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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献忠屠蜀三百六十周年纪念 [打印本页]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8-5-20 13:28     标题: 张献忠屠蜀三百六十周年纪念

甲申年的杀人有"道" — 张献忠屠蜀三百六十周年纪念


老一辈的四川人,上至士绅阶级下至贩夫走卒之流,对明末清初张献忠屠蜀的史事差不多都耳熟能详。我小时候听当过塾师的外婆讲这段史实,说起当时川人血流漂杵,尸骨蔽野的刀兵惨酷情形,虽是讲古,外婆脸上仍神情黯然,唏嘘连连。我听得心惊处,忍不住发问:张献忠何以这样滥杀川人?外婆说,张献忠是老天爷降下的魔王来扰世害民,又说起那句脍炙人口张献忠七杀碑的名言:天生万物养于人,人无一物回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后来上中学读历史,教科书上讲到张献忠,是和领导农民革命军打天下的李自成相提并论的。老师在课堂上反复强调这是农民革命起义的阶级斗争,是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动力,虽有其局限性,但革命造反精神的意义是伟大的。我那时当学生虽不敢怀疑书本与老师的正确,但心里却禁不住想起了七杀碑上那句刀剑铿锵、杀伐有声的名言。

2004年,张献忠屠四川三百六十年后的今天,我翻开《蜀碧》、《蜀警录》、《蜀难叙略》等史书,读到有关记载,满篇血腥扑鼻而来。终于明白所谓农民革命军的“局限性”有多可怕,其残忍反人类的罪行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这支军队大规模杀人如砍瓜切菜,简直就是古代的"恐怖分子"。且死难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普通百姓,我们川人的祖先黎民,何以遭此蹂躏惨难!三百六十年来,几十万生灵的亡魂且何以安?历史长河,滚滚逝波,而翻开中华民族的历史皆痛史。正史野史,是耶非耶?有识之人自会分辨。

1628年,崇祯皇帝即位。他继承的大明政权是一个气数将尽、腐朽衰败的烂摊子。国土北方外有皇太极努尔哈赤率领的满族大军虎视眈眈,边患不断,内里天灾频频,盗匪蜂起,肆虐大半个中国。明朝最后一个朱皇帝面临的局面是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势危如累卵。

是年,陕西、山西、河南大旱,连年荒欠使饥民相继为盗,跟从者十之有七。首乱起事的有王小六、姬三儿、王嘉胤、黄虎、一丈青、小红狼、掠地虎、闯王、刘六等,名目甚多。张献忠和李自成初投王嘉胤,后与闯王高迎祥并为一股,寇掠于陕西、河南一带。1633年,闯王高迎祥与活动在川东北一带的摇天动、黄龙合作。率部由巫山水道入夔府,第一次入川,破大昌、巫山、云阳、巴州。石柱县女土官秦良玉带兵阻击,打散主力。张献忠回窜陕西,集合残部,新募流民据十八寨,已自成气候。

张献忠李自成同为延安人且同岁,虽都是拉杆子起队伍造反,但绝不同志。其间利害纠割、合纵连横自是题中之义,属革命队伍中的“内部矛盾”。只是有一次李自成进犯四川,在梓潼被洪承畴打败,几乎全军覆没,“孑身入楚,依献忠,献忠纵杀之。”(蜀龟鉴)李自成星夜逃出才保住性命。但他们二人的造反事业有一点倒是共同的,那便是血腥残酷的扰民害民远远大于“动摇了封建王朝的统治基础”的作用。后人都说“张献忠剿四川”,实际上李自成也几进出四川。张李二人祸蜀,轮番为患,只不过张献忠为害更烈罢了。

1634年,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联合各路大小流寇由楚入蜀,陷夔府、剑州,又屠巴州及通江、开县等地。巡抚刘汉儒、总兵张尔奇带领官兵阻击,将其撵回陕西。张李流窜于陕南一带。1635年,李自成从车厢峡被困逃脱之后,纠结罗汝才、老回回、摇黄等十三家会于荥阳,称“十三家支党”。专在巴山、湖北、安徽、江西一带为患。

同年,张献忠率部一支屠戮安徽凤阳后,至四川泸州,围泸州城,裸妇女数千人置城下,有稍微不从或感到羞愧的都杀掉。

1637年(崇祯十年)李自成在汉中兵败于洪承畴,与混天星等从陕西凤翔入川。一支队伍由浅滩涉嘉陵江,陷昭化、越潼川、攻下金堂。另一支则攻下剑门、梓潼、绵州、绵竹、温江,焚毁新都,围成都二十日不下。此次出入四川三月,陷州县三十六所。所过之处,腥风血雨,伏尸千里,天地为昏。"有对父淫女而杀者,有缚夫淫妻而杀者,有预少孕妇男女剖验以为戏者,有掷孺子于油锅观其跳跃啼号为乐者,有刳生人腹实以米豆牵群马而饲之者。获逃者必人人加刃而后磔之。

此时的张献忠正在湖广与四川交界一带肆虐。其间被明将左良玉、阁部杨嗣昌先后追剿,达数年之久。1642年,张献忠陷泸州,杀掠盘据数月再奔安徽界。

1644年(甲申年)六月,张献忠率部攻浮图关。因阁部督师杨嗣昌恢宏自用,轻敌失策,居然在军旅途中同文士饮酒赋诗,进退无矩。加上巡抚邵捷春用人软弱不当,使军事要隘失守。张献忠陷重庆,将瑞王、巡抚陈士奇等官员杀尽,再一路攻城掠地,从川东杀向川西,于农历八月初九破成都,纵兵屠城三天。十月十六日,张献忠称帝,改号大顺元年。
  
从1628崇祯元年,张献忠同李自成延安起事到他攻陷四川建立大西国政权,再到顺治三年(1646年)兵败他亡于西充,以及后来其残部在川东、贵州一带继续盘垣,寇掠祸害。他们的军队到底杀了多少人?历史上恐永无法准确统计,明史上称有六十多万。只知道他们的铁蹄横扫四川前后四五十年,祸遍巴蜀。"举兵不当,被患无穷"(董仲舒春秋繁露)使物力丰饶天府之国,变为百里人烟俱灭,莽林丛生、狼奔豕突之地。战乱使百姓弃田舍逃亡,在战祸最烈的十来年间,稼穑不生颗粒无收,造成人相食。因此川人死于饥馑、瘟疫又倍于刀兵。这对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带来了毁灭性的破坏,造成历史的大倒退。据有关专家考证,平定乱局后,直至顺治十八年(1661年),清代第一次户籍清理,四川省仅有八万人左右。而明末崇祯以前,蜀中人口是三百万以上。以后一百来年中,康乾时湖广移民填四川正缘此而来。

关于张献忠屠戮川人的具体行径,史书所载已是挂一漏万,即便如此,翻书读来,仍使人有惊心动魄、肝胆摧裂之痛。让我只捡几处其怪异杀人行为说说,看看这位“农民革命领袖”杀人心理与方式,或可以此而一窥全豹,让我们更了解其人其队伍的性质。

张献忠在四川的屠杀人,除了手起刀落大砍大劈一般杀法外,还自创了好几种杀人法,加之于不同对象身上。历来兵燹匪乱,百姓老幼妇孺,最是遭祸酷烈。张献忠的军队每陷一方,对妇女除掳去少数年轻女子充当营妓外,其余的怕累及军心,全部杀掉。后期兵败溃退,粮草匮乏时,更是杀妇女腌渍后充军粮。如遇上有孕者,刨腹验其男女。对怀抱中婴幼儿则将其抛掷空中,下以刀尖接之,观其手足飞舞而取乐。此命名为:雪鳅。稍大一些的儿童或少年,则数百人一群,用柴薪点火围成圈,士兵圈外用矛戟刺杀,看其呼号乱走以助兴致。此命名:贯戏。

最令人发指的是对付稍有反抗或语言不满的人,捉来将人两背膊皮从背沟分剥,揭至两肩,反披于肩头上,赶到郊外,严禁民间藏留给予饭食,多有栖身古墓,月余而气绝。如行刑者使人犯当时气绝,未能遭此活罪,行刑者亦被剥皮。此命名为:小剥皮。

