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  注册 | 登录 | 首页
作者:
标题: [原创] 新年第一天悟出一条大道理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Xiaoman

#1  [原创] 新年第一天悟出一条大道理

新年第一天悟出一条大道理:退一步海阔天清, 晚一步各自数星星。


当然,如果有很多钱,数钱就更好。 祝大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贴一首“早起的鸟”

EARLY BIRD By Shel Silverstein

Oh, if you’re a bird, be an early bird
And catch the worm for your breakfast plate.
If you’re a bird, be an early early bird--
But if you’re a worm, sleep late.”


幽默大师Sheldon Allan "Shel" Silverstein (September 25, 1930 – May 10, 1999)[1][2] was an American poet, singer-songwriter, cartoonist, screenwriter, and author of children's books.[1] He styled himself as Uncle Shelby in some works. Translated into more than 30 languages, his books have sold over 20 million copies.[2]

我喜欢他的诗,也翻译了几首。



使君才气卷波澜。与把好诗再译
2016-1-1 11:48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2  



2016-1-1 13:26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3  [原创] 读帖笔记

我昨夜阅读了廖教授的【试论中国诗人自怜的原因】 http://www.yidian.org/articlelist.php?tid=12023&starttime=0&endtime=0
我觉得廖教授说得很有道理。 我曾水过鸭背地看了一些古代诗词, 多是自怨自艾, 看得人感觉这些诗人一个个像怨妇,诙谐幽默的很少见,多是情场失意,试场失手,官场失策, 战场失利, 那么多的恨怨。早在南朝江淹的【恨赋】就总结刻画了从得志皇帝到失意士人的诸多哀伤怨恨,这种 哀伤怨恨的情绪在文人的诗词歌赋中像是打哈欠般地传染,一代传一代,到唐宋元明清。。。可见古代人活得真够压抑。

前两天看到的一首,清代黄景仁写的:

绮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笼罩着隐隐约约的感伤。这种感伤,被那种无法排解的甜蜜回忆和苦涩的现实纠缠着,使得诗人一步步地陷入绝望中。”  


再譬如这首,金缕曲词

寄吴汉槎1宁古塔,以词代书2,丙辰3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其一

季子4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5悠悠6谁慰藉7,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8。魑魅搏人9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10,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11透,数天涯,依然骨肉12,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13,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14,盼乌头马角终相救15。置此札16,君怀袖。


太多的国仇家恨,生离死别,不能释怀的愁苦。

然后我又读了廖教授的另一个帖: 【雄浑与优美:赏析两首天鹅诗】  http://www.yidian.org/articlelist.php?tid=13465&starttime=0&endtime=0

我喜欢类似这样轻松的英诗。读小说亦然,我喜欢读轻松的故事。



使君才气卷波澜。与把好诗再译
2016-1-1 16:18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4  

夜静未睡时,一点半凌晨。
窗外没月影,只有灯光昏。



真因茵辛新薪晨辰臣人仁神亲申身宾滨槟缤邻鳞麟珍瞋尘陈春津秦频苹颦濒银垠筠巾囷民岷泯[轸韵同]珉贫莼淳醇纯唇伦轮沦抡匀旬巡驯钧均榛莘遵循甄宸纶椿鹑屯呻粼嶙辚磷呻伸绅寅姻荀询峋氤恂嫔彬皴娠闽纫湮肫逡菌臻豳



---半夜1:30AM ,读方教授诗有感。






http://www.yidian.org/view-thread-20567.html

夜半觉来时,浑然忘此身。
寒窗浮月影,陋室卧孤魂。
往事行渐远,今生耗将尽。
还寝梦旧事,无暇泪沾襟。

Waking up at night
I know not what I am
The window frames a moon
The house shelters a soul
Bygones are gradually leaving
My life is obviously ending
Better return to dream the old days
There is no time to shed tears


