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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唐夫回忆录:从难友的难友说起(上) [打印本页]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2-26 11:36     标题: [原创] 唐夫回忆录:从难友的难友说起(上)

从难友的难友说起

---回去,遇到老肖----

唐夫

若在四川将成渝两地人的个头比较,你会发现成都人略为距离地心近点,这原因可能他们更喜欢坐茶馆,清谈起来都成了竹林七贤,四肢常常不动,就剩屁股受压铺展于竹椅,背脊骨半伸半弯,吹起牛来就象都江堰冲来的水,久而久之,就成了有人喜欢说蜀道难的那种矮。

两年前的一天,我在父母家叫来这位上门维修安装管道的肖师傅,他的个子就一米五吧,微圆的盘脸上,相框做眯眼发笑的神色,几根喳胡若狸猫般随之颤动,配上眼角的纹路斜牵,给人一种善意的和祥之感。他一口川西口音,说话带着滴溜溜的眼神倒是助兴。我发现矮的人都身长腿短。而重庆地形崎岖,山脉较多,毕生运动都得翻山越岭,腿反而练得修长之细,悦然一种矫健。难怪重庆姑娘模样蜚声全国,算是见惯不惊。这老肖呢矮得还不算出奇,身体中等肥瘦,肤色棕黄,像广柑被风吹雨打之后的干枯,五十来岁就显得憔悴,更兼他穿一身横格子衫,要是和比赛邓小平钻桌子下矮桩,功夫上许能一较雌雄,倒有看透。我这样想来就问他是来自成都吗?他说不是的,曾在德阳(我忘记了,可能是广元等地)一家电厂工作。想来,也临近蓉城,算“一丘之貉”。

曾经潘金莲因为最后的日子有点难,才遇到惊奇拍案的艳史下注,赤裸裸影响了中华民族几百年直到今天,像芮成钢一样的男娼起义,算为另一类型的西门庆了。不过,老肖运气好在老婆现在已经长期病卧在床,就是认得王婆也不咋的。他出门干活挣钱挣换来和谐。听他说到从来没有回过老家,大概是“愧对江东父老”。他在牢狱服刑年代做本行的水电安装维修活儿,比较一般囚犯自由,加上罪名属政治犯,被牢狱里的管教认为他不偷盗不流氓,好歹还信得过也,不嫖不赌的,就在他刑期快出狱前,把一个远方的农村亲属,本是剩女的二婚嫂说给他作伴,因此,他在重庆南岸地区居住下来。本来老肖自卑得以为今生今世,就这样单寡孤独了结一生,谁知命运给了落地桃子,他也心满意足。须知,在中国做囚犯嘛就和奴隶一样。释放犯也是犯,属于一种看不见的黑锅,背了就再不会离身。

总之,生活这玩意儿,谁也缺不了女人,“女”在中文里加“子”叫“好”,但老肖又女无子,也不奢望延续后代昌盛。谁知把女人讨来没有几年就成泥菩萨过河,那女人一身是病,还得老肖侍候。白天他在外面挂牌沾贴电话联系广告,有活来就去,讲好价钱就动工,也省事。夜晚就在家里侍候女人,活在改革开放时期,两人倒也温饱有余。当我问他没有户口,没有低保,将来老了怎么办?他嘴巴一撇一撸,眼珠一轮,面容一沉:“哼!还低保,我连户口都没得也。”这令我很意外。

哪你在街上要是被查没有身份证咋办?被打死都没有人来理睬。我这样问他。不说收尸的话。

没有那么凶,你说起哟.....!那个来查我叫他们去问孙家花园的管教干部,我的户口在里面。是他们不给我也。--- 老肖也有破罐破摔之法。和牢狱的管理都熟了,他认为就是靠山。他们的家电维修帮帮也少不了要求他,这样一来二往,就好说了不是。老肖这口气倒是气态轩昂。人嘛,都是相互利用啥。他这样说,好像也还过得去。反正现在中国到处都乌七八糟,无法无天也成常态。

看来,老肖也有老肖的活法,就是没有户口,也能走街串巷,中国到底还是比毛泽东时候的日子好多了。那时候经常戒严,动不动就抓人,不明不白弄死的,家人只有当失踪算了。找鬼去呀。我小时候居住地的两家邻居有人失踪。,我的一位亲属的男孩在十岁那年,一天不回家,就再也没有了,永恒的“哥德巴赫”猜想,迷漫在一家人心头眉间。想来只有痛。

你怎么进的的孙家花园呢? -- 我对老肖竟然在附近的高墙里面那段日子有了兴趣。他也不忌讳自己坐过牢。说起那日子,好像也习惯了。

嗨!我说来来你怕信都不信。那时候华国锋上台,我们几个工人干活,在工厂里面嘛,大家干活休息时候吹牛开玩笑说,那华国锋是个儿皇帝,一定做不了几年。结果运动来了(指1977年的“双打运动”)被人告发,就把我们都抓起来充数,还说成反革命集团,那个狗日的,还枪毙了我们这伙里的一个呢!

还枪毙了!--- 我大吃一惊。这算什么罪啊,你们怎么不上告呢。争取平反嘛。

还上告?!--- 老肖觉得我的话问得简直是小儿科。他用神秘的眼光加上坚决的口吻说:我在牢里,管教是这样告诉我千万别上告,十个有九个告了都会加刑,有的死缓一告就被枪毙。我想算了,十几年就十几年,好死不如恶活。再说我在里面做的电工,比那些犯人自由得多。要是上述,告得不好把我加刑关起来,那更难过,我想想,算了,命该如此吧,就不说了。只要没有枪毙,活着总比死了好。死是什么感觉呢?天明白!

老肖这样想来很乐观,如此精神疗法,可能来源于大清人民政府才入关之后,摧古拉朽的血沃中原,连宰带杀的也叫做解放了神州大片土地,那时候严打更简单,人们排队去等砍头,就像而今我在芬兰见到人们排队投票选举总统一样,自然而然,脸色是不是很愉快,难说了。这样的优良传统,被我党几十年发扬光大之后,再用和谐加安定团结,成了文明自豪的资本。

提起老肖所在的孙家花园,当地居民无人不晓,也无不谈虎不色变。比邻而居,习惯自然。这里以前挂牌为四川省第二监狱。我们小时候听大人们开玩笑或者咒骂,就说要被关进省二监狱,或者直接就说二监狱。在城市里有这样的监狱,如果查阅互动百科上刊登现在的重庆市监狱有如此定论:

“重庆市监狱位于长江之演的南岸区弹子石,始建于1955年,前身是西南战犯管理所,四川省第二监狱,是重庆市一所高度戒备的大型重型犯监狱,主要收押改造16年以上被判处死缓、无期徒刑、有期徒刑的男性刑事犯罪分子。”
        把孙家花园改为监狱,据说是刘邓的注意。我在“我的外公”回忆录里面说到曾经听外公给我解释,那片山岭田园曾经是他的朋友孙淑元(音译)这位帮助过共产党要人的绅士,在“解放后”被安置或者什么原因,就举家消失,是不是被杀害,也无可追寻。他生前的田园花园被共产为牢房。真是极大的滑稽剧。中国这样的人士竭尽全力帮助过共产党的,都没有好下场。外公的估计还很厚道,说他帮助过年轻的刘伯承逃跑中留宿保护,并赠送银两。若干年后刘邓大军打回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古训就被共产二字,象硫酸泼洒而来的效果。
这里关过不少要犯,中国的大右派,国民党的战犯,地方上的黑五类,飞檐走壁的杀手,反动组织成员,那几平方公里高墙电网里面,据说有七八千名重刑犯犯。有的永远不得机会出来,绝大多数是死缓,无期,十五年等刑期。后来重庆直辖,挂牌换名,高墙越修越高,电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周围居民在墙外,也见惯不惊,不想里面人过的日子和滋味。真是河水井水。
我的童年居家距离这监狱不过一箭之地,我初中的学校和高墙就一条马路之隔。那时候我从课室窗外望去,目及处就是岗亭和持枪站岗的狱卒。上学放学时,每每看到横穿街道而来,络绎不绝的囚犯,队列成行,三五百人,面容憔悴,神色黯淡,冷漠,埋头节奏疾走,陋烂若中世纪一般的衣衫,他们是被端着枪的军人押到附近临江的采石场,成天劈里啪啦开山打石头,如蚂蚁一样,列队抬上货车运走,估计牢里地下是不是有法老基地,费猜。当然,在中国法老的化名就是干部,越大墓地越豪奢。

那段时间我住父母亲所在的工厂区房,在那老街旧巷之尾的一片农村土地间隔凹下而凸上的斜面山坡上,是三十年前乱建的十层水泥楼房。密集排列依山地而高低不平的房屋里,这十栋楼房住了四百来家老工人。毛时代的管理方式小而全,各个企业解决各单位的雇员的吃穿住行一辈子,低字当头,低收入的工资,小面积的住房,因陋就简的场所,让工人一辈子在一个地方生生息息,就是这样的破破烂烂,给了老肖不愁收入的活儿和工作机会,可以说没有一家不会因为水管管道,电线线路,以及厕所厨房,大大小小的问题需要维修解决。在国外有专业房屋公司,专业人员,像我居住芬兰,一二十年室内设施都是完好如新,没有电路管道开关龙头等问题。而中国就连才得手的新房恐怕都有此起彼伏的活儿,得找老肖这样的散兵游勇,由此他能四处鼠窜,游刃有余,得以生计。

那阵子,老肖一边安装管道,一边和我聊天,我随时也帮帮递工具或者做点下手活儿。因为父亲一直不许动家里的东西,老是认为自己活不了多久,这样的一个家里,除了零乱而且拥塞,当他过世之后,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将洗衣机安装在凉台去,这需要重新换接水管,绕窗外墙再转角才行。经朋友的介绍,有了老肖的电话,一呼叫他那天正好不忙,就赶来接受我吩咐的活儿。想不到在我们聊起来后,还有共同都认识的难友,听说我也坐过牢,老肖算是碰到内行,格外兴奋,话语滔滔不绝。

想不到认识老肖,才知道了曾经我坐牢时候的男友张明海也关押在孙家花园里,和他相处了好多年。

在我的长篇回忆录中,我写到这小子杀了恋爱中的知青女友潜逃,很久之后才被抓捕归案,他运气好在叔叔是北碚区一座公社的武装部长,职务也属连营级别,吃香喝辣的活儿不少,和公安局子中人也常往来,靠这样的关系,张明海杀死知青本是罪加一等在那一的年月,最后才判死缓,再改为无期,就关押在我小时候住家附近的孙家花园里,和老肖一块服刑在高墙里。

2015/2/27 再改 于赫尔辛基


付文旧作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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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长篇回忆录《中国看守所角落》

第五十一章 重犯张明海

我的生命连本带利都已用完。

拜伦诗《自讽》

        我们有的坐在炕沿,有的背靠墙壁,一下气氛凝固,都望着他。
“我看是不是这样哟!你们坐在里面不好好的学习….” 监狱长突然开门的声调,先将半身一扭,望的上看看,再有那样皱眉的神色,就会让囚犯立即胆战心惊,好比十字路口的黄灯信号,动是停,你要没有考虑之前的光色,心中是忐忑的,我们不知他要挑刺,或是取乐。随即,他又放松了绷紧的脸皮,挥起手来指指点点:”你、你、你。你们三个出来,把东西都给我带上。”被点到的我和刘光全以及蒲甾卫不知何事,当然不能犹豫,随即卷被子端起面盆和包袱就”客随主便”了。

我们被押到14号房,这里已经腾空无人,他不做声的看我们进去,将门关上离开。这牢房显得松宽,大家心情略为释然,但不知为啥”移民”此境。几分钟后,又听脚步声走近,门打开进来了四人,也是从其它号房抽调。这下共共有七人,来人中一位是蔡家公社的青年农民,牢狱里称呼多以地名或者单位,他就叫蔡家了,另一位是北碚光学仪器厂的中年工人,我已想不起他名字了,还有一位是北碚玻璃厂的玻璃吹制工人,姓余,年龄三十出头吧,与我是同一天抓来,进来后给安置在不同牢房。剩下这位是煤炭安全仪器厂被抓的是干部,四十多岁,叫张兴良,山东人,个子较高,北方口音,模样憨厚诚实。