张献忠出身草莽,粗鄙无文,出于一种猜忌、仇视文化人的本能,他必然大杀读书人。据《蜀碧》记载,他的大西政权在四川各州邑安置官员,用军令催逼周围士子乡绅到城镇,由东门入,西门出,尽杀灭。攻陷成都仅二月,杀进士、举人、贡生一万七千人于东门外。又召集生员,拿出一面一百平方尺的大旗,令其在上写一"帅"字满幅,且一笔书成,能者免死。有夹江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浸大缸墨汁三日,直书而成。张献忠仔细看后曰:“尔有才如此,他日图我必尔也!”即刻杀死祭旗。

张献忠于攻陷成都,建大西国政权,两月后开科取士。严逼各州县士子前来考试,不来者杀头,并连坐左右邻居十家。他在成都贡院前设长绳离地四尺(约1.3米),让考试的人依次过绳,凡身高于绳者,全部赶到西门外青羊宫杀之。前后万余人,死者留下笔砚堆如山,张献忠前往观看,抚掌大笑开怀。

还使人匪夷所思的是张献忠的自毁自杀行为。据《蜀破镜》记载,某日晚,他的一幼子经过堂前,张呼唤子未应,即下令杀之。第二天晨起后悔,召集妻妾责问她们昨晚为何不救,又下令将诸妻妾以及杀幼子的刀斧手悉数杀死。

待到后来,他越是军事失败越是心情焦虑而大杀自家兵士。据《蜀难叙略》上说,清军进剿追击,张献忠兵败弃成都逃到西充时,已无百姓可杀,乃自杀其卒。每日一二万人。初杀蜀兵,蜀兵尽,次杀楚兵,楚兵尽,后杀同起事之秦兵。一百三十多万人马,两个多月,斩杀过半,以此减负逃窜。张献忠责其下属杀人不力,骂曰:老子只须劲旅三千,便可横行天下,要这么多人做甚!

张献忠一再称梦中得天启,上帝赐天书命他杀罪人。《蜀难叙略》记载,“逆尝向天诅云:人民甚多且狡,若吾力所不及,愿天大降灾殃,灭其种类。又每于随身夹袋中取书册方二三寸许,屏人检阅,然逆初不识字,不知何故。”因此他杀人是负有神圣使命感的,有点像当今以真主名义杀人的恐怖分子,且还要装神弄鬼,谎言欺人。

张献忠还列木为台,命男女共登台上,然后在四面纵火焚烧,一时间惨叫声震地,张献忠与属下看着狂笑不已。他为了喂养战马,在杀人剖腹后挖去脏腑,然后用人血浸过的米豆喂马,使马长得十分肥壮。

假如在攻城的时候遇到激烈的抵抗,张献忠就让所掳掠的妇女赤身裸体向城上辱骂。

在战后凡是有姿色的妇女都被轮奸得奄奄一息,然后割下首级,将尸首倒埋进土中,女人的下体朝上。据他们认为可以压制炮火。

除了在一种情况下妇女可以免死,那就是张献忠的士兵一进入百姓家,家里的妇女装出十分情愿的样子主动与士兵相淫。因此张献忠的士兵经过的地方,妇女不得不首先迎出来自己脱了衣服供他们侮弄,这样才有机会救一家人的性命。

而且张献忠对付妇女还有特别的办法,他设计了一种叫做“骑木驴”的酷刑用来对付不合作的女子:首先将该女子吊起来,使其阴部对准一根高竖的木竿,然后割断绳子使这女子坠落下来,让木竿从女子的阴部穿进来,再从口鼻中穿出去。被折磨的女子直到三四天后才死去。民女惊骇之极,只好纷纷主动献身,比娼女还像娼女。

张献忠每攻陷一城,所掳掠的妇女必须由他先挑选出几个姿色美艳的轮流伴宿。这些美女的上半身穿着艳装,下半身赤裸什么也不穿。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张献忠淫兴勃发,立刻命这些美女横倒在地进行奸污。等到他玩腻了的时候便将她们洗剥干净杀死,蒸着或煮着吃。有时他等不及这些美女煮熟了,就带着血大嚼起来。

崇祯十六年春天,张献忠连陷广济、蕲州、蕲水等地。他进入黄州的时候百姓都逃走了,于是他驱赶妇女铲城,之后将城里的妇女全部杀死填在沟堑。张献忠的军队由鹦鹉洲至道士洑,浮尸遮蔽了江面,水面上人的脂油漂了几寸累,水里的鱼鳖都不能再吃。张献忠改武昌城为天授府,在那里开科取士。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在煤山自缢。接着清军入关,张献忠攻占了成都后称大西王,建立大西政权。张献忠到了蜀地后大开杀戒,男子无论老幼一律杀死,或者剥皮后剁碎制成醢酱。妇女们被兵士集体轮奸,轮奸后用刀杀死。张献忠患了疟疾,他就对天许愿说如果病好了就以“朝天蜡烛两盘”贡奉给上天,直到他病好以后周围的人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献忠即令兵士,专砍女子的纤足,每个兵士必须至少进献十双小脚。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专门搜寻女子的纤足,只要遇见女子就地先将脚砍下来。不到半天军营中的小脚已经堆积如山。张献忠命人将收集的的三寸小脚叠成一座山的形状,称为莲峰。他回头一看自己妾的脚也很小,就顺便砍下来堆在莲峰顶上,随即再将这些小脚架火烧毁,名为点朝天烛。至于男子则被砍脑袋或割下阳具,也堆在一起在太阳下暴晒。

张献忠性格狡谲嗜杀,一天不杀人就悒悒不乐。他在蜀地开科取士,得到一个姓张的状元。张状元的外表学问都很优秀,容貌长得像美女一样娇艳。张献忠对他非常宠爱,吃饭睡觉形影不离。但是有一天张献忠忽然对左右随从说:“我很爱这个状元,一刻舍不得他离开,还不如杀死了他,免得整天牵肠挂肚。”于是将张状元砍成了好几块用布囊装了挂在床边。接着他又悬榜诡称开科取士,召诱士子前来应考,他令人在地上挖掘一个深三四丈的大坑,待这些寒窗十年的读书人来到青羊宫后,就被张献忠推进土坑活埋。张献忠在中园坑杀成都百姓。明朝投降的各卫籍军九十八万全部被杀死。他派遣手下四个将军分道屠戮蜀中的各府各县,名为“草杀”。张献忠又创造了生剥皮法,就是在人皮还没有被完全剥下而人已经死去的,刽子手抵死。属下的将卒以杀人数目的多少叙功。若属下表现出不忍心的神情,张献忠就将他们处死。都督张君用、王明等数十人都因为杀人少而被剥皮。

当时川中百姓被屠杀一空,据《明会要》卷五十记载:明万历六年四川有“户二十六万二千六百九十四,口三百一十万二千七十三”,到清康熙二十四年就陡减至“一万八千零九十丁”。一些四川县志上的户口记载也可以说明,如民国《温江县志》卷一记载:温江县在张献忠死去十三年后仅存三十二户。经过这一次劫难,可以说如今没有几个四川人是土生土长的。当时的民谚说:“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尽,行瘟使者在后头。”平民被杀完了,张献忠就派心腹去士兵中间窃听,士兵偶有怨言就会全家被杀。

张献忠为什么要将四川人杀之一空?有个荒诞不羁的说法是因为当时的四川人过于奢靡淫逸,因而上天降怒,让张献忠杀尽四川平民。当时蜀中妇女的裙子,都是在白罗上用红丝碧线绣成风流的香艳诗句,然后飘若惊魂地在市井间盈盈经过,路上行人都注视着绣裙上的文字。另外蜀中女子流行穿一种高底、厚约三四寸的绣鞋,鞋跟是用檀木雕琢而成,里面藏着香檀雕的雏花,并放进香末,高底鞋跟下开个小孔,每走一步足底下就会漏出一朵雏花状的香末。因为张献忠的肆虐,后来的四川女子或许美艳的还有,但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诗意盎然的风流韵致了。