2016-1-2 00:49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5  

夜静未睡时,一点半凌晨。
窗外没月影,只有灯光昏。
听歌看新闻,耳机传音真。
不觉已三点,越来越精神。



---半夜1:30AM ,读方教授诗有感。






http://www.yidian.org/view-thread-20567.html

夜半觉来时,浑然忘此身。
寒窗浮月影,陋室卧孤魂。
往事行渐远,今生耗将尽。
还寝梦旧事,无暇泪沾襟。

Waking up at night
I know not what I am
The window frames a moon
The house shelters a soul
Bygones are gradually leaving
My life is obviously ending
Better return to dream the old days
There is no time to shed tears


2016-1-2 01:36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6  

方教授的这首诗写得很好。 我是睡不着,一个字一个字套上去。




http://vocaroo.com/player.swf?playMediaID=s0ky6BjzWDYJ&autoplay=0


美国之音

2012.03.19 04:52

美语怎么说005讲: 毛骨悚然


Donny 在北京学汉语,他的中国朋友要是遇到了不知道用美语怎么说的词,就会来请教他。今天是吴琼要问的:毛骨悚然。

Donny: 吴琼,昨天的电影好不好看?

吴琼: 别提了,讲吸血鬼的,吓死我了。怎么说来着,I was scared to death!

Donny: I told you you would be scared to death and you didn't believe me.

吴琼: 早知道听你的就对了。特别是女主角被变成吸血鬼那段,简直毛骨悚然,吓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对了,美语里有类似的说法吗?

Donny: Yeah. We say the scene made my hair stand on end.

吴琼: hair, 是毛发,stand on end 立起来。连在一起,to make one's hair stand on end 吓得人毛发都立起来了。所以要说那一幕吓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就可以讲 the scene made my hair stand on end.

Donny: Right. Speaking of blood-sucking vampires, there is another way of saying you are scared to death. You can say it made my blood run cold.

吴琼: blood 是血,cold 是寒冷。to make one's blood run cold 让血都变冷了,也就是中文里说的吓得我浑身冰凉吧?

Donny: Exactly. I am taking my girlfriend Rachel to see the movie tonight.

吴琼: 什么?Rachel 不是特别胆小吗?The movie will make her hair stand on end.

Donny: I know.... When she is scared to death, I will be there to comfort her. She will think I am her knight in shining armor.

吴琼: 啊,你想让 Rachel 觉得你是 her knight in shining armor 身穿闪亮盔甲的骑士?保护她的英雄?我看你啊,八成是别有用心。

Donny: (haha)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你今天都学了什么吧!

吴琼: 第一,吓死了是 scared to death;

第二,吓得毛发倒立是 to make one's hair stand on end;

第三:吓得浑身冰凉是 to make one's blood run cold.

第 1 幅


2016-1-3 09:54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Xiaoman

#7  [小说转载] 潘宙【来孩儿】

我读过的中文小说很少,认识的作家不多。越华作家潘宙是其中一位我认识的。【来孩儿】我读的第一篇他的小说。 (当然,我说我读的中文小说很少不代表我在暗示我读的英语或法语小说很多。这样的表述怕会被误会,不知道为什么。)

來孩兒    ■潘宙
来源:http://www.shyun-sheng.com/articles.php?t=&a=149&id=12458



不是我責人以嚴、律己以寬,小西班牙被我潑了一臉咖啡,是他咎由自取,真的不能怪我,麥克勞後來也是這麼說的。

小西班牙來自哥倫比亞,那個盛產咖啡和毒梟的地方。我叫他小西班牙,因為他說西班牙話,但他卻從來沒當自己是西班牙人,──這正是我和他發生衝突的導火線。他持的是「出生地決定論」,生在哪一國就是哪一國的人,而我們中華民族卻剛剛相反,流行歌曲不也這樣唱的嗎:「我不管生在哪裡,我是中國人」,不過奇怪的是,唱這些歌的中國人,自己也好像不大明白歌詞的意思,我就不只一次被來自兩岸三地的主流華人問過:「咦,你是越南人,怎麼會說中國話?」我不得不耐著性子,從我爺爺當年怎麼從唐山下來越南,我爸媽那一代怎麼顛沛流離,我自己又怎麼飄洋過海,一部家族血淚史說了半天,來自兩岸三地的主流華人好像明白了:「這麼說,你們越南人,全都會說中國話嗎?」

