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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载] 未知数· 杀鼠记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简杨

#1  [转载] 未知数· 杀鼠记

从前,在海外网络上有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图雅。响当当到什么程度呢,有人称他是海外网络文学的开山祖师。此人2003年还在华夏露过一次头,钓了一次鱼,卖了一次菜。因这两篇作品和图雅的代表作们相距很大,引起了两类人的注意。一类是他的扇子,觉得才名不符,必是有人假冒;二是网阀们,觉得才名不符,必是菜鸟,必要群起而哄之。假冒大概不可能,因为大家都在华夏投稿,知道投稿程序不那么简单。起哄则很无聊,结果是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个热情写作、无偿奉献的图雅。我最喜欢的图雅作品是《吃鸡三境界》,写尽了早期留学生的生活或留学生活早期的苍凉。一个象图雅那样热爱写作的人,似乎是不大可能放弃写作的。抱着这个信念,我常常留意他的蛛丝马迹。下面这位托名未知数的作者,于2006年初在华夏露了一次面。他的自嘲和调侃极其熟悉、出色,若不是结尾之处有些手软,我几乎就要怀疑他是图雅了----“屋里传来冲水声,是儿子在起夜。孔老夫子也就势发出了几声呻吟,以吸引注意。”若是图雅,他会写成“老周也就势发出了几声呻吟”。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给一个网友写了信,叫她以后留意这个叫未知数的人。因为若是图雅,无论他怎么小心,也会留下痕迹的。请欣赏:

杀鼠记


未知数


老周并不老,才四十出头,却因形象过于沧桑,无论到哪里,都被人贵之老字辈。

老周外表虽属猛男型,心却细得跟那绿豆粉丝似得。粉丝虽细但很有韧性,老周的耐心也是出了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着急的。只是最近家中出了点小麻烦,却搅得他茶饭不思,昼夜难眠。他想不明白,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么个小坎怎就过不去呢?

事情还得从头论起。

八年的职业博士后生活是老周这辈子的麦城,他羞于提起。那寄人篱下的滋味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好在老周有的是耐心,不然八年抗战,连老婆都要跟他离婚了,他还能在茫茫的黑夜里坚持着看到曙光的来临。老天是公平的。从去年开始,他总算时来运转,先是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绿卡,接着又被一所名气不大却待遇颇丰的大学聘为助教,生活这才安定了下来。老周趁着热火儿劲,工作还没开始,就着手积极地寻找房屋。只是左看右看看不上中意的房子,不是太贵了,就是太旧了,不是太远了,就是校区不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数月,老周在解聘了数位急功近利的房地产经纪人之后,终于觅得了一理想的别墅,是个新小区里的最后一幢房子。开发商磨功不足,被老周磨了还不到俩月,就给磨出了个吐血价。买房花去了他和太太大部分的积蓄,家中空空如也,连床也没有。但老周是好面子之人:自己一堂堂大学教授,也应属中产阶级了吧,屋里空点没关系,这院子乱石满地,杂草丛生却会让邻里见了笑话。他决定把钱用在刀刃上,自力更生,领导太太开荒种草,愣是在秋叶金黄之前让院子长出了毛茸茸的绿草。老周那个美呀,比有了二奶还高兴,每天就爱在院子里遛哒。看看那新生的嫩芽,再拔拔杂草什么的,他常常一呆就是俩小时,连老婆都嫉妒了。

可惜好景不长,秋去冬来,延绵不尽的大雪遮盖了他们一切的成就。老周没法再遛哒了,只好闲暇之余伫立窗前,望雪兴叹,想象着东去春来,万象更新的景象。谁知望着望着却望出了问题-皑皑白雪覆盖的院子里一夜间竟然冒出了数个黑不溜秋的,土豆般大小的块状物,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构成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图画。老周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有一种强烈的探索欲,要不怎么能成科学家!更何况所见之事竟然出现在他极为珍惜的家院里。老周不顾户外凛冽的寒风,穿上靴子准备出门踏雪探个究竟,却被太太拦在了门口:

“抽风啊!这么冷的天你上哪里去?”

