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 在暴风雨的夜里——被性欲搞得不知所措的王胖子
2001年我重访当年劳改的农场时,朝鲜族的朴场长一直驾车陪着我。我问起当年四队的一些故人的现况,朴场长都尽他所知回答了。回答完了,朴场长的眼睛突然一亮,
问我“你还记得王胖子吗?”,我的脑子中浮起了一个个子约在一米六零左右,浑身的肉健壮得像牛一样的二十五岁左右的皮肤黝黑的女人。我说记得,她怎么了?
朴场长说,她跟一个来农场辩事的齐齐哈尔商人跑了,丢下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几年了。前今天有人在齐齐哈尔街头上看到过她,像在卖淫。朴场长的话令我感到凄凉,我丝毫不觉得王胖子落至这种处境是一种堕落,只是感到人生的飘渺和人的无奈。
我一被送到农场就看到了王胖子,那时她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是作为职工家族来参加农场工作的,口音像是东北人。中等个子,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叫她王胖子也是她来农场后一二年的事,由于这个称呼使大家忘掉了她真正的名字。但是这个称呼并不准确,它容易使人联想那些大腹便便的胖男人,或者那些像水桶腰那样的胖女人。王胖子可不是这样的,她是圆滚滚的,上面的肉都像铁蛋一样结实,王胖子一点也不因为肉多而显得臃肿,正相反,少女的线条清清楚楚。那可不是减肥,节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病态瘦弱线条,这是大自然的天然线条,就像老虎那样的力量线条。即便王胖子后来结婚后,那些肉暴得更开了,从铁蛋变成铁球,也丝毫不见松弛。另外她的五官谈不上漂亮,但也为端正,充满了年轻人的英气和乡下女人的野气。这里说的不是野蛮的野,王胖子笑眯眯的,对人很和气。我说的野是身上散发出一种野性,仿佛她不是人类生的,而是森林或者草原上产生的生命。
王胖子到农场的第一个秋天,就震动了农场。这个农场基本是全机械化的农场,除秋收时大庆来支援队帮助场院工作外,其它工作基本靠自己的五六百个职工用机器完成。但是农场领导有两个工作不愿用机器:一是大豆地的除草;二是割豆子,因为豆子熟时,一碰就掉,浪费太大。人工割豆子是一个非常累的活,人必须弯腰到很低的位置,刀才能贴地皮将豆子割尽。所以每年的割豆子是农场的好手大献身手的时候。王胖子在这一年的割豆子竞争中,将往年的冠军摔到连屁股都看不到了。严格说,领先一半的距离,这简直是一个使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王胖子还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那就是在豆子地里与康队长摔跤。部队转业的康队长是一个一米八十高的非常强壮的男人,听说在军中是侦察排的排长。这是一个老实人,就是有一个问题,他不能理解其它工人的体力远远不如他,跟他干活常常将大家累得半死。大家在会上向他提过很多次意见,用处不大。那年铲地中途休息,大家刚坐下来休息不久,康队长就站起来了。大家觉得不好,一定要有个什么事情将他拖住才好。有个调皮鬼叫起来了,康队长有个人不服你。康队长是个直性子,马上跟着话走,眼睛一瞪,谁? 那个人笑起来了,王胖子,你要是能将她板倒,大家就服你了。康队长鼻子里哼了一下,啐,看都不看,就继续往地里走。那个人叫起来了,王胖子上,将康队长撩地下。王胖子高兴极了,一下子冲上去,挡在康队长前面,像摔跤运动员那样弯着腰,嘴里叫着,嘿,嘿。以康队长的傲气,怎么能够跟一个女人摔跤,就绕王胖子走过去。谁知王胖子不放,康队长往东,王胖子跳到东,康队长往西,王胖子跳到西,嘴里仍叫着,嘿,嘿,那个情景将大家腰都笑弯了。
最后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是康队长忍无可忍,冲上去,还是王胖子不管康队长愿不愿意摔跤,冲上去了,反正等大家发现时俩个人已经成了一团了。王胖子光有傻力气,没有摔跤技巧,是不可能将康队长摔地下的,所以这场摔跤比赛实际上是康队长摔王胖子。康队长为了很快结束这场好男不跟女斗的比赛,恨不得立即将王胖子摔在地下。可是欲速不达,每次抓住王胖子,用了很多摔跤的手法,无奈王胖子像个铁塔一样,栽在地上,摇她不动。等到稍一疏忽,王胖子又从手里滑走了,弯着腰,又在他面前又蹦又跳的,嘴里叫着,嘿,嘿。这整个过程很像西班牙的斗牛,王胖子像个斗牛士,康队长像个被逗得火冒三丈的牛。大家都围着他们,又跳又喊,康队长加油,王胖子加油,场景热闹极了。十几个回合下来,康队长已经满头大汗,进无用,退无脸,一脸尴尬,不知道怎么办? 而王胖子脸不红,气不喘,在那里叫着,嘿,嘿,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是哪个机灵鬼,上去帮康队长收场,说比赛是平手,但是康队长进攻多,所以康队长赢了。