不一会,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戴着镣铐进来,监狱长口气端庄的对大家说:”你们现在负责看着他。”他指了指这小子,再瞪着眼睛,依照惯例的给我们指示:”两人值班,八小时一换,三斑倒,一周休息一天。这样好不好?”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话会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商量口气,话才落音,他一转身就关门去了。余下我们松弛下来,开始商议活计:早斑从清晨到下午,中班到半夜,夜斑依次。只要被监视者平静不乱说乱动就没事,我们的牢任是保证他不自杀,活到最后提审宣判,直到飞钵钵(枪杀)都无所谓了。值日的时候,非站即坐,双目圆睁,让枪兵巡视的目光从风门射进来,盯我们不算”旷工”才行,不然,那点微多的牢饭就要永别,三生有幸的机会不再。

有镣铐的新来犯人,不消说属于案情重的那类,他坐在炕板里端,背靠着墙,哭丧着脸。我们不便问迅,凡是需要看押的犯人,监狱长怕他自杀,总是用犯人看守犯人,像这样就地取材,废物利用对待我们,给予的好处是在劳动号犯的全饱与被关押犯的饥饿之间那钵饭量,算是求之不得的”天恩”。简单说来,比最饿的是要好受点。但口馋仍是”咋暖还寒”,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我们看着这犯人,他那哭丧的神态,闷闷无神,似有精疲力竭,而又目光乱散。一两天过后,这位重犯的情绪平静些了,化啼哭悲伤为好奇,问这问那,我们就知道的牢狱情况给他介绍,大概什么时候会有预审的可能,何时得以处理,以及从他不上脚镣来看,不算最重刑,脑袋也许会长久给稳定在脖子上。我们举杀人犯王守田戴的脚手镣比李玉和还重,而监狱长的确比鸠山好得多的例子。那才是绝对不能活命的榜样。而他只是象征性的戴了活动手铐,基本自由还有的呀,拉屎放尿容易多了。让他缓和情绪,我们也好过点,算对得起那点”工资”。他听了我们下话,觉得很中听,精神不再那么紧张,怀着强烈的希望,慢慢也适应了环境。一周以后竟然和我们打成一片,无话不谈。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叫张明海,属于北碚区东阳公社社员。和我聊天,来龙去脉,原来这家伙和我还有点缘分,他不但住在我厂附近的农村,而且说到他院子里的邻居,居然是我原单位的一个中干头目,也是竭力怂恿书记对我要绝不心慈手软者,一惯在作风霸道,整人名声不小。

“你究竟是犯的什么罪呢?” 我问他――陌生后的好奇必然要涉及到这样的问询――好在这小子很健谈,絮絮叨叨说了他的”丰功伟绩”。

        “我杀死了人。”他阴郁而又坦诚的说。
        “杀的哪个?”刘光全皱起那夏伯阳似的眉头问他。
        “我的女朋友,是个知青。”
        “叫什么名字?”老余问得特别关注,他的双目几乎眯紧,给人老天真的感觉。
        “代小明。”张明海回答得毫不犹豫。
“哦!我知道了。”老余来了兴趣:”还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嗦,黄角地区都惊动了。那女娃儿就住家就在我们那里,你逃跑了没几天,大家就猜到是她的男朋友出的问题,你是畏罪潜逃啊。派出所的为了找尸体,还把周围的农村堰塘水放干。到处都找不到,你这家伙啊,做事完全彻底呢。”

        “当然哟,我和她吵闹的离开电影院,那些知青看见的。代小明平常总爱回家,这下失踪,派出所怎么会不知道。而且我又跑得不见人,猜起来当然是喏。”张明海说话还有条理,有逻辑的。我注意到他端庄的五官,嘴唇薄得几分像秀气女人。

        “你说说看,龟儿子的,弄出这么大的戏出来。”老余津津有味,眼睛更眯了,一付贪婪的样子,像乞丐等候食品那么付嘴脸,散步在只有几步空间过道的老张也催促他。蔡家和老蒲等也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是这么回事。”张明海那农村人的口音拉开话匣:”代小明是下乡知青,来到公社我们认识好久了,一直都耍得好啥,本来那天步得出事前的,我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有点想,就去知青集体(居住处)点。那里清丝雅静(寂静非常)。嘿!我突然想到晚上公社里有电影,一定是所有的人都去了,我立即往公社跑。”

张明海充满感情的回忆着那个夜晚,脸色凝重,悔恨交加,他的双手同时交替摸着手腕上的不锈钢手铐,白晃晃的映衬着他酱黄的肤色。这小伙子个子不矮,除了肤色深如古铜,别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农村人,二十来岁的体形充满青春活力。那年头的一个城市女知青看得上的小子,至少模样不差才行。当然,张明海可能还有别的诱惑力。

“本来嘛,没有事的,唉,主要是我见她在电影院的大门口和几个男知青说说笑笑,你推过来,我打过去,那么多人面前,我一看就有点冒火。”
“吃醋。”老刘补充一句。
“当然,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我是有点。我叫她不看电影,一同回去。”
“回哪去?回你家?”我问他。
“不是的,我们又没有结婚,哪里有家哟,当然是回知青点嘛。”
“想去干坏事!”那位歇马仪表厂的诡秘笑说,他坐在最里面靠着墙,手里还在撕理破布条。小脚小手的动作,看起来就属于那种比较小气的人。
“有那么点意思。我们又不是第一回。她最初极不愿意,但还是跟我了。没有看成电影,她说话都有点气鼓鼓的,我们越说越不对头,老子心里越来越布安逸,最后走到她的知青房间里,我们对坐在床上吵起来。我说她‘你那样和别的男知青说笑要不得’,她说‘少管闲事,没这权利,又不是你的人’,明明是啥。”
“瞌睡都睡了的,还不算,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嘛。你们说对不对?”张明海望着我们,说得理直气壮。
“在哪里睡觉?”蔡家笑嘻嘻的问。
“你这小孩子,还乱问这些。不晓得的事就不能问。”我半谴责,半玩笑的说他。
“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过是有老婆的人嘛。”蔡家嘻嘻的对抗。
“就在她的宿舍里。”张明海继续他的艳史。
“住有别的女生吗?”
“有哇,平常嘛,有时候就在蚊帐里各睡各的,她们有的还不是有男朋友,哪个管得了那么多哟,只要把瞌睡先睡了来再说。”张明海说得笑哈哈的,自然得像老人的口气。在那年头(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算是很有创新精神的了。
“就凭这条足以算流氓犯罪论处,只是没有人告发你嘛。”张兴良说他。这位耿直的山东人,还把男欢女爱看成反修防修那么重要。
“你们这样整,不整出娃儿来呀?”蒲灾卫问他,这个是个子比较大的转业军人,来自于花石仪表厂。
“没有,要是整出来,也不要紧嘛,只要打了(胎)就是,你说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嘛。总不能不睡觉‘啥’。”张明海说得天经地义的,睡觉是头等大事了。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对头,睡,当然要睡哟,不睡没有精神嘛!”大家都这么笑说取乐。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一般农村人很少能和知青耍上朋友的。”歇马厂的那位问他
“还不是经常给她东西,请她吃饭。女娃儿嘛,多献点殷勤就是。”
“你一个农民,有多的钱?”
“嘿嘿!弄个啥(这样嘛)。”张明海诡秘一笑,个两根指头伸出来一夹的示范。大家顿时明白了,他原来是石迁之流。
“就摸包(掏钱)?”
“也不总是,光摸包哪里够吃哟,有时候还不是要飞屋(进房里偷)。我有回(次)在黄角树正街,那还是夏天的半夜,一家人睡得正熟,那是个夏天,都没有睡床上,我进去还弄到点东西呢。”张明海说着比划得轻脚轻手的进屋神态。
这下更让老余来劲,仔细问他什么时候,那一处房子,室内像什么样。最后一拍大腿叫道…..

“好呀,你原来是偷的我们屋头(家)。”一听,有这么滑稽的事,大家都乐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有这么巧。张明海嘿嘿的傻笑,几分腼腆。老余指点着他的脸说:”老子要是当时抓住你,不把你龟儿子打痛才安逸。”
“你抓不到的,你都能抓了,我还吃什么?”张明海痴痴的笑,说得自豪。
“代小明漂亮吗?”有蔡家贪婪的问。
“还可以,只是有点矮。”张明海收起笑脸,恢复了常态。”是嘴巴厉害,其实人很可以的。”
“可以,可以你还下毒手?”蒲甾卫说他。
“你听人家说完了再插嘴嘛。”我说他了,蒲不高兴的盯了我一下。

张明海继续他的故事:”我俩就在知青点的房间里说说吵吵的,谁也不让谁,越说火气越大。我想她是我的女朋友,还要和别个男的嘻嘻哈哈,说了她还不服,雄起来对抗我。说气了我们就争,争冒火了就出手,我打她一下,她还我几下,还要连抓带扯,气得我忍不住扑上去,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她想咬我,但又够不着,就用脚踢。她踢得越凶,我就卡得越紧,气来得更大,一哈儿(不一会)就掐得她一点都不动了。看她倒在床上,我也累得力乏,就掏出烟来抽在一边闷闷的抽。”
        “就是这下抽出问题了?”问话时,刘光全睁大眼睛。
        “对头(是啊),等我抽完一支烟,看她倒着不动,再推她一下,还是没有反映。”张明海表情紧张,好象代小明就在眼前。他又说:”我用手摸她鼻子,一点气都没得,哎呀,糟糕!我这才晓得死人了,吓得浑身发抖。”从张明海的眼里还有余悸。
        “你这个哈儿(傻瓜),当时马上做人工呼吸,还来得及。”老余事后聪明的说。
        “我不晓得‘啥’(呀),只只有发慌。”
        “唉!为点芝麻蒜皮事,一条命就这样毁在你手下。”我们都惋惜的说他。
        
        “过后我骇得更惨,你们想嘛,我骇惨了不说,还容不得我耽搁,电影一完,知青们都要回来,那不更倒霉。我马上背起代小明就往外面昏天黑地里跑。”
“往哪里跑?”
“当然是只有把她扔在河头(嘉陵江里)。”
        “从她那知青点到河里有多远?”
        “少说也有十几里路嘛。”

        那是个漆黑的深夜凌晨,张明海背着一具死尸,在农村里的山坡田土,急急扑跌在弯曲的路上,在没有月色的庄稼地和上陡下斜的坑凹中,背着快要冷却的恋人,趁着最夜黑天高,他那最急迫的步伐,怀着最复杂的恐怖,用最高的警惕,哪怕是不得不越过农村的房屋路,不得不注意冲出来的狗叫,和引起的鸡鸣,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要不碰见人就好。张明海在跌跌撞撞的路上,背着追悔莫及的失误,背着恐怖朦胧的黑夜,背着复杂的绝望和简单的希望,由远远的山庄到河畔之间的路上,一团小小的黑影向江边移动,那可真是毛骨悚然的分分秒秒。

        “你可真是创造人间奇迹啊。”刘光全说他。
“奇迹,没得法了啥,随便哪个处于这样的情景,都只有想逃跑。”
“其实,他龟儿当时就自首了,可能连在手铐都不会戴。”老余说来更惋惜。
“他不戴、你我今天吃什么?”蔡家蛮有趣的说。
“你坏得可以嘛。”我说了他,他还得意的笑,好象一大发明弄到手。
“对头,你和人家还好过一场,让她的父母知道究竟,总比你毁尸灭迹好。”
“这都是过后的话了,哪个不想多活几天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嘛。我那阵子只有把她背起跑,别的,哪个想得到这么多哟。”

