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89年8月第一次加入这青年人流时已30多岁,是作为访问学者进校的。当时的心情让我难以融入校橄榄球成绩优异所产生的欢乐。而且我还有点儿内疚,来这所大学是得益于我认识盖斯顿·卡珀顿 (Gaston Caperton)。他1979年带领一教育代表团访问北京师范大学,我们班接待。我作为班长与他交谈了一节课时间。他颇具亲和力,让我很放松、很自在,第一次能够流畅地用英语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们谈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宗教情况,他还了解到我在工厂自我奋斗,考上大学的经历。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保持通信。他给我寄过不少书,包括《第三次浪潮》、《大趋势》,还有吉米·卡特的《保持信念》和罗伯特·马西的《彼得大帝》,都是这些书出版当年的精装本。1989年初夏,我应邀来到耶鲁大学参加关于美国桂冠诗人罗伯特·沃伦的暑期研讨会。研讨期间,我给我唯一的美国朋友盖斯顿写了封信。他立即回信说可以帮助我进西弗吉尼亚大学作访问学者。在他的签名之下,有个新职称:Governor of West Virginia。我虽然去英国留过学,但当时对美国还不熟悉。我知道governess是家庭女教师,governor是什么?正纳闷呢,一位在耶鲁结识的朋友说:“那是西弗的州长啊!他刚当选不久,特重视教育,要给西弗每个高中教室都装上电脑。你认识他?那还着什么急呀!”
飞到摩根城,留学生办公室主任彼得·李来机场接我,还陪我到处看看,熟悉环境。第二天,校长请我吃早饭,了解情况,我才得知美国有“工作早餐”。美国人的勤奋由此可见一斑。这等待遇,让我心里不安。当年在中国反官倒、反腐败,我却走了个国际后门。做访问学者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开了门中国文化介绍课,还做过几次报告。那种内疚不安让我一年后离开了西弗,在纽约州立大学纽帕尔茨 (New Paltz) 分校找到一个教中文的工作,干了两个学期。
在当访问学者期间,我了解到赛珍珠 (Pearl S. Buck) 是在西弗吉尼亚出生的。我还去参观了她的出生地——她父母的故居。而且由于洛克菲勒参议员的捐款,西弗吉尼亚大学收藏有最全的赛珍珠手稿和书籍。在纽帕尔茨教中文之余,我又做了些研究,发现竟然没有人写过关于赛珍珠的博士论文,尽管她是唯一得到过普利策奖、威廉·豪尔斯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于是,我决定研究赛珍珠并通过正常途径申请上西弗吉尼亚大学。由于我已经在英国获得过硕士学位,便直接进入了西弗英语系的博士学位课程。这次,我没有仰仗州长的帮助。直到四年半后,1995年12月我毕业,盖斯顿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时,系主任和教授们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而且,我的毕业论文在我获得博士学位后不久就改编成书出版。我问心无愧。在扉页上,我将书献给父亲和良师益友盖斯顿·卡珀顿。
英语系扩张了,由原来靠河的老建筑Stansbury Hall迁到对面气派堂皇的大楼Colson Hall。一进门,左手边是弧形桃花心木方格落地门窗,其后是接待室。这哪是大学英语系的格局?简直像纽约的律师事务所。一位黑人男秘书端坐在光亮的高台之后。他的两眼相距很近,让我想起当年的女秘书,两眼相距也很近。不会是她的儿子吧?她可是白人呀,但也不是不可能。我瞎想着,进去问他几位教授的办公室号码。他冷淡地让我到对面牌子上查看。二楼广告牌上贴着赛珍珠会议的海报。教授们知道我来主讲,热情地接待我,聊起往事和各种变迁,又唏嘘一番。系阅览室里还陈列着我那本书,扉页上花体手写着我早已忘记的献词:To English Department of WVU: In appreciation of the opportunity given to me at the hardest time of my life (送给西弗大学英语系,感谢你们在我一生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机会)。
晚上校车接我们去校长官邸赴宴。之所以称其为官邸,是因为那座楼并非校长私人的房子,而是学校为现任校长提供的住所和办公待客之处。美国的校长与中国校长的职能有一点不同,要为本校筹款。所以社交非常重要。宴会厅不小,有12张8人圆桌和讲台。巨大的落地窗收览校园一角;夕阳西下,把绿树、河水、红砖建筑镶上一缕缕金边。主持人寇尔博士对我说这是摩根城最美的观景点,并介绍我认识校长 (Elwood Gordon Gee)。校长平易近人,听说我是师范大学毕业的,他说我们专业相同,他也在师范大学读过书。后来寇尔博士告诉我,校长不仅得到过教育博士,还得到过法学博士,而且他是在美国各地当过最多任校长之人。校长感谢我回母校做贡献,说大家都非常欣赏我的演讲。可惜他参加了同时举行的能源会议,未能听到我的演讲。其实他个人对赛珍珠更感兴趣。这番话可着实令我汗颜。校长上讲台,也是如此客气地感谢大家,感谢各个单位,尤其感谢资助方。他讲话简短风趣:“不多说了,香喷喷的开胃菜令我闭嘴,不,张嘴。大家都开吃吧。”菜单上注明,那道开胃菜清蒸红鲷鱼还是按照赛珍珠的《东方食谱》做的,果然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