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请关窗：词义需要返璞归真
基于真事，聊博一笑。
请关窗：词义需要返璞归真
廖康
连续两天早上，我的计算机屏幕都被贴上了整张白纸，上面写着: “Please close windows at the end of day.” 每天下班时，我总是按照程序退出Windows XP，但从不关机，因为学校经常会更新软件，需要让计算机开着。第一次，我以为这是叫我把计算机的监视器关掉。但监视器都有屏幕保护装置，长时间不用，会自动休眠，关不关本无所谓。当然，我还是听令了。第二次，我开始纳闷了：我明明关掉了监视器，难道还要我关计算机不成？关就关吧，谁知道他们IT要干什么？可昨天我的计算机屏幕第三次被蒙上了白纸，上面写着同样的话，只是少了“请”字。显然，人家生气了。
我认真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这一定是保安人员贴的，人家是要我关上窗户，门窗的窗，不是计算机的视窗。现代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我们对一些技术产品越来越倚赖，甚至须臾不可分离，自然会首先想到它们，而把它们所取名字的原本意义都抛到了脑后。这还好办，另有一些新名词，由于用得广泛，提到它们的原本意义时，反而需要解释。
比如无线电话cordless phone，据说在国内，时髦的名称是“无绳电话”。以前我在电话翻译公司做培训工作时，总要告诉新雇员，为了保证通话质量和信息安全，公司不许用手机，也不许用无线电话，而必须用——我没词儿了，只好说——corded phone有线电话。英语这个词还不像汉语那么容易懂，而且很多译员的母语都不是英语，有时还需要解释一下：namely a phone whose handset or headset is connected to the base with a cord。
苦于这类麻烦的日益增加，语言学家Richard Lederer认为英语的Retronym, 即“返璞词”不久将大行其道。这个新词类的名称是Frank Mankiewicz的首创；返璞词即对原有的名词加上定语来修饰，以表明因新词出现而遮挡住的原本意思 。比如“硬皮书”或“精装书”，其实，原来的书都是硬皮精装的。一说到书，人们就会不尊自重，立即想到羊皮或布面厚厚的外壳，一杠一杠的书脊，甚至还有烫金的书名和页边。中国的线装书也珍贵不已，绵薄的宣纸，蝇头小楷的字形，精细的针线，一本本藏在硬壳书牍里，请出来时，不由自主地就要小心、恭敬。但自从制作纸皮胶粘平装书的技术出现以后，书掉了价，大众化了。人们逐渐认为书就应该是那样的，随后才有必要把以前习以为常的那种书特别称为“硬皮书”或“精装书”。
在电台、电视台普遍使用录音和录像技术以前，所有的新闻都是与所报导的事件同时发生的。人们相信他们听到和看到的一切。录音录像改变了新闻的可信度，也逼出一个返璞词来——实时real time。时间可能是假的，空间也不例外，电子游戏上已经有模拟真实virtual reality了，用不了多久，这种模拟真实很可能就会遍及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而说到真正的真实，我们就会需要一个返璞词，叫什么呢？看来只好啰里啰唆地说“真正的真实”了。
返璞词其实并不少见。人们富起来了，挨饿通常是为了减肥而故意为之的结果。而非洲难民挨饿就需要用“非自愿挨饿” involuntary starvation来表述了。牛奶本来含有脂肪，消费者为了避免体重增加，要喝脱脂牛奶skim milk；流行起来以后，才反过来管未脱脂的牛奶叫全脂牛奶whole milk。橘子汁本来都是现挤的，都是新鲜的。冷冻设施普及了，冰冻橘汁frozen orange juice才成为主流，如果是现挤的，还得特殊注明是新鲜橘汁fresh squeezed orange juice。这些返璞词实在是因为反主为客，才这么啰嗦。啰嗦点儿倒也没什么，真正可怕的是核战争，虽然尚未发生，但在人们言谈中却已成为战争的主要形式，以至以往的战争形式需要用返璞词“常规战争”conventional war来表示。
其实返璞词主要还是反映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只是我爱挑进步的毛病。在1993年的电影Demolition Man中，史泰龙（Sylvester Stallone）这位超级悍警进入了21世纪破案，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免不了要和女主角（Sandra Bullock）恋上一爱。那时的做爱方式已经大变，没有人体接触，仅面对面坐着，戴上刺激脑细胞的头箍，闭着眼睛想/享受。在电影结尾，猛男拥吻美女时，她承认这种“接触式做爱”更好。然而，有“肌肤之亲，体液交流”的做爱，在多数未来人眼里却是无意义且不卫生的摩擦，太原始了。
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一个小小的芯片植入耳垂，我们就都成了真正的顺风耳，而不必拿着电话跟远在天边的亲友交谈。也许我们戴上电子眼镜，就可以在模拟世界中看到立体的，不亚于真正的莫高窟塑像或卢浮宫雕像，而且可以看到上上下下的细部和各个角度的整体形象，而不必到那里去“亲眼观看”。再过十年，当我们忆旧时，可能不得不使用大量的返璞词汇：手提式电话、非电子书、双亲家庭……我希望“接触式做爱”和“口腔式进食”不在这种返璞词之内。别以为这是痴人说梦，我已经做了实验，下班时继续让窗户敞着，还在人家的留言下写了一句: “I did close the windows. See, the light is off.” 我关视窗了。瞧，指示灯灭了。您猜怎么着？保安人员的回答中前后修饰了窗户，也许我们以后会经常见到这个返璞词: “Close the windows! The sliding windows in the wall.” 关窗户！墙上的滑动窗。
2007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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