川中自从遭张献忠的杀戮,城内都杂树成拱,野狗吃起人肉像虎豹那样的猛兽,在路上咬死人,不吃干净就走了。百姓逃到深山中,穿着草编的衣服,遍体都生了毛。顺治三年,在四川作为一个基地已被消耗殆尽后,张献忠开始向陕西进发,企图与清争夺西安。他焚烧了成都的宫殿庐舍,率众出川北进,又想尽杀川兵。属下的将军刘进忠统率着川兵,听到这个消息逃跑了。在盐亭界凤凰坡,张献忠被清兵捕获斩首。当清军到成都府时,整个成都只剩下不到二十户人。

清代彭遵泗所写的四卷《蜀碧》记述了张献忠在四川时的所作所为,书前作者自序说全书是他根据幼年所听到的张献忠遗事及杂采他人的记载而成。当时的西洋传教士也有具体情景的记载。

张献忠的残忍或许让人难以接受,其实这是游民的最真实一面。王学泰先生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指出游民不同于农民,历代王朝末世乱局中的许多起义者都是游民而绝非农民。而且张献忠与腐朽的明朝政府为敌,缺少切实的目的。他占领一个地方然后再放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杀戮,才使他的毫无目标的行为具有存在下去的活力。


【转自网络,作者不详,特此致谢!】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08-5-20 13:39     标题: 锦城破 张献忠屠蜀

锦城破 张献忠屠蜀

      江上苇

  顺治初年,有吴兴某举人到四川顺庆府西充县做县令,这地方还算条件好,虽然野草是深了点,但总算有座破官衙给举人老爷住,而且老虎也不多。
  当时四川人烟稀少,到处都是老虎——那大概是自人类开化以来,华南虎历史上最美好的时光——这样的幸福生活,如今动物园里那几位连婚姻自由都没有的“大王”,可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野狗也成群结队,四出觅食,和蒙古草原上的狼群差不多。
  有官衙,少老虎,在当时的四川,这就算是好地方了。
  有的官老爷运气差,任所没有地方住不说,治下老百姓还没看见一个呢,先遇上几头老虎,把随行的人吃掉一半。
  所以这位吴兴来的举人老爷相当满意。
  举人老爷升级当了县令老爷,兢兢业业地招徕流亡,几个月后,当地渐渐有了烟火气
  不过县令老爷也有苦闷,他和两个仆人每天三餐只有野菜下饭。因为总是吃菜,所以不但面有菜色,连眼珠子都有点发绿了。
  一天,县令老爷瞪着发绿的眼睛,在衙门后园的野草丛中散步,突然眼前一亮:嘿,捡到一颗大珍珠!
  于是他叫来人打扫后园,清除野草荆棘藤蔓,但是没发现更多的珍珠。
  后园打扫出来后,居然颇有规模,更让老爷高兴的是,竟然还有一座精舍,陈设相当齐全。于是让仆人打扫干净,县令老爷就搬进去住上了。
  东厢房里有十个柜子,用黄纸封着,打开一看,呵呵,全是珍奇瑰宝,蜀锦巴缎。西厢房也有柜子,里面装的全是磁瓶子,都题着“御用”的字样,打开一个看看,嗯,是糟肉。
  县令老爷和两个仆人吃了几个月的野菜,现在突然见到了肉,而他们又不是和尚,还能干什么呢?
  至于“御用”的标签,那……大概是吓唬人的吧?
  县令老爷“馋吻大嚼”,二仆“争染指焉”——据说色香味都相当不错。
  过了一段,仆人之一偶然和衙门里的老吏员闲聊,老吏是本地人,多知掌故,两人聊着聊着就侃到张献忠占据西充那一段了。
  “那时候,张献忠就驻军在金山铺,咱们这个县衙门,就是他的总司令部。”老吏喝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他特喜欢吃人肉,所以他的御膳房就专门给他做这个。”仆人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然后呢?”“就专门选长得白皙肥壮的家伙杀掉,取肉好的部位,用椒盐香糟腌起来,装在磁瓶子里待用……喂,你干嘛吐啊,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这一主二仆三个人,呕吐狼藉,病了有一个月。
  据说这位县令老爷,后来富甲吴兴。

  一、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说与起事历程

  延安府肤施县柳树涧有位教书的林先生,他教书的地方离家里有六十里地。
  一天上完课回家,天降大雨,他就跑到路旁一座古庙里躲雨,盘腿坐在香案下,一边在脑海里备教案,一边就迷糊了。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两廊里人声喧哗,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人,排场摆得相当大。
  一个穿绯衣者四处张罗,一会儿,有人飞报:“煞星下界了!”绯衣人踉跄跑出门外迎候。
  林先生也稀里糊涂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只见一群人抬着轿子来到庙前,一个赤须蓝面,巨齿獠牙,狰狞可怕的家伙从轿中走出,大步跨进殿中,拍案吼道:“快拿饭来,莫误我事!”绯衣人盛情招待,一味的巴结讨好。吃完饭,绯衣人避席拱立道:“今日星君下界,虽奉上帝敕旨,亦万民劫数,但职忝东岳,以好生为心,伏乞十分中暂留残喘三分,即庇德非浅。”说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星君本拟大怒,但见他一片至诚,遂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大步出外,只见一片明光,透到林先生村中。
  林先生颇感惊异,偷问绯衣人的侍者。侍者道:“这是你的学生啊!”林随即惊醒,觉来原是一场大梦。
  出门看匾额,正书“东岳”。
  回到家中,见桌上放了一盒喜蛋,老婆告诉他,昨天邻居张家嫂子,养了个大胖小子。
  这是万历三十四年的事。
  五年后,张家把这孩子交到林先生手上读书,取学名“献忠”。
  这孩子不爱读书,学了一年多,没学会几个字儿。成天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尽干些大英雄们小时候爱干的事情。
  林先生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改朝换代后的林老先生了。虽然事涉“怪、力、乱、神”,本当“子不语”,但我们可以姑且认定是因为年代久远,老先生的回忆中参杂了一些癔想成分——民国元老于右任先生,上年纪后也有这个毛病,明明自己没参与的重大事件,硬要说自己参与了——但基本事实大概还是可以参照的。
  这孩子长大后,先是当小毛贼,偷狗,后来改邪归正,在县里当快手——有点像今天的治安联防队员。
  再后来,他投入延绥镇军中,偶犯军法,幸得主将陈宏范帮他说情,才得以幸免,所以他异常感激,用楠木刻陈宏范像事之。
  崇祯三年,王嘉胤起事,张献忠占据米脂十八寨应之,自称为“八大王”,随即成为农民军中一支强悍的力量,与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等人齐名。
  他瘦高面黄,阴谋多智,骠劲果决,勇敢善战,故军中称为“黄虎”。
  崇祯四年,张献忠曾一度接受总督洪承畴的招抚,随即复叛,跟随陕北农民军大部出秦入晋,此后长期和高迎祥、李自成合股,渑池渡有他,车厢峡诈降有他,荥阳大会吵架有他,凤阳烧皇陵也有他……
  在凤阳路上,他是闹腾得最凶的。
  李自成只烧了龙兴寺,他干脆把人祖坟掘了,以至于后来崇祯气鼓鼓地给杨嗣昌下密诏,说张献忠“曾惊祖陵”,其他人都可以原谅,唯独这家伙“罪在不赦”——虽说最后还是招安了,可待遇总是要比别人差些。
  另外,他还过了一把皇帝瘾,自称“古元真龙皇帝”——按这算,他当皇帝可比李自成还要早,所以后来有理由瞧不起老闯,把老闯家的国号“大顺”拿来当年号用。
  据说还有农民军“剖孕妇,注婴儿于槊”,虽然没点名说是谁的部队,但从日后闯、献两家的传承来看,这桩暴行恐怕不能算到“闯”头上。
  有谣言说张献忠抓到十二个善于弹唱的小太监,李自成找他要,他不肯,两人因此闹了好久别扭。
  这哥们儿,自己人打架时绝不含糊,对方倒霉时倒也肯帮忙,等都发达了,又互相拆台……
  还有一些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别说在那个时代没有谁能猜到,就是今天,我们也很难揣摩。
  有两个西方传教士经历了他在四川的所作所为后,以洋人的唯物主义观点分析说——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二、接受招安,鸷伏谷城