老周指着窗外点点黑块,向太太解释了原委。

“嘿,我说什么事能让你那么上心呢!这不就是那孔老夫子的排泄物吗?有啥稀罕的。这后院有的是,你怎不早说?神经病。”

老周被太太骂了个挺没趣的,只好把此事搁了下来,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孔老夫子何许人物?它乃周家的宠物小狗,芳龄不到一岁,是老周夫妇咬着牙狠着心花了$400元钱买下来的,为的就是园宝贝儿子一个梦。儿子都十五岁了,生下来他们就没管过,一直丢给在中国的老周他妈带,直到两年前才过来和他们同住,老周夫妇觉得欠他太多。没办法,生活不稳定,要孩子也是受罪。这不,孩子早被惯得无法无天,跟他们也不亲,甚至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叫他一声爹。所以当儿子认定此狗就是他在梦中见过的那只时,不要说是条狗,就是头猪老周他也会给买下来。

该狗除了脸上一点棕色的杂毛外,一身洁白,可以说就是个纯种的中国狮子狗,毛长如丝,憨态可拘。只可惜那点杂毛左不长,右不长的,偏偏长在下巴上,象一撮山羊胡子,好像故意向人炫耀自己不过是个杂种而已。

老周不喜欢这胡子,试着用白漆给喷过,不管用,毛全沾在一起了,一坨一坨的不自然,更难看。老周给它起名为孔老夫子,一是与它形象般配,又符合它的血统,二是英文名Confucius叫起来不绕口,儿子也不反对。只是太太英语不太灵光,老是把Confucius叫成 Confusion。老周怕太太把别人给搞糊涂了,试着纠正了她几次,却惹得太太不高兴。后来想想不过是个狗名而已,也就算了,不愿为此伤了夫妻和气。

老周不是那种好狗之人。在他脑子里狗不是被人用来看家就是用来滋肾壮阳的。不过在美国呆久了,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无法被人接受的,只是这想法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已写在他的基因里了。不要说孔老夫子那刻在脸上的杂种血统让他在邻居面前挺没面子的,就算是条纯种狗,他也没那个兴致出门牵着个狗绳遛哒,觉得和他身份不符。儿子每天早上不到最后一秒钟决不起床,所以从来想不起孔老夫子也会有生理需求。老周更指望不上太太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出门遛狗,那非得被太太骂死不可。这样一来,孔老夫子一天两次的出恭,就只能让它自行解决了。可怜它每天都等不及房门大开,就箭一般窜到院子去,以缓内急。

老周经过对孔老夫子的排泄行为数日的观察之后,才勉强接受了太太的结论。接下来的一场大雪,把个院子又变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可他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老周的不安不幸落入了墨菲氏法则的俗套。随着大地回春,冰雪消融,那些所谓的孔老夫子的排泄物日趋增大。老周终于等不及雪全化掉,自行前往探了个究竟,才发现那些块状物原来只是地里翻出来的一个个黑土堆的“冰山一角”,大头全在下面。老周的心咯噔一下掉入了深渊。放眼望去,原本平整整的草地竟变成了七沟八梁,一棱一棱的踩在上面直忽悠。老周没见过这架势,顿时慌了神。

数日打听之后老周方知自家院子是中了鼠害,整个一冬天都成了鼹鼠们的自助餐厅,原因是一种叫做蛴螬的虫子,据说是金龟子的幼虫。房子虽没人住过,但买时已有一年多历史了,早已有蛴螬繁殖。老周不知,种草后没有放上杀虫剂,结果黑土丰富的营养竟把个院子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蛴螬养殖场,他心再细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但老周就是老周,一旦发现了问题,他就会对之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很快就找出了几套治鼠方案。最好的是治鼠治本,杀蛴螬以断鼹鼠之食源,但所有杀虫剂均注明要到晚春再用方能达最佳效果,老周等不及。二是请专业治鼠公司,但几家治鼠公司的开价均在六七百之间。老周不信杀个小小的鼹鼠会值如此天价,他不愿被人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下毒下套,直攻鼹鼠的行径,可此法耗时耗力,他老周新来咋到,三把火一把都还没烧起来,怎会有时间成天与鼠儿们周旋。思前想后,他只能把艰巨的任务落实在周太太身上。

