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佳强似武松
廖康
杨佳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武松是文学艺术杜撰的人物，两人有可比性吗？有。虽然杨佳是真人，他袭击警察的事件，由于没有公开、公正的审判，其前因后果我们并不清楚。官方公布的经过与民间流传的故事大相径庭，真相看来必将随着杨佳的定案和处死永远湮灭。与此同时，人们眼见着一个传奇正在产生。不仅由于人们对官方的说词一向怀疑，还因为传奇更迷人，可以断定，后人多半会以传说为准。拿两个类似的传奇人物相比，不仅自然而且必然。事实上，这种比较早已开始。与其等到以后杨佳的故事传得越来越走样，还不如现在就拿他与武松比较一番，看看谁更符合人们心目中好汉的形象，而非字典里英雄的定义。这可不是讽刺赏石兄，而是做个小小的民俗研究。比较时，在下尽量采用官方公布的案情。只有这样，我得出本文标题所表明的结果才更具有说服力。
杨佳的体格和武艺，毫无疑问，远远不如武松。杨佳身高一米七左右，在当今的中国人里，也就是中等身材。而武松“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酒后与人相争，“只一拳打得那厮昏沉”，以为打死了，便投奔柴大官人“躲灾避难”。当然，他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吊睛白额虎是过分的文学夸张。凡是见过老虎的人都知道，人不用武器是不可能与老虎匹敌的。但无论如何，《水浒传》描写的武松和戏剧舞台上塑造的武二郎都具有超人的体魄，远非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杨佳可比。至于武艺，就更不用说了。从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等章回中，我们知道武松的武艺超群，是梁山步将中数一数二的首领。杨佳可没有这等本事。
正因为杨佳的体格和武艺都不如武松，他单刀独闯警察局的战果才更显得胜过武松单刀独闯都监府的战果。据官方报道，杨佳使用的武器是燃烧瓶和匕首。前者用来调虎离山，并没有直接伤人。他刺死六名，刺伤四名警察的武器就是一柄短小的剔骨刀。而武松用的武器是朴刀和腰刀，他先逼迫后槽马夫说出都监府情况后，砍了他的头，又杀了可能叫喊的两个使女。然后，在鸳鸯楼内剁了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的头。随后，又杀了两个上楼侍奉的亲随。杨佳和武松都是突袭；前者是在白天，靠的是速度；后者是在夜晚，更具偷袭的性质。杨佳和武松都是在对方没有来得及拿武器的情况下杀了六个男人，杨佳还伤了四个男人。不论道德，单谈战果，杨佳胜过武松。
若论道德，杨佳更胜过武松。他只袭击了男警察，没有袭击女警察。而武松在鸳鸯楼上杀死仇人之后，还“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他又下楼杀了张都监的夫人，刀砍缺了，又去“拿取朴刀……复翻身再入楼下来”，把唱曲儿的养娘玉兰，两个小孩和另外几个妇女“都搠死在房里”……“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如果说武松在杀张都监之前杀死那两名使女是因为害怕打草惊蛇，他在报仇之后还特意去杀张都监的夫人和孩子及丫环，那可就堪称兽性大发了。我之所以不佩服武松，或不如说，不欣赏《水浒传》的写法，这是原因之一。而人们之所以称赞杨佳，我想，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不仅没有去伤害警察家属，而且还放过了女警察。
