以女银行职员特蕾茜的母亲自杀开头,特蕾茜为母复仇,被陷害入狱。她准备越狱,却因抢救落水儿童而功亏一篑。绝望之际,她却因大赦出狱;完成复仇使命后,她为生存铤而走险,变成江洋大盗,与具有变态心理的侦探斗智斗勇,最后功成身退,飞向爱情怀抱。
《天使的愤怒》、《命运之星》等以女性成长经历为线索的作品也是上乘之作,但最为波澜壮阔的社会长卷当属《游戏高手》。凯蒂之父的发家与复仇手段,恐怕连基督山伯爵都自愧不如;凯蒂的奋斗史则由爱情和一连串的阴谋构成,为家族企业,她不惜一切,堪称谢尔顿笔下最坚忍不拔的女性。
《时间之砂》则是谢尔顿笔下最幽默浪漫的作品,黑手党头目之女因报父仇被意大利警方通缉,逃至西班牙女子修道院,却心眷红尘,时刻在心中咒骂清规戒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与另外三个修女离开修道院,跟几个热衷独立的巴斯克分子结伴同行,上演了一幕幕悲喜剧。
《裸脸》、《血族》、《世无定事》、《告诉我你的梦》的故事发生在医药界。《裸脸》写精神分析医生侦破杀人案的经过。《血族》的前半部有如《游戏高手》的姊妹篇,后半部转入侦探阶段,书中的侦探头脑敏捷,有如《假若明天来临》里的变态侦探,但极具正义感。《世无定事》写三个实习女医生的经历,其中的黑人女医生类似《天使的愤怒》中的女律师,但遇人不淑,为爱惨死。《告诉我你的梦》描写一个具有三重人格的美丽女性,小说前半部在法庭展开,有如《天使的愤怒》,但这次却是女法官对男律师进行刁难;小说后半部有如恐怖小说,主人公入精神病院治疗,当医生把她放出医院,她却开始寻找杀人目标,作品的恐怖程度不在斯蒂芬·金作品之下。《子夜的另一面》可以算谢尔顿爱情小说代表作,两位不同的女性,一正一邪,却都甘愿为爱情牺牲,令无数读者洒下同情热泪,小说也因此创
下连续五十三周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的纪录。
《世界末日的阴谋》是一部比较特别的谢尔顿作品,小说主角为男性,且具有科幻色彩。小说情节极为紧凑,但内容及格局多半化自《第一滴血》的作者大卫·莫维尔1984年创作的《玫瑰兄弟》(Brotherhood of the Rose,中译本译为《杀手恩仇》)。谢尔顿的《诸神的风车》和《灭顶之灾》(《天衣无缝》续集),也在不同程度上具有《玫瑰兄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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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顿作品能够为我们带来丰富的阅读享受,但其作品的魅力却不仅限于此,在影视领域也能主宰潮流。
谢尔顿作品多数被美国改编为影视剧,但中国很少公开放映。在80年代初,《天使的愤怒》曾被中国改编为广播剧,广为流传。中央电视台还播放过美国据《假若明天来临》改编的电视片,令亿万观众为之痴迷,但受当时思潮所限,电视片未能播完,后来也未重播。
美国导演戈德堡1992年拍摄的喜剧片《修女也疯狂》,显然借鉴了《时间之砂》中的部分情节,但《假若明天来临》才是影视界取之不尽的宝库。
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的小说《肖申克的救赎》及美国1994年拍摄的同名电影,化用了《假若明天来临》的部分框架和情节。香港导演吴宇森1991年拍摄的动作片《纵横四海》中,周润发等联手****博物馆名画的场面,与《假若明天来临》中特蕾茜盗画的细节如出一辙。有趣的是,美国1999年拍摄的电影《将计就计》仿佛是《纵横四海》的美国版。不过,纵使片中的肖恩·康纳利身手不凡,他的真正老师却是《假若明天来临》中的特蕾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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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必读者会对谢尔顿小说产生了全面了解的兴趣。不过,因版权等原因所限,谢尔顿小说如今在书店并不多见。中国以前虽出版过许多他的作品,但多数没有再版;由于各家出版社当时各自为政,作品译名五花八门,就算你在旧书摊上见到一种,也很难说清它是谢尔顿的哪部作品。
据我搜集的各种谢尔顿作品中译本及相关资料,国内最早的谢尔顿作品译本是《天使的愤怒》,发表在1982年第2期《译林》杂志上,同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此后,谢尔顿作品的中译本出现了辉煌的“战国时代”,各家出版社竞相出版,《假若明天来临》等作品,甚至出现过几家出版社同年同月出版的火暴场面。这些作品印数极为惊人,多半在几万册以上,如漓江出版社1986年版《假若明天来临》,初印数高达四十万册。不过,目前出版过的各种中译本多半并非全译,对书中性描写做了不同程度的删节,似乎惟有中国藏学出版社的作品未做这方面删节。
1992年,中国加入国际版权公约后,谢尔顿作品的中译才告别混战状态,基本由译林出版社据正规渠道引进出版,继续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惊喜。
总之,对从80年代走过的老读者来说,除金庸等少数人之外,我们再没有能跟谢尔顿相提并论的通俗小说家了。如今,随着《达·芬奇密码》等各种畅销书的轮番登陆,读者见多识广,谢尔顿作品在中国再没有畅销几十万册的昔日风光,但这只能说明年轻读者“生不逢时”,因为中国在1992年加入国际版权公约后,由于版权关系,许多谢尔顿作品未能再版。假如年轻读者有机会看到《假若明天来临》这样的谢尔顿经典,他们还会对《达·芬奇密码》爱不释手吗?对同时读过这两部作品的人,答案恐怕是不言而喻的。
原载:译林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