不要以为老周是疼老婆,舍不得累着她,他是实在不放心周太太办事的毛糙,加上还有点惧内。周太太自打儿子回来后就辞掉了干了不到三年的会计工作,一心在家培养母子感情。每月失去三千多元的收入,老周心中不快,却不敢顶撞。老周和太太的矛盾已有时日,他处理冲突的秘诀就是时间加上沉默。他相信时间能消磨一切,反正他有的是耐心。周太太的性子恰恰相反,急得像雷公,心中从不藏事。她学历虽不高,却惜才爱才,把老周当个宝。天下事就是这个理:阴阳相补则万事通,相悖则两伤。他俩原本是天作之合:一刚一柔,刚柔相济。老周的深谋远虑和周太太的敢想敢干在创业之初确实使他们受益匪浅,使他们在生命的各个转折点曾经是一帆风顺。老周佩服太太的直觉和胆识,周太太的自我也在老周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俩口子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让人羡煞。可渐渐地,这种妇唱夫随的日子却出现了不和谐,老周不再唯太太马首是瞻了。事情的诱因应是IT泡沫破碎前的跳槽热。当时生物研究穷途末日,周围有本事的人纷纷转行IT,几个月的训练就能弄出个十万八万的年收入,快车直奔幸福生活。周太太心里十分清楚,凭老周的本事,不说做个弄潮儿,搭个顺风车对他来说应是轻而易举之事。她梦想自家老公能一步登天,这样儿子也能被接回来,她可在家专心相夫教子。可这一次,老周精心掐算之后认准了IT行业是秋天的蚂蚱,蹦不了多久,所以没从太太的。看着老周一根筋地走着他的独木桥,周太太好说歹说都没用,心里那个急呀。老周那头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她这边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心中的积郁。周太太哪是个能憋的主,一个活泼生动的她终于给憋出了个毛病来:人一着急就会全身哆嗦,摇头晃脑,甚至会突然倒地,那架势还挺吓人。老周害怕出人命,带她在芝加哥找了个老中医瞅了瞅,说是肝气郁结,肝风内动,吃他几剂逍遥散,保管无事。可老周钱花了不少,太太吃了却没见怎么逍遥起来。后来又看了西医,诊断变成了因焦虑所引起的功能性哆嗦症,最好的办法就是倾诉疗法,需要家属密切配合。老周这下傻眼了,为了他和太太的幸福,不得不遵医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听太太没完没了地唠叨。

这倾诉疗法开始时还管用,时间长了,老周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天天对牛弹琴,周太太也烦了。后来,心里起急时她宁愿一边呆着,自个儿哆嗦完了了事。与其靠老公,不如靠自己。周太太一不做,二不休,凭着顽强的毅力和争强好胜的心,一口气两年学完了会计课程并顺利地拿到了执照,拿回家的银子居然比老公都多。她本不是干事业的人,做这一切就是为要羞辱羞辱老周。无奈老周根本无动于衷,依然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地忙他的“锦绣前程”。对老公的失望和对儿子的思念,加上成天忙忙碌碌的生活,周太太终于急出了忧郁症,成天觅死觅活的,吵着要和老周离婚。老周没折,才答应把儿子给接回来。

老周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儿子的到来让周太太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原本死气沉沉的家从此也有了点活力。可是好景不长,太太那头刚给搞定了,儿子这厢又出了麻烦。从小娇生惯养在奶奶家,猛然来到一新的环境,语言又不通,他在班上怎么也不合群。周太太爱子心切,辞去了工作,天天陪着儿子东奔西跑,补习英语、学钢琴、踢足球、学画画、打冰球等等等,别人家孩子有的,她都想让儿子学。可儿子却不买她的帐,成天跟她叫着劲儿,没个好脸色。他由消极对抗变成完全自闭,最终拒绝参加一切课外活动。唯一让老周夫妇还感到欣慰的是儿子继承了老周的天才基因,成了学校的数学尖子,从校区到郡、州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是一赛一个准,为学校赢得了一个又一个奖杯,把个校长笑得下巴都脱了臼。与此同时,儿子的朋友是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孔老夫子了。有一天,老周竟发现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小刀在手臂上直划拉,他吓得一下冲了上去把刀给夺了下来。看过医生,说是环境调整不当引起的焦虑症并忧虑症,建议心理治疗并吃药,从此周太太生活中又多了一件事。

