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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载]深层剖析中国作家(注意:不分海内海外) [打印本页]

作者: 枯荷     时间: 2006-8-27 08:28     标题: [转载]深层剖析中国作家(注意:不分海内海外)

这是我比较喜欢的海外女作家邵丹转载的文章,也顺便再转载过来:

深层剖析中国作家(注意:不分海内海外)

作者:达然

有人批评中国作家没有思想,这本是千古善事,成为文坛一景,也是势在必然。只可惜批评者本人亦无思想,以无思想而批评无思想,极类夏虫语冰,太监说性,无怪乎引得嘘声一片,风景是有了,只落得个一景不如一景。其大标题下是“中国作家为什么没有思想”,然而自己在文中却扛不动思想来论理,只谈些学历和经历,或者是抄一些“价值观”、“反生命”一类的术语,已是贻笑大方。

批评则批评矣,但请莫道学历,莫论经历,扛不动思想无妨,因为中国的学府和学界沾染了太多的官气、匪气和酸气,无论博士与否,谁也无奈。没想到,中国文学界在“下体秀”、“少年秀”之后,又被操弄出“博士秀”。在文化的盲区,盲人习惯了黑暗,那就不必摸象,继续修炼则已,可有人偏偏要出来献丑。

如果以作家的学历作为批评的论据,那不仅仅是现代人要发笑,世界上好多已经去世的文学巨匠也要被气活的。莫泊桑二十岁时应征入伍,退伍后一直做着小职员;马克·吐温十二岁时就被迫自谋生路,当过学徒、报纸投递员、排字工、矿工等;欧·亨利十五岁时就开始当学徒、牧羊人、会计员等;卡夫卡的专业是法学;契诃夫和鲁迅的专业是医学……因为作家所不同于学究的区别在于,他们靠的是灵性和颖悟,他们的许多拥有是独享的,而不像学术研究是资源共享,更不能依靠时间和钻研,远非拆散几本线装书,或者翻腾几下西洋果所能比的。有此同感者不乏其人。小说家塞万提斯在谈到掌握语言时说:“一句蠢话可以用拉丁语说,也可以用西班牙语说。”思想家蒙田则说:“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无知,粗浅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前,博学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后。”他还说:“我们应该考查谁学得更好,而不是考查谁学得更多。”教育家爱默生就大学教育说:“学院憎恨天才,正像修道院憎恨圣徒。”

不过回过头来,中国作家的好作品也确实少得可怜,小东西有时还能残喘几年,大部头极少有五年以后读起来还津津有味的。那么,每年的那么多获奖作品又作何解释呢?那么多美妙绝伦的评论又作何解释呢?每年的《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选了多少好小说呢,还给栏目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什么“精彩阅读”啊,“第一阅读”啊,往往还附有高妙的评语。可一年以后呢,三年五年以后呢?搁书店里三折还没人买!曾经受到那般漂亮而绝世超尘评价的作品,为什么眨眼就变成一堆垃圾了呢?

掌握纸质文学媒体的既有资深编辑,又有领国家工资、有国家给予的职称的文化官员,也可能是知名作家,而搞评奖和评论的大体上还是这样一批人,长久以往,便形成了一种规矩:发在某些刊物上的作品,常常也就是备受推崇、极易得奖的作品。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既维护了刊物的权威,又维护了评奖者的权威。这在文艺界是一种普遍现象,只是没有歌词界、作曲界、晚会界那么黑罢了。当然这背后隐藏着老一辈的一种困境:所谓矮子里面拔高个,无论如何,总不能不出刊吧?总不能不评奖吧?

其实年轻人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有些前辈总是喜欢画地为牢,肥水内流,居功不退,有的年轻人才会出此下策,出现一些可笑的举动。比如,有个年轻博士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谈到:“贾平凹、余秋雨各有很不错的作品传世,鲁迅、巴金、金庸、莫言、王朔、摩罗、李建军也都有他们值得尊敬的成就。”读者一看就乐了,有这么排序的吗?居然把自己的几位年轻朋友排在“大名家”后头,真是悲哀之举。不信,请看看这几年出名的年轻人,女的靠什么出名,摆在我们面前的作品,因为没穿裤子,所以一目了然,至于背后是怎么搞的,不得而知;男的,除了几个是学生(请注意:学生是另外一个卖点)外,如果身份是社会人,几乎全是靠所谓“酷评”才成名,比如王彬彬(二王之争)、余杰(二余之争)、葛红兵(悼词)、朱文和韩东(断裂)、蒋泥等几位博士(作家批判书)。细想想,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真希望有些志得意满的作家们回头看看,什么才是有思想、有影响的作品:《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夫人被林肯称为“引发了一场战争的小妇人”,《百年孤独》完美地描述了人类“儿童状态”对于恐怖与无助的自我意识,《战争与和平》对于人类共同苦难的探究至今无出其右者,西方现代派作品曾经让中国作家群体疯狂模仿……而在我们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真是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特别声明:不是每一个竖子都成名,也不是每一个名家都是竖子)。这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阮籍面对刘项争锋的古战场,摇头发出的幽叹。一千六百多年过去了,时世何其相似!

如此混乱局面恰是由思想矮化引起的。挺拔的竹林从来不互相纠缠,乱长的蔓草则总是在吵吵闹闹。这种现象是很值得好好玩味一番、细细梳理一通的。

一、缺乏思想的表现种种

缺乏思想的表现无外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

内容上的猎古猎奇猎艳,直接造成了文学视力的老花、散光和近视等疾病。这等眼神,自然毫无思想的穿透力。老花患者在写历史传奇。写这种东西的好处首先是两个字:好读。中国历史历来是讲究智慧的,而这智慧几乎全是什么用兵奇谋、宫廷斗争、奸相忠臣、处世良方、全身之道,故事俯拾皆是,奇趣层出不穷。而且,既是传奇,便可如《三国》、《水浒》般信手写来,只是没有罗贯中和施耐庵的那份才气和雅量,写出的东西只适合拍拍影视剧,闲来消遣,在其他方面实在无法细细审视。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二月河。二月河之外,还有人在费大功夫写大秦、大唐、大宋、大明中华五千年,自秦以来虽然很少产生思想,但无聊且重复的故事颇多,足够文学视力老花者抱住乱啃。我们的作家之所以擅描(是描红的“描”,不是“写”),还有一个附带的原因是,他们非得从历史中寻找厚重感,是受了几种影响,一是俄罗斯(苏俄)传统,如《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二是拉美传统,如《百年孤独》,三是反右和“文革”,使作者觉得现实题材雷区太多,而历史题材小心把握,不要写出《海瑞罢官》一类的作品来,没准还会被认为是揭露封建社会的罪恶哩。