  张献忠和李自成在凤阳城下翻脸,李自成和高迎祥西去,张献忠继续向东,围庐州、舒城,攻桐城,陷庐江,屠巢、无为、潜山、太湖、宿松诸城。在遭到明军堵截后,才折而西向入关中,再度与高迎祥合股。
  不久,高迎祥与张献忠东出中原,李自成则西进,连续取得了击杀艾万年、曹文诏的胜利。
  但再度东进中原的高迎祥和张献忠,却不那么幸运。他们遭到了明将左良玉、祖宽的迎击,损失惨重,两人分头转移,高迎祥从此走上败亡之路,在不久后的黑水峪之战中被孙传庭俘获,押送北京凌迟处死。张献忠的活动也陷入低谷。
  随即,湖广巡抚卢象升被崇祯抽调北上,湖广一带明军压力骤减,张献忠和罗汝才等部又活跃起来。
  崇祯十年初,杨嗣昌被崇祯启用为兵部尚书,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作战计划,十月,该计划正式启动,各路明军开始协同围剿。
  张献忠在河南、湖广之间也遭到重大挫折。
  他假冒老对头左良玉部的旗号奔袭南阳,屯于南关。恰巧左良玉本人率部经过,听说附近居然有一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左良玉部队”,知道是碰上李鬼了。左良玉“疑而急招之”,张献忠知道瞒不过去,急忙逃跑,但左军已经围攻上来了。
  战斗的结果,张献忠军受到重创,本人也负了伤,差一点被左良玉俘虏。有说是被明将罗岱箭中额头,也有说是身中两箭,额上被刀伤——反正从此张献忠额头上多了块伤疤。
  当时各路农民军大多遭到沉重打击,要么被消灭,要么投降。张献忠退到湖广后,知道当年的大恩人陈宏范已升为总兵官,正在湖广,属总理六省军务的熊文灿麾下。张献忠遂派人向陈宏范求降,请求“杀贼自效”。陈宏范本对张献忠有好感,加之又是奇功一件,自然乐意替他向熊文灿疏通。
  这位熊文灿总理,原是靠招抚海盗起家的。他招抚过谁呢?嗯,最著名的,是中国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爸爸,郑芝龙。
  郑芝龙早年投身海盗,并曾偷渡日本——不过那时候中国人肯去日本,人家欢迎还来不及呢,谈不上违法——还娶妻生子,对,就是著名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后来,他接受了时任福建巡抚的熊文灿的招抚,成为大明朝的将军。后又因商业纠纷,和曾同为海盗的刘香火并得胜——当然,这些都成为了熊文灿的“政绩”。
  虽然挂着大明朝海防游击的牌子,但郑芝龙先生实实在在是位集海盗、走私大鳄、台湾的保护人、国际贸易商兼东北亚海上治安维护者于一体的多面角色,号称“闽海王”。为了获得官方的默许,他将源源不断的保护费收入提成送到熊文灿先生的府库中,所以熊先生相当有钱,并进而认为“招抚”是一种非常互利的剿匪措施。
  当然,这些钱熊先生自己是用不完的,所以就在朝中广结善缘,顺带推销自己的“剿匪”心得。连崇祯皇帝也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他的好名声,杨嗣昌一推荐他当总理,皇帝就同意了。
  张献忠既然要“求抚”,当然是要按郑芝龙的先例办的。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太容易消去皇帝的愤怒——毕竟张献忠挖过崇祯的祖坟啊!
  不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首先,凤阳皇陵被掘时,地方官怕担更大的责任,只含含混混告诉皇帝说仅是皇陵附属建筑物被烧,而没有报告陵墓被掘。
  其次,张献忠手下,恰好有位老兄姓薛,更凑巧的,当朝内阁首辅薛国观也姓薛。无巧不成书的是,两个人是老乡,而且张献忠手下这位薛将军,还是薛首辅的子侄辈。所以,只要肯花钱,是能够买动薛首辅为张献忠说话的。
  张献忠确实花了不少银子,估计怨气不会小。以至于三百多年后,还借姚雪垠先生之手笔骂道:“妈妈的,把老子几年的积蓄快挤光了!”
  不过“招抚”终究还是谈成了,张献忠顺手占据了谷城附近的地盘,号称要从良。
  但也不是所有的明朝官员都相信张献忠是真心投降。
  巡按御史林铭球、襄阳分巡道王瑞旃和左良玉三个人商量,准备趁受降之机把张献忠抓起来,熊文灿怕这帮家伙坏了他的声名,没有同意——更关键的是,他怕激变其他已受招抚的农民军。
  熊文灿只肯给张献忠两万人的粮饷,可张献忠非说自己有十万“壮士”,请十万人的饷——也难怪左良玉要不乐意:俺是立了战功的正规军,还没发这么多粮饷呢!他张献忠,一个打了败仗的“流贼”,他凭什么?
  于是张献忠借口部队吃不饱,拒绝协助明军去讨伐其他“流贼”。
  但他在谷城还算规矩,娶了个生员的妹妹做老婆,部队也不扰民,看起来像是安安分分过日子。
  可是还是有人不放心。
  湖广巡抚余应桂致书熊文灿,说张献忠必反,应该及早除掉——可不巧得很,这封信给张献忠截住了。于是张献忠向朝廷大哭大闹,说自己是真心投降,可现在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心灵受到了创伤。
  碰巧这位余应桂先生,先前还弹劾过现在的大红人杨嗣昌的老爸,前三边总督杨鹤。
  所以杨嗣昌肯定落井下石。
  于是余先生被罢职充军,从此再没人敢轻易说张献忠的不是。
  张献忠的胆子越发大起来,甚至有谷城居民报称,见到他和著名流贼李自成,鬼鬼祟祟地在一起喝酒,似乎还商量一些不法勾当。
  据说还送了些军用物资给李自成。
  不管怎么说,反正到了崇祯十二年的五月,恢复了元气的张献忠又重新造反了。
  他杀掉了谷城知县阮之钏,还把大恩人陈宏范派来负责监视他的两个将官裹挟走了。
  更缺德的是,他居然在墙壁上写了一本帐目。
  谁收过他的钱,哪年哪月哪日,收了多少,一条不落。据说只有和左良玉密谋要暗算他的王瑞旃,没有收过他一文钱。
  张献忠这辈子,数这件事儿做得最有气魄。

