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
去年打电话让父母来我家帮着照看小孩的时候，母亲就一再劝我不让父亲来，母亲说父亲这几年变化很多。母亲说，“你爸呀，还是别让他去你那里了，去了就得惹你们生气。让他在农村呆着得了。”说实话，我根本没在意母亲的言辞，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惹父亲生气了，父亲惹我生气？那不是笑谈么？ 2003年，父母在我家里住了一年，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小孩，一年里没感觉父亲和从前比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难道刚过了3年，父亲就变了个人？我不信。
从18岁读大学离家到现在，如果好好算起来，我跟父亲的直接接触还直是太少。在城市里读书，后来又换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父母仍旧呆在乡下，我与同事们相处的时间远远地超过了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我对父亲的印象，基本停留在18岁以前，那时候，父亲对生活充满了干劲儿，家里的日子也好，人心都是向上的。
父母来深以后，帮我照看女儿。我白天上班，和父亲的交流仅局限在晚餐桌上，父亲喜欢喝酒，有时候我来了兴致，就陪父亲喝一点儿，他喝白酒，我喝红酒或者啤酒，父亲希望我喝酒，爱喝酒的人都一样，喜欢找伴儿，一个人喝酒天然没有两个人或者多个人喝酒有意思。父亲和我喝上了酒，话就多起来，加上我妈在旁边儿插话，我们爷两个能把家乡的大事小情数落个差不多。
父亲是太爱喝酒了，这个也是以前在农村多年养成的习惯。开始来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只是在晚餐喝酒，慢慢地，父亲开始在午餐也喝酒。父亲常说在城市里呆着没什么大意思，他总想着农村那些人和事儿，楼下的花园里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们练剑的打拳的跳舞的都有，可是父亲从来不去参与，我劝了好多次，他也无动于衷，这个我理解，父亲是农村人，他感觉和城市人之间有鸿沟。我想着父亲有些寂寞，也有些孤独，喝点儿酒就喝点儿吧。可是时间一长，还是有问题出现了。人喝了酒，自然头晕，头晕了，就要睡觉休息，父亲中午喝了酒，下午通常就睡觉，但总这么睡不是个办法，况且母亲一个人照看孩子很累。
我给父亲至少提过两次建议，“爸，中午看看能不能别喝酒了？你肠胃又不太好，老喝酒对身体也不好啊。”
父亲回说，“我就喝点儿酒，你妈说我，你也说，都说个没完，喝点儿酒怎么了？”
喝点儿酒是没什么，父亲那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妻子偶尔就跟我冒出来一句，“你得跟爸说说，别喝那么多酒了。”
父亲没事儿做的时候常在楼下溜达，偶尔看看小区里的老头们打麻将。有几次父亲说他也想玩儿，给我制止了。父亲在农村的时候，每到冬天，就天天打麻将，因为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的，打麻将上了瘾。机会终于来了，春节期间，小区里有老头儿招呼父亲玩麻将，父亲就跟他们打了一次，我想过节了，玩就玩吧，过了春节不玩就行了。
父亲这麻将一玩起来，就把春节玩过去了，再也停不下来。每个下午不再睡觉，而是改成打麻将，约摸到晚餐的时候，麻将结束。我跟父亲谈过几次，“爸，别玩了，都过了年。你们在楼下打麻将，旁边都是小孩子们的游戏场地，你们这些老人家也不能给孩子们起个榜样作用啊。再说，咱家孩子都要会走路了，我妈一个人看着，多累，你得帮着带带孩子啊？那麻将，有什么玩的？”
父亲敷衍我，“就玩这两天。我打打麻将，也没什么输赢，你们怎么都管我？”
父亲只要一反驳我，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固执脾性又发作了，我了解他。
快到了三月中旬，女儿已经几乎能在地上走路了，父亲每天还是要打麻将，我想无论如何得和父亲好好说说了。早晨我起得稍微提前一些，妻子已经上班走了，我跟父亲说，“爸，你别打麻将了，小雅平时最反对别人打麻将，她又没法儿说，再说一下午一下午坐在那里，对身体也不好。而且，你中午也争取别喝酒了，那酒有什么喝的？”
父亲放下筷子，“行吧。别说了。我啥都看出来了。我不在你们这里呆了，还不行？给我买票，我回东北。”
我反问，“你回东北去哪里呀？”
父亲说，“去哪儿也不用你们管。我就喝点儿酒，打打麻将，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我说，“这一家过日子，我得多方面协调，你咋不想想呢？不打麻将能怎么的？”
因为要赶班车，来不及多说，关上门，我先走了。
父亲中午饭没吃，又睡了一下午觉，没去打麻将，晚上干脆一滴酒也没喝，吃了点儿东西就到小区里坐着去了。父亲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母亲说，“我说不让他来，你非得让他来。就那么倔，听不懂好赖话。”
我到小区的院子里去看父亲，他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老头儿说话，路灯暗黄色的光照着他，我感到父亲真的是老了。一个人只有老了，才会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只会宽容我的小孩子脾气，没想到几十年下来，位置开始颠倒了。
原来的父亲太勤劳了，每个清晨都是父亲最早起床，扫雪扫院子拾掇柴禾，可是现在，让父亲拖拖地都是困难。原来的父亲通情达理，什么样的话都能考虑三番，可是现在，父亲只顾一意孤行，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像小孩子一样不愿接受任何约束。父亲果然变了，也是该到我关心他的时候了。
妻子问我，“你到老了，能不能像爸那样不懂事啊？”
我回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一时一刻都在变化，或者一年，或者两年，或者多年，你原来熟识的那个人就早已不再是那个人了。
2008/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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