散光患者在写人生苦难。在这方面,除余华、李锐等少数作家具有举重若轻、拈花微笑、大悲如喜的特质外,其余都犯了一个错误,认为中华民族千年凝固的农耕状态,足以代表人生的苦难、人性的无奈,于是在这题材上铺上高粱秆,围上篱笆墙,穿上厚棉裤,深挖各种原始欲望、残酷的生存竞争、无聊的日出日落。更令他们信心百倍的是,曾有海外汉学家认为,汉民族的这种凝固状态,完全可以提高到人性的审美高度,或者是“存在”的哲学深度,于是大家更是趋之若鹜,生怕自己失去这种厚实的写作之基。但是,这种对于生活原生态的描述,如果只是起到了摄影的作用,只是因为熟悉某种生活才写,既没有浓缩,也没有提炼,结果只能是既非艺术,也无思想。在许许多多的摄影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无数张沟壑纵横的脸、无数个在严冬抽着旱烟袋、穿着厚厚棉衣的存在者。实际上,一个真有思想的写作者,决不会抱守某种自以为是的题材而不放,更不会取巧献媚于题材。对类似题材的把握,总是能置于一个阔大的思想背景中。读余华的小说,通过精巧的构思和平实的语言,尽管他没有直接描述农耕文化,但在主人公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中,完全可以想象到一个多么可怕的生活背景。

白内障患者在写时代生活。本来这是一个缤纷的时代,写作资料比比皆是,比如可以描写生态及自然环境问题、女性主义、家庭解体、新型战争、生活本身的荒谬……但我们很少有作家这样做,而是产生了像王朔、池莉、卫慧这样的时代先锋,再有就是写公园里的一次艳遇、会场上的一种眼神、飘游于男人间的女性弄潮儿。这些东西,难道就是这个时代能给予我们的吗?在市场化写作越来越明显的趋势下,对于当下生活的描述,作家和读者都定位于最浅表层次的感官快乐。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再怎么妖娆美妙,再怎么婀娜多姿,固然可以吸引众人眼光,但若更能吸引众人眼光,还须脱光。白内障的特点之一是,连表面的妖娆美丽都看不清楚,惟独可以模糊地看到脱光后的白花花一片。然而,脱光状态能代表这个时代吗?同样的道理,我们的作家所描写的时代生活,一律描述的都只是时代的“脱光”状态,是一种畸形的表象而非本质,远非时代本身。

红眼患者在写少数民族。平心而论,在很大程度上,一个民族的苦难和历史,确实能代表全人类的苦难和历史。但是,如果描述这种苦难和历史,仅仅是把该民族的风俗礼仪当成新奇的东西,仅仅是把主人公的名字当成特别的发音单词,仅仅是把同样的历史故事和逻辑不再放在中原大地上,而是放在村寨边、高山上、毡帐内、雪地中,这样的故事未免也太多了吧。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国外的“民粹”作家屡屡获奖,而且展示了截然不同的韵味。霍达和阿来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是因为作者同时存在着两种长处:一是本人熟悉这种题材这种生活,二是发现了这种题材这种生活具有独特的景致,即人们通常说的,某某将“笔触伸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这样写,自然有人大感兴趣,而于题材的独特之外,鲜问思想了。对于这类小说,不妨采用这样一种读法,假如剔除那些地域色彩浓厚的人名、地名、官名、习俗名、宗教仪式名,还原成一个普通的故事,则索然无味矣。而优秀且深刻的小说,则绝对不惧怕这种调换。换句话说,无论你怎样剔除调换,都是震撼人心的好作品。

近视患者在写新奇怪异。大约贾平凹、莫言等人也觉得,阔大的历史框图,勾画的人太多了,也太容易勾画了,于是他们另出奇策,就写身边的新奇怪异。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在运用语言方面纤巧老练、异趣盎然,在观察世态人情方面入木三分。有此二者,完全可以把一件破事写得天花乱坠。另外一个原因是,中国的两个民间传统心态造就了他们的成功,一个传统是,由于封建社会统治阶层的别有用心,视性和欲望为可恶的东西,即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极度虚伪的结果是,天理无影无踪,人欲变得扭曲呻吟,明眼里是全民禁欲主义,实际上造成的是,民间文化对于性事的深深关切之态;另外一个是,窝里斗的残酷历史与明哲保身的行为哲学互为表里,造成了民间对于无聊、庸俗、残忍等行为的看客心态。普天之下,情同此理,人同此心,读者根本不需要探头去看外面的世界,只须看看身边的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所以,他们的作品被认为是世界、是天堂,全不管这世界、这天堂毫无新意,毫无深度,全无一丁点儿的含金量——五千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一批作者死了,又生出一批作者;一批看客死了,又生出一批看客。

有人定然会有如此疑问:如果这些作家真是患了眼疾,为什么还有大量读者对他们的作品非常喜欢甚至是崇拜?首先,无论他是一个几流作家,既然成了作家,肯定是有可取之处,也肯定会有一部分读者喜欢。其次,正因他们所描述的生活层次较浅,很多读者都有一种亲切的认同感,在没有深沉认同感的作品的前提下,读者也只好认同这种浅层表现。这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时无英雄,竖子成名”。三是他们几乎都成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所谓新文学时期,属于荒漠上的奇葩,汪洋中的救生岛,加之又形成一个互生互利的圈子,读者自然得绕进这个圈子里去。

形式上的舍本逐末也是一大原因。对于汉语言的魅力,大多数作者不仅在“表现什么”时呈现出迷途状态,而且在汉语言本身上缠起了裹脚布。

我们的评论家在评论当代作品的语言时,用的是“圆润”、“绮丽”、“温暖”、“冷静”……不知怎么的,这些词语总是容易和某些不雅的东西产生联想。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家禽家畜的粪便各有各的妙处,就直观的来讲,羊粪表面光洁干净而内里丰厚,可称之为“圆润”;牛粪落地后仍热气腾腾,可称之为“温暖”;鸡粪因其食性不同,常常是黄白灰黑色彩具备而相间,可称之为“绮丽”;在寒冬,人们若要从猪圈里起粪时,遇到的必然是猪粪的“冷静”……对不起,再说下去,就该呕吐了。

语言之于文学本是一种工具,把工具本身当成目的,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不可承受之重。她真正应该承载的东西,比如思想,比如想象力,比如阅读快感,已越来越稀有了。

此外,在中国还有一种称为“哲学家”的产物,以周国平可为代表,其特点是所写的散文中充满了“哲思妙悟”,但仔细一看,不仅毫无新意,而且有抄袭之嫌。因为关于抄袭,文法已有公论:凡引用文字占到全文百分之三十以上者,视为抄袭。在周国平等人的“作品”中,有的是克隆思想,有的是克隆文风,更有甚者是直接克隆文字。以短文《关于婚姻的自嘲》为例,一篇仅仅五百字的短文,引用他人轶事、语言就达四百余字,而且均可从名人轶事或格言辞典一类的书上找到,何其容易!