话说回来。周太太自从老周处接过了杀鼠任务后的第二天,便开始积极地行动起来。毕竟是她先把鼹鼠堆错认为孔老夫子的排泄物的,在这件事上她觉得对不起老周。老周上班前已千叮咛万嘱咐,下套前一定要把鼹鼠地道给踩平,下毒前一定要戴上手套以免沾上人气,周太太不敢懈怠,依旨照办。她也不愿自家院子沟沟坎坎的丢人现眼,加上儿子上学,自己在家闲置无事,何乐而不为!只是数天下来,毫无建树,鼹鼠活动依然猖獗,老周的脸也变得越来越凝重。每天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院中视察一番,在对周太太的工作作出充分肯定之后才会谨慎地加上个“但是”。虽说是小心了又小心,周太太还是听出了话外音,一赌气,罢工了,她也正好失去了耐心。

老周仍不屑于专业杀鼠公司。他很快从同事那里打听到一老中餐馆老板治鼠有方,在华人圈内颇有名气。老周不耻下问,周末一人来到餐馆吃了份$3.95的保肥午餐算作见面礼,顺便带着诚恳的心请教了餐馆老板。老板是台湾人,性格开朗,能言善谈。他毫无保留地向老周介绍了他的“台湾经验”:

“这个就很容易啦,买一打口香糖就是罗,把它们咬烂放在洞口就行啦,貘吃下去就会肚子发胀,吃不下饭,就会活活饿死,就这么简单罗”。

老周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方法其实背后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问明细节,果然发现此法的关键在于口香糖只能嚼个三成烂,否则失去了味道鼹鼠就不上钩了。得到秘传之后,老周一口气从Meijer买了一大板的口香糖,足有上百个。

要在平时老周是绝对看不上这种玩意的。读研时他的一位行为生物学教授曾用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对数十位爱嚼口香糖的大学生作过一次心理测试,意外地发现嚼口香糖的动作与性行为的不安分有着高相关性。虽然此结论有点危言耸听,难为同行们接受,但却在老周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自此与口香糖绝缘。不仅如此,就是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嚼口香糖,不论男女老少,他都会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觉得别人是在对他性挑逗。有次授课时一不懂事的学生嚼着口香糖回答他的问题,他竟不顾风度,愣是让人当堂给吐了出来,弄得人非常尴尬,还到校长那告了他一状。这回为了杀鼠,老周只好破例。开始时老周想发动一场大嚼口香糖的家庭运动,毕竟上百个口香糖要一口气嚼下来不说食糖过多会增肥,腮帮子也受不了。后来老周还是决定自己干。他不放心太太办事的毛糙,怕口香糖嚼不到火候便给吐了出来。上回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他更不放心儿子。那小子非得把个口香糖吹个满嘴冒泡不可才肯放弃,甚至会把吃完的口香糖随便一抹,永远留在家里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老周年轻时就干过这事。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周不得不防。

老周采取了化整为零的策略,每天傍晚一回家就拿出一把深藏的口香糖在院子里转上一圈,每个洞口放上三至四个嚼过的口香糖,然后插上小旗做上记号。如此这般,几天之后还颇有成就。鼹鼠有没有饿死他不知道,反正头天放下的口香糖第二天都不见了,这让老周感到由衷地高兴。

可正当老周一家如火如荼地投身在杀鼠运动中时,家中却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事,不得不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原本活蹦乱跳的孔老夫子不知怎么突然变得蔫不啦矶,茶饭不思,及至昼夜哀鸣 -它病了。在太太和儿子的强烈要求下,老周不得不把它送到了就近的一家动物医院。

