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 我的外婆 [打印本页]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3-7-12 16:40 标题: [原创] 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
之一
我外婆的名字家喻户晓,在中国稍微多读几本书的人,对这名字的印象应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呢,还是别的原因,外婆也是农家出身,她的父辈怎么和曹雪芹想到一块。最奇怪的是,外婆的性格泼辣,干练,除了不识字以外,可能比那红楼梦中的巾帼英雄过无不及。现在你知道我说的谁了吧?
王熙凤!
为此,我们都“嘲笑”过外婆。可她除了茫然,就是无可奈何的自嘲:哪个生来会给自己取名哟!
当我刚写出这题目时,眼前就有了外婆的形象:满头霜雪,月亮背脊,星星目光,佝偻步伐,摇摇摆摆在岁月年轮边缘。老了,黑黄干枯的皱纹堆满她的面容,语无伦次的唠叨充满她的口舌,阑珊摇曳的身影溢满她的目光,浑聩,癫东(重庆话意‘糊涂’),目中无人是外婆最后近乎失明的特征。外婆渐渐的瘦弱和矮小,我看不出任何美丽的痕迹。但我知道年青时的母亲和现在年近半百的妹妹仍然很漂亮。这么说,外婆过去时候应该窈窕迷人,丰满标致。那是媒人撮合的年代,英俊而踌躇志满的外公不会有不满意的对象。
岁月呀,可以摧毁一切,也可以营造万物,这是谁都躲不过的厄运。
出国前,那时我住在市中区忙于生意,与外婆一江之隔,往来需要一两小时,公车总是拥塞,乘船要半小时一班,有时间去看顾外婆机会越来越少。她仍然在南岸的旧屋(虽经重修,但不理想),见她的时候,那感觉不愉快,她几乎无法直立,掂掂行步,摸模索索,癫癫巍巍,语无伦次,周而复始,动则骂人,难以相处。稀疏的白发下一双灰蒙蒙的小眼睛,几乎不认识任何亲人,而又最清楚我们每人的模样和特征。她总要提到死。关于后事,她很想入土,她想象的入土当是她的另一住处,仍然活着,土地里不过是她的休息场所,她的依附。而火葬不但灰烬消逝,而且会痛,她老是这么以为。在邻里间,她与同龄老太闲吹时,还劝说不要烧,还是埋的好,她认为的死与活是阴阳之隔,除了身子不能动,体温没有,感觉还在。
“实在不行嘛,一定要停我三天哟,等死过心了才烧哟,我怕痛!不然,我变鬼都要来抓你们,养些没得孝心的后人耶!”这是最后外婆无可奈何的托嘱,大势所趋,她只有用这般威胁来自慰。外婆总信有另外的世界,这样的意识当然来自于她记得无数的鬼神故事,是她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
人的老,就象深秋里悲凄的的树叶,就象蒸发干裂而叹惜的润土,就象雨打风吹后摇曳的枯藤。
