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名著,英國人最恨
新世紀周刊刊記者羅嶼
最近多位英國作家放出狠話,稱有些名著實在讓他們厭煩。這些刻薄的英國人和韓寒們一樣,讓我們明白了一件事:讀不下去經典名著根本不必羞愧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充滿了“歇斯底里和臆想”,狄更斯的書“怪里怪氣,故作憂傷”──可以推想,這樣的言論一出,會在英國文學圈引起怎樣的震動。
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請多位英國著名作家列出一個“最恨書單”,結果這份書單里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狄更斯、弗吉尼亞‧伍爾芙、DH‧勞倫斯等過往大師的作品。另外,多麗絲‧萊辛、薩爾曼‧拉什迪、伊恩‧麥克尤恩等一眾當代名家,也出現在名單內。
作家們開列“書單”本是尋常事,但長久以來盡是些“最愛”和“最好”。因此,“最恨書單”一出,讓全天下的愛書人瞠目。這些英國作家,不僅把最恨的名著逐一數落,還刻薄地總結一句:“看起來著實讓人心煩,有時真恨不得點把火,把它們統統燒掉。”
把讀者擊潰的名著
《星期日泰晤士報》小說版主編彼得‧坎普一馬當先,上來就找到了自己的頭號敵人──19世紀俄國文學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稱“他總是將我擊潰”。陀氏的歇斯底里、臆想和狂熱搞的他根本無法把《白癡》讀完,“幾乎要弄死我,就像害了一場病”。
專欄作家西蒙‧詹金斯也把矛頭指向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他有次度假時帶了《罪與罰》,結果一怒之下把它丟進了游泳池。“每一頁都好像算計著,要把你弄得萬念俱灰??我確信,要是周末想去西伯利亞自殺的話,它倒是挺合適。”
評論家和小說家克里斯托弗‧哈特則選了DH‧勞倫斯的《聖馬爾》,不過他認為:“確切地說,是勞倫斯的所有作品。”因為他缺乏幽默感,實在無趣。作家DJ‧泰勒也將白眼給了性愛小說大師勞倫斯,說他小時候偷看爺爺珍藏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其中的性描寫逗得我咯咯直笑,未免太做作了。”
2007年有6部作品入選英國《衛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100本書”榜單的狄更斯,這次也被拉進了“黑名單”。劇作家馬克‧拉文希爾說,與列夫‧托爾斯泰相比,狄更斯“就像在市場里耍把式的江湖藝人,一副怪里怪氣、故作憂傷的樣子”。除了《匹克威克外傳》,其他的他都看不進去。
至於弗吉尼亞‧伍爾芙,這個“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里的核心人物,英國評論界向來說她是“最擅長揭示人物內心意識”的作家。前些年,影評人大衛‧鄧比就在《華麗的冒險》一書中寫道:“伍爾夫的世界並非外在、具體的,而是內在、反省的。”
大衛以小說《海浪》為例:正文全部由人物的內心獨白組成,但每章的正文之前都有一篇描述自然景色的抒情散文。“這種結構與布局在西方小說史中絕無僅有,混而不濁、亂中有序。”而正是這本《海浪》,如今卻被小說家斯蒂芬‧阿米頓列進了“最恨書單”,原因是“朦朧晦澀,難以卒讀”。而伍爾芙的另一本代表作《奧蘭多》,則被著名評論家約翰‧卡利挑中。
除了過往大師的作品,很多當代名家的小說,這一次也成了批評對象。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獲獎時得到的評價是:“她用懷疑、熱情、構想的力量來審視一個分裂的文明。她的《金色筆記》提供了女性生活的一個胚胎,幾乎是一個臨床案例。”
英國人向來對諾貝爾文學獎興趣不大,當年奈保爾和品特得獎時,電視新聞幾乎是一閃而過,但去年萊辛得獎,英國媒體的反響卻超乎尋常的熱烈,盛贊她是“當今英國在世最偉大的作家”、“人類關係的考古學家”。可這次,老祖母也未能幸免。《星期日泰晤士報》文學主編蘇珊娜‧赫伯特認為,萊辛的《金色筆記》實在過長,而且寫得太自閉了。
伊恩‧麥克尤恩,這個英國文壇當紅作家,這一次憑借著小說《贖罪》登上了“最恨”榜。文化編輯海倫‧霍金斯認為,《贖罪》的開放性結構讓她很難受,因為作者讓她“弱弱的腦袋”自己來決定故事的結局,而伊恩他老人家卻放棄了作為小說家的關鍵職責,辜負了讀者對他的信任。
