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转载] 开锁记 by 查维成 [打印本页]
作者: tugan 时间: 2006-6-10 06:12 标题: [转载] 开锁记 by 查维成
开锁记
查维成
前段时间，一位中国朋友来电话，说他忘了密码箱的号码，问亚特兰大什么地
方有开密码箱的。我叫他把密码箱拿过来，我给他试试。
八十年代末期在科威特做劳务翻译时，我曾跟一位工人师傅学过开秘密箱，那
师傅因公受伤，其后跑医院、跑保险公司等事都是我替他翻译。感动之余，他把他
的绝活──开密码的技巧，传授给我。其原理并不复杂，任何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
能操作。
几分钟之内我就为那位中国朋友打开了密码箱，他异常惊讶，硬要请我去中餐
馆吃饭，还建议我在当地报纸上登条速开密码箱的广告，既为健忘的华人同胞排忧
解难，又可搞点外块、补贴家用，可谓一举两得。
在国内时我家楼梯过道上常有“速开密码箱”之类的广告，出于好奇我曾打电
话询问价钱，答复是“开一个八十块。”我心想太贵了，等我以后退休，一定免费
帮人家开密码箱，争取做个活雷锋。
没想到现在我整天待在家里没事干，相当于提前退休，却没有退休金。为了维
持生计，朋友的建议我立即采纳，在当地中文报纸上连登三星期“速开密码箱”的
广告，花费了我辛苦挣来的血汗钱。钱的数额虽不大，但那钱挣得太辛苦，以至于
我平时都不舍得花。为了自我安慰，我默默对自己说，“舍得花小钱，可以挣大钱。”
之后我便在家守株待兔，幻想着成百上千人接连不断地给我打电话，弄得我应
接不暇。我每次服务只收十美元，一千人就是一万美元，一不留神就成了万圆户。
然后再把时光倒退二十多年，把地点挪到国内老家去，那万元户就有百万富翁的感
觉啊。
但几个星期过去，一直没人给我打电话联系，是不是电话号码印错了？找张报
纸来查对，不是。是不是我家电话出了故障？经检查，也不是。那是什么原因呢？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管它什么原因，没必要再费心思考虑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渐
渐地我也就不再作指望了。
几天前，一位老太太突然来电话，要我替她开密码箱，这让我喜出望外。她口
气认真地询问价钱，我说“便宜，十美元开一个，只当是好玩。” 她接着问开个密
码箱要多长时间，我说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她口气立马变了，“什么，不到五分钟
就挣十美元，那么贵？我女儿以前在餐馆打黑工，一小时才挣五美元，你好黑的心
啊。”
我说开密码箱是技术活，她反唇相讥道：“什么技术活不技术活，劳动价值由
劳动时间来决定。马克思早就发现了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秘密。”我说那秘密好像是
指剩余价值，跟我开密码箱没什么关系。再说她不应该只算开箱的时间，还应该把
以前学这门技术的时间算进去，就好比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比高中毕业生的高，硕士
生的工资比大学生的高一样，因为读书也要花时间的。她反驳说：“不是这样的，
需求量决定价格，得由市场来调节。现在有些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比许多专业硕士研
究生的工资还高。”
这倒是事实，看来这老太婆挺厉害的。我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正在想合适的词，
她又开了腔，“八块钱开一个。”那口气像是在发布命令。我说，“行，就八块吧，”
接着问她什么时候把密码箱送过来。
她说她来美国照顾坐月子的女儿，根本不会开车，女婿是越南人，出差去胡志
明市了，无论如何我必须去她家为她开密码箱。我说我不提供上门服务，那太费时
间，在美国生活多年，我学会了尊重别人的劳动、珍惜别人的时间。她却在电话那
头大放厥词，把我教训一通：“你这个同志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对同
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人家白求恩同志毫
不利己，专门利人，五十多岁了，不远万里来到咱们中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你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近在咫尺，却不愿伸出友谊之手来
帮助自己的同胞，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相比之下你是多
么的渺小，多么的不高尚，多么的不纯粹，多么的不道德，多么的低级趣味。出了
国就丢弃中华民族的美德，见钱眼开，毫无同情心。”
这位老太太年轻时一定像我小时候一样，背诵过“老三篇”，他老人家的话就