外婆一年比一年衰弱,一次比一次迷幻,一天比一天差劲。最后,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一个静静的夜晚,脱离了这个曾经令她欢欣,活跃,希望,激奋,留恋,淡漠,绝望了八十三个春秋的世界。那正是我在南美洲徘徊的时候,外婆走了,永远的走了,走向我再无法找到外婆的世界,再也无法见到牵着我的手仰看高高的外婆;那正是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不可饶恕的过错,我甚至没有考虑处理后事,就不辞而别,那最后的日子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啊,我好糊涂,好悔恨。到南美数月之后,第六感官告诉我,外婆是行将就火(木、已不可能)。那一阵子,我几乎天天都想到她,我一封又一封信对妻子提到要去照顾外婆,为外婆洗整,理疗,她太老了。我甚至有过忧心如焚的感觉。我在天的这头,她在地的那边,我知道外婆在那脏烂的黑屋,在她的旧床上呻吟,我已经意识到她冥冥的心神脱离了形体,在太空中找到我,告诉我:她不行了,她要走了。外婆,我最想念的外婆,就象一株干枯的老树,颓然倒下,被焚烧成灰。
三个朝代灾难,一个比一个混蛋,一个比一个沉重,一个比一个狰狞,终于把外婆击溃彻底并摧毁。
当我在一九九零年历经艰难,找到了理想国度,与此同时,外婆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是寿终正寝?无论谁活到她的年龄,都可以这么解释。但我的内心,是忏悔和祷告无法弥补的哀痛,和外婆在一起的岁月,她是我们的烛光,外婆用她的生命照耀我们,到我们走过生命的黑暗岁月,到最后我们无视外婆的生命将成灰烬。所有的自愧,所有的悼念,所有的思绪,多年积压在我内心,而今,我终于要爆发出来。
从我醒事起,就在外婆怀抱,一根长长的背带,外婆背着我煮饭,洗衣,喂猪,种地。清晨由外婆来穿衣,夜晚依外婆睡觉,到我会走,会跑,又轮到弟弟,妹妹,弟弟,一个个象果子般的从外婆怀里,背上滚下:蹦、跳、溜、跑。又象一棵棵种子,饱受了外婆的培植,长大,有了各自的窝,各自的苗。我的一个弟弟为奶妈带成奄奄一息,后来的妹妹也是医生下了病危通知,瘦若筋藤,毫无再缓生命的迹象,都被外婆精心护理而得活。我们吃得过多而嗝食,外婆将我们赤裸裸的摆在她的膝上,一手手,次序轻微的上下搓磨,我们患了惊疯,外婆用自己炮制的药酒麻绳,点燃烧穴位,给我们刮痧,喂我们季节变换需饮的汤药,好多次疾病没有去医院就为外婆治愈,民间的很多单方治疗和土法,都为外婆倒背如流,真是家中扁鹊,室内华佗。这医术是外婆在她生育的年代数次死掉自己的孩子――却被我的父亲作为攻击外婆的谬论――而总结和她孜孜不倦的听闻实践而得。当然,在中国的三十年代,民间普行中医的年代,谁也无法避免的灾难和意外因素。
外婆做事干练,个性泼辣。我初醒事的时候,中华民族象个打累了醉拳的疯子,得以片刻残延的宁静和瞬间的间歇。五十年代竟然有了吃饱饭的几年日子。那时外婆约接近五十岁,头发青黑,身板硬朗,一双小脚,摇曳如云,走路快,做事块,说话快,思路更快。外婆承担全部家务,担水,挑煤,缝补浆洗,吃用,以及挖种屋后的一片土地。她喂两口肥猪,一群鸡,鸭,鹅,把一家九口人(我的外公和我的父母,以及舅舅和我们四姊妹)的生活弄得舒适周全。那时的重庆市南岸区,平民居家还没有电灯。我依然记得外婆在朦朦的油灯下,不用眼镜,一双灵巧的手飞针走线,为我们裁剪衣服,缝纳鞋底,绞柔麻绳,搓捏线团,给我们做布娃娃,温牛奶,那无穷的家务事,被外婆风卷残云似的,拂来荡去,她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揭开缸盖看水蓄量,走进厨房查盐米,煤是否得挑,油是否有余,一个庞大的家,给外婆整理得有条不紊。