化验、抽血、照片子,一阵下来老周想着可能要接到的账单,心中甚是着急。可医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X-ray shows that some foreign object inside Confucius’ intestine has caused the bowel obstruction.He needs emergent exploratory surgery,otherwise,his life will be in danger”。

诊所给估了个价,此番治病,从会诊到手术非$2500元拿不下来,还不包括药费及复诊费。老周那个心疼呀,便想和太太儿子商量着给孔老夫子个安乐死,也算对得住它。不想此言刚出,就遭到了俩人的极力反对:

“你还有没有良心呀,孔老夫子跟我们还不到一年,人见人爱,早成我们家人了,你想让它死就让它死。这要是你亲爸遇上这事,你也会让他安乐死吗?”太太大声叫喊着。这哪挨哪呀!老周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周太太不像老周,对花钱从来不在乎。

儿子更来狠的:“你不给治,我就不回家,让你也没有儿子的滋味。”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周只有让步的份。

手术进展的还算顺利。只是那梗塞物集结太久,造成了肠坏死,一大段肠子要拿掉,会影响孔老夫子今后的食欲。医生沉痛地告知。老周却不难过,反而窃喜:少吃点好,既减肥,又能省狗食,一石双鸟。

孔老夫子术后住了两天院就出院了,而梗塞物的病检报告手术后一周才出来,原因是结果过于复杂,医生看不出是何物,只好送外会诊,结果给耽误了。看到病检确诊报告,老周差点没去自杀:从孔老夫子肚里掏出来的竟是三十几块口香糖残物。老周哀叹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请杀鼠公司,可到头来在孔老夫子身上花的钱就足够他与杀鼠公司签上四、五年合同的。从此老周一看到孔老夫子就不舒服,总觉得那肚子里装的都是他辛苦赚来的美金,人狗更加不和。

二计不成又生三计,老周不是那种轻易就言放弃的人。从社区的贾医生那里,老周意外地获得了杀鼠的“上海经验”:“你如能活捉一只貘,往它肛门里捅进一粒浸胀的黄豆,再把它放回洞里,这只貘就会因拉不出屎而发疯,进而会将全窝的貘不分老少地全给咬死,非常Powerful”。此法听起来效率极高,只是这头一只鼹鼠上哪儿去抓?老周又犯愁了。

“那还不简单!你往貘tunnel的一头灌水,叫你老婆用铁铲守住另一头,貘一出来就让她用铁铲在貘的背上轻轻一拍,把它打晕,不就成了吗?我上次就灌过一次,好家伙,一下子出来了四个貘。”

“四个?!”老周顿时备受鼓舞,把新的灭鼠计划向太太作了详细的交待。俩人还模拟行动了两三次,才决定付诸行动。

俩人择到周末一风和日丽之傍晚——据说日落西山之时是鼹鼠活动的高峰期。一切准备就绪,老周手持水管满洞捅。他把满腔的仇恨化作高压水灌入洞中,要给鼹鼠们来个水漫金山。数分钟过后,鼹鼠地道的另一端果然蹦出了个黑不溜秋的丑物。老周激动地大喊:“快、快把它打晕!”

说时迟,那时快,周太太也看到了那尤物。她本能地高举铁铲,毫不犹豫地朝它猛砸下去。

老周兴奋得顾不上关掉水龙头,冲到太太跟前,想看个究竟。可哪还看得出是什么,那玩意儿早成肉酱了。

“叫你轻轻地拍一下你却把它给打死了!你怎么这么苯,这点事都做不了?”情急之中老周也忘了对太太说话时的忌讳。

“你嚷嚷什么!我本来都准备好了,都是你那么一喊,把我给吓的,手一哆嗦才会成这样的,你还有理了不成?”周太太两手叉腰,柳眉倒立,把个老周吓得浑身直冒寒气,不敢再吱声。

好歹是打死了一只,总算比先前有所进步,周太太心情不错,俩人很快就和好了,开始欣赏起自己的战利品。都说鼹鼠的样子极丑,他俩却从未亲眼见过。眼前的尸首因血肉模糊,早已不成形,周太太用树枝拨弄了几下也看不出啥名堂。老周却起了疑心:这玩意怎么看也不象是个鼠类动物,最起码它也应该有毛才是。