“还是说下去,路上怎么样?”
“路远,必须选择最静悄悄的地段走,翻山越岭。又不能走街上,有寻夜的。我越走觉觉得费力得很,死了的人结果是越背越重,越背越冷,慢慢都发硬。最骇人的是,等我摔跤之后,再想搬起尸体背在背上,哪晓得摔得直挺挺的,随便啷个(怎样)背都不合适,趔趔扭扭,骇得我心直跳,还没得法。又怕天亮了哇,又怕有人突然出现啊,只有咬着牙走。最后,终于来到河边。”
“你把她背到河的那一段?”老余问。
“癞巴石。”
“就是要进峡口那截,咦!你晓得啥,就在黄角树煤炭码头下面。”
“你龟儿胆大,那里水又激又乱,平常游泳的都不敢去那截。”
“色胆包天嘛!”
“哪里深浅不一,尸体有可能给癞巴石卡住的,得推很出去才流得走哟。”
“对头,我下了水之后,先把她推出去,我急急跑上岸想走,那晓得我回头仔细的看,结果那里有片浅滩在前头,看看又给冲回来了,还把手翘起想招呼人救命一样,我更骇得不得了。没得法,只有再下去拖起她再踩水游出去些,直到快要达入正流才松手放。”
“冲走了?”
“嗯!”
“沉了?”
“我看是流出去慢慢下沉,就急忙上岸来。还好,是热天,也觉得发冷。”张明海这时候恢复了平静,无所谓了。

“狗日的,要是当天呢,你怎么办。”蔡家说他。
“可能还是只有背到河里,别的办法没有嘛,又不能找锄头挖坑。你说啷个(怎么)办?”
我们聚精会神的半绕着他,还没人想到比张明海更聪明的办法来绕开癞巴石。张明海似有沾沾自喜的聪明神态。

“那你是怎么给抓住的呢。”
“只有跑啥,跑在外面好多天,到处流浪,有一次给抓住了,我东说西说的,结果口音给听出来是北碚的,被遣送回来,公安局的一查失踪通缉,给我一骇就吐出真名字(指说真话)。”

“要是你不被抓住,恐怕直到今天都不晓得代小明的下落。”
“尸体一直都没有找到?”
“没有,塘颊陀也没有,一般说来,只要尸体浮起来都在那里捞得到的。”
“肯定是沉到水下之后,又给石头卡住,就再也浮不出来。”
“那样的话,只有给鱼吃得干干净净的。”

环绕着代小明的尸体的结局,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张明海不做声了,好象在回忆那个夜晚。

我们与他共同一室的关押不是很久,可能不超过半年。这家伙胆小怕事,平常和谁开玩笑,或者善意恶意的说他要被飞钵,就要吓得直哭。凡监狱长来的时候,他总坐得规规矩矩,表情虔诚万分,对他的提问无尽善尽美的力回答。就他这样的态度,监狱最后决定撤开他的镣铐,将他和我们一道放回普通牢饭,为此张明海更是高兴万分,对余牢饭定量的下降到”头等大事(前章的专题,请在文集里参看)”水平,还心满意足。张明海不但再没有悲伤和难过,甚至喜悦神色增添,像中奖了那么愉快。有一次,他悄悄告诉我他有个亲戚是东阳公社武装部长,保他不死没有问题,最多嘛,最个判死缓,然后转成无期徒刑,再到有期徒刑。看他说的美,不但能活,而且还有另外找别的代小明的机会。我笑笑的说他:”以后再和女人吵架,最好别抽烟哇。”他高兴得真有那么回事的回答我:”不敢,不敢!不抽了,不抽。”说吧,氍青的脸色有了点红晕。

张明海一个年青农民,几乎没有读什么书,但他居然有点艺术细胞,能用万金油盒盖在炕板上雕刻混时间,我看他那么细细的埋头爬在炕板上,轻轻的移动那最蹩脚的”刀片”,不几天之后,一头徐悲鸿似的飞马就出现在炕板的木面上,引来我的惊异。这家伙啊,要是出身在良好的家庭,得到机会,很可能是个艺术家。

一直到到被我释放的时候,张明海的案件还没有处理。后来碰见牢狱里出来的难友,据说判的死缓。但不久之后的一九八三年,邓小平一怒之下,下令严打,又是一次吊儿郎当的判刑和屠杀,实在是凑不足数的,久将曾经蟠过刑的提出来重新枪毙,这样,上报的指数就算完成任务。这些只有坐过牢的,和直接公安局的知道。当然,枪毙者也知道,但已经没有机会讲述了。

当我此文落笔的时候,如果张明海还活着,也快五十岁了。转眼间,而代小明这个幼稚灵巧的女知青已经丧命黄泉也快三十年,如果没有与张明海之恋,现在子女也应长大成人,更多的生活与时光已经给了她更多的机会。就那么一念之间,一语不慎,一个黄花闺女失去生命。人的命运,就这么千奇百怪。生也容易,死也简单。可能代小明的父母现在还健在,如果仅有这么个独身女,那他们的晚年是多么的寂寞苦闷,只有泪满裳的滋味随梦,只有默默的咒骂那万劫不复的年代。当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悲惨世界”。因为中国没有雨果。

如果看守所的炕板没有换,那雕刻的马还在昂首待飞。
我再没有机会去欣赏那样的作品,也不想。

2004
作者: xyy     时间: 2015-2-27 15:22
  唐兄這是非常好的人文資料,雖然都是些小人物,一地雞毛蒜皮,但是十分反映社會真實面貌。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5-2-27 21:41
“吹起牛来就象都江堰冲来的水,久而久之,就成了喜欢说蜀道难的矮”

“还不算我的一位亲属的男孩才十岁,一天不回家,就再也没有了,永恒的“哥德巴赫”猜想,迷漫在一家人心头眉间。”“老余津津有味,眼睛更眯了,一付贪婪的样子,像乞丐等候食品那么付嘴脸”——唐夫文中这样幽默、风趣的文字,处处皆是。

的确是,唐夫的文中所写都是小人物,反应的却是社会大问题。

冲动真是魔鬼。张明海就为几句无谓的争吵,将自己的恋人杀死,不仅造成两家的悲剧,更是毁了自己的一生。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2-28 04:53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xyy at 2015-2-27 15:22:
  唐兄這是非常好的人文資料,雖然都是些小人物,一地雞毛蒜皮,但是十分反映社會真實面貌。

的确,一叶知秋,我平生就和小人物交道,本来自己也是他们中人。

经历过文革,当过知青,坐过牢,成为个体户,就自行出国流窜,生活给了我丰富多彩的层面,要能静下心来,慢慢的都倒出来,多好。可我老是心猿意马,一直想跑呀跑,看不完的世界总吸引着我。

章凝兄是我的文章常客,高兴!谢谢赞誉。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2-28 05:03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15-2-27 21:41:
“吹起牛来就象都江堰冲来的水,久而久之,就成了喜欢说蜀道难的矮”

“还不算我的一位亲属的男孩才十岁,一天不回家,就再也没有了,永恒的“哥德巴赫”猜想,迷漫在一家人心头眉间。”“老余津津有味,眼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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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读文总是深入细致,独具慧眼。

我是率口直言,写作中容易冒出随心所欲的句子来,也算一得。时常我会发现那些小人物的内心都有庞大的一片空间,只是如何挖掘进去,放映出他们的风貌和社会的面目,算是别开生面的一种情趣。

时常我会回忆到和老肖见面的情景,看他夹着工具包,提着工具,尘埃弄花的面容,脏得不像话的衣服,整日忙碌在街头,他又代表了一种异样的人生。令人感慨。老肖被冤枉一生,但他屈服认命,从老肖身上可以看出整个中华民族的缩影。真可怜。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2-28 21:36
这张明海最后的结局也很报应,容我慢慢写来。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5-3-5 07:03
记得我早就说过,唐夫的经历,是一部传奇的书。若是能静下心写,凭着唐夫的文学(字)天赋,肯定是一部震撼人心的好书。书名我都想好了:《一个偷渡者的告白》或《偷渡者在天涯》。

当然,这书名只是我的建议,唐夫完全可置若罔闻。
作者: xyy     时间: 2015-3-5 16:13
  雪兒說得很對,唐兄的傳奇經歷,是一筆極為寶貴的財富,一定要寫出來,刊印問世。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2 08:20
名声与恐惧

                                                      (瑞典) 茉莉

不朽的功名是北欧海盗出海征战追求的目标

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出生下来便带着整个人类的遗传。令我们感兴趣的往往只是自己家族的根系。就像丘陵的一根楠竹,我以前只知道自己的根扎在湘中红土地上,传承的是家乡的历史记忆。直到定居北欧二十年,才发现这里的民歌也和家乡的民歌一样,有着忧伤与浪漫的情感,——人类有共同的心理历史与感情经验。

◎ 罗宾•威廉斯的自杀

罗宾•威廉斯不久前突然自杀。这个使无数观众获得欢笑与安慰的著名影星,却以一根皮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在唏嘘之余,猜测罗宾弃世的各种原因:酗酒、药物、焦虑、抑郁症和帕金森症等等。

我却注意到罗宾自己所说的一句话:“是恐惧。”2010年,罗宾接受喜剧演员马克•马龙的采访时,坦率地说出了心里的恐惧:“我在这个事业中究竟在做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六十岁的罗宾充满了对自己事业衰退的忧虑,担心奥斯卡金像奖得主风光不再,这种恐惧和抑郁浸透了他的心灵。

没有动物会忧虑自己的事业失败,这一类心理恐惧只属于人类,而且只属于文明的历史。在欧洲,这种恐惧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北欧海盗——维京人那里去。

◎ 英国士绅临终的呓语

一个英国朋友获知我流亡在昔日海盗维京人的国度里,告诉我说,她的父亲——一位威严的英国法官在暮年重病时做噩梦,惊恐地大喊:“维京人来了!”从此失去理智。这位老法官一定是在历史书籍中读到,公元八世纪,强悍的维京人攻入英格兰,进行闪电式的突袭,将庄园或修道院洗劫一空,留下无数刀下冤魂。然后,海盗船队迅速消失在浩淼的大西洋上。

从北部海湾来的维京人侵扰了欧洲几个世纪之久,从君士坦丁堡到里斯本和都柏林的航线上,他们抢劫货船,劫持人质。当时西欧沿海城市的人们只能绝望地祈祷:“上帝啊,保佑我们逃过北欧人的暴行吧!”

西欧人用竖着两只牛角的头盔,来象征如同猛兽的维京人。但其实,那些体格魁梧,满面虬髯的海盗并非野兽与恶魔,脱下盔甲,他们只是斯堪底纳维亚半岛上的贫苦农民而已。

瑞典电影剧照

为什么北欧的普通农民会成为凶猛的海盗?后人给出的答案大都雷同。都说是中世纪时期,斯堪底纳维亚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加上人口的不断膨胀,迫使维京人走出去满世界劫掠。但当时比北欧生存环境更恶劣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其他地区的农人没跑出去做海盗呢?

可见,单凭自然社会环境来认识历史是不够的。关于维京人出海征战的动机与目的,我读到的最有意思的解释,来自西奥多•泽尔丁的《情感的历史》(Intimate History of Humanity)一书。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说:“这本美丽的书尝试把历史的宏大主题与个人心灵的需求联系起来。”


◎ 北欧海盗也会恐惧?