說他們不懂什麼叫越南華人嗎?卻又不見得。就拿本地的幾份中文報紙來說吧,不管是全國發行的大報還是地區性的小報,凡是有牽涉到越南人的新聞──是不是越南人,從姓名可以看得出來,但只有我們自己能分辨那名字的主人是越南人還是華人;中文報紙卻另有一套分辨的方法:如果涉及的是罪案,不論搶劫殺人還是黃賭毒,報上必稱這些涉案者為「越裔」,但如果是正面的新聞,好像贏得金牌的運動員、研究有重大突破的科學家、成績優異的學生,以至各行各業有成就的人,報上就不由分說叫他們「越南華人」,連法國的越南裔導演陳英雄都曾被硬栽成華人,讓我們這些正牌越南華人哭笑不得。

自己人這樣也就罷了,非我族類也來指手畫腳就太豈有此理了。小西班牙本是個討厭的傢伙,個子比誰都矮,一張嘴巴卻臭如溝渠,開口就拿人家的種族、膚色、性向來取笑,怎麼政治不正確怎麼來,人家要翻臉,他就嘻皮笑臉說那是他的言論自由,誰都拿他沒辦法。這天也是合該有事,小西班牙在談一個不在場的同事,那是一個大陸同胞,像大多數中國人一樣,不多話,很勤奮,卻也因此讓小西班牙很不爽:「……他們中國人,死做活做,賣什麼命喲?像狗一樣。」

「你說什麼?」我沉下臉:「說話當心點。」

「幹嘛?又不是說你。」

「你侮辱中國人,就是侮辱我。」

「你?你幾時變了中國人?」

「什麼變不變的,我本來就是中國人。」

「你不是越南人嗎?」小西班牙一臉狐疑:「你說過你從越南來──」

「我是越南來的沒錯,」我說:「但我祖先來自中國,我從小就說中國話──」

「那又怎麼樣?我祖先還不是來自西班牙、我不也從小說西班牙話?我從來不當自己是西班牙人。」

「那是你的事。我──」

「總之,你是越南人。」

我最受不了這種自以為什麼都懂的傢伙,當下就把手中的半杯咖啡潑在他臉上。

這算是員工糾紛,我和小西班牙都被叫進麥克勞的辦公室去,還好這是小公司,大小事情都是麥克勞說了算,要是有點規模的大企業,工會照規矩辦事,我少說也得停職兩三天,麥克勞卻一向乾淨俐落,兩三句話就擺平了。看來獨裁制度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他是什麼人,他自己知道,」麥克勞指著我,對小西班牙說:「用不著你來告訴他。你平時說話也太愛得罪人,今次算是給你個教訓,不要老拿言論自由來做擋箭牌,言論自由不是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懂不懂?」

別看小西班牙平時張牙舞爪,在老闆面前卻俯首帖耳,夾著尾巴,屁都不敢放一個。打發了小西班牙,麥克勞才對我說:「你也太衝動了。萬一咖啡燙傷了他,就是傷人罪了,搞不好要吃上官司。」

「我那杯咖啡已經涼了,明知傷不了他,最多讓他難堪一點吧了。」其實我哪有那麼冷靜,顧得了咖啡涼的還是燙的,潑出去之後才忐忑了一下,同時想到電影《疤面煞星》最後一幕阿爾柏西諾被哥倫比亞毒梟亂槍擊斃的鏡頭。好在小西班牙馬上被別人拉住了,否則真打起來的話,我雖未必打不過他,少不得也要掛點彩。