  三、在湖广四川游走的岁月

  得知张献忠复叛后,罗汝才、李自成等各股纷纷重出江湖,一时湖广一带风声鹤唳。
  他们在罗猴山、香油坪两地击败明军,取得了大胜。但随即又被缓过气来的左良玉打败,李自成辗转进入河南,在那里开辟了新天地;而罗汝才则和张献忠短暂合股,在湖广一带打游击,两人因为意见不合分手,罗汝才北上依附李自成,而张献忠继续留在原地活动。
  杨嗣昌见事态恶化,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自请出京督师“剿贼”。
  他任命左良玉为“平贼将军”,全权指挥前线明军。
  杨嗣昌亲临一线督师,也取到了一些效果。崇祯十三年二月上旬,左良玉与张献忠在今四川万源附近的玛瑙山展开了一次大规模会战,张献忠大败,连老婆小妾都丢给左良玉了,高参潘独鳌也被俘虏。
  杨大人将这帮高级俘虏都关押在襄阳城里。
  但左良玉这时候闹情绪了。本来,杨嗣昌以左良玉不大听从命令,想以贺人龙接替他当“平贼将军”,给贺将军的招呼也打过了,可左良玉突然打了个玛瑙山战役,还获得大胜——这就让杨嗣昌为难了。
  于是给贺人龙的承诺延期,时间待定。
  贺人龙绰号叫作“贺疯子”,自然行事有些极端,竟索性跑去把这事儿告诉了左良玉。
  左良玉正在生闷气呢,张献忠的说客来了。
  有我张献忠在,朝廷才会器重你左将军,你今天消灭我,明天你自己就该倒霉了。
  左良玉想想也对,“心动,纵之去”。
  从此,杨嗣昌更招呼不动左良玉。
  张献忠等愈发猖獗,居然敢做歪诗讽刺杨阁部:“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蜀碧》上说得更有意思,“嗣昌在重庆,下令赦汝才罪,降者授官,有擒斩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厨湢,遍题有‘斩阁部头来者赏银三钱’。”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便宜的脑袋开价——连倭寇的脑袋都值三十两银子呢!
  杨阁部对此非常生气。
  咱们回过头来说说玛瑙山之战的那帮高级俘虏。
  襄阳知府王承曾年富力强,对工作很有责任心,但年轻人太不注意影响——每天晚上都跑到狱中找张献忠的老婆敖氏,小妾高氏单独谈话,据说是审问“贼中情形”——这两个女人显然知道张献忠许多不为常人所知的的秘密。这一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
  通过直接摸索第一手资料,王知府掌握了不少“贼中情形”。
  但瓜田李下,难免有所嫌疑,《明史》记载说他“与献忠二妻笑语”,——看这意思恐怕不是想说知府大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犯人具有亲和力。所以《明季北略》干脆说他“渔色”
  同样做了俘虏的高参潘独鳌先生,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交际能力。他作为谋反重犯,在狱中居然可以不戴镣铐,随便走动,可以和一干俘虏人犯大摆酒席,大吃大喝,还可以和外面的人随便通信联络——据说只是请朋友送些银子来打点——看起来似乎也不违法。
  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杨嗣昌也看不惯了,发公文提醒王承曾加强戒备,王大人一笑置之:他张献忠难道能飞过来?
  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四日夜,有二十八名骑兵自称是杨嗣昌派来的差官,手里拿的军符也合得上,守城的官兵就放他们进城了。
  这二十八个人进城后,四处活动,到了半夜时分,突然城中各处失火,喊杀声四起。
  住在牢里的潘独鳌和几百个俘虏也拿着家伙冲到街上,攻击要害部门。喜欢夜审女犯的知府王承曾大人到底年轻,身手敏捷,率众夺门逃走,据说逃回了老家河南夏邑。
  朝廷此后曾命逮治他,但天下大乱,再没能找到这个人。
  他捅了马蜂窝,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这在如此乱世是很难能可贵的本事。
  天明时分,张献忠率军赶到襄阳城,顺利拿下城池,俘虏了襄王朱翊铭。
  张献忠坐在襄王宫里,还请襄王喝酒,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通祝酒词:“我欲断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裨嗣昌以陷藩服法。王努力饮此酒。”我想要杨嗣昌的脑袋,但他隔得远,不好拿,只好借用一下您的脑袋,让崇祯用“陷藩”的罪名杀他了。
  努不努力,襄王这时候也喝不下什么酒了。
  他随即被杀,尸体也被大火烧掉。
  襄阳是杨嗣昌的后勤补给基地,左良玉军的辎重——确切地说是这么多年来从张献忠手里缴获的财物——也存放在襄阳城里,这回张献忠连本带利地收了回去。
  这时距李自成攻克洛阳,杀死福王,相距不到半个月。
  杨嗣昌本已积劳成疾,听说这些消息后,更觉不堪,于三月初在沙市自杀。
  而同样负有责任的左良玉,则因为兵多势大,朝廷怕激变,只是象征性地给与了处罚,从此,方镇大将拥兵自重成为通行的惯例。
  张献忠虽然攻下襄阳,但由于玛瑙山的战败,实力依然很弱,在八月中,他又在信阳被明军击败,自己大腿中箭,还遭到丁启睿与左良玉的猛追,最后被迫带着几十个骑兵逃去依附李自成。
  史料记载说,他们这次聚会又闹了别扭,李自成甚至想杀掉张献忠。幸亏一向以“贼不杀贼”为口头禅的罗汝才从中劝阻,双方才化解了矛盾。
  李自成资助了张献忠五百骑兵,让他重回湖广,牵制明军。此后李自成又两次攻打开封,明朝尽全力解开封之围,张献忠身上的压力骤减,他积极收聚被打散的旧部,又迅速发展起来。
  崇祯十六年春,张献忠轻易攻陷汉阳、武昌。
  楚王朱华奎被俘,张献忠审视楚王府中钱财堆积如山,积银有百余万两,也不禁长叹道:“有财如此而不设守,朱胡子真庸儿也!”把他装在笼子里,沉入长江中。
  史书记载,献军一开始,伪称宗室不杀,于是楚府宗室纷纷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去自首,连老百姓也有去冒认的,但这些人随即都被喀嚓掉了。
  他尽录武昌城中十五至二十的男子为兵,拟将其他人全部屠杀。但武昌是个大都市,人口众多,委实杀不胜杀,有些士兵杀人累得连自己的手腕都脱臼了。
  不得已,张献忠遂令打开汉阳门,将其余市民全部撵出城门,用铁骑将他们驱赶入江中。
  这是一幕人间惨剧:正值繁春花似锦,而苍茫大江之上,自鹦鹉洲到道士洑,到处漂浮着腐烂的人肉,一个月过去了,还有浮脂厚寸余,以至于江边的人许久不敢捕食鱼鳖。
  武昌城仅留下余民数百人,或断手脚,或缺眼鼻,无一全形者。
  这还仅仅是开始。
  此时,九江的左良玉听说张献忠在武昌——他怕李自成,但不怕张献忠——遂奉诏进军西上,寻其决战。
  张献忠避战南下,陷岳州、长沙、衡州。渡洞庭湖时,遇大风,他大怒,命将巨舟千艘,载妇女而焚之,火光照夜如白昼。
  被分封在湖南的的明朝宗室吉王、惠王、桂王逃到广西——因为逃得太仓皇,连桂王朱常瀛的次子永明王朱由桹,都被张献忠的部队俘虏了,亏得张献忠的永州经历吴继嗣,曾当过明朝的官,对旧主情深,拼死回护,才得以逃脱一死,于四个月后辗转回到他爸爸身边。
  这位永明王殿下,在他父兄相继去世后,承袭为桂王,日后被遗民拥戴建立了南明最后一个政权,年号“永历”,他就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和张献忠的余部还有许多生死交道要打。
