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心不恭

八十一子

有人说，讲笑话宁肯讲给一个波兰的农夫听，也不要讲给一个犹太人听。波兰的农夫听后，最多就是问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啊？”听懂了解释他就会笑起来，没准还开怀大笑呢。要是讲给一个犹太人听，那您等着吧：第一，这故事他早听过了，第二，您讲得欠点火候，第三，他知道有个别的版本。更糟糕的是，他那个版本可能比您那个更好。

您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有次有个朋友从以色列来，我请他吃饭。席间我给他讲了上面那段话，他边听边笑边点头。我说，那好，我给你讲个笑话俱乐部的故事吧。说是有个笑话俱乐部，成员都是讲笑话的高手。俱乐部里把他们的笑话汇编成册，每个笑话都编上号。因为他们对所有的笑话都已经熟记在心，讲的人只需提到某个笑话的编号，大家就立刻领会，开怀大笑。这天，有个新手跟个老手来到这个俱乐部。见有人举手说，“我来说个笑话：第32 号”。大家哄堂大笑。另一人举手说，“让我来讲一个：第91号。” 大家又哄堂大笑。如是三番。新手听得起劲，不禁技痒难熬，举手说，“我也来说一个：第73号！”大家鸦雀无声。新手很尴尬，偷偷把手缩回来。老手对他说，唉，这个故事你没有讲好。您瞧，新手也就念了个数字，就嫌他没讲好，这欺生也忒厉害了一点不是。

我的朋友听了，嘿嘿、嘿嘿地笑，说，我还真听到过另外一个版本。说是新手说出故事的编号后，大家鸦雀无声，突然，一人大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以至于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说，这个新来的家伙讲得不好呀，他笑什么笑？地上那人终于止住笑，坐起来边喘气边解释说，“啊呀呀，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位问了，新手不是什么也没讲么？可不，这人看来是临时给自己编了个故事，让自己笑痛了肚子。

我等芸芸众生，每日里油盐柴米，免不了有时愁肠万段，难得有好心情说笑。可您听说过“夹脚的鞋”的故事吧？说有两个犹太人坐在地铁上，其中一人每过几分钟就摸着他的脚呻吟一声。另一人问他怎么啦，他说，我这双鞋夹得我的脚痛死了。那人说，那你别穿这双鞋不就结啦。他说，老弟您不知道，这双鞋我还非得穿。不瞒您说，我的生意合伙人卷款跑了，我的女儿非要去嫁个混球，另一个女儿又丑又恶，怕是嫁不出去了，我儿子呢又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我老婆也从来没有一分钟停下过抱怨，天哪，那些无穷无尽的账单！老弟呀，我每天下班到了家，脱鞋那一会儿功夫，那说不出来的舒坦啊，百万富翁也不过如此了！这“夹脚的鞋"是犹太人幽默里的典型一类：给自己吃苦，以便让自己享受一下解除痛苦时的快活。

要苦中作乐，“精神胜利法”是王牌，不过这“精神胜利”还得底气十足才能气定神闲。比如有个犹太教的拉比（教士）和天主教的神甫分享食品的故事，说一个拉比和一个神甫一起在沙漠里旅行，休息时，神甫拿出水和火腿，拉比拿出干粮袋，里头却只抖出来点儿面包圈的碎屑。神甫对拉比说，好歹吃一点火腿吧，路还远着呢。拉比默不做声。神甫又说，我知道犹太教不让吃猪肉，但我就不相信你从来没有吃过火腿。这么好的味道，难道你真的不遗憾吗？拉比想了想，接过火腿，撕下一块，边嚼边说，神甫呀，我知道你把这一辈子交给上帝了，但是，告诉我，你真的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神甫低头不语。拉比不放过，说，我就不信，你真的没有和女人做过爱？哪怕就一次？要真没有，难道你就不遗憾吗？神甫终于点了点头说，有过一次。拉比追问道，怎么样，做爱的滋味跟火腿比如何？神甫咽了一下唾沫说，啊，比火腿好太多了。您瞧这位拉比，火腿也吃了，精神也胜利了。

讲笑话得有听众。讲得好了得个哄堂大笑，好彩头。见过有独自讲笑话给自个儿听的么？还真有。说这天在纽约的地铁里，有个犹太老头子独自坐着，一会儿自己微笑一下，一会儿竖起食指摇一摇，如此良久。边上有人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在搞什么名堂呀？” “哦，我在给自己讲笑话。听到好听处，就笑了。”“那你又摇手指头干什么呢？”“哦，我那是打断一下自己，告诉我那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了"。要说“独处而不孤寂”，还有比这更好的例子么？能这样面壁于闹市的民族，能不出思想大师么？

人们常常用来形容犹太式幽默的说法是“泪眼含笑"，“自嘲"，“苦中作乐"。这样的幽默感同中国平民的幽默感应该很接近。我把“玩世不恭"一语改一改，给这样的幽默感起个名字叫“玩心不恭"。

“能这样面壁于闹市的民族，能不出思想大师么？”

犹太人确实有些不同，八爷这篇文字让我们明白了一点。其实八爷也有点犹太气质，老尚老早说了，如果投胎弄文学，八爷也是一个不凡。半大爷们的时候就对着庵里的尼姑愣过神，与那脱鞋“享受一下解除痛苦时的快活”的生意人，精神上碰过女人的拉比以及“独自坐着，一会儿自己微笑一下，一会儿竖起食指摇一摇”的犹太老头子暗通曲款。八爷，说笑话了。

冷兄客气了。在下的确对犹太人的文化有些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