麥克勞說:「我知道。所以才不和你追究。而且你是先受到挑釁才動手的,不能全怪你。」他眨眨灰藍色的眼睛笑起來:「那小子得罪人多了,讓他吃一次虧,收斂一下也好。」

他這麼一笑,我知道沒事了,正要站起來,麥克勞卻說:「最近有沒有回過越南?」

我搖搖頭。上一次回去已經是──唉,不提也罷。

「你好像也很少休假。要不要放幾個星期假,回越南走走?」

我笑笑:「你以為我是工作壓力太大,才槓上小西班牙嗎?」

「是不是呢?」他反問:「壓力不一定來自工作的。」

我聳聳肩,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只不過想你到越南走走,順便探望一下我的女兒。」

「你女兒在越南?」我說:「你女兒在越南幹什麼?」

「她是半個越南人啊。十幾歲才過來美國的。」

「你、你……打過越戰?」這倒新鮮,我在這個公司雖已有一段日子了,和麥克勞接觸的機會卻不多,也不知道他原來是越戰老兵。

麥克勞點點頭:「我女兒是個『來孩兒』。」他把「來孩兒」這個越南語說得字正腔圓,但聽起來還是有點怪:這好像是個帶有貶義的稱呼。

說「好像」,因為除了來孩兒之外,我想不出越南話的混血兒還有什麼其他稱呼。

越南人管混血兒叫「來孩兒」,我對語言沒有研究,不知道這個「來」是不是「外來」的意思,本來泛指一切異族父母所生的子女,包括華越混血,但自從越戰以來,「來孩兒」就成了專指美軍與越南女子所生的後代,而這些來孩兒的越南母親,都是當時南越的酒家女,孩子生下來後也多半被人家抱去養,因此他們不但不曉得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其中許多連親生母親也不一定見過。我不免有點好奇:麥克勞怎麼能肯定這個女兒是他的?這個問題當然不好直接問他,麥克勞卻好像猜得到我在想什麼。

「她媽媽不錯是酒家女,但絕不是隨便的女人。她還參加過越南小姐選美喔。」

「酒家女能參加選美?」那時有選美嗎?我聽都沒聽過。麥克勞說的不是《西貢小姐》的劇情吧?

「那時社會風氣還很保守,報名參選的人太少,才找了幾個小姐去充數的。」麥克勞笑說:「沒想到她一路順利過關,進了決選,還是大熱門,後來擔心萬一當選,被爆出她的真正身分,才自動退出的。」

越戰中的美軍、酒家女、他們所生的混血女兒……這背後就是一整個時代的滄桑了。我稍懂人事時,戰爭已接近尾聲,對戰時的酒家女沒有太深的印象,和來孩兒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多,只知道「來孩兒」不是個好詞兒,通常和流浪街頭的小混混同義,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群無父無母、長得又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小孩,在那個社會長大,除了在街上混,還能做什麼呢?「來孩兒」即使原本是個中性詞,也因為和這群混血兒連繫在一起而衍生出負面的意義了。我記得中學時不知哪裡來了這麼一個來孩兒男生,長得比我們都高,皮膚比我們都白,我們都叫他白鬼──這個外號並不比來孩兒好多少;好像也沒人清楚他的出身來歷,不過大多數來孩兒都被當作下人使喚,養這白鬼的人肯讓他念書,已經很難得了。只是他自己不爭氣,成績差不說,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英語還是全班最爛的,連老師都忍不住說他:「不是個來孩兒嗎?怎麼反而說不好英語呢?」