外婆种的红薯又大又嫩,包谷熟了,煮一大锅,香喷喷,热腾腾,大家啃得欢畅,客人来了招待之后又是赠送。外婆养的猪又肥又重,做香肠,熏腊肉,油荤不缺。外婆做的咸菜,美味可口,一年四季,几乎天天上桌。无论榨菜,泡菜,豆腐乳,萝卜线(一种四川家居咸菜),那正宗的味道,也是我们童年的口福。亲戚前来,外婆杀一只鹅,母亲病后,外婆宰一只鸡,那知趣的鸭子,不知在外婆的养育下,创造了多少盐蛋,作我们早上的稀饭调味。每到我的生日,外婆悄悄煮一个鸡蛋,要我单独吃,她说长得快,就象鸡蛋那么一滚又是一年。可能弟妹们也同样如此,这事只有长大了回忆才心照不宣而又但说不妨。那时我们都围住外婆,一步不离,凡有邻居老太或外婆的熟人看到我们几个胖壮的孙子,纷纷夸口不迭,那几句羡慕话啊,那可把外婆乐的,眼睛都笑成月弯。
最愉快的莫过于是节假生日,外婆的弟弟们,我们叫舅公,舅婆,姨公(姨婆去世早,记不得模样)和后幺姨婆,都各自带来一大家子。他们比外婆小,儿女和我们同年。我们要以长辈称呼,突然觉得矮了十八层。直呼其名,不合礼貌,真是尴尬。每逢几家亲属到齐,二十多人,好热闹,好吵吒。菜板上肥厚的大肉,磨子里旋转的豆浆,碗柜中清理的瓷器,外婆乐,我们笑,那天真是我们最痛快的时候,亲热的聚谈,亲情的欢跃,亲友的情怀,老一辈的玩笑起伏,下一辈的嘻耍闹嚷。丰盛的菜肴把餐桌列得满满,那可口的食物,填满我们肚皮,溢满童真的欢颜。老辈们饮酒,红红的光脸,高声的喧哗,猜拳行令,诙谐滑稽,我们和小老辈也不干落后,比手划脚,那欢愉纵情的日子,为我们的童年谱写了一曲最辉煌的篇章。春节总是几家亲属长幼轮流排序,平时是生日往来,其余佳节就大家约定东道。三舅公是工程师,幺舅公是电工,幺姨公是建工。我们晚辈开玩笑,说制图,修房,安灯的他们可联手作业啊。那时候的他们,往来轻松愉快。我们的渴望,最是一块儿去走亲戚。外婆总爱整洁服装,出门必须一丝不苟,也给我们穿上她做的新衣,新鞋。城市孩子大多是机制服装。外婆手工缝制的中式对襟衣裤,小元口鞋,我们觉得很土气,也能体会到外婆的温情。在外婆身边,感到自由和畅快。
外婆静下来做手工的时候,就是我们围在她身边,听那神奇的故事,天上有七仙女,曾经下过凡;月亮里有常娥玉殿,张果老在砍梭箩树。打雷是雷公在发怒,天狗食月的时候需要敲锣击盆助战,月亮才会“幸存”,没有月亮的人间………。一些童话,一些神话,就由外婆的口中,到我们的心灵。童年看外婆,象华光灿烂的擎天树,周围是太阳,月亮,星星。外婆是大地,是天空,是宇宙。外婆无所不能,是我们的寄托,希望,宽慰的保护伞。外婆尽她的可能满足我们,给予我们,爱护我们。我最记得我小的时候,总是和外婆寸步不离,足跟前后,总被外婆牵着,无论去那里。后来读到高尔基的人间三部,对童年我最能对比我的外婆,觉得那是俄国外祖母望尘莫及的。
可惜好景不长,到我十来岁左右的时候,对外婆依恋的情感,被父亲残忍挥断,象被一把屠刀割裂,那种疼痛,至今刻骨铭心。当时的难忍啊,除了六神无主,唯有苦涩和不堪回首……。回复
说到外婆的生平,必然涉及到父亲,用基督观念来看,稍微过分的说,外婆是天使,父亲是撒旦。祸起萧墙,斗在室内。宽厚与狭隘摩肩,仁慈共凶残接踵。一个钉子,一个眼,吵闹打骂成了我童年交响曲;外婆勤奋辛劳,父亲懒惰放纵;外婆持家俭省,父亲自私任性。哎!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不乏隐私的罪。我把这些写出来,非为“哗众取宠”。扩大的看,这是中国社会成员里的分子,充斥了华夏群体人文部分。