这么信手拈来。最后我作出让步说，即便开车来去的时间不算钱，但考虑眼下汽油
这么贵，请她给点汽油费。她坚持不给，要我在内部消化，还说没有哪个单位的领
导会因汽油涨价而给下面的工作人员加工资。没法子，我只好请她等星期六我买菜
时顺便去她家一趟。
挂电话前我问她贵姓，她说她姓ｎｉｕ，不是ｌｉｕ。我说我知道，“就是那
牛…”与牛搭配的词组，我当时只想到牛Ｂ，但不好意思说出来，她紧接着插话，
算是替我解了围：“看过电视连续剧《编辑部的故事》吗？里面有位牛大姐，我就
是那个牛。”我当然记得那位马列主义老太太似的角色，看来人如其姓，这位老太
太还真够牛的。
星期六下午从超市出来，我绕道去她家，好不容易找到她所给的地址，摁了半
天的门铃，终于见到一位六十多岁的东方女性掀起窗帘仔细打量我，她那警惕的目
光，加上脑门上那几道狡猾的皱纹，让我猜她退休前可能是从事刑事侦探的。此人
定是牛太太，比牛大姐确实要老一些，牛大姐退休后原来就是这副模样。
我穿的是休闲服，在她看来这可能属于衣着邋遢，一定让她怀疑我属于不三不
四那一类的人。当牛太太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我时，我立即解释说，我是来开密码箱
的，不是阶级敌人，更不是坏人。进客厅后她对我进行一番盘问，哪里人，来美国
多久，现在从事什么职业，多大年纪，一个月挣多少钱等。我说来美国后没人问我
多大年纪，也没人问我一月挣多少钱。她又趁机教训我一通，说中华文化如何悠久
灿烂，博大精深，叫我别来了美国就忘记中国的传统文化。我本想说西方文化也很
悠久灿烂，咱们不能做井底之蛙。后一想，跟这老太太扯那么多没啥意思，只好点
头。
她把密码箱拿出来，问我开箱的原理，我反问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她润了润
嗓子，说：“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要用这一技之长，为
所有忘了密码的人排忧解难。”我说她这理由太虚，不能让人信服。她说也有实的，
国内的儿子下岗多时，若学会这门手艺将来可以混口饭吃，还说她们家的楼梯过道
上、马路旁的电线竿上以及公共厕所里，到处都有“速开密码箱”的广告。我说我
只负责开，不负责教，这是事先说好的，如果教开箱，那要另外算钱。她说事先根
本没谈教不教的事，因此可以理解为可教可不教，既然顾客现在有这个要求，我就
应该满足她的要求，顾客至上嘛。
我开玩笑说这涉及到转让知识产权的问题，她把眼睛一瞪，“知识产权？你说
一口的中国话，谁教你的？中国人！你给我们中国人产权费了吗？”
我感觉耍嘴皮子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因此决定赶紧做完走人。我接过密码箱，
发现房间的光线不够亮，请她拿盏台灯过来，她说大白天开灯浪费电，要节约每一
个铜板，再说家里的台灯太大，她搬不动。我只好请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这样
可以增加点亮度。
打开窗帘后房间亮了不少，但开密码箱与修理钟表相似，需要极亮的光线，加
上我现在开始有点老花，更是需要强光。我只好摘下近视眼镜，非常吃力地从三位
数的号码之间的缝隙处往里面看。不一会儿我就感觉两眼发花，口干舌燥，只好停
下来歇一会儿。
缓口气后我接着干，最后总算是把密码箱打开了。我站起身来准备走。她从口
袋里掏出一个美元，我等她继续掏，她抬头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接住。我说还有
七个美元。她却瞪着眼睛说，“说好了八块钱的，一个美元不是等于八块一毛二吗？
仔细算的话，你还要找我一毛二分。我要跟你认真的话，你不找我一毛二分人民币，
这一个美金我就无法给你。”
我口袋里当然没有人民币，这一美元我不打算要了，在我放弃之前，我还要据
理力争一下：“我们说的八块钱是指八个美元，不是八块人民币。”她板着脸说，
“谁跟你我们你们的，我说的八块钱就是八块钱人民币。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该
以谁的为准呢？事先就应该把币种定下来，你没定，我当然可以按我的理解来做。”
我说咱们是在美国，当然是付美元。她说没错，她是付美元，说完把那一美元
的钞票在空中使劲晃了晃。我说我来美国这么多年，每当说到付多少钱时，从来不
会把它换算成人民币。她说，“你别忘了，你我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跟中国人做生
意时，心里常想到人民币。”
我站在原地发楞，她接着说，“发什么呆，让你说说开密码箱的基本原理，你
还卖关子。”停顿片刻后，接着说，“我们事先连付款方式和付款时间都没谈，究
竟是现在付，还是将来某个时候付？既然金额不是很大，也就算了，下次可要事先
说妥。你今天学到了做生意的基本知识，应该交点学费给我才是，这回算便宜你了。
赶快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作者: 查维成 时间: 2006-6-10 13:17
谢谢土干转载.我自己懒得搬家.