因研究人类情感而获得英国历史最高奖的泽尔丁,在该书第十章“北欧海盗也会恐惧吗?――从历史和科学中找到证据”,探讨了北欧普通农人之所以成为海盗的原因:“他们之所以踏上这条危险的航程,是因为他们比留在他们身后的邻居们更不能承受恐惧,是因为他们总是害怕,不仅他们的身体和灵魂,而且他们的声名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维京人会那么害怕失去声名呢?泽尔丁并未去探究当时维京人的生存环境,我却在不少北欧历史影片中看到,维京人的故乡可以视为一个和平民族的家园。他们捕鱼、狩猎、开垦耕地、精于工艺,闲时喜欢喝酒,开怀歌唱、弹奏竖琴并谈情说爱。同时,他们还享受着与君主及贵族体制相伴的民主制度。

拥有如此温馨家园的维京人,仍然要前赴后继地抛妻别子、航海征战,更多的是由于他们的信仰所致。其时基督教还没有大举进入北欧,不知畏惧的北欧人还要等好几个世纪,才会沐浴基督仁慈的光辉,找到自己内在灵魂的安宁。但在那时,维京人信仰的是北欧神话中的保护神奥丁。

奥丁是战神、权力与魔法之神,他曾独自冒险闯入冥界,为人类取得古文字。有这样勇敢尚武的保护神庇佑,北欧的男人都希望自己具有熊之精神、狼之勇猛。奥丁教诲他们说:“富人会死,亲人会死,而且你也会死。但我知道一样东西不会死,那就是对某个死去的人的评判。”


◎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


这是自古以来传承的价值观,不朽的声名是维京人追求的目标,世人的尊重与评价胜过一切财富。懦弱是一种罪恶,被人遗忘是不能容忍的事情。留在家乡温柔之地不能成就声名,只有以自己的顽强和坚韧出海征伐,才是获得荣耀的唯一途径。尽管在穿越大海时被冻死和淹死的事情很常见,但为了声名,维京人会平静地接受死亡。

致力于探索“人类共通的情感、态度和渴望”,泽尔丁在书中写道:“同带着尊严死亡而赢得的荣耀相比,死亡只是小事一桩。北欧海盗勇敢地战胜了他们所鄙视的恐惧,那种使他们忘记了所有恐惧的恐惧。”这就如一句中国古诗:“身没声名在,多应万古传。”

我们现代人会对这种心灵恐惧感到陌生吗?一点也不。罗宾•威廉姆斯用自杀证明,一个经历事业危机的男性心中有着无法战胜的恐惧。我们难道不是像维京人一样,想要使自己成为不同寻常的、优秀杰出而能力超群的人吗?我们难道没有在深夜里焦虑过煎熬过,担心别人轻视了自己,害怕自己此生碌碌无为、“泯然众人矣”?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几乎每一个外表上看起来体面的人,背后都藏着一个惶惑不安、受伤而痛楚的自我。印度教义认为:“所有的恐惧都是没有理由的。”泽尔丁在此书中提供智者开出的战胜恐惧的药方,有乐观主义也有好奇心。人在全神贯注地关注对自己特别有吸引力的目标时,由于深层的好奇心会忘却深层的恐惧。而乐观主义则是可以学习的,只要我们还没有丧失学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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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台湾《中国时报》2014年09月30日


                                       在写作中凤凰涅槃

                                  ——读齐家贞《黑墙里的幸存者》

                                                   (瑞典)茉莉

     如果把文学作品比作食物,那么齐家贞的这部著作不会是高贵的豪华大餐,也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可口的美味小吃,它是来自山坡带着苦涩味的野菜,是来自田野的粗犷而壮实的高粱、稻谷和玉米。这一类食物可能有点让人难以下嚥,但它却是中文作品中的健康食品。经过细细地咀嚼,中文读者会从这部书中获得对于当代中国历史及人生命运的真实认知,从而在精神上变得深刻、丰富而坚韧。

    个人历史是当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黑墙里的幸存者》是一部自传体的作品。作者齐家贞以绝对真诚的笔调,娓娓道出自己家族的两代人在中国专制制度下人生毁灭的故事。自传是人和自己的过去的对话,是对逝去的生命历程的自我回顾,它同时也蕴含人对生命意义的探究与追求。读这本自传,我们就走进了齐家贞的人生,和她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去凝视那一道道历史遗留下来的沧桑血迹。

    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把人带到中国的一个荒诞的特殊时期。那是一九七零年六月上旬,一个春夏交接的凉爽的清晨。当时中国的政治领袖们为了所谓的“备战”,把四川省第二监狱一两百多号女犯和就业队的女就业员,从重庆清扫到农村。齐家贞细緻地描绘了女犯被押送带外地的情景。那些被被剥夺了一切自由的女人,甚至失去了按时大小便的权利,有些人不得不把粪尿拉撒在身上。最后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在全副武装的男性军警的监视下,公路边的草丛裡,露出“两百个白翻翻的屁股”,“汇合出震天的喧声”。

齐家贞,一位天资聪颖好学,立誓要成为中国的“居里夫人”的阳光女孩,为何在她二十岁的如花年华,陷入如此痛苦的十年牢狱之灾????械淖镒矗?徊还?窍胍?龉?笱В?虼吮蝗烁婷芟莺Γ?慌兄匦淌??辍T谔傅阶约罕换倜鸬拿篮眉彝ィ?爰艺晖辞械厮担骸?18岁我高中毕业,卖自己的血、卖母亲的浪琴表,两次去广州寻找‘叛国投敌’门路;我毁了父母,毁了四个弟弟,毁了同学朋友,也毁了我自己,包括十年劳改后我的爱情婚姻。”

而齐家贞的父亲齐尊周,一位曾留学美国的铁路高级管理人才,为了建设中国铁路回到家乡,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两次陷狱,共拘禁、劳改二十三年,直到晚年才走出监狱重获自由。齐家贞的母亲,在严酷的时代长久地守望她监狱裡的丈夫和女儿,守望她被人们歧视被社会排斥的四个儿子之后,终于垮掉了,没能等到家庭团聚的一天。     

笔者作为中国的前政治犯,深知齐家贞这令人悲痛欲绝的家族故事不是孤立的案例,而是中国共产党统治下很多家庭的共同命运。齐家贞所叙述的那一段政治迫害史,是当代中国的一个缩影。直到今天,中国还有大批的政治犯在经历相同的苦难。因此,当齐家贞真实地叙说了自己家族的生平,她已经充当了那些与她同命运的、发不出声音的被压迫者的代言人,已经身不由己地为社会代言了。

@ 本色作家文字自然天成

尽管内容如此沉重,但齐家贞的作品却能让人一口气读下去。这要归功于她天生的语言才能和生动描述事物的能力。

齐家贞可以归为本色作家一类。这类作家的写作特点是“我手写我心”,写自己所思所想,语言自然天成,毫不凋琢,富有生活趣味。对于齐家贞来说,一些有地方色彩的民间谚语、精彩并富有哲理的比喻,几乎是信手拈来,给作品增添了可读性。

澳洲艺术家老乐在为该书作序时,忍不住要摘录书中一些妙不可言的表达。例如,“人的头脑是两根铁轨,我的思维是铁轨以外的荒野,无规矩可循。”“好像风也参与了告密,干部的消息非常灵通。”“在中国,人比竹笋还要便宜。”
        
只有来自社会底层,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的人,才能用如此奇妙的比喻去描绘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正因为如此,她的作品毫不枯燥。作为读者的我们比较容易进入她所描述的生活,和她一起体验内心的挣扎与煎熬,一起面对个人与社会现实的尖锐冲突。理解她的迷惘、愤怒和焦虑。她的非正常生活,她在时代重轭下的喘息,才能如此地感动我们。

                          
                                     齐家贞在台北新书发布会


@ 在爱情里寻找温暖灵魂的火苗


齐家贞是相信爱情的。在此书中,她用了不少的篇幅,回忆她的父亲与母亲之间情深意笃相亲相爱的情景。虽然那对苦命夫妇被迫长久分离,至死没能团聚,但他们的真挚情爱感动了女儿,使女儿能够在备受摧残的冷酷人世中,仍然怀抱一星残留未熄的爱之向往,那种向往是温暖灵魂的一丝火苗。

监狱裡的爱情,也是齐家贞讴歌的内容。她说:“战争扼杀不了爱情,监狱也扼杀不了爱情。有土壤就有花朵,有男女就有爱情。”她回忆女大学生马丽清如何送一个红丝线编的同心结,向一位男右派大学生表达表达爱慕之意。他们如何千方百计私下幽会,却连手都来不及碰一下。齐家贞最欣赏的是厂部一位女干部爱上男犯余维礼的故事,这位女干部被批斗了四五十次,仍然不肯放弃她的爱情,最后被清洗出公安队伍。善于形容的齐家贞因此赞叹说:“爱和被爱都美丽得烈焰飞腾,监狱也无法遮挡她的光辉。”

然而齐家贞本人却不太幸运。在狱中,她被一个女犯热烈地爱上了。这辈子第一个疯狂追求她的,竟然是一个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这不免令齐家贞难堪。这个叫段淑贞的女人陷入同性爱情的深渊,她甚至在丈夫和孩子探监时拒绝与他们会见,在刑满释放的时候因为难捨难分而哭泣。这种扭曲变态的情爱带给齐家贞不少烦恼。

在齐家贞的另一部回忆录《红狗》里,齐家贞毫不隐讳地书写她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她说:“从劳改队里走出来,内心里的一切,希望、美梦、前程、友谊......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点点私人情爱的渴求。连这一点点渴求也被捣毁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她的情路也如命途一样坎坷,出狱后与之结婚的丈夫是一个冷淡自私的人。直到离婚后,年近半百的她才在一间简陋的小黑屋里,与一位暗恋已久的有妇之夫偷偷结合,获得了梦想中的炽热情爱。但后来,他们不得不结束这一段不可能有结局的感情。

@ 在澳洲的阳光下她灿烂开放

如果把齐家贞本人比作植物,她应该是一种从石头缝隙里弯弯曲曲地挣扎爬出来的草。这种草生命力极强,它可以长久地忍受乾旱和匮乏,但只要给它一点雨露,一线阳光,它就立即灿烂开放。

澳大利亚毫不吝啬地把它的阳光洒向这位苦命的中国女人。 1987年8月,齐家贞离开中国,到澳大利亚就读英语初级班。澳大利亚湛蓝的天,雪白的云,碧绿的草,万紫千红的花,令齐家贞如在梦中。

《黑墙里的幸存者》一书到此嘎然而止,但在其他的一些文章裡,齐家贞都用一种无限感恩的心情,赞美澳洲把她“当作人”的社会制度,表达她对那块土地的热爱。一位高大的澳洲男人伊恩将个子娇小的她拥入他阔大温暖的怀抱裡,迟来的青春和爱情终于降临到齐家贞身上。

挣脱了那个陷害她的残忍体制,享受自由的齐家贞感叹自己“我太幸运,活着,活在澳洲,我有笔。” 她发誓要用自己的文笔来为历史作证。一本又一本,齐家贞书写她的家族辛酸的历史。她的这本《黑墙里的幸存者》犹如凤凰涅盘,从苦难的灰烬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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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香港《开放》杂志2015年一月号

谢谢茉莉:

一如既往,你的作品文风斐然,广引博证,笔调隽永,读起来有盐有味。

的确,名声和恐惧会令人铤而走险,得寸进尺,我认为当一个人对自己失望,产生忧郁而无法自释,会走向绝境。罗宾上吊,海明威将枪口塞进嘴里,川端康成含着煤气管,都因莫可名状的惆怅步入绝境。真是令人万分遗憾。
其实,生命比铁树盛开一次还难。即使有来生,也无同样的经历和情感。我们热爱运动,渴望知识,喜欢旅游,沉溺写作,都是生命燃烧火花的过程,期望是越长越好。

你用恐惧来解释这些那些的现象,我部分赞同。其实,我想,声名显赫而后的恐惧是自己对自己的绝望。至于北欧民族,特别是维京人能征惯战的粗野和狂暴,则是一种信仰和贪婪。就我所知,台湾先民酷爱出草(意即割人头),乐此不疲,甚至迷恋到亲朋好友的脑袋都可能割来吊在门前炫耀。印第安人喜欢食人内脏,热衷献血,是属于迷信与精神寄托。

在欧洲,芬兰是个高智商的民族,这里自杀率极高,很像亚洲的日本。多年前,我的一位芬兰朋友列克萨,青年时为特警,曾为布什来芬兰访问时执勤守卫总统车辆,而后因身体不宜,从警署出来,自己开一家花店。那时候列克萨还很壮实,中等个子,脸盘椭圆,肤色若斯拉夫人,看起来就有点武人气息。他常和他的朋友来找我闲聊。谁知一天我电话询问朋友,回答说他的车被列克萨借去,将尾气打开用除尘器管道接入车内就永远去了。我估计他是健康原因产生忧郁,朋友说他和太太离婚有些影响。我认为自杀是一种心结,解不开,就走火入魔。芬兰曾经令人仰慕的诺基亚前总裁因为公司走向决策遭受阻碍,百思不解而自杀。那一杀,倒把诺基亚杀团结一致,研发通讯,走到世界前列。