二、缺乏思想的原因探析

一是文化传统的以讹传讹。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往往表现出一种畸形的承接。比如对于庄子,其思想的博大深厚,一直是专家学者的研究课题,而我们的作家,就内容而言,则集中感兴趣于厌世的情绪、失意时的逃避、怀才不遇时的自慰,就形式而言,也逃不开仪态万方一类的赞誉。在今天,庄子的思想更体现在对工业文明的反思,对生态环境的深沉忧虑。这一点几乎是神奇而先验的,然而也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几乎同样的思想,我们可以在卢梭、马尔库塞或罗马俱乐部的著作中发现。所不同的是,后几者都是直观的忧虑,庄子则是奇诡的预测。故尔,同样的思想,庄子的表达方式更迷人、也更绝妙,甚至是更有说服力的。例如,描述人的异化问题,散文大家余光中曾仿庄子作《逍遥游》一篇,颇有苏东坡当年以自己为“庄子转世”的才气,只可惜也是仅在语言和境界本身上打转,既无发展,亦无延伸。

对于另外一些典籍也同样如此,它们总是执着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有不计其数的写作者在重构着中国的语言神话。而对于思想的传承,则表现为以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微妙感情和关系为核心,或者是奋进而济世的,以最浅显的层次介入私人生活和社会生活;或者是低沉而回避的,以最佳风度展示生存的意义。以文人常常倾心的魏晋风度为例,这种把儒释道杂糅的东西,在历朝历代都绵延不绝,产生了像《小窗幽记》、《菜根谭》、《幽梦影》一类的著述。这种情调与流俗之下,对于真正的社会或人本身,写作者都没有力量真正面对,因为他们看惯了传统文化中浮光掠影式的东西,无法真正进入传统文化的内核。

二是对于西方思想的拙劣模仿。凡模仿,是断然不能产生思想的。真正的心灵颤动是共鸣,而不是模仿。1865年,尼采在看到叔本华的著作时,他发现了“一面镜子,我通过他照见了世界、人生和我自己那被描绘得无比崇高的本性”;“好像叔本华在亲自对我讲,我感到他的热情,仿佛他就站在我面前,一句句大声地叫喊:放弃、否定、顺从”。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徐星的《无主题变奏》等作品名动一时,但这几个作者的不凡之处在于有自知之明,他们深知自己的东西是在模仿,捞一回闲名也就各自去了,不死套在文学圈里。该种文学作为一种情绪化和投机取巧的产物,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而有的模仿者除却模仿之外一无所长,只好厚着脸皮写下去了,于是读者也只好在这拙劣的模仿中进行着类似“新奇”的阅读。更有知情者却从国外找到故事原型甚至是故事模型。殊不知,西方现代派文学有着极为深厚的现实背景,每一次思潮的来临都能找到生活中的源渊。比如二战后弥漫于欧美的消极颓废情绪,产生了萨特等的存在主义、颓废的一代;在西方物质文明压迫人类生存本性时,产生了马尔库塞的“反文明”,文艺则从中看到了生活中极其荒谬的东西。

而我们的“现代派”一夜之间便旌旗林立。这样的结果,因为没有生它养它的土壤,只能是产生一些徒具形式的新鲜感,除了最终走向死途,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也具备了现代派文学的某些生活源渊时,中国的作家们却由于对模仿所产生的恐惧而裹足不前了。

三是目的性太强的取媚倾向。有一句名言是“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老百姓和评论家中自然口碑甚好,于是很多作者痴迷于一池浊水、半片秃山,大量运用黄色小段子、民间俗语俚语,并以此博得一片喝彩声。比如,有批评家曾说到贾平凹“一个老人的蠕动的嘴像小孩子的屁眼”,以及类似的句子,走的是欧·亨利描写美国西部的路子。但相较之下,两者情趣大异。贾平凹给人的感觉只是一个乡村说书人,端着一大碗面坐在街头滔滔不绝。他只是一个优秀的“说事”的人,你要是想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反映什么,哪怕就是他的后期作品,如《废都》、《怀念狼》等,除非评论家硬套,是难以发现任何思想深度的。在欧·亨利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底层民众的悲悯,对人生深层次上的无奈与戏谑。贾平凹本人对此局限也是深有认识的,他曾经在自己的文章中不止一次地谈到:“我看同辈作家的作品少得很,那么多,没时间读。有时看了,不以为然,譬如有的作品当时在国内叫响得很,后来看并不咋样。不知文坛是咋弄的。”(以他的聪明,一定知道文坛是咋弄的)“我回想我到底写了些啥东西,还落下个虚名。”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说:“中国作家最缺乏的是一种气量和胸怀,每每想起来令我沮丧。这个时代难道只能产生我们这些琐碎的作家吗?”(关于气量和胸怀,中国作家还有一个特性:他自己可以“谦虚”地说自己是不成器的、末流的,但只限于他自己说,别人若是一说他,可就捅上老虎屁股了)贾平凹是清醒的,因而也是痛苦的。琐碎正是民间生活的常态,而津津有味地描写琐碎的作家,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总是难舍取媚——无论这种取媚是无意还是有意,至少可以标榜“读者喜欢我的作品”。

四是功利性写作。很多功利化很强的写作者,以隔壁老太太的悲哀为借口,掩饰自己的功利化写作,从而也使自己没有思想这一层得到弱化。这背后的潜台词是:我有思想,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池莉不是问过这样的问题吗?哈姆雷特的悲哀在中国有几个?池莉可能醉心于市井,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文化演进:她若是进了高中校园,随便问一个高中文科生,他也知道哈姆雷特在想什么!

更深一层的问题是,池莉所说的隔壁老太太的悲哀,也远不是她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数家调查公司都对中国公民最关心的问题进行过调查,结果大同小异,他们所面临的悲哀最多的就是那几项,比如正义公平、食品安全、腐败等等。池莉也应常在街头闲谈,想必也知道他们每天咒骂着什么,悲哀着什么,可是再从她的作品中去寻找,找到的却是另外一些东西。这是隔壁老太太的悲哀吗?那只是一些琐碎或时尚的故事,甚至还不如她的早期故事,比如《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就写得更有意味。可影视一播,名声在外,不由让人坠入其中。

其实有个问题是不用回避的,写作本身,就包括纯功利化写作和思想者写作的区别,井水河水之别,二者也不必强分什么高下。只是有些人不想承认自己的功利心,这就有点奇怪了。居于浊滔,却想着不舍清流之美誉,累矣,生搬硬套的“文以载道”居然害人如此!

现在的年轻一代则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以包装“少年作家”出名的一个策划者,在谈到成年作家时说过这样的话:“那些著名的作家和教授们,大部分此刻正写着平庸、琐碎、自以为深刻的无聊文字,他们内心猥琐,情感干涸,早已被读者抛弃!”他在谈到孩子们时则说:“我认识的几个‘少年作家’,脑子都很清楚,他们根本就没想去跟‘文学’较什么劲,只是想着把小说写得更好看,更符合读者口味,更打动人心,从而更好卖。是的,他们媚俗,但他们正在成长为专业的畅销书作家,他们从小就有这天分!”一为商业追求,一为思想追求,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坦诚一点,互不相乱,利己利他。如果天分是赚钱,则谈赚钱;天分是思想,则谈思想;但一旦反过来,不仅虚伪,更会沦为笑谈。

三、走向思想之路

至少要脱身于历史环境的负面影响。在漫长的封建历史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古制之,依礼制之,稍有思想的嫩芽,轻则将思想铲除之,重则连人带思想铲除之,久而久之,文化人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定则,对于思想,能远离则远离,哪怕是在开明的时代。这样的结果是,以作家为代表的整个文化群体被囿于笼中,缺少一种向外的张力,比如对于人生意义的探求,对于宇宙真相的追寻……而是只能向内寻求两种东西:一种是对于汉语言和汉文字写作的超越和解脱,产生了呆到极致的汉魏大赋,也产生了美到境界的唐诗宋词,在单纯的文字中乐此不疲,寻章摘句,拾秽就污;另外一种是有着强烈的“泛政治”倾向,无论所言何事,定然扯上皇室官家、权力腐败、民生疾苦、经世济国,只可叹扯上是扯上了,尽是些皮毛之扯,从来没有产生适用于本土的制度建设方面的著作或文学作品——类《百科全书》、《论法的精神》、《社会契约论》、《常识》者。