顺便问一声:为什么偏偏转载这篇?
作者: candle 时间: 2006-6-10 13:18
略微加工，可作小说。作为纪实有点小题大做。
作者: 余立蒙 时间: 2006-6-10 13:52
这一定是查兄编的, 要真有这码人, 我要说, 什么玩意儿!
作者: tugan 时间: 2006-6-10 16:32
Originally posted by 查维成 at 2006-6-10 18:17:
谢谢土干转载.我自己懒得搬家.
顺便问一声:为什么偏偏转载这篇?
我喜欢这篇文，是因为作者的幽默不仅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更可
笑，更深入。
文章开始提到作者失业在家，用打小工挣出的辛苦费，去做开密码锁的广告，
引起读者同情，希望他能把这些钱赚回来。
作者又谈到奢望梦想，成为万元户和百万富翁，打下伏笔，让最后的结局更具
有讽刺的喜剧效果。
牛太太的表现简直把马列主义太太表现到了顶端，深入再深入。
开始，牛太太问价格，然后砍价，然后要求上门服务，上门服务后，牛太太又
审查作者的职业工资，甚至，为了省电，拒绝提供电灯帮助，到最后竟然８美元变
成８元人民币，以至要作者倒找一毛二分钱。到了这里，作者的困境徒劳和
牛太太的吝啬居高临下形成强烈对比，把情节推至极点。
各高潮之间的每个对话，一带而过，却句句意味深长。
谢查兄好文。
作者: 廖康 时间: 2006-6-10 18:07
好处土干都点到了，妙！
作者: 牡丹妹妹 时间: 2006-6-10 22:08
这个老太太实在不是东西.老查应该回头把她的破箱子锁上.
作者: 查维成 时间: 2006-6-14 16:18
谢谢土干的解释和评论。
作者: 余立蒙 时间: 2006-6-14 19:10
HOTEL兄不知如何想, 我觉得此篇又合发表.
题目似该叫"开锁记".