卢梭写他的“忏悔录”,说要把自己当成模子打碎让读者看,那倒是发自内心的箴言。他的哥哥就忍受不了父亲的虐待而早年出逃,为取得妈妈的遗产父亲表现也那么自私,可比较我的父亲,那也好得无与伦比。弟弟不久前还说过句风趣的话:呀!我们这家啊,和文革内斗丝丝入扣,当年的老汉就是毛泽东。笑谈中,不免深谙三昧。看国内的法制报刊登资料,虐待子女的父亲,将子女变卖,唆使干坏事,害死亲子的事时有发生。我实写出来,意为天下父亲“克己复礼”。
小时我们姊妹一块玩耍自如,无论多么活泼天真,只要父亲回家,立即鸦雀无声,坐立不安,胆战心惊,盼顾维恐,象沸腾的热水进了冰柜。那恐怖气氛随父亲的身影,迷漫笼罩全家。父亲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年轻力壮,脾气暴躁。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我是长子不爱也罢,反而成了父亲眼里的“收租院刘文采”,这可不是假打。玄妙的是,他发明了黄筋棍出好人的诀窍:只要我带好头――用迥然不同方法来塑造“大寨”――就足以带动弟妹亦步亦趋。父亲认为打出来的孩子会十分乖巧如意,打字当头,打是最爱,严父嘛,就得严打,似有党风。这下我该在劫难逃,到人间和醒事即挨打中度日〔据外婆揭发,我在婴儿哭闹时候,巴掌不乏,好在那时还不“赏脸”,只需屁股青绿。不然,他那“功夫”万一把我的脑袋扫为180度回不转来,今天的写作恐怕需要反光镜〕。
幼年的我,往往鸡毛蒜皮大事,要被父亲视为星战预见,那样的扩大化呀,简直是家中“右派”,内部矛盾,外部教育,绝不手软心慈。“就象树秧秧,要扳正,才长得撑陡(笔直)。”那是他打过之后的思想路线教育。直到今天我没有残废,真是天数。
那时候的我,衣服脏了挨打,玩石头挨打,玩水挨打,高坎边耍也挨打,耍火柴挨打,左也是打,右也是打,仅次于打的,就是跪搓衣板,罚站,算从轻发落。上学以后,回家晚了挨打,老师通知家长挨打,字写不好挨打,成绩不好挨打。注定了挨打命运的我,居然长大了经受警察的铁棍打,游街的绳索扎,医生的手术错开,汽车的当头撞,还真成了铁骨钢筋。几次特大的病症,我历经不衰,恢复神速,归根结底,那是我有“童子功”也。记得父亲急躁时随手而至,重巴掌,轻聒聒(guo音平,重庆人打人的方法,是将手握成拳状,中指节弯曲如钉突出,敲来头皮发麻,痛入脑髓,头骨几乎下凹。哈哈,我现在剃光头,老道隔远),循循善诱用篾块。一声令下,我得乖乖的去拿出“家法”,象太监进献国宝,然后自己把裤儿脱光,爬在长条凳上,露出白翻翻的屁股,只等雨点般的篾块飞驰,钻心的疼痛“洗礼”。
“你自己说,今天挨几下,说………!”父亲的话由轻至重,最后一字铿锵有力,嘎然而止,五内“气贯长虹”。我心里发毛,盘算狡赖少了要加倍,坦白多了划不来,估计该挨十下,只说五,可能得来十五,二十下,手板肿成“现代化”,屁股怕挨板凳。在父亲急躁时,干脆一耳光闪电般扇来,让我天昏地暗,方向不辩。这时候外婆会出来奋不顾身,怒叱父亲,维护着我。于是,地动山摇般的争吵,狠毒的语言此起彼伏。“咯老子的,打自己的娃儿,你来干涉啥子?!”父亲绿眉绿眼,满脸怒气,凶如门神。外婆不甘示弱:“耶!你狗老子呀,给你妈倒回去重做过。没得家教嘛,让狗教嘛………你要打就打死,莫打得半残废……哪有这样打娃儿的………”,父亲毛发倒立,几乎想连外婆一起打。外婆的气力不敌,但锋利语言,能骂人倒立。这下矛盾就接踵而至,一个年青力壮,脾气暴躁,一个辈分在上,能说会道。骂架,父亲不是外婆对手:打架,又是犯上作乱,父亲咬牙切齿,拳头出水,忍了又忍。甚至也有过打我的时候失手打着外婆,外公看不过去了,会干涉两句,但平常他总是默默无声,当这俩婆婿天生火性,说也枉然。