  目前,李定国等人还预见不到,自己的后半生竟将站在这位王爷的旗下,为一个民族的存亡而战。
  张献忠还攻破杨嗣昌的老家常德,发掘了杨家祖坟,斩尸见血——发人祖坟似乎也成了当时的流行时尚。
  算起来,这个时尚还是张献忠开的先河。
  崇祯八年,张献忠发掘明朝凤阳皇陵;
  崇祯十五年,明米脂县令边大绶发掘李自成祖坟;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发掘明承天祖陵;
  同年,张献忠又挖了杨嗣昌的祖坟……
  此时,雄踞襄阳的李自成正在和谋士们探讨下一步该怎么走,湖南的张献忠也在合计着这个。
  有人提出可以东取吴、越,张献忠一想到要和左良玉死磕,就连忙摇头。
  最终张献忠决定,西进夺取四川作为根据地。
  四、进军四川
  崇祯十七年二月间,张献忠攻陷夔门,打开了入川的门户。明参将曾英守巫山和市隘,被张献忠击败,退到涪州。
  张献忠军因长江涨水,停滞了三个月。
  五月,张献忠继续向重庆进军。
  至丰都,女将秦良玉守土自保,不敢出战;至忠州,副将赵荣贵战败;六月初七至涪州,曾英又被击败。
  自涪州以上,献军再未遭到有力的抵抗。
  这一年,发生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甲申之变”。三月间,李自成率大顺军攻入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尽。
  在那几个月里,大明政权的中枢神经陷入了瘫痪。
  一些路途遥远的地方,比如说四川,在那一两个月里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小官员都坐在那里发呆。
  四月十七日,四川武举朱彝之自北京城逃回成都,带来了北京城陷落,崇祯皇帝下落不明的噩耗,但四川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大家乱哄哄地闹腾到二十四日,才众议请蜀王监国,但遭到巡按刘之渤的坚决反对,未能成功。此时四川的最高实权人物,是新被任命为四川巡抚的原川北道龙文光,但等这位龙先生走到顺庆时,张献忠都快到重庆城下了。
  前任四川巡抚陈士奇,此时还在重庆,急向龙文光求援。
  龙文光先生气节是有的,但似乎不太干练,有点书生常见的呆气。
  重庆城已经火烧眉毛了,他老人家还不紧不慢地要求各路援军先到顺庆城集合,待他检阅点核后再出兵。
  六月十八日,张献忠袭据重庆城外围要隘佛图关,此时重庆城中兵力还很强,还有些援军直接就跑来了,诸将都要求背城一战。陈士奇不准,认为这些将领要求在城外决战,是想逃跑,把他们悉数撵进城里呆着,摆出一副老实挨打决不还手的姿态。
  张献忠使用爆破攻城,把城外的墓地都发掘了,让士兵顶着棺材板在城脚挖地道通到城墙下,装上大量火药,点燃引线……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城墙就不见了——这是当时最高效的攻城方式,直到两百年后太平天国起义,基本步骤还是一样的。
  二十三日,重庆城陷。
  大小官员们纷纷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企图蒙混过关,张献忠悬重赏购百姓指认,官儿们没一个漏网。
  张献忠坐在操场上,和大小俘虏们见面,还顺带谈谈他们在工作中出现的失误和后果。
  先把重庆知府王行俭请出来,让他老人家带几个献军的师爷去府库交接钱粮。
  然后,张献忠请出前任四川巡抚陈士奇,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朝廷都是你们这帮人败坏的!”这句话倒是放到哪个俘虏头上都适用。“巫山十三隘如有守兵,我迟进数日,你们也好作个准备。搞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剐你天理不容!”撤十三隘守军倒确实是陈士奇的命令,不过大明朝连北京城都能丢掉,多这几个小关隘又顶什么用呢?何况你张献忠还因为涨水在万县呆了差不多三个月呢……
  于是陈士奇和交完钱回来的王行俭一块被凌迟处死。
  巴县知县王锡六实在受不了张献忠的强词夺理,跳出来说:“我辈应死,毋枉杀百姓!”拜托您老别穷开心了,杀我们就好,放老百姓一马吧……
  官员杀完之后,张献忠又和瑞王谈话。
  瑞王是从汉中逃过来的,重庆城破时,王妃刘氏已经投井自尽,现在就剩他孤家寡人了。
  张献忠还蛮客气的,走下座来和王爷聊天:“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军队比李自成强得多吗?”瑞王晕晕地看着他,您这话说得有点不要脸,谁都知道明末最强的流贼是李自成嘛——不过这话没敢出口。“你既然知道怕李自成,从汉中逃出来,更应该知道怕我,早点逃离重庆嘛!”瑞王点点头,这是实话,一点不假,寡人确实是逃慢了。“你既然不及时逃走,我也只好杀了,也是命中注定啊!”也拉出去凌迟,不过待遇高一点,先杀死再剐,还附赠了一口棺材。
  俘虏兵人数太多,就不一一谈话了,每个人把右手交出来,就可以走人。有些俘虏兵想耍滑头,伸出左手,结果两只手一块被砍掉。
  地上堆满了残断的肢体,污血在夏日的暴雨中四处流溢。
  各地听说了重庆的惨剧后,一些胆小的都望风而降,但仍然难免遭受杀戮。
  七月四日,张献忠率主力进犯成都,把船只全部焚毁,从泸州兵分三路进军。
  龙文光从顺庆驰援成都,他一离开,顺庆就向张献忠投降了。
  四面八方的明军都向成都涌来,张献忠也派了不少人混进去,成都城里一片混乱,龙文光自己,也分辨不清谁是谁。
  八月七日,张献忠进攻成都,比攻重庆更起劲。
  龙文光勉强守了三天。
  混入城中的内应瞅空把钟鼓楼的火药库炸掉了,军心大乱,张献忠趁机猛攻,当日即攻陷了成都。
  龙文光战死,蜀王朱至澍也表现出明朝宗室中难得的勇敢,和他的妃嫔们一块投井自杀。蜀王世子和巡按刘之渤等人被俘。
  张献忠先封蜀王世子为太平公,回头想想不对味,又把人杀了。
  刘之渤表现得很有气节,张献忠再三劝谕他不果,请他当巡抚,他仍然拒绝,只是替老百姓请命而已,终于被杀。
  被俘虏的明军将士也被驱到驱到中园等处屠杀殆尽。
  总兵刘镇藩手下参将杨展,也被押解到江边待杀。他身上穿着一件不错的甲胄,于是便对负责杀他的大兵说,你这样杀了我,把这件宝甲也弄脏了,太不划算。不如你先解开绳子,待我把甲脱下再杀。那兵想想也对,反正你逃不掉的,就把绳子解开了。杨展佯装脱甲,奋力跃入江中,方才得游泳逃走。
  十一日,张献忠又想杀人,把成都居民驱赶到中园,正准备大屠杀,亏得他的谋士汪兆龄劝说,以为“成都是本根基业,不宜纵杀”,这才罢手。
  八月十五日,张献忠在成都自称秦王,国号大西,改元大顺,就把蜀王府当成了他的宫殿,任命汪兆龄为东阁大学士,严锡命为文华殿大学士,孙可望为平南监军,刘文秀为平南先锋,李定国为前军都督,艾能奇为平南将军,分兵四出攻城略地,全川骚动。
  九月,张献忠率军北上击败了李自成派去争夺川北的原明军降将马科,夺占了川北。
  川西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奉明正统,向投降张献忠的地方官员进攻,随即被张献忠派去的艾能奇等人击败。但这一带的其他明军受此影响,纷纷继起,推举从成都逃出的参将曹勋为领袖,与张献忠抗衡。南明弘光朝廷也赶来凑热闹,派故相王应熊前来经略川湖云贵四省军务,全权负责对抗张献忠。
  从此川西南双方对峙,互有攻守胜负。