作者: yuyue 时间: 2006-6-15 00:35
老查是个荒诞派作家。如果不是亲历亲为，老查想象力就是惊人，而且令人有读契可夫的味道。
老查的文风简约平实，叙述力却强劲，不拖泥带水，不矫情，我喜欢得很哪。
老查是很会讲故事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
作者: 查维成 时间: 2006-6-15 10:20
"开锁记"比原题目好。谢谢立蒙兄。
yuyue老兄，谢谢你的美言和鼓励。下次若转机路过亚特兰大，事先告诉一声，我请你吃炸酱面。如果时间充裕，我要跟你玩玩乒乓球。
作者: youming 时间: 2006-6-15 19:56
同意YUYUE的评价！
老查是个荒诞派作家。如果不是亲历亲为，老查想象力就是惊人，而且人有读契可夫的味道。
老查的文风简约平实，叙述力却强劲，不拖泥带水，不矫情，我喜欢得很哪。
老查是很会讲故事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
作者: yuyue 时间: 2006-6-16 16:41
喜欢你的作品，不敢专美，推荐给我老婆读了。结果，我老婆读你的，笑得捂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这就更引起我的重视，寻思你是如何创作的。你提到打球，我想这思考方法可能与打球有关。
我也会打一点，就是从来没有得过冠军，最高的名次是个亚军。但我总想赢球。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赢球的套路，就如同你写文章的布局谋篇。说白了，还是你会想像，发散思维强。
也看江岩生，你和他是一个档次的写手。江长于学养，有些篇章却短于固执，虽好思而富有原创性，但想法时有不够大气，仿佛钻了牛角尖。你的思虑就平和冲淡，容易让人接受的多。非常喜欢你的待业中年这篇，其他还没有怎么读。读时让我想到《老残游记》和《儒林外史》里的马选家游西湖。
有机会，一定去拜访，你是我在网上非常推崇的重量级写手之一，我愿意因此追星，为自己的少年时代补课。
Originally posted by 查维成 at 2006-6-15 03:20 PM:
"开锁记"比原题目好。谢谢立蒙兄。
yuyue老兄，谢谢你的美言和鼓励。下次若转机路过亚特兰大，事先告诉一声，我请你吃炸酱面。如果时间充裕，我要跟你玩玩乒乓球。
作者: 余立蒙 时间: 2006-6-16 18:42
这里乒乓高手颇多. 我不会玩, 但最喜欢看.
下次若有机会让冷兄(我的乖乖, 南京市前八名!), 海雨, 悲兄, 友明(还有谁?), 和你俩赛赛, 我给你们递毛巾和冷饮啥的. :-) :-)
作者: yuyue 时间: 2006-6-16 19:04
Originally posted by 余立蒙 at 2006-6-16 11:42 PM:
这里乒乓高手颇多. 我不会玩, 但最喜欢看.
下次若有机会让冷兄(我的乖乖, 南京市前八名!), 海雨, 悲兄, 友明(还有谁?), 和你俩赛赛, 我给你们递毛巾和冷饮啥的. :-) :-)
乖乖，冷热兄如此了得，失敬失敬。
渴望有高手指点一二。小球在我，半吊子水平，高不成，低不就，来美后与一帮野狐禅们搅在一起，最终兴趣索然。
国内读研究生时，每天下午四点，与一帮球友瞎抽，前后也打了近三年时间。其中有一副校长，先前与老查一样，在非洲援外过，闲的发慌时，在使馆遇到过一退役国手，因此很学了几招实用的。和我们一起瞎玩时，做了二道贩子，我总算会打了一些旋转变化和抽杀时的拇指用力。弧圈仍然不得要领，旋转不够。看不见进步，因此“改吸白面”，打篮球。
余兄周末好！
作者: 查维成 时间: 2006-6-17 00:20
Originally posted by yuyue at 2006-6-17 12:04 AM:
乖乖，冷热兄如此了得，失敬失敬。
渴望有高手指点一二。小球在我，半吊子水平，高不成，低不就，来美后与一帮野狐禅们搅在一起，最终兴趣索然。
国内读研究生时，每天下午四点，与一帮球友瞎抽，前后也..
Yuyue兄，原来你在美国，真没想到。具体在什么地方？我要去拜访你，拿出实际行动来追你这位网上的大明星。
作者: fancao 时间: 2006-6-17 00:35
这篇可把那个老太太给写绝了!
作者: Xiang 时间: 2006-6-20 13:39
牡丹妹妹说的对: 这个老太太实在不是东西.老查应该回头把她的破箱子锁上.
不过我又有点怀儗真有那么抠，那么狡猾的人？
作者: 冷热 时间: 2006-6-20 14:30
几天不来，诸位满拧了，不是我，是那位左手右手的候生拿过南京市前八名。不搞清楚这个关系，就跟弄不清土干是男的还是女的一样。
看了宋永毅关于几家美国华人出版社的介绍，心想咱们老查不用开锁了，开它一个出版社自己做老板！
作者: 查维成 时间: 2006-6-23 09:07
Originally posted by 冷热 at 2006-6-20 07:30 PM:
看了宋永毅关于几家美国华人出版社的介绍，心想咱们老查不用开锁了，开它一个出..
开个出版社成本太大，而且不挣钱。我倒是想为那些在企业或商界的海外华裔成功人士写回忆录，不知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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