据悉,全世界每年有上百万人亡于自杀,未遂者多出10-20倍,如果“遂”了,这数据更吓人。分析显示说全球每40秒内有一人自杀而死,3秒内有一未遂。据统计在2000年中国有28万人自杀死亡,超过世界总量的四分之一,为世界之冠,估计不少人怀着“我斗不过你,就死给你看”等念头对官府轻生。现在这数字比GDP增长更快。据说中国想培养专门研究自杀的硕士博士专家等,还与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签约,走绝境的越来越多,需要专门学科来对付。

维京人(我想的话)主要以挪威丹麦为主吧?古时候他们能征惯战,横忌,狠狠的震慑了英伦三岛和法国沿海的民众。甚至把诺曼底那片地盘宰割得逞,成为移居欧洲大陆的根据地,而后又影响了英国的王室传承。在人类文明初期,尚武精神就是人人敬奉,北欧人都勇猛顽强,不屈不饶,披坚持锐。无论文化积淀(芬兰人创造的北欧神话“卡勒瓦拉”有希腊神话之风),还是历史渊源,都有令人以手抚膺坐长叹之慨。凭此精神他们创造了世界最美的家园和最佳的福利待遇,就此而言,让你我来自文明古国的黄土地并充满灾难的目光来看,我们的文化和文明真是走火,惭愧得无地自拔。看北欧国家建设和处于地理位置的恶劣,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奋斗和建造出美好的家园。

就此而言,我倒是认为国家大了反而是祸害。以俄罗斯为例,尾大不掉,尽管制度变了,人民的日子依然。美国呢,处处担惊受怕,多少年轻人死于战火。同样的一块欧洲版图,南欧就穷得要命。去年夏天我去意大利罗马和米兰以及威尼斯以及佛罗伦萨等城市,看到那里的治安环境之恶劣,最是偷盗成风的米兰,让我身临其境体会到失窃的滋味,除了闷闷不乐,还不禁愤懑。人与人的差距,国与国的差距,这的确是个令人沉思的问题。为什么同样在地球上,有的国家出产丰富(如我曾经所在的南美诸国)却贫困不已,有的国家自然资源一无所有,但人为的建设繁荣兴旺(除了北欧而后的新加坡,日本等国家)

你真是运气,来到瑞典定居,瑞典是北欧文化文明最具特色而且声名显赫的国土,在出生过诺贝尔之前,在新教与天主教的三十年战争中,瑞典就出了近代战争之父的伟人古斯塔夫二世。那时候你我现在的境地还属于同一国家,芬兰骑兵团在他的麾下,也是战功赫赫。这一篇,不知你写过没有。我去过瑞典和挪威几次,从接触中感觉到瑞典人开朗豪爽,又大国风范,难怪瑞典有出名的钢铁冶炼名气,以及优质的名牌车辆。

读到你的第二篇讲述齐家贞这位黑墙里的幸存者,令我对这位年长我十岁的老乡,顿时产生敬仰情怀。随即我查询谷歌,上博讯她的文集里读到她描写的系列生涯文章,我们不当同乡,还是邻居啊。她诉说的四川省第二二监狱,就是我在我的文章中常提到的孙家花园,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间地狱。她居然在里面服刑十年。二监狱的高墙几乎是伴随我的童年成长,我读书的学校,我的课堂窗口对望过去,一箭之地就是监狱绕墙头上的高高岗亭,我时常翘首相望,莫可名状的感觉,不知道里面是何等的恐怖。原来齐家贞女士---不,应该称她为大姐---就在里面。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在她出狱三年之后,我也获得同样的命运在重庆市北碚区看守所里吃上八两,一困三年。说来,她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她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她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她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她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她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在北欧,她在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认识。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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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貞

齊家貞,1941年出生於中國,1987年到澳大利亞學習英語, 1991年定居。
2000年5月,出版《自由神的眼淚》,2010年3月,出版《紅狗》,現為獨立中文筆會會員,齊氏文化基金會理事。

一九六一年,齊家貞二十歲,用賣掉母親的錶和自己的血的錢,買了火車票隻身跑到廣州,尋找偷渡出國的門路。她想到美國讀書,想要當中國的居里夫人,還要帶上她那已經被勞改過五年、曾是前國民黨政府官員的父親。結果是父女倆人同時被捕,罪名是「叛國投敵」。父親判了十五年,女兒判了十三年,同時在四川第二監獄服刑。

杨恒均:读人如读书:齐家贞新书《红狗》

很少有写书评的冲动。更少有的是这冲动到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读过这本书。当然,更更少有的是,当我读完这本书后,写出来的“书评”竟然和我读之前构思的一摸一样。

  这本书的名字叫《红狗》,作者的名字叫齐家贞。齐家贞出生于1941年,还有六个月就满70岁,可我每次见到她都很自然地称她为大姐,自然得我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家贞姐比我大了25岁。今天在悉尼举办的《红狗》新书发布会上,我总算知道了原因。

  家贞姐1961年20岁时和父亲一起从四川跋涉到广州,希望找机会偷渡到美国。天真纯朴的家贞姐只是想过去当“居里夫人”,结果被抓住了,竟然以“叛国罪”与“反革命罪”判了13年徒刑。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三年释放。这种“叛国罪”与“反革命”罪后来当然是要被永远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平反昭雪”的,但是,你能够想象一下,一位高中刚刚毕业的女孩子,只因为想到美国去实现“居里夫人”的梦想,竟然在监狱中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

  即便30岁被放了出来,对齐家贞大姐来说也只不过是离开小监狱,却依然生活在大监狱之中,包括束缚了中国人灵魂的精神监狱,至于她是如何活过来的,大家去看她的《红狗》,但谢天谢地,她总算活过来了,没有和那个时代的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一样:非正常死亡。

  家贞姐没有“非正常死亡”,她却在自传中向我们描述了自己“非正常活着”的26年。看到家贞姐在新书发布会上激情的发言,我就想:如果家贞姐不是在1987年前往澳大利亚学习英语,并于1991年定居于澳洲,终于见识了什么是一个人应该过的“正常生活”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齐家贞大姐说,她今年其实只有43岁——比我还小两岁啊。因为她把1961年开始入狱的十年,以及后来出狱后的那16年称为非正常生活。这26年的经历,至今还常常出现在折磨她的噩梦中。但她从来不怨天尤人,她把这26年从自己的年纪中删除了,所以,她今年只有43岁,而她也正像一位43的人一样充满活力、激情与爱心……

  家贞姐从自己69岁的人生岁月里删除了26年的非正常生活,但她却无法从记忆与噩梦里删除它,也许,她的自传正是为了这删除的纪念。出国后的家贞姐什么苦活都干过,但她却说这才是有尊严的生活,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她于2005年出版了第一本自传《自由神的眼泪》(坐牢的十年生活),今年又在69岁的年龄出版了第二本自传《红狗》(出狱后在中国大陆生活的16年)。今天的新书发布会上,当家贞姐站在讲台上充满激情发言的时候,她祈求死神能够给自己这位失去了26年最美好青春的老人多一点时间,她要接着完成第三本自传《蓝太阳》(来到澳大利亚的经历)。今天听到家贞姐的发言,我几乎眼睛都湿润了……

  这是一位历尽磨难却依然对生活充满了乐观与信心的大姐,一位被如此不公正的对待却依然对周围的人充满了爱的大姐,一位失去了26年的青春却依然活得年轻的大姐……读到一本好书,会对你有所帮助,而认识一个好人,却会让你一辈子受用无穷。对于家贞大姐来说,凝聚了历史真相与个人真情的自传,就是她自己,我也豁然开朗:为什么读了她的书,和没有读她的书,竟然写出了同一篇“书评”,那是因为,我写的不是“书评”,而是“人评”,我读的不是书,而是家贞大家这个人!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在香港作家笔会的会议上认识了家贞大姐,她很激情,而我是最有点害怕激情的人的。那时,我刚刚开始业余写作不久,很多写作圈的人都很纳闷,这是哪里蹦出来的一个四十岁才开始写作的“作家”?而另外一些更“激情”的海外作者就开始猜测、怀疑,有些甚至直接认定了我是特务——特务已经成了神秘人物的代名词——至于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特务,那倒关系不大。

  而家贞姐无疑在她非正常生活的26年里受到过无数“特务”的骚扰。所以,如果家贞姐当时曾经怀疑过我是特务,那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特务?再说,对于一些不但不会读人,甚至也不会读书的人,你有必要告诉他们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吗?

  可是,就仅有的几次接触后,家贞姐却对周围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杨恒均如果是特务,我喜欢这样的特务。而且,据我所知,她还写了一篇以此为标题的文章准备发表,好在这文章最后还是没有发出来。如果大姐问我的意见,我也会告诉她,千万不要发表。当然我不会告诉她原因:万一我真是特务,你这不是栽大了?

  但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位经历了风雨磨难的大姐,不但依然有激情和爱心,而且,她既会读书,更会读人。正如今天的我一样,即便不读大姐的这本《红狗》,我依然可以读懂她一样。这个世界上会读书的作家不少,会读人的却不多。而一个作家,能够让你读她的人,有如读她的书一样,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齐家贞大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以认识她这样的作家为荣。

  我有一个愿望,等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不是在悉尼,也不是在香港,而是在中国大陆的某一个地方,能参加齐大姐第三本自传《蓝太阳》的新书发布会,听她激情的发言,听她用自身的经历告诉那些依然“非正常活着”的同胞们: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如何去争取……

  杨恒均 2010-06-20 悉尼

齐家贞:纪念父亲齐尊周

1998年3月23日上午,父亲齐尊周在洛杉矶长堤自己的旅馆里与世长辞,享年86岁。

父亲86岁生日时,信心十足地向我们拍胸膛:“别担心,30年内死不了。”对此,我们毫不怀疑。好像上帝给他打了包票,否则他怎么会看上去才60出头?

显然,这一次,父亲没有遵从他一辈子身体力行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做人准则。

父亲正在等待女儿家贞从澳洲到美国陪他回中国重庆。家贞赶到,他却先走了。走时,5个儿女没有一个在他身旁。

他准备好的大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和他14年前出国时带的大同小异:换洗衣物,日常用品,还有一把掉了5根齿的发黄的塑料梳子,那是1946年他从美国回上海时带给妈妈的礼物。不同的是,现在的箱子里多了一个大纸包,那是父亲在六四期间和之后,陆续捐给民运团体和个人的寄款单、收据等,其中有200美元是寄给林希翎的,她在美国出车祸住院。

大概所有的收款人都不会想到,给他们捐款的竟是一个80上下的老人,出国时已经72岁,囊中羞涩,一穷二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个什么人?他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呢?