是的,來孩兒雖說是個帶有貶義的稱呼,但人人都這樣叫他們,連老師也不例外,就像我們都叫殘障者為瘸子、瞎子、白癡,沒人覺得不恰當,也沒有哪個殘障者覺得被侮辱、被冒犯了,倒是我在外國多年後,初次回到越南,和朋友去逛商店買東西時,隨口還了個價,商店的人卻冷笑一聲,不屑地說:「喲,還講價呢,什麼越僑,這樣小氣!」豈有此理!不管你越南話說得多好,他們都能一眼看出你是外國回去的,這並不奇怪;但這樣毫不掩飾自己的觀感,理應和氣生財的生意人這樣揶揄、譏諷、奚落一個顧客,卻令我十分不習慣。我開始明白:回到越南,就是離開現代的文明世界,離開以禮相待的社會,回到蠻荒沒有禮法的國度,最常見的情形是:回到家鄉的越僑,站在行人道上,對著一街橫衝直撞、視交通燈號若無物的機車呼嘯來去,半天不敢過馬路。我就有過這樣的經驗:看著亂成一團的車流,整個人像失去重心般感到一陣暈眩。不過也有越僑一回去就跳上機車,和當地人一樣呼嘯來去,如魚得水。他們說話多半也和當地人一樣粗魯無禮,也許有人會辯說這是他們的率直、誠實,而文明社會是虛偽、造作,這就不容易說得清了。我自己卻還是寧可活在一個懂得尊重別人、懂得和諧相處、過馬路不用時時擔心被撞死的社會。

從來沒受到尊重的來孩兒們,在越南已經找不到了。

越戰結束後好多年,美國人才良心發現,把這一群戰爭的副產品全部接到美國,那一代的來孩兒總有好幾千人吧?連同收養他們的人家,不管有沒有親屬關係,都一起被美國收容,因此那幾年便有人四處找尋來孩兒,付幾兩金子給他們的收養者,就算取代了監護人的身分,憑這個買回來的來孩兒雞犬升天。來孩兒父母不詳,沒有文件證明他們的身分,虧得長相特別,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兒,裝也裝不來。麥克勞的女兒可能是唯一一個和她親生父親團聚的來孩兒。

「你女兒的媽媽呢?也接過來了嗎?」

「她沒那個福。戰後她帶著女兒回南部鄉下娘家,沒幾年就病死了。好在她一直保留著我的聯絡地址,女兒才能找到我。」麥克勞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這是我女兒的越文和英文名字,她在那邊的地址電話待會兒我找出來再伊媚兒給你。」

我讀著紙上的姓名:阮氏──流?離?怎麼取了這樣一個怪名字?再看下面的英文對照:克莉絲桃‧麥克勞,才糾正過來:啊,是阮氏琉璃。

我走出麥克勞的辦公室之前,他低聲說了一句話,像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卻恰好能讓我聽到:「克莉絲桃在那邊開了家婚姻介紹所。」

豈有此理!他要不是我老闆,我要不是手中沒有咖啡,他難免也要被我潑上一臉。

一個離了婚的人,人家總是忍不住要給你牽牽線什麼的,麥克勞竟然也不例外──沒錯,我兩年前離了婚,燕萍是我上次回越南相親後娶過來的,來到這邊之後一直怨言不絕,抱怨房子太小、抱怨冬天太冷、抱怨汽油太貴。唉,時代不同了,幾十年前我們逃出來的時候,隨便哪個國家肯收留我們就感激不盡了,還敢挑剔?當燕萍開始埋怨我沒出息、賺的錢太少時,我終於明白:這段婚姻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我這就算是自願被老闆遣返越南了。也罷,我總不能一輩子不回去,雖然和上次大辦喜宴的熱鬧比起來,這樣回去有點窩囊,但這個年代,離一兩次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盡管我沒像當年婚辦喜宴那樣四處宣布我離婚了,消息也一定早就在親友間傳開來,我也不必刻意遮掩,順其自然就是。

我感到好奇的是:像阮氏琉璃這樣一個來孩兒,為什麼會回越南開婚姻介紹所?雖然她從小被她媽媽帶大,生活比其他來孩兒可能好一點,來自外人的異樣眼光還是有的,她在美國應該會比較自在吧,為什麼反而選擇回到那個對她不見得友善的環境?

