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相亲的故事——读谷崎润一郎小说《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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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青冈
时间:
2008-3-30 04:08
标题:
相亲的故事——读谷崎润一郎小说《细雪》
相亲的故事
——读谷崎润一郎小说《细雪》
如果从写相亲故事的视角来看,我想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小说《细雪》或能独占鳌头。由于受到波德莱尔、王尔德和永井荷风等人的影响比较大,谷崎日后成为日本著名的唯美主义文学大师,由美国作家赛珍珠推荐,还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
《细雪》描写的是大阪望族莳冈家两个小女儿相对象的一段故事。莳冈家的父母早逝,遂由大姐鹤子招进来的养老女婿主家,二姐幸子和丈夫贞之助独立在一旁生活,三女儿雪子性格内向,年过三十,相亲却屡屡受挫,小女儿妙子外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外面不时地给家里制造些丑闻出来。
小说的主线还是集中在雪子如何找对象上。年龄越来越大,雪子的婚姻问题逐渐成了家里人的负担,可是每次相对象不是有这样的问题就是有那样的问题。樱花一年年地开,雪子的婚事总是没有眉目。小说里第一个出场的对象是濑越,本来一切好好的,后来有消息证实濑越的母亲是精神病,考虑到精神病可能会遗传,相亲的结果作罢。第二个见面的男人是野村,大家又都没有想到野村比照片里的人还要老,两房姐姐都觉得年轻貌美的妹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太亏了,况且雪子本人也不大同意。时间过得快,一晃又是一年,第三个男人泽崎家是贵族,见了面以后还没等雪子这面提出对方的缺点,泽崎却先发制人,表示没有看中雪子。泽崎的高姿态令雪子一家感到事态严重,原来老挑剔别人,看来已经不行了。第四个男人桥寺还不错,也相中了雪子,怎奈只给雪子打了一次电话邀请吃饭被雪子拒绝,自感丢了面子,于是一口否定了亲事。最后,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位留过洋年龄又大的御牧先生,看上了雪子,才和雪子订了婚,莳冈家族的一块心事终于落地。
和雪子相比,小妹妙子就开放得多。19岁的时候就敢于和豪门子弟奥田私奔,后来感觉到奥田终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就不顾家人强烈反对,转而和地位低下的摄影师板仓恋爱,就在和板仓谈婚论嫁的时刻,板仓突然发病死去。自立而又自由的妙子终又爱上了做酒吧领班的三好,妙子和三好在一起不小心怀孕,在雪子婚事前偷偷地生下了女儿,可是女儿因难产不幸罹难。
小说《细雪》描写的时间段大致在1938—1940年左右,此刻日本法西斯集权的军国主义正甚嚣尘上,从七七事变起即已开始了全面军事侵华行动。受黩武主义的影响,日本各类媒体一律为侵略战争唱颂歌,在这样的背景下,谷崎着手创作《细雪》,借助莳冈家族的日常琐事,不厌其烦地详细描述关西坂神地区的风俗人情。果不其然,《细雪》遭到了军政府的封杀,当然是因为小说的风花雪月内容实在“不合时宜”,由于不能在杂志上连载,直到战后,《细雪》才得以出版。一个对美有着崇高追求的作者,绝大多数都是反战的,谷崎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反战口号,而是轻描淡写地在作品中数次憧憬和平时期的早日到来。艺术家有自己的难处,在侵略行为如火如荼地行进的时候,谷崎通过创作《细雪》来回避对法西斯的支持。小说发生在一个影响世界历史的最重大事件的进程中,但是谷崎仅把那样天大的事儿当作一个小小的背景,他从没有多浪费一滴笔墨去描绘战况,只是偶尔用一、两行字让读者意识到故事所处的时代罢了。谷崎对战争没什么大的兴趣。
因不懂日文,读汉译本,已经无法体会《细雪》中的关西语言文化美了,不过透过小说,仍旧能够体验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日本的民俗风情。比如门阀世族的等级观念仍旧没有丝毫动摇,皇族、华族、士族、平民四等国民界限分明,甚至相互之间不能通婚,雪子的婚姻与其说是受情感因素干扰,不如说是被等级观念给害了。本来两个人相互看得好好的,对方是华族,高高在上,地位不平等,事情就不好办了。
