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潘洗尘新作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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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过客和他的整个国家
北京 更像我的祖国
而松花江边上的小城肇源
是我的家
北京有我的朋友
莫非、树才、历铭、宋琳……
肇源有我的家人
年迈的父母 我的弟弟妹妹
以及他们的儿儿女女
----蛐蛐、蝌蚪和螞蚱
名字是我为孩子们取下的
因为那些小东西
就是我的童年
从肇源到北京
或是从北京到肇源
其实还有一座有冰有雪的城市
总是被我忽略
尽管我在那里读书
我在那里长大
而从北京到肇源
或是从肇源到北京
我也永远分不清
哪儿该是去
哪儿该是回
每次 当我离开小城的时候
都要穿过大片大片的平原
行驶的车 像一个拓荒者
而我 就像是率领着大地
在旅行
在北京 偶尔夜半醒来
我会突然发现 月光
怎么也映不出自己的模样了
于是 我便会找一列北去的火车
摇着自己睡去
在祖国 在北京
我始终在努力做个不被知晓的顺民
而在肇源 在亲人身边
我却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孝子
北京 再加上千里之外的那座小城
就是我 一个过客的
整个国家
2， 小城之恋
我初恋的四个女孩儿
都与这座小城有关
她们都比我只小一岁 却分别在
16岁
17岁
18岁
19岁
爱上我
她们是伙伴 且个个面容娇好
我想 那一定与松花江水有关
现在 她们当中有三个和我一样
早已离开小城多年
一个远在异国他乡 直到今天
还是我很亲很近的朋友
另两个据说各居中国南北
但与我却行同陌路 几十年杳无音信
唯一一个还留在小城的
却已注定要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今年春节 一个后来一直跟她要好的同学告诉我
她 在去年
死了
死了 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用词！
这个消息
让我难过的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几十年来 她鲜活的生命
怎么就从未划过我的记忆?
而让我更难过的 却是在她香消玉陨之后
我也许仅仅只能用这一个夜晚
来想念她
3， 乔乔
我再一次见到乔乔
乔乔已经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岁的乔乔 淡淡的妆
独自坐在自家的点心店里
抽烟 看上去有一点点忧郁
有一点点哀伤
看见我时 很幽雅地起身
亲切地唤我哥哥 二十四岁的乔乔
从容淡定 像一道很特别的风景
让我再看小城的街道
都一下子变得风姿婥约了
在此之前 我只记得乔乔十七岁时的模样
羊角辫儿 小花袄 红脸蛋儿
那一年的乔乔 怯生生地搭我的车子
从省城去了南方
乔乔离家的七年 和灯红酒绿的南方
重叠在一起
这让小城里的人们 眼光
一下子苛毒了许多
所以乔乔的美 美得很落漠
但在我的眼里 二十四岁的乔乔
真的很美 美得就像台风过后
被暴雨洗过的石斛花
从容而又舒展
所以乔乔 不管世人
用怎样的眼光看你 以及
你谜一样七年的南方生活
但我要告诉你 乔乔
与七年前 那个搭过我车的
不喑世事的小姑娘相比
我更喜欢现在
喜欢一定历尽了风吹雨打的你
4， 父亲
在家乡 我常常被乡亲们感动
感动于他们生活中的纯朴与善良
感动于他们面对土地时的勤劳 以及
他们面对贫病交加时的勇敢
但是 在我的心里
关于纯朴 善良 勤劳 勇敢
这些词汇 能够始终系于一身的
却只有我的父亲
父亲没读过一天书 不满十三岁
便靠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独自赡养我的四体不勤的祖父
和因被批斗惊吓 一生都神经错乱的祖母
一支小小的牧羊鞭啊
同时还要供养 我的两个读书的姑姑
和四个尚在年幼的叔叔
后来父亲先后做过铁匠 木匠
并和我贤能的妈妈一道
抚养了我的三个舅舅
也把我和两个妹妹 一个弟弟
一一养大成人
父亲属牛 七十二岁
今年春节 我狠狠心抛下所有的事物
陪父亲整整在家呆了三十六天
这远比我们父子
前二十年团聚的日子还要多啊
离家的时候 还没等我的车走出他的视线
我就远远地看见
身体硬朗的父亲 已开始在院子里
翻晒满地的苞谷了
作者简介：潘洗尘：天问文化传播机构董事长，《星星》诗刊理论半月刊执行主编。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2000年开始陆续有诗作《饮九月初九的酒》、《六月我们看海去》等入选普通高中语文课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