而且她還開婚姻介紹所。這不錯是一門有利可圖的行業。到越南娶親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我這樣的越僑,但我們不需要婚姻仲介,自然有熱心的親友樂意為我們作伐,婚姻仲介做的是外國人的生意,我聽說到越南娶老婆的很多是台灣人,而且多半因為身體或精神有殘疾,在台灣娶不到老婆,才到外地「買」一個,加上文化的差異、語言的隔閡,越南新娘到了台灣後,很多也過得不好,被夫家的人當外勞看待,還不時挨打挨罵,這些新聞我們都聽得多了。一個來孩兒回去開婚姻介紹所,把越南女孩送去外國受虐,大概也有點報復的心理吧?說不定還參與一些販賣人口的非法活動──說是我小人之心麼?也不見得,因為就算只是正正當當的婚姻仲介,也和販賣人口差不多了。

我回越南之前,麥克勞又送我兩句臨別贈言:「你這人沒有什麼,辦事也可靠,就是性子有點躁。不要再動不動就拿咖啡潑人家了。」

麥克勞沒想到,我也沒想到:回到越南才兩天,我就差點拿啤酒瓶子砸了個老同學的頭。

老同學其實很夠朋友,大家請我上高檔的餐廳吃飯,而且都沒問我和燕萍的事。喝了幾杯之後,席間有人半開玩笑的問我待會要不要「消遣」一下,並且告訴我:「這種事找洋蔥就對了,他門路多。」「帶買春團的。」另一個笑說。

洋蔥是當導遊的,是不是帶買春團我不敢說,聽說開放初期這一行最賺錢──導遊,不是買春團;洋蔥因此是朋友中最先發起來的一個,不過隨著開放的幅度越來越大,其他人很快就趕上來了,一桌十幾人,不是廠長就是總經理,很有點冠蓋雲集的氣勢,反而是我這外國回來的越僑有點相形失色了,豈有此理。

飯後其他人都散了,我和洋蔥意猶未盡又找了個小攤子繼續喝啤酒。「真的不想去輕鬆一下嗎?」他說:「保證乾淨安全的。」

我搖搖頭,就著瓶子灌了一口啤酒:「你真帶過買春團?哪個國家的?」

「你聽他們胡說。」停了一下,他說:「買春團倒是沒帶過,不過時不時總有人向我打聽這些事的,好像導遊天生就該兼職扯皮條,媽個屄。上個月去芽莊,團裡有個台灣人,才進了旅館,他就來問我哪裡有年輕的小姐。」

「台灣人噢。」

「我說有啊,十八二十歲的,吃過飯我帶你去。他冷笑起來:十八二十還年輕?
十二三歲的,有沒有?」洋蔥掏出手機,低頭看簡訊,我發覺他頭頂中心禿了一塊。

「後來呢?」

「我說不行啊大哥,那是犯法的。他說:別跟我來這套,你們越南人,還講法律?

奇怪,我明明告訴過他我是華人,一路上也和他說國語,說不定比他那台灣國語還溜,他卻開口閉口你們越南人,媽個屄……」

「後來呢?」

「我說我真的沒辦法,他就是不信,說:你這一行的,紅道白道黃道,什麼門路沒有?打個電話就行。後來還威脅我,不給他辦好這事,回去就在網上唱衰我們旅行社,要我在這一行混不下去。這傢伙清秀斯文,長得挺像個人,沒想到這麼下流,說話這麼狠……」