父亲生于1912年11月,海南岛文昌县人,12岁背井离乡只身去上海求学。13岁父母双亡,单枪匹马闯天下。高中毕业后,进入杭江(西)铁路工作,追随德高望重的铁路界老前辈谢文龙先生,决心以铁路运输为自己的终生事业。

父亲以充沛的精力,吃苦耐劳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廉洁奉公大公无私的品德,以及勤奋好学顽强进取的精神,在短短10年里,从月薪30元的实习生、列车员,晋升为月薪460元的专员兼主任。

抗日战争爆发,父亲出生入死,到最危险的地方为抗日出力。特别是保山抢料,他临危请命,冒死去保山抢运抗日物资。其时也,所有车辆均从保山往外奔逃,唯独父亲的那辆卡车风驰电掣由内地朝保山飞奔。他带领的部下员工在枪林弹雨中胜利完成了抢运任务,因功勋卓著受交通部通电嘉奖,获奖金一万元。

1945年5月,中国为培养战后建设人才,由美国“租借法案”拨款,考试选拔各部门优秀人才赴美深造。仅高中毕业的父亲,以出类拔萃的成绩榜上有名,实现了他去美国求学深造的梦想。踏上美国土地,父亲代表500名实习生用英文作了词情并茂的演讲。一年实习结束,他成为美国铁路高级管理人员协会会员。这是一个世界性学术团体,中国只有两名会员。父亲怀着把自己的国家也建设得像美国一样繁荣富强的赤子之心学成归国。

回国后,父亲曾任首都南京市公共汽车管理处、南京市铁路管理处处长兼首都公共汽车总经理等职务。上任伊始,他大刀阔斧清除积弊,整治贪污,修订规章制度,梳理当时国共内战混乱不堪的交通秩序。他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为所有职工安排了住宿,自己则睡办公室的行军床,家属从上海搬去南京后住在玄武湖庙里。父亲在当时贪污腐化的污泥浊水里洁身自好,保持住自身的一片干净,受到全体员工真诚的爱戴与拥护。

父亲春风得意青云直上,曾受邀去总统府参加蒋介石总统宣誓典礼,与蒋总统面对面三鞠躬,是铁路界最有希望的少壮派。他的理想是当中国铁道部部长。

1949年2月,父亲放弃谢文龙先生提供的去广州住洋房配小车发港币待遇优厚的职位,接受重庆铁路局邓益光局长之邀去重庆就任运输处处长。

1949年11月,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去台湾升官、去香港、新加坡做生意发财的邀请,坚留大陆。他对共产党宣传的“八项诺言”深信不疑,他被“量才录用”的许诺深深吸引,他对国民党贪污腐化深恶痛绝,对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满怀希望。父亲要为生他养他的土地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一技之长。

共党建政后,父亲曾任西南铁路局运输科长兼重庆大学铁道运输系正教授。两件事上,他触犯了上司。一件,他当众站起来反驳驻铁路局的军代表:“你讲的(国民党的官吏没有一个不贪污的)不是事实,我齐尊周就一分钱没有贪污过!”另一件,所有铁路局官员,就父亲一个人拒绝领公费发的呢制服。他说国家百废待举,这是在集体贪污。

1951年1月的一个清晨,父亲去上班之后再也没有回家。在被铁路局软禁1年零7个月之后,1952年8月他被开除,未经审理宣判,直接送到二塘公益砖瓦厂劳动改造。之后,他一直在就业队、集改队里开山放炮、修铁路公路、建桥梁隧道等。

1961年9月,父亲被公安局逮捕,从头肿到脚无法站立的他爬着去受审。尽管对女儿齐家贞“反革命叛国集团”一无所知,仍被裁定为幕后指挥教唆犯,判刑15年。

父亲“解放”前顺利通过了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两个人生大关,现在,他要在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器四川省第二监狱里,闯过威武不能屈第三关。
  高级知识分子齐尊周的第三关闯得很出色。他的思想不接受改造,从不写字,只在每年年终借笔在半张草纸上写个人总结。他拒不“靠拢政府”,只有一次,请求政府释放他年轻的女儿,剩下的刑期由他来坐满。他赢得了全监皆知的反改造美名——花岗石脑袋。

在监狱的13年里,父亲每天洗冷水澡,寒冬腊月从不间断。他利用一切时间锻炼身体。清晨,围着球场发疯地跑步。中午,哪怕是酷暑炎夏别人在休息,他赤脚在滚烫的场坝上奔跑,脚底烫出一层厚茧。50岁出头的他同二三十岁的青年人打篮球,重重的摔下去,蹦起来再追打。狱吏说,看看齐尊周,他在想什么,他是在同无产阶级专政斗争到底。

齐尊周要把身体练成铁,把意志铸成钢,他要跟迫害者比命长,要活下去伸冤。

1974年11月,释放留队已63岁的父亲从省二监请假回家。跨进家门,床上没有“病中”的孩子们的母亲,墙上挂着黑镜框的照片,父亲恍悟,他的爱妻已经不在人间。母亲患胃癌,逝世两年了。父亲老泪纵横:“妈咪,你不守信用,说好的你比我坚强,让我先走!”

过去,飞机轮船请不动的齐尊周,现在,正千方百计寻找出国门路。

1984年秋,父亲去了巴黎。次年春,他踏上美利坚的国土,参加美国铁路高级管理人员协会年会。大会上,他用闲置了36年的英文作了3分钟发言,然后,当了美国黑民。

出国前,父亲对送他去广州的大儿子兴国说:“等着吧,你的爸爸72岁第二次出国打天下。”他真的打出了一片天下。父亲染发冒充50岁找工,体力活累得尿血,额头被黑人用棍棒打裂口,肋骨被撞断两根……用名副其实的血汗钱,他帮助了一批亲人包括女儿齐家贞先后出国定居。

1992年4月,80岁的父亲买了旅馆。有了自己的产业,他才可以为所有子女儿孙出国搞经济担保。一位移民局官员在父亲的定居面试时说:“80岁了还有勇气买生意做,我为能见到你这样的人深感荣幸。”

父亲一生中以他无与伦比的勇气、智慧和超凡的毅力决心,战胜了无数艰难险阻,创造了不胜枚举的奇迹。这一次,奇迹没有出现,疯狂的癌细胞从胃部转移到肝脏,经过一年顽强殊死的搏斗,父亲终于倒下。

1949年“解放”后飞来横祸,监狱、准监狱里度过了23年,父亲身心长期横遭摧残。1984年出国前,他甚至没有真正吃过一餐饱饭。在他72到86岁生命的最后14年里,为了后代的出路,父亲超负荷运转,不顾一切地燃烧消耗着自己的健康与生命。上帝即使给了他双倍的燃料,他已经用到灯尽油干;上帝即使给了他双倍的寿延,他已经提前支取使用!

父亲啊,你走得太年轻,除去被糟蹋掉的50个春秋,你是才37岁的年轻人!父亲啊,你走得太委屈,你是一只高飞的雄鹰,突然被折断翅膀,鸡一样屈辱地苟且偷生!父亲啊,你走得太匆忙,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来不及开始,哪有空闲来面对死亡!父亲啊,你走得太不是时候,正当苦尽甘来,打算回国接受中医治疗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却撒手西去!

但是,父亲,你死得那么平和安详,像在无忧无虑地静睡,因为你死得无愧。你无愧于那块赐予你生命的土地,你无愧于培养你一片忠诚的同胞,你无愧于你身边所有的人——你的妻子、儿女、你的亲朋好友,以及那些你捐赠给他们总数近万美元的那些你根本不认识的人们。你对别人慷慨解囊,却单单不这样对待你自己;你一生中只亏待了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你掏出你滚烫透亮的心,泼洒你沸腾殷红的血,都是为的别人。你的不同凡响之处,天地昭然,人神共知。你用你的血肉和生命实现了自己的信仰:人生的意义是给予。

一个伤痕累累,但是不屈不挠的灵魂升天了。我们怀着无尽的哀痛、无穷的思念向父亲告别,向一位不可多得的奇人,一位光芒耀眼的悲剧英雄,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告别!

父亲,安息!

作者:齐家贞,《黑五类忆旧》

原来我们邻居啊。

唐夫

昨天读到瑞典友人寄个我在你的新书发布会上感言,才知道你在孙家花园里住了十年。那里和我读书的窍中可以翘首相望。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和你样命运在北碚吃八两三年。

就友人的推荐,我去Bo讯里读到你的系列文章,感受身同,有搜索到你新浪网页上的文章,但那里无法跟帖(很7怪),再搜索,才见到凯迪上也有你的大作。读罢,忍不住就这么写几句。

说来,从你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你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你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你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你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你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北欧,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联系。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我有篇拙笔在爱思想网站,http://www.aisixiang.com/data/63002.html 其中有说到你的作品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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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家贞大姐:您好!

其实,依照年龄关系,我该称呼您老师或先生才对,想我们都是重庆人,都有牢狱的经历,而您所陷孙家花园(即省二监狱,现在的重庆市监狱)的岁月和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涯仅一墙之隔,如此相近的十年,再加上我们都共同愿望和发誓,要将牢狱中的黑幕揭示昭然。如此等等的共同,让我对陌生而熟悉的您,油然产生一种亲密之感。

前两天得到友人茉莉给我寄文两篇,其中说到她出席台北书展之作,关于您的事事迹。我一读吃惊,这倒是狠狠的震击了我的心灵。随即,我上网搜索关于您和您的作品,滔滔不绝的文字展现眼前,长江嘉陵的浪涛又呼啸而起……。那些让我最熟悉不过的人情世故,凄风苦雨,黑云压城,山围故土,鬼哭神嚎的往事,又历历在目。这下,我才知道了您、一位年月古稀的同乡,一位自强不息的巾帼,一位敢于面直惨淡的人生的先知,竟然和我有那么多缘分。

老实说,像您这样遭受迫害的家庭和悲惨的经历,在重庆在我成长的周围环境中不为鲜见。但极为意外的是,在芸芸众生萎靡沉沦中,如我的一位朋友的弟媳甚至在她的外公(1949年前的宜宾市长)被枪杀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她对现在的满足和充满好感于政府的心态,让我愤然于中华民族上下几千里,正义和良心都被狗吃了。为此,我特别感慨您和您的文字的难能可贵。更多的敬仰您的那位伟大而光明磊落的父亲,一位年纪已经古稀的老人,还披坚执锐远走天涯打拼事家业,独闯世界,用人生最后的时光写出闪光的华章,为生命打下圆满的句话。依释迦之论,您的父亲是真佛,是一位完人。他那坚强的毅力留下的烙印,令我惭愧而又追慕不已。

在我给茉莉的回信里这样写到:

“读到你的第二篇讲述齐家贞这位黑墙里的幸存者,令我对这位年长我十岁的老乡,顿时产生敬仰情怀。随即我查询谷歌,上博讯她的文集里读到她描写的系列生涯文章,才恍然大悟,我们不但是同乡,还是邻居啊。她诉说的四川省第二二监狱,就是我在我的文章中常提到的孙家花园,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间地狱。她居然在里面服刑十年。二监狱的高墙几乎是伴随我的童年成长,我读书的学校,我的课堂窗口对望过去,一箭之地就是监狱绕墙头上的高高岗亭,我时常翘首相望,莫可名状的感觉,不知道里面是何等的恐怖。原来齐家贞女士---不,应该称她为大姐---就在里面。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在她出狱三年之后,我也获得同样的命运在重庆市北碚区看守所里吃上八两,一困三年。说来,她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她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她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她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她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她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在北欧,她在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认识。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当我流露这样的心态告诉茉莉,她随即给了我您的邮箱号码。为此,先投石一询吧,待得您回音,我再谈谈我的经历。随信,为结识之便,将我的简历付上。文有弄斧之嫌。您就姑当妄语吧。

        好!我打住了。昨日忙碌跑车几百公里,较晚,疲惫一觉几小时醒来,写下上述简信,盼不以打搅为歉。

末了,致以乡情的问候!

        唐夫

2015/3/12 凌晨三点 于芬兰赫尔辛基

唐夫自传

五一年降地球村,落重庆,生南岸,于弹子石森昌泰街五八巷十号。此地现已了无踪迹。被开发得连名字匿迹。千秋万载而后,人们若寻唐夫博物馆,移在天堂。

唐夫学历初中未毕,六九年被迫挂名知青强驱农村,七一年春被调进厂,
为司炉,钳工,林彪事件后在厂自发成立研究马列学习小组,被公司上级派员“循循善诱”胁迫解散。

七六年斥责书记厂长假公济私,营私舞弊,为之挥笔成文在墙风起云涌,令工友乐不可支,由此引发工厂罢工数月。我首当其冲为罪魁祸首。七六年华国锋为儿皇,以杀鸡吓猴惯技在七七年春下令举国双打(打击反革命和打击刑事犯罪)运动,九月十三日被工厂头目冠以反革命罪送交牢狱。
七九年底因关押超期释放。蹲三年黑牢在最后一天获而两年期判决书。出
狱。

为生计,唐夫做木活,后改行摄影匠相,再营个体商户。从此萍踪浪迹,游走于960万平方公里。

八九年因六四而愤然出走,至香港、转南美、到芬兰定居入籍。在美英经年,台湾数载,二十五年海外,八万多里环球。

夫华而非侨,外内为籍,枥汗牛栋,讲学而师,诗语情人,作文为家,到老方知笔墨少,而今更识黑厚多,无爪牙之利,无离骚之愁,独思三界,独律五行,独生息,独吟啸;夫独而不孤,孤而不迷,采圣贤于拙思,索前人之暗烛。所幸无门第通凌霄,无寸土得广宇,无厚学而有薄文。

夫意越千秋,非经纶世务,望峰息心,仅捉文逐字,悉电捕雷,著述长篇、散文、诗篇,不求感天地,泣鬼神,惊人寰,仅略养心沉性,聊斋为趣。

盼一鸣之共尔!