关于这一点,有一句名言叫做“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就要求我们的作家有个最起码的素质,分得清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哪些东西可以作为世界性的东西来展示,哪些东西搁什么地方都不值一提。但是操作这种东西显然太难了,远不如直接写着“世界大众”爱读的东西来得轻松,来得名利,让你惊讶,让你拍案,这就够了,至于思想,评论家能挖出来则好,挖不出来,至少是一个好看的故事。所以有了如下结果:至今也没有产生公认的体现某种思想的作品。

沿着上述道路再往后发展,古时是“有井水处皆咏柳词”,现在是作家们不惜以千金之躯往下三路走,向市井中走,就是从来没有能力往思想上走。有些名字基本上如柳永,家喻户晓,但只能让读者随着自己一起自慰,读者看不到任何思想的灵光,丝毫没有启迪作用。所以,只有脱身于历史的负面影响,离开对文字的过分迷恋,真正的思想才会破土而出,铲也铲不掉,烧也烧不死,灭也灭不尽。

培养形成思想的思维温床,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因为有很多作家正痴迷于“无思想”的成功状态中,自得其乐,自忘其侮,在一个视“成功”为惟一标准的超功利时代,成功者的一句洋洋自得的“狗日的思想”就会把培养思想的重任抛在路边。而后学者,看到前人在花里胡哨或“泛政治”中居然成功,也必群起而学之,放弃对思想的追求和培养。换句话说,整体文化环境的改良至为重要,要求许多文学中人都必须有自审的能力,而非自恋的情绪,都必须有海纳百川的阔大境界,而非死爱面子的将错就错、讳疾忌医……如果有很多成名作家敢于面对自己的肤浅,进而完全袒露自己的心迹,呼唤有真思想者面世,则对于思想的形成善莫大焉。
作者: 枯荷     时间: 2006-8-27 08:33
顺便推荐她的一篇我很喜欢的文章:

美丽的拒绝(尖叫的天国)
邵丹
1。1。

希腊的天空很低。


1。2。

这是片以废墟而闻名的土地。

大英博物馆或是罗浮宫里的收藏尽善尽美,但站在希腊的土地上才明白,那些恒温房间里雕刻早已堕落为没有生命力的标本。

是石径缝隙里绿草,是依山傍海风侵雨蚀后的斑驳与脱落,我理解了,废墟的生命。废墟在呼吸,在衰老,亦在不屈地生长。


1。3。

我来自一片没有废墟的土地。

不是物质上缺乏废墟,而是文化里根深蒂固的繁荣情结,还有,一种太过精明的豁达。

印度人动辄宣言百千万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概念,更无视时间。在那常绿常盛的恒河水边,他们活在天然的伊甸园里。不需要担心饥饿或寒冷,上天赐予他们无穷的阳光与采不尽的果实。这被宠爱坏了的民族不会像中国人那样感叹朝生暮死。他们在实践,在行动,在享受。

真主的子民牢记千万年的轮回、光荣与耻辱,但这万千年里的一切都归属于真主。无尽的白沙黑山并非贫瘠,滚滚的地下黑金亦非富有。他们从生到死都无关渺小,只是无限的阔大,恒久,因为哪怕是真主眼里的虻蚁,那也依附于真主。

我所来自的土地自古称为“中国”。其聪明勤劳的子民能够在数月数年间建起庞大的宫殿,也可以一把火烧尽一个不可一世的都城。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这个民族自古就比谁都更懂沧海桑田的道理。这个民族也比谁都深谙及时行乐的意义。连肃穆的宗教,比如说那民间流行不息的道教,浸染着十足的养生的快乐。

这片土地上不可能存留废墟。

这片土地上可以不停地翻新重建,而且每一次都或者中规中矩,以至真假难辨,或者推陈出新,令人叹为观止。——只需看当事人的心情。

这片土地上历来钟爱木材;一座宫殿让一座高山裸秃,亦或一个朝代,让一片平原化为黄土。即便使用现代的钢筋水泥,不过数十年,甚至用不了数十年,摧毁重建的冲动就难以抑制。这片土地上如今林立着玻璃大厦,一幢幢耸立得如此迫不及待,上天的园艺之手来不及将他们规整。——谁都顾不得了。欲望总能占上风,这原也无可厚非。

从某种角度来看,在中国,人是真正的主宰。人,这注定朝生暮死的动物,渴望以繁荣,以革新,换取一种永恒的幻象。


1。4。

——我知道你在冷笑。

卡珊德拉 ,你这高傲地拒绝阿波罗爱情的女人,在不远处那座高高的废墟上,冲着我冷笑。

你笑我在美国写中文,你笑我写了这么多为人拒绝的文字竟然还在写,你笑我越写越沉重,越写越宏大,但我竟然忘记自己因此失去了青春,终将失去生命。

神,是没有同情的。

你笑我不明白这一点,不接受这一点。你更笑我居然要触摸神的天国。

但为什么不呢?

希腊的天空如此的低。我身材矮小,也相信自己踮起脚尖,神的世界在我可触及的距离里。




2。1。

卡珊德拉,你站在高高的山巅,山巅上伟岸的卫城白得如同阳光一般耀眼!那光线有着片片柳叶形的刀刃,刺痛了我的眼。

当我紧闭双眼,眼前并非一片漆黑,我看到,金色的红色的狂欢!啊,我无力合紧眼睑,那狂欢将要突破,将要迸发!

——那只是另一种幻象。

我再面对世界,就如一位长久盲目的歌手忽然看清了周遭,似曾相识的疏离,还有那惊愕过后的失语。存留在心头的只是过去的影子,这,正像未来在你的脑海里。

卡珊德拉,让暂时麻木的我跟着你走吧。我们一起走到迈锡尼 ,看到皇宫金碧辉煌,一对洁白的狮子张牙舞爪。我们看到大门徐徐打开,阴沉地等待阿加门农,等待掠夺而回的黄金、珠宝与奴隶,等待你,特洛伊的先知公主,等待一个结局,为旷世的悲剧。

你尖叫:“那是什么皇宫,那是肉体的屠宰场!”

团团围观的希腊人在辩论你面纱后容颜的美丑;这一次,不是海伦被抢到特洛伊,而是特洛伊的卡珊德拉被俘虏到希腊。

你质问:“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你们听不懂我的语言吗?”

