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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施密特:在死亡的边缘寻找语言

在死亡的边缘寻找语言——评2009年德国图书奖获奖小说《你没有死》

[德]赫尔穆特•波伊蒂格文/安娅译

2002年夏天,以强力的语言、表现主义-巴洛克风格的小说与诗歌而广为人知的女作家卡特琳•施密特,在四十四岁的年龄,身罹脑出血,失去了行动与语言能力。长篇小说《你没有死》便由此而诞生了。然而,它远远没有止步于对处于死亡边缘的体验。它容纳的是生命与写作,而任何的文学流派中,这两者都是密不可分的。这样的写作,比起常规的素材与主题的选择,高明了许多。

      在作品的开端,昏迷两星期后苏醒过来的女主人公,名叫海伦娜•维森达尔:她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用陌生的眼睛打量着自己,缓慢地进行着最初的观察。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秃头。当她想摸摸头顶的时候,觉得颅腔里有“金属的小路障”。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必须像个小婴儿似的被包裹起来,因为她无法控制口水滴落下来。有一次,她想说“枕头”这个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作品描述的是失语,而作者用以描述的语言,以几乎触手可及的方式告诉人们,它是多么精确而简洁。作品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出发,让他亲历这些事件,好奇而冷漠:章节短小,描摹人物对于瞬间的观察,并用星号将其分隔开,以标志情节的发展,且并不按照时间的顺序。

      海伦娜想到的第一个词,是马蒂斯——她丈夫的名字。她寻找词语和回忆的过程,与最初的感觉是不同的。虽然海伦娜与马蒂斯有五个孩子,对她而言他就是一个亲密的气场,然而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的存在却常常会使她恼怒,使她想起自己先是模糊继而有了清晰轮廓的过往。生活由这样的过往重新组合。海伦娜记起,她曾经想与马蒂斯分开,并且打算找一处房子单独住。她的脑出血,也就是大脑思维的暂时中断,用医学术语来说叫作“动脉瘤破裂”——发生在她的生活出现重大危机的阶段。不过,她并没有更加清楚地回忆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只是一些个别的瞬间,一些回忆的碎片,会偶然地上升到她的意识里。

      住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初几天,海伦娜的头脑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几个英文句子或单词:在患脑出血之前,她在一个进修班里学习印度的官方语言印地语,为此用的教科书是英文的。海伦娜正建造着一座“单词卡片屋”,作品从边缘地带出发,从以奇特的方式来展现的细节出发,逐渐接近海伦娜生命的焦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见分明。

      伴随着某种肢体感受,这种感受类似于“有人靠在背上”,一个名字出现了:维奥拉。围绕在这个名字周围的,是谜团,是奇怪的声响。它一定与性有关,但不明确。当维奥拉的形象在海伦娜的心中重新浮现,原先模糊不定的样子清晰起来:维奥拉在男人与女人之间变换着性别,是个离了婚、做了变性手术的男人。海伦娜后来才发现,维奥拉的男性特征潜藏在她的动作、形象和装束当中。而她想弄明白的是,自己是否爱着维奥拉。同时,她还记起了一个俄罗斯式的昵称。在卡特琳•施密特的作品中,作者对东欧的喜爱一直是显而易见的。这个俄罗斯式的名字是:玛露卡或马雷什,意为小姑娘或小伙子。这种富有俄罗斯寓意的游戏,让这个陌生人和身体边缘的游戏更具吸引力,而想象和现实的界线不再泾渭分明。

      在重症监护室,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种高度,这种高度甚至可以改变语言的高度,失却其“羞耻与负疚,同胞手足般的感觉”,这是海伦娜与玛露卡之间关系的核心。虽然海伦娜与结缡多年的丈夫分开这件事与她的另一段爱情无关,但是,这件事在前一段时间一定发展到了很激烈的地步,以至于引发了她的自我意识与思考。海伦娜犹疑地回忆着,顺从着思想的漂移,而很多东西是悬浮未决的。她的第一篇文章——她是个作家,康复后又重新提笔——写的就是关于毕希纳的《伦茨》,主题是:一个丢失了的自我,一个回归的自我。

      女作家卡特琳•施密特创造了海伦娜这个形象,在始料未及的生活震荡中,她的主体经验与文学想象之间产生了一种新的关系。在施密特的长篇处女作《贡纳-兰尼夫森的远征》(1998)中,卡特琳•施密特从女性的视角叙述了一个虚构的有东普鲁士背景的家庭故事:不同的血液汇流在一起,动物世界里的血肉内脏不时出现在人类的欲望世界中,乳汁与精液在作品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书名中的“探险”对于作品里的老祖母与曾孙女的意义在于,她们追寻着这样一个目标,那就是“将女性的记忆一直推进到最遥远的北方,那里的冰雪是最厚的”。而施密特的第二部小说《科尼斯太太的孩子们》(2002),则充满了混乱而无所不包的感性描写,性色彩浓厚的叙述,“爱与性”作为古老的宿命而存在着。在《你没有死》这部关于生命的暂停、与死亡的接近和身体与语言之关系的作品中,文学想象回归到了具体的个人与社会的经验之中,并通过很多细节体现出来,比如:典型的前民德社会化当中的女权主义立场,东方氛围中对于无法预测的性体验的变种。

      生与死的边缘体验,导向的是作者在文学观上的自我认知,奏出了读者没有料到的音调。由此,卡特琳•施密特的创作无论在选材还是意义上都涂上了另一种底色。在海伦娜谨慎的探索中,她重新获得了作为一种生存形式的语言。语言在表明着,它可以省略许多,也可以说明一切,它可以穿越自身的空白,也可以观察到边缘与细节。在这部作品中,文学再一次如同一个消失点。在一次次胆怯的尝试之后,海伦娜有意识地记录下这样的话:“语言是会染上快乐的。”对语言的寻找,越过身体的障碍,这个过程就成为了文学。而这部小说的语言,是可以深入肌肤的。

原载《外国文学动态》2010年第1期


2010-10-24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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