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邵丹的信
给邵丹的信
[ 观‘棕熊之爱’电影有感 ]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因为你是一个三十三岁的狗熊爱好者。
其实不能算是故事，但从我口里复述而来，就变成一个只有你感兴趣的故事。
有那么一个小孩，白种人，我们姑且叫他提姆。
提姆是个很普通的小孩，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当然，成长期也做过些傻事。
他在二十三岁时死去，死得非常快乐，他死在阿拉斯加棕熊的利爪下。
我们由一声恐怖之极的尖叫声中开始讲述爱的故事，棕熊之爱。
舞台是搭在阿拉斯加平原上。灯光师，注意，这是一个阴黧的下午，暗云密布。
还有你，美工师，注意远山的那一片青黛之色，最后是你，摄影师，镜头准备。
我在这儿混淆了一点，摄影师就是提姆自己。
上场的除了提姆，他的女友爱咪，还有一头超过二千磅的阿拉斯加棕熊141。
提姆认为棕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这点和你一样，邵丹。
你看它们从容的步态，庞大的躯干，在冰冻的河流里敏捷地捕捉鱼儿。
你看那浑圆身躯里的力量，可以轻易地折断树干。
你看那种自在，生命原来可以这么简单而美丽。
你再看它一脸的戆态，摇摇摆摆，怪不得女孩子们叫心爱的小伙子‘戆狗熊’。
只是不要忘了它的利爪，血盆大口，力大无穷和奔跑如飞。
一头健康的棕熊在自然界生存下来的必备条件，在荒蛮野地。
还有不要忘记它本性残忍，杀戳为生，它只是按照自然赋予的本能。
而人类，始终是它的天敌，血里的基因如是说。
你们最好不要走进我们的领地，什么也不能保证，也许什么都会发生。
所以，你我只是站得远远地观望，手中抱着海绵填充的泰迪宝宝。
提姆却充耳不闻，他在阿拉斯加一住三年，随身携带小小的帐篷一顶。
他感谢那些老大让他蹲得如此之近，直到它们呲出利牙。
提姆只是一笑，依旧如痴如醉地不肯离去。
他和这些庞然大物涉过夏天青翠的河谷，冬天的雪原。身后跟着两只狐狸。
他明白这片荒野之地的原始法律，也就是说，每一天的生命都是一个奇迹。
他的生命，熊的生命，生命与生命之间不存在孰轻孰重。
每一个镜头，第一句台词总是一样，‘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天。’
他讲这句台词时，脸上绽现由衷的欢笑，镜头里定格着他那双清明的瞳仁。
导演吩咐在银幕上注明，这是提姆死前三天所摄，这是出事的当天，这是他死前三个小时，这是最后一个镜头。
镜头转到小学课堂上，提姆在讲述熊是怎样生活，学生们像你一样入迷，邵丹。
提姆在朋友家过夜，清晨悄然离去，留下字条；
如果我是最后一次在此处停留，那是我去了我去的地方，爱。
提姆面对合法的猎熊者，手舞足蹈，泼口大骂：ＦＵＣＫ ＦＵＣＫ ＦＵＣＫ.
他发誓永远不让任何武器进入这块土地，只带了爱咪去河谷。
沉静的爱咪，羞却的爱咪，戴绒线帽的爱咪，你看见了什么？
在你来到的第三天，你看见了一头称作141号的棕熊撕裂提姆的头皮。
你听见提姆叫你：“走开，爱咪，走开，赶快奔。”他明白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爱咪你却上前用平底锅敲击141的脑袋，也许你明白你一个人走不出这棕熊的领地。
该发生的发生了，没有怨言吗？爱咪不会再回答我们了。
我们在验尸官的手术台上看见四袋人的肢体，白头老者从断腕上取下提姆的手表。
熊胃里的手表走得依然精确，像自然界进化的脚步。
像一枚炸弹的引信，像一声叹息，像一个用拇指和食指作出的OK 手势。
忧戚的父母，泪流满面的朋友，言辞闪烁的农渔官员。新闻记者。
印第安人摇头长叹：“他走过了线，热情和尊敬两者不可混淆。”
山川依然苍茫，河谷还现青翠，提姆的骨灰将长眠此地。
和灰烬一起撒在灵魂升起的地方还有熊毛和一种紫色的花籽，想象一下来年。
亲人朋友黯然转身离去，他们没看见，两头狐狸蹑足而来，蹲下。
故事讲到此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黯哑。像一缕拖得长长的余音。
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离我们十分遥远的故事。
遥远得像张爱玲讲述华美的皮袍，从美丽自由的身上剥落，现在却凝满了虱子。
贵妇人们把自己裹进血腥，并不惧怕被撕裂的冤魂。
遥远得像谭嗣同走上刑场，希望能用生命唤醒良知，带着一丝疲倦。
又逼近得如四年前的那个清晨，你抬头仰望，飞机的暗影掠过楼群。
又逼近得如我们注视自己的内心，发现竟有那么多的光明和黑暗绞缠。
也许只有你理解，也许所有的人都理解，我讲述的这个故事。
但所有的理解都是浅层的，生命的相关相息，空间和距离，热情和毁灭。
死亡用白粉笔画定了界限，理性之桥断裂，堕落深渊。
生命曾是美丽的，那死亡呢，能不能引渡我们到达彼岸？和平与安静的境界。
也许，只有一个狗熊爱好者能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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