听不懂。他们从你的亚洲口音里听出希腊的字与词,但他们交头接耳,传播你疯狂的故事。他们知道了,卡珊德拉,这在特洛伊用本国的语言,站在高地狂呼的女人,得到的只是耻笑,还有,痛恨。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光明的预言?为什么特洛伊陷落了?为什么除了奥德赛漂流十年终归家园,再创一段功业,其余攻陷特洛伊的英雄们,或死于非命,或就此从历史上消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有些话最好不要说吗?你只是不能不说,正像我不能不写。


2。2。

但,凝眉苦思,奋笔疾书,这形像连我自己都要发笑!我这瘦弱的小女人,竟能越过本民族的气性,要像那些大肚子大胡子的德国人,想为世界找出因果、秩序与意义。

那阳刚过剩的民族拥有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尼采,还有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瓦格纳,这民族的同胞兄弟奥地利拥有弗洛伊德和莫扎特。就这够了,无法,也无需继续罗列,现代文明就是他们奠基的。

我,是个现代的人。我无法,亦无意超越自己的时代。我将继续想,继续写,继续被自己新的想法与文字一次又一次的抛弃。这甚至比不上建造一幢半途而废的巴比塔,这很可能只是一场流沙的人生。


2。3。

时至今日,没有哪个城市的子民会战死到最后一人了。现代人无需坚持的理念,或家园。无需敌人入侵,我们早早寻求一片远方的土地,渴望着背弃与漂流。这需要知识与勇气,我们总过份自信,以为能找到最佳的方案,实现利益的最大化。从来没人想过,利益于我们是否真的不可或缺。

一百年前,我的先辈们激情讨伐孔孟,以阿波罗神庙里女祭司的热狂欢迎着德先生与赛先生;五十年前,一场大革命更是连社会阶层与角色认知都进行了彻底的清洗;二十年前,对财富的渴求点燃了一场熊熊烈火,至今尚未方兴未艾。接连的革新升腾着滋滋的硝烟,烟雾浓厚里诞生了我,我的同龄人,我的后来者——最西化的一代中国人。

你如何想像那人手一本米兰昆德拉,一本尼采的时代!虽然短暂,却如阳光的照耀,普天之下,没有被错过的角落。你如何想像那些高深的哲学与文学著作竟成大众市场的宠儿?

——没错,卡珊德拉,你这看透万事万物的先知,看清了热闹背后的孤寂与虚浮。你盯着我一步步向你走来,从美国走到中国,又从美国朝拜到希腊。在异国他乡,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中国人,一个不纯粹的中国人。我那缀满了艰深词汇的英语染着无可更改的中国腔调。没人听的懂,包括我自己。我打量自己,倾听自己,就像异邦人面对另一个异邦人。

啊,这希腊的阳光,正午的阳光,晒得我灵魂随时随地都能蒸发!蒸发到哪里去?




3。1。

特洛伊燃烧了。我看到那山岗上洁净宏伟的城堡,扇动火苗硕大的翅膀,将要起飞,将要,迎接她最终的命运。灰烬腾飞于半空,招摇,观望,不远处的海平面,浓烈的酽蓝,映衬出深厚的血色与火光。这两种不可相溶的原色互相冲撞,对抗,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白沙滩尸横遍野,失去了主人的盔甲与盾牌,突兀的大块大块的血污,还有——神像的残肢!希腊人还没有进入特洛伊就已稳操胜券。阿加门农事先安排了一队兵士,从决战一开始就专事抢劫。你看他们每人抱满了黄金、象牙与珠宝,来不及脱去神像富丽的装饰,他们胆敢截取神像任何一部份的躯体。

特洛伊,以中国人的智慧来评判,就是树大招风。当希腊人还是野蛮人,专事烧杀抢掠的时候,特洛伊,据说一个城市的财富赛过了整个希腊联邦的,可不要引来整个希腊联邦的对决?

如果你自己无从生产,那么就是抢吧。以武得之,也算一种交换。何况还有海伦!传说中的海伦,有人说她并非希腊人,而是特洛伊的子民。更有人说,海伦其实就是卡珊德拉,同样惊世的美丽,同样有预言的能力。可不是吗?当海伦织完那壮丽的壁毯,她看到的是特洛伊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人们在历史的悲剧前难以取舍,所以安排出一真一假。一个幸福的海伦,引发了战争,还得到了双方的宽恕,终老一生;一个惨烈的卡珊德拉,为人轻视,为人耻笑,死在异国他乡蘸满世代仇恨奸淫的刀下。似乎,这一个是神的命运,一个,是人的命运。

神与人就是这样分离的。


3。2。

正在狂欢的特洛伊人,还来不及拿起武器,已被那木马 里跳出的希腊人一刀刺死。城门洞开了,海滩上怎么涌出铺天盖地的希腊人?战争的两位主角,赫克托与阿基利斯 ,已先后捐躯,但这惊天动地的战争绝不善罢甘休。必须祭祀一座城池,这场战争的饥渴才能消解,狂乱才能平复。

特洛伊的子民,忘了你们诚心敬拜的希腊诸神吧,你们,被选为了牺牲!阿波罗因私生子 而许诺特洛伊固若金汤,他更因爱情的私愤让你们听不懂卡珊德拉的预言。还有那爱神阿芙罗蒂德 ,简直就是祸患的源由,又毫无实质的防御能力。难道我们还不懂吗?为爱所击的人从来都是最软弱最易受伤的。那心胸狭窄偏执的雅典娜,设计陷害了特洛伊战争中最伟大的战士,特洛伊王子赫克特 ,纵容阿基利斯非人的残暴与无礼,然后,宁愿自己神像被肢解,也旁观卡珊德拉,另一个女人,为小人污浊——只为亲见特洛伊的沉沦。

——该死的死了,愿意走的走了。

你没有走。

你没有跟着雅尼安斯 经由秘密通道逃往爱达山——传说那是宙斯的摇篮。

雅尼安斯将带着这最后一批特洛伊人在海上辗转漂流,这倒像那触犯神怒的奥德赛。十年之后,他们将找到另一片乐土——罗马。再过些时日,罗马人渐至强盛,将如同希腊人毁了特洛伊,将希腊半岛烧个精光。是的,连同他们的神像。砸,烧,埋,或者任何毁灭性的动词。

你留在神庙里。 你并未祈祷。你早就看清了这一天,也预感到未来。祈祷毫无意义。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近,妇孺老幼的哭嚎越来越响,那个男人,小阿加克斯的脚步声已经响起。神庙冷冰冰的地面与墙壁,正舞着无声的火焰,如果你有所祈祷,终将被烧成冷灰。那一刻,你从未如此空灵,似乎,在那空白间,容得下无数个特洛伊的毁灭。


3。3。

他来了,满身的血污,脚步如醉。

你抬头凝视易怒的雅典娜,忍不住冷酷的微笑;你要让她护佑的野蛮人亵渎自己的同时亵渎这女神。

他揪住你的长发,你揪住雅典娜的臂膀。有好事的人为你的传奇补了一笔:雅典娜转过了她的面庞。

他将你掷到神庙的角落,与你同时撞响地面的还有雅典娜的断臂……

此时此地,你衰老的父亲由颈到脖正汩汩涌着最后的鲜血;你母亲你姐妹被拽向各个角落,金冠被打落,衣服被扯碎,肉体被侵犯,反抗,只能以诅咒与哀嚎。你们,古希腊时期的女人,原本也只是一项财产;皇室的尊贵就像如今的名牌,究其实并不作数,在战争里更一文不值。所以,帕里斯会去抢海伦,而迈罗劳斯 会纠集希腊联邦来抢回海伦,再附带昂贵的辛苦费,整座的特洛伊。

小阿加克斯还在发泄他的兽欲,你已离开了你的肉体。我仿佛体会到你嘴角一丝茹血的快乐;终于,你解脱了。

——特洛伊千真万确的沦亡了。你的预言实现了。你终被证明是正确的,先知的。你从此,将不复是特洛伊的公主。

男人们献出了他们的生命,女人,献出她们的耻辱。

特洛伊注定被毁灭,如何被毁灭则完全是人的选择。在这一点上,你战胜了神。能毁了特洛伊的雅典娜当然无法忍受小阿加克斯的亵渎。她强力说服海神波塞冬,那些原本可以善终的希腊首领将一一不得好死。小阿加克斯,他的船被巨浪打翻,有幸攀住海岩,口吐渎神的语言。一场神人的千古大战之后,即使胜了,也很难再信奉神吧?