有趣的是,據英國《衛報》統計,《贖罪》自去年秋天開始雄霸英國圖書排行榜冠軍,一直到今年初春都沒有挪一下屁股。在英國地鐵上,到處都可以看到捧著麥克尤恩小說的讀者,幾乎人手一冊,有人戲稱他的書就像地鐵通票。
頭牌暢銷推理小說家伊恩‧蘭金挑出的“最恨書”是美國著名作家諾曼‧梅勒的《古夜》,“上大學時因為主修美國文學,便硬著頭皮看到600頁,最終被書里的法老和變態性事弄得作嘔。”伊恩在他的評選理由上寫道:“《古夜》給我上了一課,那便是:讀不進經典也沒什麼可丟人。”
除此之外,伊恩還把薩爾曼‧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拉進榜單,“我好幾次讀它,都沒挺過前十頁”。2007年6月,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曾授予拉什迪爵士勛章。這個在20多年前就因褻瀆伊斯蘭教,而被伊朗宗教界“追殺”的印度裔作家,因為英國人給的榮耀太高,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搞得他只好躲起來避風頭。時隔一年,卻遭英國人批評,真是世事無常,讓人感慨。
被大師鄙薄的大師
研究一下“最恨書單”會發現,很多上榜作家及作品並非頭一次遭人指責。比如DH‧勞倫斯,向來是英國文學界忽褒忽貶的對象。文藝評論家福克斯在代表作《小說與人民》中贊譽勞倫斯為“對英國農村和英國土地之美懷有眷戀之情的最後一個作家”。愛‧摩‧福斯特也曾說,勞倫斯的作品“激蕩著悠揚的歌聲,洋溢著詩歌的氣息”。
可是,到了英國現代派詩歌巨擘兼評論家T‧S艾略特這里,勞倫斯的作品則完全不值得一提。“他是一個著了魔的人,一個天真無邪的抱著救世福音的著了魔的人,他的作品充其量不過是那些漂泊無主的徬徨者的嚮導。”
喜歡批評人的,當然不只是英國人。被茨威格、尼採、魯迅稱為“人類思想領袖”的陀斯妥也夫斯基,幾乎每部作品都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法國作家德‧伏居耶子爵點評過。
比如,《群魔》是“含混不清,結構混亂,常常十分可笑,充滿了世紀末日的理論”;而《作家日記》是“晦澀的贊歌,既不是分析,也不是論戰”。之後,這個法國人還歸納說,陀大師總是“使勁撲打著翅膀,但始終在天上的霧陣中轉圈”。
在中國,批評大師的也不乏其人,2008年6月底,韓寒在一檔談話節目里,與陳丹青聯袂“炮轟”眾多文學大師,稱老舍、茅盾、巴金“文筆很差”,“冰心的完全沒法看”。中國現代文學殿堂里的六座高峰“魯郭茅,巴老曹”,韓寒、陳丹青一口氣“滅”了三個。二人言論一出,輿論一片嘩然。
很多人告訴韓寒,作家的行文總會有時代的烙印。《收獲》副總編程永新說:“不能用今天的眼光去要求過去的作家。”就像胡適的那首名詩《蝴蝶》:“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今天看來,未免像兒歌,但它卻是中國第一首白話詩。正因如此,沒有人可以否定它的意義和價值。
關于文學的時代性,奧爾罕‧帕慕克在新作《別樣的色彩》中也曾寫道:“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當年的寫作對象是新興的中產階級。這些人在閱讀作品時,沉浸其中的快樂與現實世界的快樂一般無二,書中討論的問題也是現實世界中的問題。”因此,後人不可能用當代的欣賞習慣、審美意識與敘事風格去審視過去的作品,忽略了歷史本來就存在的局限性。
而且,每個人的藝術趣味也各有偏好。列夫‧托爾斯泰就曾公開表示,莎士比亞根本不懂得描寫人物,連第四流詩人都算不上;貝多芬是一個嗜好和欲望的引誘者,他的第九交響曲是離開人類的作品;米開朗基羅和易卜生也一無可取。雨果則非常鄙薄司湯達。而在中國古代,歐陽修不喜歡杜甫,蘇東坡不愛《史記》,王夫之則力詆曹植。
美籍華裔學者夏志清在他編寫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中,把茅盾、巴金、老舍、冰心等人的作品一個個點評。
談到茅盾,他說:“為了宣傳的需要,茅盾糟蹋了自己在寫作上的豐富想像力。儘管如此,他仍是現代中國最偉大的革命作家。”至於巴金,夏志清認為他不是天才的作家,但在抗戰後的《寒夜》中他能夠將個人的同情心發揮到極致,從而成了一個敦厚的作家。而巴金在《家》和《春》內,卻沒有創作什麼,“只是一連串傷感場面。”
夏志清的這些評價,都是從具體的作品出發,不因一部書而放大或否定一個人。因為“貼著地面”,才不顯粗暴和武斷。與之相比,“很差”、“讀不下去”這樣隨意、隨性的論斷,難免就有點輕飄飄了──既是批評,總得讓人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