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载]“终战”
“终战” (2008-08-15 14:46:58)
陈希我
今天是2008年8月15日。今天是什么日子?“抗战胜利日”。中国叫“抗战胜利”,日本叫“终战”。“终战”,看上去似乎是更客观的一种说法,但是意思总觉得有点吊诡,好像是在说:“不打了,不打了,好了,到此为止了。”
小时候小孩打架,输的一方总是要这么说,荣辱模糊。
关于那场战争,最大的焦点大概就是靖国神社了,8月15日,靖国神社更成了不可或缺的关键词。但是2008年8月15日,这个关键词意外缺席了,换成了“奥运”,“奥运”成了理所当然的关键词。中国人正欢庆着另一场战争的胜利,已经记不起别的了。不,应该记得起的,比如我就听到人们在津津乐道中国队战胜日本队,并没有把那个国家丢到爪哇国去。但是现在是比赛,而且是我比赢了,赢了面子,我已经挣足了面子,于是心情就特别好,就天地一抹,请你喝酒。殊不知这只是一种玩,一种虚的战争,而那场被忘记了的倒是实实在在的战争。这又一次证明了体育具有避实就虚的功能。把玩的当实的事,把实的当玩的事,一如爱国是玩玩而已,恨,也不过是玩罢了。
1945年,国民政府也避实就虚了一回,对日军俘虏极尽优待,穿暖,吃好,甚至还有红烧肉吃,而那时实在的问题是,中国百姓还在饥寒交迫。后来有日本人不承认战争罪行了,于是我们就懊悔,当初怎么给你吃这么好?“给狗吃还会摇尾巴!”我就听过有人这么骂,像个没见识的家庭妇女。也不管吃肉的和说话的是不是同一人,反正眉毛胡子一把抓。这也是没见识的表现之一。即便有吃了肉,后来又不感恩的,也该反思我们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人家?所谓是因为宽容、以德报怨,这种说法是值得怀疑的。我们这民族有多少宽容?看看对自己的同胞如何,就可以知道。一个对自己同胞都不宽容的民族,对外民族会宽容吗?无非是摆大方,挣面子。后来又不要战争赔偿了。所以吃亏了也就吃亏了,跟谁去说?我非常赞赏宽容,图图主教说,没有宽容就没有未来。但是宽容,并不是昏庸。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更跟宽容不是同一个概念。
如果只是摆阔要面子,从而施舍对方,甚至从贬低对方人格中得到补偿,那跟宽容的原则就更是背道而驰了。
记得最早去靖国神社,是在一个除夕。日本人一家子一家子,或者情人双双去神社初诣,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服把女人扎成朵灿烂的花。这一晚的电车通宵达旦。我一个人,没事干,就也逛荡到了靖国神社。好气派的围墙,好巍峨的鸟居,那些纪念馆里的实物,军刀、血衣、水壶、烂鞋,如果你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国籍,你不能不感觉到悲壮。我的国家怎么没有这样的纪念馆呢?还有那火车头。我仿佛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就要出发了。去哪里?去支那。
在这里,很多东西不得不令你敏感。第一次在新桥,看到太阳旗飘在天上,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觉得天光都暗了。有首歌叫《支那之夜》,日本人唱卡拉OK,爱唱的,还有《麦と兵队》:
徐州徐州と,人马は进む,
徐州いよいか,住みよいか,
しゃれた文句に,振リかえりゃ,
お国靴の,おけさ节,
鬓がほほえむ,麦畑。
…………
徐州就是“支那”的徐州。可是唱歌的都是很善良的日本人呢。就好像去靖国神社的,大多是善良的人,他们为了家庭、为了来年的幸福而来。跟他们谈战争,他们一定会很茫然。当然今天的靖国神社不一样,报纸上有图片,那些穿着当年的军服的老不拉叽的老人,那些扎着雪白头巾、上印着太阳红印、写着“爱国”字样的人。但是他们简直不像这现实中的,更像从阴间爬出来的鬼。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但是路人们真的与他们完全处在两个世界吗?一个盂兰盆节,大井町前道上团体舞。这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这是个崇尚美的民族。女孩子们穿着夏和服,趿着拖鞋,踏着碎步,背后插得团扇。夏和服也是那么的好看,虽然不华丽,但简洁,穿上它(尤其是蓝底的那种)的女孩子清纯得像荷花。边上有很多摊子,卖着金鱼,吸引着孩子们。大路中间,几百人绕成一个长形的圈跳舞,缓缓移步,你随时可以加进队伍。光线暧昧,人影暧昧,音乐旋律暧昧。随着鼓点,一举手,一投足,一跺脚,那么整齐。那整齐得让人害怕。那是跳舞吗?那是操练。当年日军占领了上海,据说东京通宵歌舞,就是这样的情景吧?我忽然想,假如这时一个号令,这些人会不会刹那间全变成纪律严明的士兵?别说看着现在的日本人,怎么看怎么跟当年那些日本兵联系不起来,他们谨小慎微,彬彬有礼,跟过去的兽兵比,一个是猫,一个是虎。
很巧,2008年的8月15日,恰是盂兰盆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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