波塞冬的三叉戟击碎了岩石……


3。4。

你安心地上了阿加门农的船。你带领那一大群的特洛伊奴隶上了船。你已被小阿加克斯奸污,还将面临迈锡尼的劳役。特洛伊,生你养你的土地,值得你,你们,为她屈辱。

特洛伊不复存在,要维续这传奇的城市,就得靠你,你们,渐渐褪色的集体记忆。

如果雅尼安斯果真敦促你随他而去,你也会断然拒绝。如果你跟从雅尼安斯,那条道路看来太过轻易,美丽;你又何从预言,完成你的使命?你甘心沦为奴隶,那黑暗的前方才真正吸引着你。你要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迈锡尼很快凋落了,希腊也没有永远繁荣。你选的果真是黑暗的,你索性长留废墟,长留在古远的神话与失传了的悲剧里。




4。1。

我已渐渐适应希腊的阳光,希腊的色彩。

我怎么挑了个秋凉的日子来到希腊?而希腊的秋天竟也如此浓烈。那海天的蓝,与山岗神庙的白,各自如此纯粹,如同世界两大对立的本质,如同,爱与恨,如同,神与人的界限,分明,难以互溶。

现代城市就匍匐在小山岗下,或者说,小山岗被现代城市包围,宛若一座孤岛。

我拾级而上,渐渐走近你,走近神庙,走近,废墟。

奇怪啊,这神异的废墟,更让我联想起天国的漏洞,落寞地遗留人间。


4。2。

卡珊德拉,告诉我,你在这贫瘠的只能生长橄榄树的地方,三千年,羁留不返,可曾怀想你崩毁的故国城池?

你说你不想。

你说你知道特洛伊毁灭之后又重复苏,再毁灭,再复苏。每一次兴衰便留下一圈新城墙,建在新一层的废墟上。这反反复复让人失望,真实的历史总在诋销传奇。你无可怀想。

你说你喜欢留在这里,喜欢这卫城,喜欢这卫城的建筑者,菲迪亚斯 。宙斯与雅典娜最爱的神像已不知所以,但你转身,指我看那一排女神柱像,或者,就那一排爱奥尼克式 的柱子!看那柱身上的槽纹与线条,每一条都仿佛从天流到地,坦荡而有力,又仿佛贯穿了千年的历史,丰富而神秘。

菲迪亚斯,我知道他!我竟知道他!我多么幸运,在一个疯狂的年代里正是无知的儿童,当我开始对世界好奇,我接触到菲迪亚斯的图册。在这浩瀚的西方文明里,我很早就知道了菲迪亚斯,这可是一种冥冥的安排?当年我不过豆蔻年华,满眼轻佻的春光,只因了菲迪亚斯无色的雕像的图片,竟突然懂得肃穆,懂得崇敬的惧怕。这是多少压抑的祖宗祭祀,多少稀奇的鬼怪故事无法取得的启明效果。真正的畏惧来自一份完美。

菲迪亚斯,人们说他从来不用签名。他的作品本身就是他的签名。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有几个能达到如此的境界?

依照古希腊的说法,我是注定要抱憾而死了。我没缘再见菲迪亚斯那香木、黄金与象牙的神像。

我见到的是一些仿制品。菲迪亚斯摹仿了神,他们摹仿了菲迪亚斯。那又是些怎样的仿制品呢?那是些无法雕琢眼珠的神像,仿佛多此一举,就像那江南才子顾虎头为美女点睛,神像将——让我用什么词呢?这不是复活。这也不是诞生。当然也不能用如今虚伪造作的克隆。

神将——降临。

卡珊德拉,你知道人对神本质的畏惧吗?你知道,人卑微的一生里可以没有爱情与财富,但他们不能失去畏惧。是畏惧,维持他们的生命;是畏惧,让人类走了这么长,这么久,如今神已不知去向,人,空前的繁荣,在天上飞,在海底游,还在顽固地寻求永生的秘方。
作者: 枯荷     时间: 2006-8-27 08:34
4。3。

我膜拜复制品的复制品!

希腊的土地唯一富有的就是洁白的大理石,每一块里都蕴藏着一位等待降临的神。

神知道这些复制品的复制品终将离开希腊的废墟,所以胜利女神失去头颅,米罗岛的维纳斯残缺双臂。任后人殚精竭虑地假想,试验,他们已找不到任何一种姿势或形容,与神相亲。

早就有了苗头,卡珊德拉,请允许我放肆地说。我知道你会包容我,因为你,也是一位喜欢大声,当众,尖叫最荒谬最不可能之事件。

我热爱米开郎琪罗,但他丰饶的肉体显露坠落的迹像。当肉体太充盈,神,褪了。从米开郎琪罗开始,我们渐渐误差,似乎越来越强大的人类,一步步丧失了一种玄妙的神灵。

米开郎琪罗的年代,我们欢呼的文艺复兴,你看拉斐尔的笔触太过阴柔,而达芬奇,——叫我如何不怀疑他的同志倾向——你看他的技法与线条,都奇异的性感。

但让我们只盯着菲迪亚斯的传承吧。要到工业革命后的罗丹,那成立了工作室,限量复制自己作品的精明人,他的目光已离开了完美。是的,他有他的一套理念,肉体本身只要存在便是完美。这是多么豪情的宣言,在那有人狂呼“上帝已死”的时代里自然而然。他那半完成的“青铜时代”被一群营营嗷嗷的评论家指为以真人浇铸而成。是啊,如此现实,罗丹不会雕筑二十米的宙斯,十七米的雅典娜。

若以如今的数字管理来看,菲迪亚斯的行为纯属浪费。审计官甚至指责菲迪亚斯:“你怎能将神像背面雕得如正面一般完美?你可知无人会看一眼神像的背面?”