  五、真真假假“七杀碑”

  张献忠占据成都后,遣使臣四出招地方官员和乡绅前往成都朝见他,并下令:百姓有敢于藏匿官员者,凌迟;乡绅有敢于不去朝见者,凌迟。
  除了乡绅本人以外,其家属也一同被拘押前往成都,但这些人一到成都,即全家被杀害。
  除此之外,张献忠还命令各地学官率领当地生员前往成都参加考试——学官的老婆也要率领生员们的老婆一块前往成都,据说是要参加点验。但这帮人也免不了悲惨的下场:男子一到便被杀害,妇女全数发往娼院,备受侮辱之后,也被杀死。
  据说,张献忠曾取出一面纵横各一丈的大黄旗,让生员们书写一个满幅的“帅”字,不但要有气势,还得一笔书就——谁能写得出,就可以不杀。
  夹江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以大缸贮墨,浸濡三日,提出直书,不爽毫厘。
  张献忠先生端详了半天,也觉得着字儿写得不错,实在没什么茬好找,只好改口说:“尔有才如此,他日图我者必尔也。”下令把这位王志道拉出去砍掉,祭他刚写好的大旗。
  反正,是有理由要杀,没有理由创造理由也要杀。
  这则故事,出自鲁迅先生推荐的青年必读书籍之一的《蜀碧》,这位王志道先生,正是《蜀碧》作者彭遵泗的外曾祖父,当年死的时候才二十七岁,其家人口耳相传的故事,还是值得相信的。
  张献忠把官兵称为“毛贼”,有被俘虏的,就被捆起来投入沸水锅中,或者凌迟处死;官员则都被指斥为“贪官”,统统剥皮,如果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手艺不够高,粘皮带肉的话,就换人把刽子手的皮也剥下来。
  还有乡绅被石碾碾压成肉酱的。
  张献忠的文华殿大学士严锡命,向他老人家上了个折子,说他老人家此前子嗣未广,主要是因为工作对象有问题——“皆由兵间所掠女子,不足以配圣德”——建议他重新娶个德才容貌兼备的老婆。目前有个现成人选,崇祯朝最后一个宰相陈演的小女儿,才德色俱全,似乎够资格当大西朝的皇后。
  张献忠先生琢磨着这门婚事也不算太吃亏,就同意了。
  过得几天,宫中忽然传出消息,说陈娘娘想要“斋僧”,通俗地说,就是想请和尚们吃顿斋饭,有时干脆发钱,算是行善积德兼炫耀排场的一种方法——这在当时的大户人家也是常有的事儿。
  据说是大和尚赏银十两,小和尚六两。
  成都的和尚们乐得不得了——也不动脑子想想,张献忠的饭是好吃的么?
  据说还有些人趁机剃掉头发混入和尚队伍,还有行贿的——有小儿恳求和尚:“我愿剃度为沙弥,得六金,当以半谢!”
  到这一天,几万真假老少和尚入寺领钱,大兵们关闭寺门,每十个和尚用绳子穿一串,全被杀掉了。
  蜀王府的宗室疏属多在灌县,张献忠发兵包围灌县,无论宗室细民,尽皆屠戮。
  投降的官员是不是日子好过点呢?也不见得。
  有位江鼎镇先生在张献忠朝廷里当礼部尚书,考试总裁,相当得意。逢迎春,张献忠问他老人家应该走哪个门妥当,这位江先生满腹经纶,脱口而出:“走东门。”可张献忠先生既然把国号定为“大西”,自然希望一切都带个“西”字儿,听见这个“东”就老大不乐意了,问他出于何典。江先生乐了,考典故啊,这个俺在行,“出《大明会典》!”
  这把张献忠先生气个半死——您老还知道有《大明会典》啊?
  当即下令把这家伙拖出去痛打一百军棍,江先生有位门生何某,愿意替先生代挨五十棍。结果,第二天师生两家一起被满门抄斩。
  兵部尚书龚完敬更糟糕,以细故惹火了张献忠,堂堂国防部长,居然被剥皮。具体操作流程据说是这样的:先从被剥者的后脖颈开刀,顺背脊往下到肛门割一道缝,然后把皮肤往两侧慢慢撕裂,背部和两臂之间撕离开肉的皮肤连在一起,左右张开,有点像蝙蝠翅膀。这样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剥皮是个非常细致,需要相当技巧和耐心的工作——操作者本身风险相当大,剥不好要把自己也填进去——如果被剥皮的人在工作完成之前,不巧自己吓死了,负责剥皮的人也要被别人剥皮。
  龚完敬先生被剥完皮之后,他的皮囊还得装上草,穿上平日穿的衣冠去游街示众。
  张献忠先生的逻辑是:“文官怕没人做耶!”
  有位大西朝的夹江知县,想拍马屁,给张献忠送荔枝。但这位老兄不知怎么头脑发热,把荔枝核去掉,用盐渍上,以为这样可以保存得久些。张献忠大怒,命近臣王珂去宰掉这个笨蛋家伙。其左右求情,说这位县太爷是个没见过荔枝的乡下人,虽然糊涂,但罪不至死,张点头,嗯,你们说得也对。随即发一道诏书:“王珂你回来,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吧!”这道诏书后来落到资阳某人手中,到乾隆年间还在,这里录的是诏书原文,语言相当平实近人。
  他还假称进行科举考试,要求地方官把读书人都送到成都来,不愿意来的押也得押送来。来了之后在大慈寺里点名,高于四尺的统统拉出去杀掉,他们遗留下的笔砚堆积如山——据说只有两个士子实在年纪太小,还达不到绳子的高度,被留下来当书记。其中一个小孩子叫做欧养直,嘉定人,后被张献忠裹挟到川北,在张献忠被清军击败后他侥幸逃脱,和彭遵泗的叔祖是亲家,因此这桩暴行才得以流传至今。
  据说张献忠还开招武举人,把候选人都撵到操场里,再撵出千余匹劣马,让备选武举们自己去找一匹骑上。然后,旁观的献军士兵齐声鼓噪,金鼓齐鸣,群马受惊,狂跃奔腾,马上的人都被摔下来踏为肉泥。
  张献忠这样开科取士,搞过好几回,倒也不是回回都搞这么要命的恶作剧。
  至少有一回,他正儿八经点了个状元张大受,文武双全,状貌奇伟,手下纷纷拍马屁,说我大西皇帝得一天下奇才。张献忠颇为高兴,,赏赐这位状元公刀马金币,赐宴时心血来潮,又批准把桌上的金银器皿全赏给他。第二天一早,状元入朝谢恩,张献忠再赏宅第一座,美女十人,家丁二十人。再明天一早,状元又入朝谢恩,张献忠皱皱眉头,道:“这驴养的,咱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心上就爱得过不的。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教他再来见咱老子。”
  结果这位状元先生,糊里糊涂地给宰掉了。
  据说张献忠曾亲见天神对他说:“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他自己再加了两句:“鬼神明明,自思自量。”让所属州县刻石昭录,称之为“圣谕碑”,就碑文读来,确乎是劝诫的意味。但有些史料却又记载碑文为:“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将其称之为“七杀碑”。
  刻有这两种碑文的石碑,据说都有残留下来的,但究竟孰是孰非,却又成了历史的谜团。
  “七杀碑”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但当事人留下的亲身经历,却确确实实在向我们讲述历史的真相。
  曾经闻名天下的蜀锦制造,也因明末这次大动乱而没落,只有孙可望留下了十三家织工,后来将他们带到了云南。所谓的云南“通海缎”,就是这些织工所传下的蜀锦遗孑。