2006-12记于芬兰赫尔新基。


还有:

您和您的父亲蹲过的二监狱,在那片红土地(重庆话“地”叫“蒂”,你知道)已经伫立了一个花甲岁月的人间地狱,现在销声匿迹。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经过那里,现在成了而一片拆卸捣毁而后的废墟,所有的楼房院墙没有了,镣铐没有了,枪弹横穿的痕迹也没有了。所有的冤魂和浸湿在地下的血迹,冥冥中好像还在呻吟,我的几个难友从北碚被判刑之后,也关押在里面。我曾经的一个朋友的妹夫也曾是里面的狱警。当然,这都是您离开之后的事了。这次迁移的原因是重庆的地铁修建要经过南岸弹子石地区设立车站,二监狱的占地面积和位置被看中之后,相关单位彼此协商扯皮两年,地铁工程受阻,一度停工建筑,不得不停滞待命,最后不知谁在讨价还价的斤斤计较之后,一锤定音,修建商如愿以偿。二监狱是去年底被转移到巴县,一个叫茶园的丛山丘壑。据牢中出来的我前篇写到难友的难友老肖,他预先获得的消息,给我电话说某天要转移犯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晚快速行动,大概比鬼子进村还悄悄。后来我听说动用了几十辆公共汽车,全密封“撤退”,不让周围住家居民看稀奇围观。要是在毛泽东年代,那是不拘小节的运送,谁敢围观拍照,恐怕就会进去入列。那天我正在父母家住宿,本来可以去监狱门外拍摄珍贵的历史影片,遗憾夜晚睡过了头,现在想来真后悔。

这些年我为父母病魔折腾,常回到他们所住的的工厂房舍之家,继2011年父亲走后,去年2014春节的初五母亲相继去世,双亲从此不在人间。于无可奈何中,我得以如释重负,毕竟是89岁的老人,尽管不能说为寿终正寝,但还是走了。那在在南岸十一中附近名新四村的一片工厂宿舍,父母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搬迁后,住了快二十五年,双双过世于此。而今这老旧凋残的建筑楼房摇摇欲坠,和周围新开发的楼房相形见绌,因地理位置,仍然高高耸立,和二监狱的岗亭与铁丝网并列之间,不过一箭之地。

读您的回忆录文章的描述,是设身处地在里面的情况和发生的事情,我想,这所你被关押并服刑的二监狱之外,大概不那么熟悉了。恰好,我就出生在那片地方,读书的中小学校就在牢狱旁边。就此通讯之便,我想为您说说曾经的模样。1961年您被押进去的时候,正是十岁的我在那附近玩耍的时候多多。在二监狱周围的一年四季,曾经是农田庄稼地,绿莹莹的包谷,小麦,红薯,地瓜以及时令的菜蔬,铺满在那楮红色调的土地,那逶迤连绵的沟壑山丘里,监狱弯弯曲曲的高墙外,前后有两个储水的堰塘,可能是为了抗旱而挖掘的吧。监狱大门外几百米处叫广场堰塘,曾经是南岸弹子石地区的运动场,地区开批斗会,游行的集散地,那片曾经开阔的的足球场和篮球场,现在是一片商场,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监狱背面还个更大的堰塘叫蛇田沟,约一里处的十一中附近还有个水库,位于南山之下,这几个地方都是我童年,夏天必去戏水,玩水的乐园,游泳是长江边上长大的孩子的必修课。有时候逃学去游泳,年年有戏水孩子淹死,这些都围绕在您的监狱发生的故事,当然,成为奴隶而被迫干活的你是不知道墙外的景象。那时候的老街老房,东倒西歪,破烂不堪,三十年代修建的木板屋已经是过去的中产阶级住宿了,穷困的人家就是泥巴涂抹的蔑块墙,沾一点报纸抗风挡寒,就阿弥陀佛得很了。我还记得那明清时代留下的石板老路,被人踩踏若研磨似的形状,还真艺术。几百年如一日的行走,石板已经没有了棱角和规则的模样,和去年我在罗马旅游时踏上古罗马大道的感觉几乎一样。

待续!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5-3-13 02:46
“茉莉”的文,我断断续续读过一些,一直以为这是位男性作者,笔锋犀利、思想深如海。后经唐夫介绍,原来这是位女性作者。真心佩服!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几乎每一个外表上看起来体面的人,背后都藏着一个惶惑不安、受伤而痛楚的自我。印度教义认为:“所有的恐惧都是没有理由的。”泽尔丁在此书中提供智者开出的战胜恐惧的药方,有乐观主义也有好奇心。人在全神贯注地关注对自己特别有吸引力的目标时,由于深层的好奇心会忘却深层的恐惧。而乐观主义则是可以学习的,只要我们还没有丧失学习的能力。”——这段文字,把人性的弱点解析得很透彻。个人认为。


"械淖镒矗?徊还?窍胍?龉?笱В?虼吮蝗烁婷芟莺Γ?慌兄匦淌??辍T谔傅阶约罕换倜鸬拿篮眉彝ィ?爰艺晖辞械厮担骸?18"——这些乱码是原文就有还是转载造成的啊?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02:47
好吧,家贞就家贞吧,省两字回家过年,更好(嗨!还真想你回重庆时我也回来,一块在故乡见,那才有趣)。再省点,将您为你,更憨直些,可能你喜欢的“麻辣”味道,大致若此。

读到你的来信,口吻之爽快,口气之迫切,口语之坦荡,真重庆人也。夹杂于崇山峻岭的巴山之间,奔走跋涉在长江嘉陵岸边的坡坡坎坎上下,形成这样的性格,我一点不觉奇怪。奇怪的是,我年过花甲,时有精神颓废的萎靡之感,而你已达耄耋七十有五,竟然出言亮丽,声调高亢,若此掷地有声,令我顿觉意外。真可谓姜还老的辣呀。

尽管时过境迁,我朦胧对待自己,还是十岁时候的蒙童童男,背着书包,坐在与2监狱遥遥相望的位于山丘的学校教室里,悬望中的窗外,是一片茫然的阴霾;而你也是天真的少女,居然把铤而走险当为大不了的一念之差,人生自古谁不死,也是一种常态。现在,你我各自坐在地球两端,像历经撒哈拉大沙漠的落难人,像漏船破海而后的呛水者,都在一番挣扎而后的平静港湾,回首向来萧瑟处,用磁场与电波在键盘上,重新梳理那流逝而记忆犹新的的风云时代,真可谓别是一番滋味在指头。

本来,有很多话想对你滔滔不绝,像遇到知音,像遇到久违的朋友,像一别多年的邻居,这样的话甲子一打开,应是滔滔不绝的冲浪。恨不得倾诉肺腑,一吐为快。但见你忙,我不想“节外生枝”,暂时压下念头,把要说的话,往后推移。还记得小时我经常排队购物,毛泽东时代连草纸都定量供应的镜头是半夜三更起来,揉揉睡眼忪惺连带的鼻腔,去排队等到日头高照,却见到蜂拥在日杂商店门口的芸芸众生,那是何等焦急无奈。我想我还是以那种排队心态,让你的杂七杂八的事挤过来,等你处理之后,有了宽裕的时间,再说吧。这样的考虑,我到希望你不必及时回我,反正是泉水叮咚,缓缓而来,滔滔不绝,连绵不断那才是最美的诗意。

说来惭愧,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在香扑扑的白米饭上加一勺油辣子海椒,那感觉之爽,至今尤记得是乐不可支的开怀。但在台湾我登山被毒虫咬过脚上一点皮肤,而后连绵不断的引发皮炎,几乎成为顽症,整整折磨了我多年,直到去年我自己研究中医理论,注意食品疗法加外用药物,才算了结一大毛病,从此以后,就吃得极其清淡素净了。辣椒仍然爱,但至少偶尔吃一点点。

哈哈,你的比喻曾经被抓的镜头,是一个娃儿说另一个娃儿,真有趣。我们而今是两个老娃儿在聊天,更多意趣。的确,在我童年上学的路上,时常见到被枪押的囚犯,一串串的被绳索扁担箩筐在肩并列纵队过街的镜头,还是那么记忆犹新。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其中有你,还没有想到历经屈辱而后的弱小姑娘,竟然有冲天的斗志,敢用文章担道义,不畏艰险刺妖孽,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竟然殊途同归,都落足在民主国家,感遇和身临其境在自由自在的风调雨顺中安度晚年。谢天谢地,上帝让我们有这样的一天,真是三生有幸。

关于你的作品,我在博讯你的文集中读了几篇,还想继续读下去。关于你的大作,《自由神的眼淚》(去年在台灣出版名字改成《黑牆裡的倖存者》,《紅狗》我只是闻名页面。要是你有电子版,让我拜读,那是喜不自胜。你带你的丈夫回重庆那篇我在博讯见读,真是你的运气,那么好的老公被你“逮住”,在重庆买衣服的情节写得妙趣横生,而又贴切真实。对你写的父亲一文我最感触尤深。一位兢兢业业的学者,一位忠诚的丈夫和慈祥的父亲,一位不白之冤的囚徒,一位被坚执锐的出海淘金者,一位坚持正义,舍己为人,情愿掏垃圾箱里的面包果腹,确能将血汗钱用于捐献给民族正义事业的落难者,这是何等出类拔萃的精神啊。中华民族正义不死,承传数千年,就是这个民族里面还有你父亲一样的基因在接链,在延伸,才会给社会民族一点闪光的亮点。我很佩服你的父亲,这位老人如此非凡,是你的骄傲和自豪,也是你的天籁之助。你的父亲是一个完人,他的人生是一粒钻石,你的所作所为,应是让他在天之灵无所遗憾。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你没有使你父亲扫兴和遗憾。要是你父亲还在,能读到你今天的文字,他会是多么的高兴和自豪啊!

的确,我的一生最敬仰的是我的外公,他具有你父亲那样执着于科学救国的纯真理念。他的温和平静的性格决定了他将自己隐藏到安全境地,让我们没有因此受罪,也是外公的一大功德。谢谢你这么赞赏我的外公。他的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微笑。

我也写过我那三年的牢狱之灾,因为有共鸣,我将分章给你寄来。你有空时慢慢读吧。请不用急于给我回信,你的事多。再说,我也在投注于别的文章书写,恐怕你再来信我也不会立即回的。总之,信息年代了,文字交流使用电波极其简便,有话则说,无话则止,有时则回,无时则已。太忙了邮箱都不必点击开来。君子香蕉淡如水,不用顾忌。

好!认识是缘,祝你健康。代问候你那人高马大的洋先生。我倒是真喜欢上他了,看你写得多么有趣。

唐夫

2015/3/13 于芬兰赫尔辛基家中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03:30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15-3-5 07:03:
记得我早就说过,唐夫的经历,是一部传奇的书。若是能静下心写,凭着唐夫的文学(字)天赋,肯定是一部震撼人心的好书。书名我都想好了:《一个偷渡者的告白》或《偷渡者在天涯》。

当然,这书名只是我的建议,..