菲迪亚斯说:“神会看见的。”




5。1。

你拒绝了阿波罗。


5。2。

你是拒绝阿波罗的唯一一个女人,一个会死的女人。

戴芬妮 ,那曼妙的精灵,她也拒绝了阿波罗,但她在父亲河神的帮助下变形,化身月桂,从此为日神崇拜,为盲从的百姓崇拜。

你是那一位,那特出的一位,不知好歹的凡人,拒绝了阿波罗。

你的母亲赫古芭,据说她顺从了日神,生育了特洛琉斯,并得到日神的许诺,只要特洛琉斯成活过二十岁,特洛伊将永不陷落。——特洛琉斯十九岁那年,被那盲目自大的阿基利斯屠杀于阿波罗的神像前。

还有西比尔,那极具现代商品交换精髓的聪明女人,以阿波罗一时的宠爱换取长生——她忘了索求青春。阿波罗并没有残余的热情解救她漫无边际的悔恨与痛苦。

你看,神,最终的,本质的,无情。

在阿波罗数不盛数的恋人里,只有两个令他永远耿耿于怀。你看,这是他为神的苦处,他的永远是货真价实的。货真价实,我这生于长于商品时代的女人,太了解这四个字含义的能量!我与你一起微笑,看着阿波罗每天持着月桂,到处沾花染草;看着他一听到你预言的声音就头痛欲裂。


5。3。

你的传奇始于你拒绝的一刻。

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你拒绝的姿态,文字都在渲染阿波罗的挫折与愤怒。

我想像你的拒绝。你原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本,某一刻,我也在困惑,你拒绝的理由。你顺从了残暴而不择手段的阿加门农,却拒绝了日神阿波罗,在一个神的时代里?何况你是阿波罗的女祭司。

我想像,你直视着日神俊美的面庞,甚至在心底暗自赞叹:“天哪,他真是个美男子。”但你没有丝毫的犹豫,向他宣称:“不。”

我可以现代过于甜蜜的男女私情来推理,你只是在奢求一份更高贵更持久的爱情。你与我如今都明白,神并没有爱情的承诺,因为在天国里只有永恒,没有消逝,他们,不需要,亦不懂得承诺与坚守。

如果你接受了阿波罗,你深知自己不过是一时之爱。爱情可以是一时性欲的冲动,兽性的表达,如那不走运的小阿加克斯,或恶贯满盈的阿加门农,你都可以忍受。这丑恶里有一种真实的坦荡与美丽。

流传的故事版本多么让人不解!很多人降罪于你。当然了,神,原是自足而完满的。心思杂乱的凡人也很难相信你的无辜。他们更愿意相信,你为获取预言的能力处心积虑。是你利用皇室的特权,挤走真正的人选,僭夺日神女祭司的职位,然后,按他们的版本,你必定朝神抛媚眼,送欢笑,得到了神的欢喜。你更像风尘女子般跟日神谈判,要拿芳心与肉体交换预知世事的能力。阿波罗像一切坠入情网的男人,看不破女人的心,他许诺你预言的能力。神也总给媾和的女人一点好处——天哪,这听来很像嫖妓,只不过给的不是金钱。

他们说,你得到了想要的超自然能力,欢欣鼓舞,再无法掩饰毒蝎本性,竟连神也敢欺骗,当场拒绝合欢。如果在现代城市里,阿波罗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告到法院先得治了日神的嫖罪。可怜的古人,他们只治了你的错。当日神恼羞成怒,虽无可索回已送之礼,却可追许一条诅咒,让你永远预言真实,却得不到世人的倾听。

——在情感上,神也大气不来。

只是,我无法理解,你,如此精明算计的女人,按正常的逻辑,更有可能敷衍阿波罗一次肉体的欢欲,而后者,想来也只有一次的冲动。为什么不呢?

也有很多人引经据典,解说你命运里关键的一环。据说依照古希腊的规矩,少女的成人礼将在爱神阿芙罗蒂德神庙里渡过。无论贵贱,你们只是爱神眼中的女人,你们拥在大殿,等待男人的选择。他们会扔给你们金币,或是其他的信物,他们呼唤你们的名字,你们必须跟从他们到任何一个角落,然后,实行你们作为女人的生理功能。你从此心灵有了哀伤,面对完美的阿波罗的求爱,你的自卑,你的自贱,让你无从接受。你或许含泪逃离了阿波罗,而阿波罗没有心情去理解凡人的矛盾与挣扎。

——神对于凡人,更多的是愤怒。

但我还是怀疑故事的来龙去脉。有现代的数据证明,只有一类女人体会到百分百性欲的快感高潮——非洲原始部落那些不识字的女人。或许,肉体的快乐原与道德无关。你,三千年前的古人,原无需有所保留。你很可能怀着期待,走入了神庙。这也才能解释日后你对众多男人肉体的宽容。如果骄傲如你,既因道德禁忌而失去终身的性福,再受凌辱,又痛失家国,何必再逗留人间?


5。4。

最后能接受的还是最语焉不详的版本。就这么简单,你拒绝了阿波罗。

我抛下手中的书卷,唯有长叹:“就这样不知所以地拒绝!就这样犯下不知所以的错误!”

就这样吧。这世上,财富、爱情以至才华都将为人妒羡,为人争战抢夺,只有错误,将如忠诚的保姆,伴随我们终生。而且,这错误就应该如此不可理喻,这才是真正的错误!

拒绝,卡珊德拉,你与我,都要拒绝现代人假惺惺的因果推理。




6。1。

他们催眠。他们询问。

当我走入沙漠,我如何对待第一桶,亦是最后一桶清水;当我走入枝藤缠绕的原始森林,我如何期盼动物的协助;当我偶遇长者,我如何假想他或她的面容;当我误入小屋,我如何想像屋子的外观与室内装修。还有,这一系列云山雾罩后的最后一个问题——

当我抵达终点,有位恬美纯真的小天使,手持一只诱人芳香的金苹果,我,接,还是不接?

我一路的渴望都被问尽了,最后还不得安宁。

“为什么要给我苹果呢?”我诧异。我亢奋的脑细胞在瞬间完成复杂高深的运算,难以确定苹果背后的代价。

苹果,这西方文化中的宗教之果,让我一个东方人战战兢兢。

“没什么为什么的,就为你走到了这一步,送你这一只苹果。你要吗?”

几千年前,那三个女神,天后赫拉、爱神阿芙罗蒂德、智慧女神雅典娜,争夺一只从天而降的金苹果——“献给最美的”。她们,没有一个女神能抗拒拥有的诱惑,最后,她们让特洛伊付出了代价。

是啊,如今你与我立在这空荡荡的卫城废墟上,我们无法理解她们,已经拥有太多,却还没有止境。竟然没有另一位神来提醒她们,或许他们都感同身受。这就是他们幸福完美的天国。

我无法克制莫名的恐惧。我说:“我,不要吧?”

卡珊德拉,我可以告诉你多年前,我愚蠢的选择。我可以告诉你,我至今没有体会到后悔的侵袭。


6。2。

我想今天的我已走到一个终点。

在终点,我别无选择,唯有顽固地等你,站在废墟前。废墟,是岁月的精华。经过狂欢、欺骗、风雨与战火,淬炼过的,屹立着的,才是精华。

你终于走下石阶,挽起我,另一异族女子,的手臂。

我看清你令人震惊的纷飞的长发,如今平息在身后的港湾;你的双眼大,圆满,已隐隐肿胀,为了储存无穷的泪水;你的泪水,冲平了面颊,在唇角刻下微垂的纹路。你常常是倾听的神情,是倾听来自天国的秘密,还是自己内心的直觉?