有人说，武松走到那一步，是因为他被官方诬陷。他的暴力行动具有正当的理由，而杨佳似乎没有那么正当的理由。由于没有公正、公开的审判，具体案情我们不知道。依照普遍为人接受的现行说法，警察因怀疑杨佳偷自行车而拘留他，讯问他，殴打他。杨佳控告警察局，警察局上门试图与杨佳庭外和解，未能达成协议。具体内情，众说不一。总之，杨佳上告，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和赔偿。于是，他声称：“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遂单刀独闯警察局，致使六死四伤。比较到此，别忘了，武松的公案已经成为故事了。如果宋朝曾有武松的原型，如果确有血溅鸳鸯楼的事件，当初官方是怎么宣布的，我们已无从得知，但肯定不会像《水浒传》写的那样有利于武松。官官相护，自古如斯。官方肯定会坚持张都监的原告状词，何况还有武松屈打成招的供词：“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趁势窃取入己。”起因也是“偷盗”，而且武松已认罪。那时的文人，大概有不少人相信官方的说词，认为武松因偷盗被抓，恼羞成怒，才滥杀无辜，血腥报复。即便是那些相信武松受到冤枉的人，有些也可能会认为武松应该依法办事，刺配恩州后还可以申诉嘛，还可以层层上告嘛。怎么能够把法律和正义拿到自己手中玩弄？今天指责杨佳的文人，更有理由指责武松犯法。
然而，武松的故事我们都熟悉，知道他受到陷害，而且蒋门神还派人去刺配的路上谋杀武松。结果武松先下手，把他们杀了，才回到孟州报仇。将来，杨佳的传说，很可能也会给予主人公许多正当的理由。岂止将来，现在就已经有人“编造”出了理由。我用引号，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警察是否打伤了杨佳的生殖器官。所谓的造谣者已经被捕封口，但是很多人认为那并非谣言。他们说，杨佳自己在法庭上对此否认，也许是由于母亲的缘故，不得已而做出让步。由于没有公正、公开的审判，人们必然会听信民间的传言。在中国这样一个管理严密的国家里，如此重要的大犯的母亲竟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民间说什么，只要合乎情理，都会有众人相信。将来，杨佳的故事很可能比武松的更感人，更有说服力。
有些人指出，杨佳杀的警察多数都是无辜的。由于没有公正、公开的审判，具体案情我们不知道，那些警察是否无辜我们不清楚。但我们知道，与武松杀死的马夫、使女和丫环相比，他们不会更无辜。而且，杨佳报仇的对象，据报是吴钰骅，其他伤亡的警察都是挡道的。当然，我不能以这些非官方的传言为准。但即便按照官方的报道，我们知道，杨佳冲入警察局后，的确在找督查办公室，即二十一楼吴钰骅办公的地方。而且吴钰骅恰恰是他刺伤的最后两人之一，仿佛他报过大仇后，泄了气。如果有人不肯说杨佳在道德上比武松强，则可以说杨佳在体力和武艺方面不如武松，最终被警察们用椅子顶住，降伏了，方才没有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无论如何，杨佳和武松颇有相比之处。如今，人们当然不会单以体力和武艺来评判谁是英雄，更重要的，要看道德，要看正义在谁人之手。你可以说两人都算不上英雄，你甚至可以说两人都是罪犯，但你没有道理说一个是英雄，一个不是。如果你认为武松是英雄，你就没有理由说杨佳不是好汉，而只能说他是更有道德的好汉。武松打虎是编造的故事，而且按作者的原意，武松也只是自卫，拼死搏斗，才打死了老虎，并不是有意上山为民除害。在将来杨佳的传说中，可能也会有人编出一些铺垫他如何英雄了得的故事，可能还会有人编出那些伤亡的警察平日如何欺压百姓的故事。在杨佳事件中，若真有无辜的警察死亡，他们的家属和后代，一定会最最痛恨如此草率地审判并处死杨佳。那场秘密的一审和简短的二审，会因为没有彰显令人信服的事实真相而让人为杨佳鸣不平，甚至会让人因此而忘记杨佳所有的缺点和错误。自《水浒传》问世以来，舞台艺术和评书评话逐渐把武松塑造成盖世无双的英雄。如果当局果真按照判决处死杨佳，那可就真会成全了杨佳；他的死，将给文学艺术创作者们更多灵感和自由，让后人看到一位比武松更武松的英雄。
2008年11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