  六、大西政权的败亡

  张献忠攻入成都的时候,清军已经入关四个月,李自成的大顺军尚在苦守山西,南京史可法、马士英等人奉立小福王监国,天下正在混乱中。
  但张献忠没能抓住这几个月的宝贵时间,他虽然也建立了政权,但并没能夯实自己的统治基础,反而因为率性妄为,残忍嗜杀失尽了民心,也摧毁了自己统治的经济基础。
  明朝残余力量因为他不留余地的杀降杀俘政策而被迫拼死抵抗,并与南明福王政权取得联系,获得了正统地位;地方上稍有些力量的强者,也总是试图反抗他。
  纵观张献忠在四川的所作所为,我们只能说,他虽然在谋士们的劝导下,也曾一时心血来潮想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并在这方面迈出了脚步,但骨子里,他仍然只是个“流贼”,信奉的还是罗汝才式的流寇理论:“吾等横行天下为快耳,何专土为!”只会破坏,而不会建设。
  张献忠在那个纷繁动乱的时代里,不是一个具有帝王风范的领袖。他最喜欢采用的手段就是杀人,而只会杀人的皇帝,老百姓是不喜欢的。
  两千年曾有一段智者的对白。
  天下恶乎定?
  定于一。
  孰能一之?
  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张献忠显然不是个“不嗜杀人者”。
  他也是牛金星所说的“势虽强,不过为他人驱除耳!”
  张献忠攻陷重庆之后,随即向成都进军,并未留多少兵力守城。防守长江的明将曾英,尾随其后,于1645年初占领了重庆,川东溃散的明军士兵和难民纷纷归附他,重庆一时成为川东抵抗张献忠的旗帜。
  对此,大西政权当然不能忍受。二月间,张献忠派刘文秀率兵三万再次攻打重庆,进抵合川,据多功城为营。多功城是南宋威抵抗蒙元而建的堡垒要塞,今属重庆渝北区。
  十八日,刘文秀在此兵分两路,陆路攻佛图关,水路自嘉陵江而下,夹攻重庆。
  曾英得知情报后,先将老弱难民送往涪州,只留下精锐部队,准备与刘文秀决死一战。他以于大海防守嘉陵水路,在沙坪龙门设防,张天相防守佛图关陆路,并再三叮嘱这两路不得出战,任务是把刘文秀牢牢钳制住。
  随后,他亲率五百轻骑兵,绕道潜出多功城。刘文秀轻敌,疏于防备,多功城被一举攻破,断了后路。曾英随即取大西军旗帜,沿嘉陵江急行,与于大海合击刘文秀主力于沙坪龙门。
  当时的古战场,即在今重庆沙坪坝与石门之间一段江面上,江中有石矶两座,分水路为三,在此下游,还有数里长的鹅卵石滩涂伸入江中,在二月枯水季,与嘉陵南岸之间仅间隔数十米。
  余大海以竹笼装卵石,沉入江中为堰,并以竹索、铁链横截南北,隔断嘉陵水路,自率水陆军在石矶和两岸设防抵抗。刘文秀至此后,顿兵不下。曾英遂伪装大西军,自背后突袭,于大海也趁机以水陆两路夹攻,刘文秀大败而逃,舰船损失殆尽。
  曾英随即又挥师击败陆路大西军于亭溪。
  这是张献忠军自入川以来,遭受到的最大失败。
  自成都逃出的参将杨展,也收集旧部数千人,于三月初六,自永宁攻叙州,以守备马应试偏师夜渡雪滩头,次日晨与大西军战于南岸,生擒两千余人,大西军溺死无数,南明军取得了又一次胜利。
  但杨展随即被张献忠派来的孙可望击败,退到鱼腹关自守。
  张献忠的处境也逐渐开始不妙起来。李自成在清军多铎的进攻下,放弃西安南下进入湖广。四月间,李自成留在陕北的部队在李过、高一功率领下,放弃延安、榆林南下,自川东北南下湖广追赶李自成主力,这支部队一路攻陷川东北太平、东乡、达州、夔州、新宁等处,大西政权的东北方门户洞开。
  此时张献忠更加暴躁,遣兵四出屠戮,称之为“草杀”,作放弃四川的准备。
  保宁等大城市相继被屠城,成都市民也被有计划地分批屠杀,大西军以人手验功,在验功的地方,人手堆积如山。甚至有些大西军的将士,因为实在不忍心下手,干脆自己自缢身亡或逃走。张献忠的总兵温自让帅百余骑兵逃跑,其全家被杀,温有个小儿子,粉白可爱,张献忠在孩子周身烙上万字符,称为“锦孩儿”。都督张君用、王明等数十人,都因为杀人少,遭剥皮而死,全家被屠。
  被派出担任“草杀”任务的各路部队,都不敢把杀人数据报得太低,为了让张献忠高兴,大兴浮夸风。孙可望报杀男子五千五百八十余万,杀女子九千二百万;刘文秀报杀男子九千五百六十余万,女子八千八百万;李定国报杀男子九千九百余万,女八千八百万;艾能奇报杀男子七千六百余万,女子八千八百九十六万……
  累计数约六亿八千万人。
  所以清人编撰的《明史*流寇志》说大西军,“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这个数据显然是浮夸的,但浮夸的根源,还不在于清人,而在于大西军上下因畏惧张献忠而编造的数据。后世所谓清人“诬蔑”张献忠之说,多把这个数据拿出来为例,认为当时四川不可能有如此众多的人口,并进而推论连“张献忠屠四川”都是清人的栽赃。
  编《明史》的张廷玉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老臣,毋庸置疑,在感情上当然会有所偏向,但他对于《明史》的编撰还是比较客观的,所言基本上都能做到有所依据,这些数据虽然不可信,但通过分析这些数据的来历,我们多少可以窥见当时的一些历史背景。
  把周边破坏得差不多后,张献忠先生准备离开成都,嫌自己的兵们拖家带口太累赘,杀……嫌老弱病残人马太多,杀……连自己的家口也不放过,趁醉酒把自己的幼子扑杀,醒来又以姬妾人等不劝阻为由将这帮人也杀了……
  八月中,他隳成都城,焚蜀王宫,还烧掉了残存的民房,凡石柱亭栏也在其中,过大难毁者,聚柴草焚烧。成都中园有梨花数千株,每年三月三到此游赏,已是成都风俗,但这些梨树也没能躲过这一劫,被当作柴火烧掉了。
  史书评价道:“屠城、屠堡、屠山、屠野、屠全省,甚至千里无人,空如沙漠,自亘古以来,未尝有也!”
  他毁灭成都后,带兵北上,攻陷顺庆,屠杀顺庆居民五六十万人,并宣示城中,称四川人为“蜀獠”,说朕待蜀獠最好,而蜀獠每每要反,负朕之极,故尽屠之。
  张献忠将刘进忠屯于保宁,所部多是川兵,听说张献忠尽屠川兵,都很惶恐,刘进忠就带着部队叛变,走投无路之下,听说清军已到汉中,便投降了清军。
  五月中,李自成在九宫山被杀,余部陷入混乱,清廷遂以肃亲王豪格替代阿济格,统帅追击李自成的这支部队,转进汉中,准备入川消灭张献忠。刘进忠投降后,豪格便以他为向导,南下进川。
  十二月十一日,清军探知张献忠屯兵于西充凤凰山,潜兵偷袭。这天清晨大雾,清将鳌拜帅所部登山,张献忠部下发现敌情,向他汇报,他轻蔑地说:“摇黄贼耳!”将报信的人斩首,不相信清军来得这么快。
  直到清兵已到营门,他才穿着飞龙蟒半臂,也不披甲,腰边随便插着三支箭,嘴里还咀嚼着早饭,带几个人出帐查看敌情。
  当时清军前锋与他只隔一条溪流,他着装太明显,立刻被担任清军向导的刘进忠发现,刘随即指示鳌拜手下蒙古章京雅布兰:这就是张献忠!
  雅布兰抽箭射之,张献忠咽喉中箭落马而死。清军大呼“献贼死矣”,大西军群龙无首,大乱,孙可望等人用锦被包裹张献忠的尸体,草草将他埋葬,然后率残部突围向东逃走。
  清军清理战场,发现了张献忠的尸体,将他挖出斩首,后悬挂于成都北门示众。
  一代枭雄,就这样草草落幕了。
  他只比李自成多活了半年,这一年,是农历乙酉年,西历1645年。

  七、最后的大西军

  清军击杀张献忠后,慕名进入已不成其为一个城市的废墟成都,可这个曾经的锦绣都市,在战略上,经济上都失去了价值——如今连来自异域的落后民族也觉得没有兴趣占有她了,清军随即退出成都城,向东追击张献忠残部。
  张献忠的四个养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率部沿江东走,后折入贵州,在清军强大的压力下,也觉惶惶。
  李定国、艾能奇都提议和南明政权合作,而南明唐王也表示出合作的姿态,称:“献忠所害者,兄弟也,非君父也,若降,免罪立功。”
  一天艾能奇问汪兆龄:“现在老万岁死了,我们该怎么办?”汪兆龄不解他的意思,回答道:“将军们照旧行事不好么?”艾能奇大怒道:“老万岁在成都,你当宰相,不能辅佐他治国,一味劝他杀人,以致人心危惧,不肯归从,天下都把我们叫做‘贼’!今天已到如此地步,你还要劝我们做‘贼’!”即拔刀杀掉了汪兆龄,这一段对话,也客观反映了张献忠在四川的所作所为。
  随后,四个养子分掉了张献忠的军队,进入贵州,在名义上投降了南明政权。
  从此,这些内战英雄又走上了民族的战场。
  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时代。
  张献忠的四个养子中,孙可望投降了清朝,并引导清军攻击自己曾经的义兄弟们;艾能奇、刘文秀先后病死,没有太大的作为;只有李定国,在南明永历帝的旗号下,和清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奋战,也一度取得了击杀清军敬亲王尼堪、定南王孔有德这样的辉煌胜利。
  但时代的大幕既已落下,仅仅靠一两个英雄的奋战,又能改变什么呢?
  1661年,历时十五年之久的南明永历政权覆没。
  次年,也就是康熙元年的六月十一日,李定国闻知永历被吴三桂杀死于昆明,他本已重病,仍仰天大哭,吐血数升,二十七日,那个时代的最后一颗名将之星,陨落在南蛮异域,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任死荒郊、勿降也!”
  这一年,李定国才四十二岁。 (ZT)
作者: 廖康     时间: 2008-5-20 16:05
若真是如此自相残杀,也难怪汉人会被满族统治。
作者: 月满西楼     时间: 2008-5-20 16:30
多灾多难的四川人。有一份史料载,屠成的不是张献忠,是满人把罪名扣到他头上的。其实是满人造的孽。
满人自相矛盾,浩大的湖广填四川或许可以佐证。张献忠傻啊,即便是为了和满军抗衡,他也不可能大肆自戕,把人都杀光了,粮从哪来,兵从哪来?
作者: weili     时间: 2008-5-20 21:30
“有两个西方传教士经历了他在四川的所作所为后,以洋人的唯物主义观点分析说——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作者: 章凝     时间: 2008-5-21 09:00
两种说法都有,史料不全,较难下结论。容易接受的说法是: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张
献忠和满清对当时的大屠杀都有份,四川人口接近灭绝是两个恶棍的联手杰作。

这种草寇,你以为他聪明。看他死的那熊样。死有余辜!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月满西楼 at 2008-5-20 17:30:
多灾多难的四川人。有一份史料载,屠成的不是张献忠,是满人把罪名扣到他头上的。其实是满人造的孽。
满人自相矛盾,浩大的湖广填四川或许可以佐证。张献忠傻啊,即便是为了和满军抗衡,他也不可能大肆自戕,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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