「後來呢?」我又灌下一大口啤酒。

「後來?」洋蔥嘿嘿笑起來:「他說的不錯,我什麼門路沒有?打個電話就行,所以嗎,我就打了個電話。」

他又低頭看簡訊。我瞪著他頭頂禿了的那一塊,倒握著啤酒瓶頸。這一敲下去管教他腦袋開花。洋蔥啊洋蔥,你要為虎作倀,助嫖客蹂躪幼女,就別怪老同學下手太狠。

「後來呢?」我盡量不動聲色。

「紅道白道黃道,我那個電話偏打給黑道。清秀斯文的傢伙在旅館後面挨了一頓好揍,看起來就不大像個人了。揍人的專業得很,他的臉都腫了,但只是皮外傷,我記下了他的姓名,下次再犯在我們手裡,就沒這麼便宜了,最少也要打斷一兩根骨頭或者什麼器官。他也不打聽打聽,我姓楊的是什麼人?媽個屄,威脅我!」
我鬆了握著啤酒瓶的手。到外國嫖人家幼女固然可惡,那傢伙被打斷了幾根骨頭也不值得同情,只是一個斯文清秀人模人樣的遊客,怎麼會以為越南是個不講法律的地方呢?難道外國人都像我一樣,認為一來到越南就是進入未開化的世界,可以丟開文明的束縛,為所欲為?問題出在哪裡?我們自己──包括越南人和越南華人──是不是也要負一部分責任?我的意思是,就像我把哥倫比亞人都刻板印象當成毒販,人家要是看到我拿咖啡潑小西班牙,難道不會同樣得出「越南來的人都蠻橫粗暴」的刻板印象?那就怪不得中文報紙把罪犯都劃為越南人了。看來我以後真的要好好控制自己,免得人家看扁了我們越南人,把我們都當作暴民──且慢,我這是怎麼了?居然自稱「我們越南人」?難道我潛意識一直把自己當作越南人?豈有此理!

洋蔥看看我手中倒拿著的酒瓶:「幹嘛?」

「剛才你要是說錯半句話,這瓶子就砸在你頭上了。」

他把瓶子拿過去,晃了晃:「要砸也先喝光了才砸,別糟蹋了酒。」

他一仰頭,把瓶中酒一飲而盡,抹抹嘴角說:「導遊這一行,真不是人幹的。」

兩天後我又聽到同樣的一句話,不過「導遊」換成了「媒婆」,說話的人長著 一對和麥克勞一樣的灰藍眼珠,我一看就知道:她果然是麥克勞的女兒。我見到阮氏琉璃,才發覺來孩兒們早就不是孩兒了,不是嗎?越戰已經是幾十年前的歷史,最年輕的來孩兒也該有四十歲了。除了灰藍色的眼珠之外,阮氏琉璃長得並不太像西方人,頂多就是輪廓有點深、鼻子有點挺、膚色有點淡而已,她甚至還留著一頭烏黑得叫人嫉妒的長髮,應該是她媽媽的遺傳,那個幾乎當選越南小姐的酒家女。

阮氏琉璃很忙,我們的談話不時被電話鈴聲打斷,她說電話時提到的都是聽起來像韓國人的名字。

「聽說近年很多韓國人來這邊娶老婆?」我問。

「早幾年是台灣人,這一兩年又轉吹韓風。」她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韓國人不好嗎?」

「比台灣人更糟。」阮氏琉璃說:「你大概也聽說過,越南新娘到了台灣,很多遭遇都不怎麼好。」

「我知道。」我有點不自在。畢竟都是華人,台灣人待越南新娘不好,我也臉上無光。我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我們那邊的中文報紙,把作姦犯科的都說成是越南人了。

「韓國人就更不用說了……動不動就打人,就是來設廠投資的韓國人,也常常傳出虐打工人的事。」

「越南新娘也挨打?」

「前些時才有這樣一個案子,新娘嫁到韓國才七天,就被丈夫打死了。」

──那你還為他們做媒,把越南姑娘送到外國受罪?我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幸而及時想起面前這來孩兒是我老闆的女兒,才忍住了。

電話又響起來。

「阿俊哥嗎?剛才是我找你。」阮氏琉璃向我豎起一根食指,示意我稍待:「我想你再看看SO24840這個案子……這男的八成有問題。你沒看見他的照片?年輕俊俏,電影明星似的,長這個樣子,在韓國會娶不到老婆,要過來越南找鄉下妹?騙誰啊?你叫他拿出真的相片來,或者有什麼毛病,跟我們說明了,害什麼羞?反正我們會去查的,不要以為我們查不出來!……你就這樣跟他們說,當然措辭婉轉一點就是了。」

她放下電話,又嘆口氣:「媒婆這一行,真不是人幹的。」

「我也聽說過,那些來娶越南新娘的男人,不管哪一國,很多都是上了年紀,六七十歲的,或者行動不便……」

「也有的自己一切正常,娶外籍新娘的目的是要她照顧半身不遂的老父老母,總之就是找護士、幫傭,又不必付工錢。這些我們都要打聽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把女孩子送過去。女孩子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誰就那麼賤,活該被賣到舉目無親的外國,叫人活活打死?」