你关怀我一路风尘。我所跋涉的路途已超出你的想像。你甚至可以推想我来自另一个天国。是的,我是飞来的。是的,我乘坐的大鸟距离太阳更近,但翅膀坚挺无恙。

你慈爱地摩挲我的手背。你想你没有错,神最终可与你平起平坐,不伤和气。但我不是另一天国的神。

我苦笑道:卡珊德拉,你如果将目光转回特洛伊,向特洛伊更远的东方望去,换一种角度,我也很可能穿越漫漫黄沙,皑皑雪山,衣衫褴褛,神情疲惫地站在你面前,更像,一位自投罗网的东方奴隶。

又一个傲慢的奴隶。


6。3。

你原本心甘情愿地做阿波罗的奴隶。但阿波罗求爱那一刻起,你知道自己横竖没什么好日子过。你懒得做月桂,也没有能力变形。你只是一个凡人。你可以拒绝天国,而你无法拒绝这人世。但就是这个凡人微不足道的幸福,阿波罗也因私欲的贪婪,要横加褫夺。

如果没有神强加与你的罗曼史,你或能与雅安尼斯一起,带领残余的特洛伊人,开辟新的王国。在你小小的城里,你将受景仰,或者也能像母亲一样,生育十来个子女,个个健美英勇。

与神对立的那一刻,你看清了阿波罗的肉体,这不谢的花,原来将永远为欲望而折磨。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神的欲望,几乎个个得以满足,而人的,往往挫折。

天哪,谁能理解你对欲望的鄙夷?

你最终也成了欲望的俘虏,你那拒绝的欲望,但至少,为了拒绝的拒绝,这是稀缺的欲望。这,正是贵族的本质。这份高贵,让你俯视怒火中的阿波罗,你只能重复:“不。离开我。”


6。4。

拒绝,是我们命中的主题。

我们从一出生就被拒绝了成神的可能,我们的人生可以简化为一部被拒绝的编年史。我们被拒绝了无知,被拒绝了天真,被拒绝了青春,被拒绝了故国,被拒绝了倾听,被拒绝了理解,被拒绝了悔恨,或是哀伤,甚至被拒绝了成就,及成就后的满足,我们终将在困惑与不安的情绪里,被拒绝了继续生存的权力。

我们何时可以拒绝,拒绝一样我们可望而不可及,偏偏又得到的荣恩?

这,才是我们的姿态。在拒绝中,终于成就了自己。一种反向的痛苦的运动。菲迪亚斯的刀无意雕出易谢的人体,但我们迎着刀锋,看到自己的形像,渐渐,水落石出。




7。1。

卡珊德拉,你在尖叫里升华,你在尖叫里熠熠闪光!

自从那一夜,阿波罗神庙里的蟒蛇 ,尖利的蛇信子,沉默的火焰,在你耳旁尖叫——你从此失落了常人的幸福生活,换得了,尖叫的天国。

你提前看到一幕又一幕的悲剧,你涕泗交流,心在狂跳。你愤怒,你悲哀,你也有恐惧,你,无法容忍自己也像那些冷面的主祭司,单调的,无关痛痒的,故作神秘的预言。你尖叫,你疾呼,你越了神,指点人世迷津。阿波罗的诅咒强大无边,连你本国的民众也听不清你的话语,更耻笑你,关你入牢。

但你继续,你大声告诉他们,你知道,自己是“被选中的无以拯救的那人”。是谁选中了你?是你自己。阿波罗,仿佛是一个道具。

你在预言的清明里体会到狂喜,你冲出神庙,指着自己的弟弟,帕里斯,高呼: “杀死他!杀死这普瑞安城堡的毁灭者!杀了这个孩子!”

无人理睬你,他们被各自强大的征兆惊吓了。赫古芭梦见蟒蛇吐出熊熊大火;普瑞安为了保住自己的王国,不惜杀死同日生子的亲姐妹及亲外甥,并悄悄丢弃自己的儿子。他们更愿意选择鬼鬼祟祟,无声无息。

如果神确定特洛伊要灭亡,总会有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机巧。襁褓之间的帕里斯在爱达山的荒岭竟自存活。特洛琉斯终究不能活过二十岁。而你,一生中唯一一次为人理喻,是你认出被人追杀的帕里斯:“啊,他是我的兄弟,特洛伊的王子!”

——你怎能任他回归?但你又怎能坐视他被自己的亲兄弟屠杀?帕里斯,这可怜的弃子,上天让他存活为英俊美少年,他有他的使命,并非是他的过错。这些年的预言与被拒绝,你已看透另一种真相,人是神的棋子。

帕里斯回归了。以后的日子将进入倒计数的状态。你将继续预言,继续为人耻笑,继续对世界的崩溃无能为力,但你,并不期望奇迹的发生。

在你的泪眼里,在众人的喧嚣里,普瑞安也认出了帕里斯。这些年来,富庶的特洛伊引来多少敌人,无数场血战后,城墙愈发坚固。他每日每夜都会想起婴儿帕里斯的哭声。他想他犯了错。他美好地相信,特洛伊如将遭罹大灾,也能浴火重生。

帕里斯回到了特洛伊,开始他任性的灾难。你接纳了他,但他不会听你半句真言。他抢回了海伦,自许是神的许诺。你走向海伦,扯下她金色的面幕,拉乱她的长发。——但此时此刻,连赫古芭亦已高傲地接受这红颜祸水,仅仅为国家民族的自尊。你敬爱的哥哥赫克特留下千古名言:“为国而战,这才是最先与唯一的预言。”

你对帕里斯抛弃的爱达山情人说:“你在干什么啊,欧伊昂娜?为什么要在沙地里撒种?”

你更是自己有一瞬的彷徨:“是我错过了猎物,还是,我是谎言的先知?”啊,“我是个在自己的国度没有荣誉的先知。”

你随着阿加门农走向结局。这一次,你喃喃低语:“等待我的将是双刃剑的摧毁。”


7。2。

人们在狂欢。

人们提前举办酒神庆会。

士兵们丢盔卸甲,将战利品抛向空中——感谢几千年后发现的地球引力,这些黄金珠宝原无意供奉给神,最终雨一般,落回大地。

裸体的男女尖叫奔跑,就地野和;沉醉的歌手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扶着墙壁,唱颂神般的快乐。——他们,就是这样理解神的天国的。他们,已幸福得醉了,以为自己获得了神的快乐。

神正在天国召开集体会议,反思又一场无聊的游戏终于结束。他们混杂在人群中完成了特洛伊之战,他们被自己的盲目善变,被凡人的难以控制,及时刻可以爆发的渎神倾向吓到了。

神已预见未来的发展。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将会一步步创造自己的国度,最终与神相距千里。

阿加门农的鲜血已从皇宫大门的底缝里渗流出来。那浓黑的血流,是两道大地的痉挛的神经。

你仰面向天,高呼阿波罗的名字:“你听清我的预言,现在,我将就死。”




8。1。

希腊的海面如此平静,仿佛天空的墓床。但又是如何美丽令人向往的墓床?

卡珊德拉,你将离我而去。我也将再次远离希腊,或许,永远。以我短短的生命标尺,衡量出我生命中的极限,永远。

我将重回原先的角落,在黑暗里,回想起中国的神话,希腊的神话,回想起曾有一段神人相交的黄金时代,而那黄金时代里依然充斥着悲剧,与不可逆转的宿命。

我最终没有触摸到天国,但我并没有失望。站在白色的山岗上,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孤独又如此自足。

我含泪笑了起来。我将双手刺向青空,将天国而来的风撕扯成条条片片,指缝里,是冷冷的快乐。
作者: 八十一子     时间: 2006-8-27 10:45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枯荷 at 2006-8-27 08:28 AM:
这深层剖析中国作家(注意:不分海内海外)

作者:达然

有人批评中国作家没有思想,这本是千古善事,成为文坛一景,也是势在必然。只可惜批..

论得还不错。最后一节‘走向思想之路’过于泛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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