“也许是个Baby貘,毛还没长出来吧!”周太太很快地对现象作出了结论。

有道理。老周嘴上附和着,心理却仍有嘀咕。在证实其真实身份前,一切的推测都有可能是错的。他一个电话过去,招来了同系的韦教授 -北大生物系毕业的生物分类专家。

老周家这点事对于林教授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不到几秒钟,他就作出了权威性的结论:“此物没有啮齿目动物的任何特征:既无尾也无毛,还是个无齿之徒。实话告诉您吧!您这杀的哪是什么鼹鼠,此乃两栖类蛙科动物,俗名癞蛤蟆是也。”韦教授不无调侃地说。

谜团一解,老周夫妇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蔫儿了。两个月来呕心沥血换来的竟是这般结果,老周引以为豪的耐心终于被这小小的鼹鼠给治住了。

那天晚上老周睡不着觉。他和太太坐在后院的阳台上,看着满目苍痍的草坪,久久地沉默无语。老周想了很多,从过去想到现在,又从现在想到过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比起十几年前创业时现在的生活条件不知要好多少,怎么这日子却越过越没劲了呢?原来没有房子时他烦,现在有了房子却更心烦。刚来美国时,自己啥都没有。那时他日夜苦读,周太太一边在餐馆打工,一边给人做家庭清理,生孩子的当天都还在干活。那可是什么样的日子啊!但两人的感情却好的让人嫉妒。现在什么都有了,夫妻反倒生疏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太太高兴,成天跟他斗气,象吃了火药似的。难道这夫妻情缘还真是只能同苦,不能同甘吗?老周不明白。还有这儿子,他是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却成了这么个歪瓜劣枣,成天看着都心烦。想着自己小时候上个学都要走十来里路,大冬天下雪却舍不得穿鞋,光着脚在雪地里走把脚都给冻烂了的情景,他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每当说起自己的故事,儿子不是找碴打断,就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自己说着说着都没意思了。从老婆孩子,老周又想到了自己:寒窗苦读,如今总算熬出了头,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系里的位置,他老周再怎么自信也就是这样了,这辈子很难有更风光的时候。他相信自己在备课教书上尽了力,却不断听到来自学生们的抱怨,而他那洋泾浜英语不过是他们的借口而已。学生物的,老周很清楚热力学第二定律,能量的投入应是与熵值成反比才对,可他生活的熵值为何不减反增呢?他怎么就活得这么累!他百思不得其解……

微风中周太太打了个寒颤。老周把她搂在怀里,一种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还是农业社会好,”太太叹了口气:“无欲便是福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老周正在为人生的意义苦思冥想,周太太不经意的一声叹息却让他茅塞顿开。看不出自己的太太还挺哲学的。老周细细品味着太太的话,越品越有味道。是啊!万恶欲为首,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农业社会生活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幸福。没啥想头,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烦心的事了。只是……,他很快又想不通了:人若没了欲望,也就没了盼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老周不记得这是哪位先哲说过的话,此时形容他的感受是再贴切不过了。

屋里传来冲水声,是儿子在起夜。孔老夫子也就势发出了几声呻吟,以吸引注意。

望着满天的繁星,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周太太小鸟伊人般地偎在他的怀里,昔日的锐气荡然无存。老周低头看着她,仿佛回到了初恋的日子……原来幸福的获得有时竟会如此的简单。他想好好地把握着这瞬间,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他把太太搂得更紧……


2006-5-8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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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gio

#2  

不是图雅。believe me


2006-5-8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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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杨

#3  

听了这个消息实在是难过。当时看到这篇时非常高兴,以为他原谅那些网大爷们了。


2006-5-8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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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4  

这是确实的留学移民生活。嘲讽的痛快,领悟的深刻。

看来中国只有这一拨人了,以后没有此经历的,便很难共鸣(自己的孩子们,已经没耐心了)。


2006-5-8 12:29
博客  资料  短信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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