「男的要是不肯說實話呢,你們真的會去查嗎?」

「盡量吧。一方面我們也會委婉地告訴男方,要是家裡有人需要長期照顧的話,我們就替他們找有經驗的女孩,至少也要有基本的護理知識,這樣對病人也好,對不對?……」

「可是你這樣查根問底,人家不會去找別的仲介麼?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有良心的。」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讓女孩子明白,那邊對她有什麼要求,不管對方是外國人還是越僑,都要有心理準備,不要以為外國都是天堂,不要以為嫁到外國就是去享福了……」她忽然停下來,然後低聲說:「對不起。」

我粗神經的一時還不知道她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道歉,因為我沒想到她也聽說了我和燕萍的事。她聽誰說的,就不用問了,豈有此理,想不到麥克勞也會在背後說人閒話,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真是放諸中外皆準的至理名言。

「越僑回來找對象通常不需要我們幫助,而且越僑不管住在哪個國家,通常那裏的越南人都比較多,新娘也容易適應;難適應的是嫁到韓國那些越南人不多的地方,我們會安排當地會說越南話的人和她聯絡,有什麼事她也知道到哪裡求助,一下子到了外國,那滋味並不好受,我們都有經驗的,我剛到美國的時候,一句英文也不會,已經夠沮喪的了,如果還要給不相識的病人把屎把尿──」

「可是,明知到那邊之後要照顧行動不便的病人,誰還願意去呢?」

阮氏琉璃看著我,是那種你說錯了話人家才會那樣看你的眼神,可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麼。

「你還有不少朋友在這邊吧?」她說:「他們的生活都很不錯吧?」

「大家都過得很好。」

她點點頭:「你們這一代的華人很幸運,唸完書後正好碰上改革開放,港商台商過來投資,語言不通,一切都要依賴你們,給你們高職厚薪,所以大城市裡的華人,過得比解放前他們上一代還要好,……只是你們大概不知道,在中部南部偏遠的鄉間,生活還是很苦的,所以就算明知到了那邊日子不好過,女孩子們還是願意冒那個險,就像──」

她沒說下去,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像當年我們冒死逃出來那樣,逃到哪算哪,其他的都顧不了,……說那是久遠以前的歷史麼?又彷彿並沒離我們太遠,幾十年來,從戰時的酒家女、戰後的來孩兒、一直到現在的越南新娘,她們的遭遇好像都沒有太多不同,更不要說像洋蔥所熟悉的那些旅遊景點的小姐了。

氣氛一時有點低沉下來,阮氏琉璃便有意岔開了話題:「你今次回來,也想再找個對象嗎?」

「算了。」我搖搖頭:「暫時沒那個打算。而且像我這樣的越僑,早已不吃香了,不像一二十年前──」

阮氏琉璃卻笑起來:「你怎麼還叫自己越僑呢?」

我一怔:「我怎麼不能叫自己越僑?」

「你是華人啊。」阮氏琉璃說:「你在美國住了有二三十年吧?已經比以前在越南的日子長得多了,你現在的身分應該是美籍華人對不對?越南只是你出生的地方,要說根,你的根也不在這裡,對不對?」

我不能不承認她說的也有道理,但好像又不完全正確。我從來不知道我和越南的關係竟然這樣複雜,不是說西班牙話的哥倫比亞人所能了解,也不是一個美越混血兒能說清楚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來孩兒和這片土地的血緣,確實比我們華人還要來得親密──越南,是他們名正言順的母土。這麼說來,我們反而才是不折不扣的外來者了。

我看著面前這個美麗的混血兒,忽然又有了那種站在車流不息的街頭、失去重心的暈眩感覺。

                                                                       ●原載《世界日報》



使君才气卷波澜。与把好诗再译
2016-1-5 14:32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 上一主题 诗苑 下一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