除了看门第,争取门当户对以外,相对象的双方还要相互进行缜密的调查取证,这个也是特别有意思的事儿。婚姻成不成,调查的过程十分关键,除了找熟人了解对方详情以外,还要雇佣私家侦探进行调查,只有在对对方了如指掌的情况下,家族才会集会商议到底同意不同意这门婚事。中规中矩的婚事常常都不是由当事人说了算的,家长制决定一切。
秉承了谷崎作品的一贯风格,甚至是日本文学的传统,《细雪》中同样少不了对人物病态心理的细腻刻画。雪子给人一种万事依赖的形象,性格过分内敛,说话声音小,从来不愿意接电话跟别人讲话,对于自己的婚事,她更不积极主动,这种自闭倾向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亲失败的原因。看雪子的一举一动,多思善感,像极了《红楼梦》里的那个林黛玉。不过雪子之所以相亲失败,谷崎早在开篇就已经作了交代,实质是雪子对外甥女——二姐幸子的女儿悦子产生了最为强烈的心理依恋,借着人物的心理分析,雪子甚至表示“如果一旦结了婚,悦子就见不到了,即使能见到,大概也不是先前那个悦子了。先前自己对她的潜移默化,倾注在她身上的爱情,也许会被忘得一干二净,变成另外一个悦子。想到这层,尽管婚期一再蹉跎,自己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感觉凄凉。”短短的几句话,足以揭示雪子的非常态心理。
纵使时时刻刻地关注雪子与妙子的婚姻大事,谷崎亦不忘在《细雪》中展示旧制度旧家族行将没落的场景,莳冈家族就是典型。父亲过世后,大姐夫将家产转让,于是曾经的望族就剩下了一个空架子,开始相亲尚且对他人指指点点,后来不得不认清时事,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感觉到气数已尽。珠宝商公子奥田的挥霍无度,更加重了对尘世人情的沧桑感,大有旧时王谢的悲凉气韵。看小说,每一页,每一行,甚至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一种淡淡的哀伤,一切繁华荣耀都会成为过去的。
《细雪》如一幅精致的素描画,把那一整个时代的日本都展示给我们看,但谷崎拾取的材料却都是庸常小事,逛街啦,看樱花啦,聚会啦,捕萤啦,跳民俗舞蹈啦等等,这些小事都来源于生活,触手可及,本来没什么好写的,可是谷崎自有独特的审美视角,他拾掇起这些毫不起眼的琐碎事务,最后描绘成巨幅的风情长卷,语言平和,温婉细腻,让人感到美不胜收。这是谷崎的力度,他把庸俗的生活变了魔术,经他的笔,生活便艺术起来,让人钦羡。
读过了小说,总会有些感慨。如果把雪子和妙子两个比较,我更倾向于喜欢妙子这个角色。人生短促,其实何必给自己束缚上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纵使自由终有局限,也定要该爱的时候去爱,该恨的时候去恨。人是社会动物,每事每物都要牵连别人,都要照顾到集体的荣誉,但人终归是利己的,以体制或者家族的借口扼杀个人的自由与幸福,这些都要毫无例外地去抗争。人生亦如彗星,要闪亮的时候决不能让自己暗淡,生命只有一次。
这样一想,就感觉做什么事都要适逢其时,不能拖,也不能等,有时候机遇飞逝了,便永不再来,原来没做的,这辈子可能就做不了了。譬如这恋爱与婚姻,能趁早的时候尽量趁早,否则留了遗憾,空悲切。韶华易逝,能适度地及时行乐也无可厚非。
1983年,市川昆导演把《细雪》拍成了电影。影片对谷崎的原作进行了大篡改,比如添加进了雪子和贞之助姐夫的暧昧情节,比如将三个妹妹与大姐之间关系日益破裂的感情融会成了离别依依的温情,要知道原作中迁居东京的大姐鹤子受商业金钱影响弥深,最后甚至不顾望族身份写信给二妹,要求邮寄一些孩子穿剩的裤衩等旧衣物。
小说太长,电影试图表现的东西又太多,终于丢弃了谷崎的美感灵魂。所以,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小说擅长的东西电影往往难以表达,而电影表达出的精粹,小说往往也会无能为力,但对于《细雪》这样的精致作品,由市川昆来驾驭,显然勉为其难。要想通彻地了解谷崎和他的《细雪》,读小说是不可逾越的,市川昆的电影,作作参考就好了。
参考:
[日]谷崎润一郎:《细雪》,储元熹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
[日] 市川昆电影作品:《细雪》,1983年。
2008/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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