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大二时,老师曾让我们翻译过一句话:“When I am alone, I never feel lonely.”我译作“我孤独时从来不觉得孤寂”,得到老师的赞赏,颇令我得意了一番。其实,这句话并不难译,我也只不过译对了,并不是译得非常精彩。但老师的肯定和欣赏对学生建立自信心确有难以估量的作用,尤其是来自中国那类不苟言笑的老夫子的夸奖。这小小的成功使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而且对此说法,我本来就有切身体会,经历过孤独的三个历程:小时候我曾痛恨孤独,长大后学会享受孤独,最终又走出了孤独。
学习英语最初往往是枯燥的。但广播英语由张冠林主讲,他那清晰的发音和优美的嗓音听上去真是享受,远比流氓无产者们的谩骂呼叫要好听百倍。他们还以为我在头悬梁、锥刺骨般一个人苦学,其实恰恰相反,但我无法让他们理解我孤独的乐趣。乐趣与痛苦的不同还在分享,前者越分享越多,后者越分担越少。有一天,刚学了Where is the key? 这个例句,我自己嘟囔着,却忘记了钥匙怎么说。同车间的一位女工说是key,让我惊喜不已!万没想到她也在学广播英语,这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心灵之锁,从此我便有了知音。在众人中我们还是孤独的,但那孤独的乐趣却加了倍。一年后,初级班教完了,又重复教,我们则开始用许国璋编的课本自学。再过一年,开始教中级班时,我们已经觉得那太简单了。学了英语,等于在重重文化铁幕上开了一扇窗户。图书馆的中文书有限制,但英文书却没人筛选。《混血姑娘》、《双城记》都是在那时候读的。我还把托尔斯泰的英译短篇小说《上帝知道但等待》,God Sees but Waits,译成中文,让朋友的母亲,一位俄语教授看。她对着俄文仔细审阅,说我译得不错,只纠正了一个字,把茶壶改作茶炊,说那是俄国特有的炊具,并建议把题目改作《天网恢恢》。从此,我信心倍增,并开始在英文的书海中漫游,在众青年工人中越发显得孤独,显得脱离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