王胖子后来跟李瑞祥结婚了。李瑞祥当过民警,个子有一点八米,在男人中应是强壮的。但是李瑞祥绝对与王胖子不能匹配,在年底的忆苦思甜大会上,身为革委会付主任的李瑞祥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控诉旧社会;小时候生活太苦了,营养不够,以至现在体质不好,王胖子天天晚上要做爱,自己实在吃不消了,说着眼泪洒洒的往下滴。平时最爱用这个题目开玩笑的工人听了李瑞祥的哭诉一片肃然,心里都同情李瑞祥,没有人感到好笑。只是会后以讲话刻薄著称的李云飞说了一句话,王胖子只能用牛操。
过了一段时候,王胖子出事了。与一个叫黄茂春的工人。
黄茂春是农场食堂的厨师,三十岁左右,个子很高,一身筋肉,没有一点肥膘,非常强壮。黄茂春对我很好,我看场院的时候,半夜去吃夜班饭,最高兴的就是看到黄茂春值班。黄茂春从来不叫我名字,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总是亲热地叫我一家子。对于一个流落天涯的反动学生,听到这种充满家庭温暖的话,真是非常高兴。有一次,就我一个人去吃夜班饭,他说要炒些肉给我吃。当时没有冰箱,除了农场杀猪,要吃肉非常不容易。食堂仅有的肉是吊在水井中的。我站在伙房里,看着黄茂春从水井中拿出肉,从洗,到切,到下锅炒……, 心中的感动,溢于言表。黄茂春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在我蒙难的那段日子,受到不少无故的欺凌和白眼,但是也不乏有一些人反而对我表示同情。他们往往不用语言,而用对我的态度和帮助来显示。这些人多来自没有很多文化的底层,而且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
王胖子与黄茂春发生关系的事情,从发现人黄福明的叙述来看显然是王胖子主动的。大家知道这件事后,没有人像那时风行的将王胖子的事情挂到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上去。也没有人用传统的中国道德,将王胖子描述成一个道德败坏的形象。甚至王胖子的丈夫李瑞祥也没有伤心欲绝的样子,大家都在想王胖子该怎么办呢?
王胖子的事情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政治制度。王胖子的错误可能不是人的错误,而是上帝的错误。他将太多的活力注到一个女人身体内,弄到这个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中国历史上传说的几百年前的女英雄穆桂英、樊梨花,旧书中总将她们描述成亭亭玉立的美人,那很可能是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一厢情愿,其实她们很可能就是王胖子这样充满野性和力量的人。而王胖子有这样的素质,却没有得到成为这样女英雄的机遇。现在听到朴场长告诉我,她漂流在齐齐哈尔的街头,我心中凄然。
我正在回忆和思索王胖子事情的时候,汽车开过当年王胖子与康队长摔跤的豆子地,我说朴场长能不能让我下去一下,等我几分钟。
我独自走到地里,满地的黄豆仍像当年一样翠绿, 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谁知道,谁会想起,谁又会CARE,三十年前这里曾有一大帮人围在这里,又嚷又跳,叫着康队长加油,王胖子加油。恍惚中, 我仿佛又看到了王胖子弯着腰, 在康队长前跳着, 叫着嘿,嘿……。这些事情只在我的脑子中存在了,如果我死了,它与没有发生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像有人扔了一块石头到水里去,溅起很多浪花,然后这些浪花慢慢平息下去,等到最后的浪花,我的回忆,也沉息和消失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扔过这块石头,也变成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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