见到雪儿的鼓舞,我想我还真不该浪费时间了,静心写出我的牢狱生涯,和浪迹天涯这两本书。你提示的名称有趣,容我成品出来考虑论定吧。谢谢雪儿的慧眼识“珠”,以后我把精力用在这方面。一定。只是我爱旅游,就比较耗费时光,也一大缺憾。怎么处理这样开销时间的矛盾,我还真是捏拿不准的呀。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03:34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xyy at 2015-3-5 16:13:
  雪兒說得很對,唐兄的傳奇經歷,是一筆極為寶貴的財富,一定要寫出來,刊印問世。

谢谢鱼兄也和雪儿站在一个“战壕”里啦。我今天才见到你的跟贴,迟复为歉。

我一定要写出来,现在还是半成品。是有点遗憾,拖拉了多年。迟迟不能复笔,写起来感觉内心很沉,很重,龃嚼自己的苦果,只有自己能感受,这就是麻烦处。

是的,一定要写,必须写,不然白活了。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03:48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15-3-13 02:46:
“茉莉”的文,我断断续续读过一些,一直以为这是位男性作者,笔锋犀利、思想深如海。后经唐夫介绍,原来这是位女性作者。真心佩服!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几乎每一个外表上看起来体面的人,背后都藏着一个惶..

茉莉和我交道多年了,彼此都在北欧国家,也诸多共同语言。我的拙笔也常获得茉莉的鼓舞。并推荐杂志与我刊登。

她本是教师,因为支持六四学生,并去天安门参加了游行,回到家乡湖南被抓捕关押坐牢经年。之后也是偷渡出境,来到瑞典多年。

茉莉自强不息,汉语作品滔滔不绝问世,与此同时又专研瑞典语,并成为瑞典教育机构里的一名教员。茉莉文笔极具文采,有大气,有视野,有胸襟,每读到茉莉文章,我都有由衷的赞誉厚爱。最近茉莉去参见一个书展,将临场讲演的作品寄给我,才引来一场“节外生枝”的际遇,让我认识到同乡作家齐家贞女士,一位75岁仍然冲锋陷阵在文坛的猛士。引来我的好奇,就有了上面的书信。

齐家贞的书信我不便贴上,因为没有获得她的同意之前,我觉得不妥。但估计她不会有意见,待我问问再说。

雪儿也有赞誉,真是惺惺惜惺惺啊。你们都是巾帼英雄。我说过茉莉,她是最有资格是我们十四万军齐卸甲的女士了。这里雪儿也然。看你大作问世,成果斐然,真是羡慕。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14:03
李光耀 論死亡與腐敗

關於死亡

能活著很好,但是人終有一死。年輕的時候,誰願意去考慮死亡?但是,我已經89歲了,我必須要直面這個話題。我一直在想的是,我如何死去。我生命的終結是伴隨著心臟突然停跳,還是長期臥床不起,慢慢耗盡?我當然希望來快的。

不久前,我提前做了一份預先醫療指示(Advanced Medical Directive),意思就是如果我有一天陷入那種必須插管維持生命而又不可能再恢復健康的情況,那麼我的這份預先指示就授權醫生為我拔管不再繼續維持,讓我能死得利索點兒。我和我的律師還有醫生一同在這份檔上簽了名字。

如果我不簽這個東西,那麼將來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了,醫生會盡一切努力留著我一口氣,這事兒我以前就見過太多。我小舅子當年就是在家插著管,他老婆身體也不好臥病在床,他靠著這個維持了幾年之久。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

醫生和家屬總是認為病人只要還有口氣,能維持就儘量維持。對此我不同意。如果人總有一死,那麼在我已經不行的時候,我希望我的死來得快一點;而不是弄了跟管子從鼻孔裏插到胃裏,人神志不清的像半植物人一樣只剩下一口氣。這樣活著,無異於一具能喘氣的屍體。

我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為了探索什麼生命的意義,更不會對這個深奧的問題發表長篇大論,我的生命的意義就是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一直是盡力而為,所以我很滿足,沒有遺憾。

不同的文化對人生和後世有不同的說法。美國,尤其是它廣闊的南部,都是基督教熱忱的信仰者。中國雖然經歷了毛澤東幾十年的統治,並且講馬克思主義講了幾十年,但是老百姓骨子裏信佛通道的還是為數眾多;而在印度,太多人相信人死了還能來生轉世。

我不能說自己就是個無神論者,只是我對神的存在,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科學家們說,宇宙起源於大爆炸。但是地球上的人類經過了2萬年進化到現在,我們的認知能力,我們可以思考很大的問題,我們的思維可以檢視我們自身。你說這是達爾文進化論的造化?還是有一個萬能神創造了這一切?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會嘲笑那些信神的人們。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叫韓瑞生,他是個非常虔誠的羅馬天主教徒。他68歲就走了,很可惜,他還不老啊,但是他走的時候,真的沒有一絲恐懼;他咽氣的時候,他的牧師也在旁邊陪他。作為虔誠的天主教信徒,他相信即使先死去也會最終和夫人在另一個世界重新在一起。我多麼希望我也能和我夫人能在另一個世界重新團聚,但是我不信會有這樣的事。

死亡對我來說,就是我不存在了,就像夫人過世後,我知道她已經不存在了(譯者按:李光耀與夫人相伴63年,他夫人在2010年6月2日因病去世。原作書中,附有他在夫人靈柩閉合前向棺內獻玫瑰和飛吻的插圖,眾人攙扶下他一襲黑衣,銀髮稀疏,俯身下探,神色悲愴,令人動容);沒有所謂的另一個世界,要不然那裏早就人口爆炸了吧,呵呵。

天堂有那麼大,能裝下全世界幾千年過世的所有人?我完全不相信。但這是瑞生的信仰,這也讓臨走時的他在他的牧師陪伴下,內心安靜而祥和。他的夫人2012年11月也過世了,她也相信她能見到自己的丈夫。

我身邊那些曾經百般嘗試讓我信仰基督教的人後來都放棄了。我夫人也不信,她曾經有個學生時代就很要好的女同學,這個人信教信得不行,每次都勸我夫人也成為基督教徒。我夫人後來不理這個同學了,她說,這個人每次找我都是勸我信教,就沒別的話題,真是太荒誕了。我想,即便真的沒有來世,但是你得承認,特別相信有來世的人可能心裏更有安全感。

現在的我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現在已經不能下午兩點頂著新加坡的大太陽出去見選民,和大家握手聊天,親親抱抱那些小娃娃了。20、30年前這些事我還都能幹,現在我徹底不行了。得尊重自然規律,人老了,身體每況愈下。

有時候我的秘書得趁我會見間隙來問我,要不要取消下一場的安排,給自己點時間休息一下。有時候我會說,沒關係,我休息個15分鐘閉閉眼睛就好。可是有時候,我會說,好吧,取消了吧,我累得不行了。即便我嚴格自律,健康飲食,堅持鍛煉,我都是個走下坡路的老頭子了,沒有辦法。

關於腐敗

回頭看,我今生最大的滿足就是我年輕的時候沒有虛度時光,我一直在團結各方面力量,說到做到,讓新加坡變成一個任人唯賢,人盡其才,沒有貪污,各種族擁有平等發展機會的社會。而且這個社會沒有了我一樣還能保持這些基本的東西,不會因某一個人在或不在而改變。

我當總理之前,新加坡可不是這個樣子。之前的Lim Yew Hock 政府裏已經有腐敗了,年輕的新加坡人都不知道那屆政府裏有個人Mak Pak Shee, 他是印度、廣東混血,嘴唇上兩撇鬍子,他就是典型的政府裏那種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人 (鏞注﹕ 讓人想起王金平與民進黨的那個有鬍子的叫什麼名子的人)。

縱觀整個東南亞所有國家,只有地圖上看就一個點那麼大的新加坡是沒有腐敗的,其他國家無一例外都是貪腐橫行。在新加坡,我們的國家反腐敗局守衛著這個清潔的系統。不管你來自什麼民族,說什麼母語或者信仰不信仰什麼宗教,只要你德才兼備,你就會得到重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新加坡能夠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走向一個又一個新的成功。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14:04
这篇文章写得真好,李光耀功高盖世,不服不行!他和毛泽东相比简直是华人中的正反两级。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3 17:34
父母亲那年久失修的住宅,少不了水管锈蚀破裂,煤气管道漏气不止,屋顶壁漏水下滴,这样的老工人住宅,唯一解决的办法是找街头修理工,那些时候,我没有少找老肖,他倒是一接到我的电话就急匆匆赶来,也许是有共同的罹难经历,也许是我从来不计较他的要价,不比一般人家,要人家来做活,又怕人家出价高,被敲诈一样。在中国的平民生活,就得被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无章头绪弄得心慌意乱。

那天,当老肖再和我聊及我们有过共同的难友张明海时,我才知道了他那嗜杀成性的品格依然故我,这位曾经和我同在重庆北碚看守所里很长时间在一个牢房里,从他最先被抓捕进来戴上镣铐,流露出心惊胆战若鼠耗被猫逮住一样的恐惧,到一两年的漫长等待,被判死缓之后送如省二二监狱,在那里他居然获得天堂般度日的机会。这个生龙活虎的农村小伙子,一辈子不务正业,偷扒成性,模样生得倒还乖巧,容易让女人喜欢,他一辈子和女人结下不解之缘,相爱而后,最终还是把握不了那草莽低俗的怪脾气,也来了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再次开了杀戒,把第二个爱他的女人弄成牺牲品,把本来可以重新做人的机会彻底摆平,因一气之下,得了颗铁花生米,结局成为脑浆迸裂的僵尸。

"这小子,他龟儿子的真是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把那个和他谈恋爱女的杀死,还把人家塞进阴沟,他就跑逑过了。”  知道我对张明海的很有兴趣之后 ,那几次和老肖见面他都会自然而然聊起这个家伙。“这回呀,杀的还是一个管理的亲属,也是一个远郊来的农村女人。” 老肖的言下之意,和他现在的老婆属于“一丘之貉”类,都和狱卒沾边,也属于牢狱中有点小小的特权并被那些卒子们看好,并放心给予较好的工作,这已经属于牢狱中的肥缺,也是另外的犯人们比较羡慕的待遇。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渐渐脱离了土地和社队土共酋长的制约,纷纷涌进城市,获得工作挣钱的机会,就这样先进城的回去传呼三亲六戚,这样络绎不绝,浩浩荡荡若蚂蚁搬家一样拥挤在城市的每一角落。牢狱里的枪兵管理都是农村人当兵,善于钻营巴结领导,积极入党,就像当年的青红帮人,就有了舵爷的关照。这类人一般都不会复员转业到农村再过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是进入城市各个基层单位,做起了小头目,公安监狱是他们最爱的首选,能管理看守城市的监狱对他们而言,是最舒心的活儿。由此之便,他们也顺便帮帮老家亲戚朋友的忙,介绍一些人来监狱中干上一些勤杂工的活儿。张明海的死对头,就是这样的角色。

“他狗日的,为好不识好,在里面开电瓶车,运送东西,好舒服的工作哟。”老肖说起他,口气惋惜。“在‘花园(牢狱孙家花园的简称)’里,只有他和我的活路最自由。” 老肖说得振振有词,

“这个女人可能都四十来岁了,他把人家搞死。心肠也太黑了。”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5-3-14 22:00
“我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為了探索什麼生命的意義,更不會對這個深奧的問題發表長篇大論,我的生命的意義就是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一直是盡力而為,所以我很滿足,沒有遺憾。”——说得真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人一生能做自己想做并有条件努力去做好,这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一个建议:唐夫可将不同的内容单开线。不同内容发在一条线上,有阻阅读效果。只是建议啊。唐夫完全有权置若罔闻。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5-3-14 22:27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冬雪儿 at 2015-3-14 22:00:
“我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為了探索什麼生命的意義,更不會對這個深奧的問題發表長篇大論,我的生命的意義就是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一直是盡力而為,所以我很滿足,沒有遺憾。”——说得真好。我也是这么想..

你的建议好,我以后就分开贴上。接在一栏里,是有时候我打懒主意,图省事,其实,对阅读增添阻力,我也明白。谁点击开来一个厚重的页面,都会感觉是拖泥带水。

时常我就在页面里面写了,连word都不用,往往时过境迁,去找还难,不如摆在网站页面好找。

以后主意。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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