母亲从来胆小怕事,不敢开腔。残废舅舅在旁边不得做声,弟弟妹妹吓得发抖,躲得远远萎缩。剩下外婆孤军作战,以弱对强,以老对壮,舍己为孙。我现在写出父亲的荒唐来,可能读者都不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前不久芬兰一位三十六岁的年青母亲,因为一点债务问题,一下想不通,就用安眠药放在饮料里,给39岁的丈夫和两个――六岁和九岁――乖巧的男孩饮下,趁他们熟睡之后,就一枪打一个,最后自杀。
父亲和外婆矛盾最剧烈的时候,他就有过这壮志未酬的念头,扬言那几天倒是把外婆吓得不做声,但她忍耐有限,不久又是战争爆发。可怜外婆,为我而战,孤胆英雄。每当父亲“教育”我时,外婆总不许父亲壮志“得逞”,有时候篾块甚至要飞到外婆身上。由此而使外婆和父亲结下深仇大恨。那是外婆对我常念的经:“为你么,我是又挨打,又受气,眼泪流成了河了都不得干净。”“外强中干”的外婆在无人时,经常悄悄拭泪,不慎将眼睛弄伤,长了一种叫翳子(眼目中块点)的东西,四处求医,经年治愈。我每见外婆哭泣,心里却暗暗发誓,将来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外婆的含辛,真比贺铸的梅雨。有一次我对妈妈说:“要是爸爸死了,我们就好了。”骇得妈妈目瞪口呆,堵住我的嘴巴。
这样一来,好端端的家庭被弄得风雨飘摇。当父亲不在时候,外婆独自流泪,默默细诉,想到女儿〔我的妈妈〕又生性颤弱,自己没有儿子(唯一的舅舅残废),寄人篱下,痛苦难禁,外公没有好的工作,挣的钱和妈妈的收入用来维持全家不够,而父亲的工资迟迟不亮相,外婆多次催促,又是矛盾。父亲嗜财如命,分文必清。往往为几分钱,可以把算盘响得稀里哗啦,曲高和寡,非要外婆把油,盐,柴,米,菜支出的每分每文用途详细汇报。父亲的质问,追究,高声喧哗,结果是外婆一气之下,用语足以使父亲离开地球,父亲的嗓门撼天震地,外婆的碎语字字如箭,引来邻居,路人,孩子。哎呀!那门前看稀奇,看闹热几乎塞满街头。我们把恐怖当了五味,惊吓作为七情。最是每当我们生病,外婆急急抱去医院,而药费却被父亲赖皮拖拉成“三角债”。外婆为全家干活分文没有不说,有时候外婆想不起具体数目,而花费又与支出不对数,父亲反复追问,气得外婆又是骂声迭起。回想我的父亲,我简直觉得无法理解。这状况持续到在我十几岁持家时,父亲仍然“恶习”不改,也又象外婆那样催他,直到今天依然如旧。我看高尔基的外祖父远远不能比拟。
可怜的外婆天天在家做事,从早到晚,没有空闲,反而处处受制。父亲是茶房酒馆常客,在家没做过一次饭,扫一次地,洗一件衣。除了工作,就是坐茶馆吹牛,打牌,下棋,周末钓鱼。外婆在家把饭菜做好,摆上桌,然后差我跑去通知,他却在棋局杀得难分难解,全家看到桌上饭菜降温,还不敢动筷子。父亲在家乌烟瘴气,战火纷飞。家、最后在吵闹中肢解,十来岁的我们隔离外婆,咫尺天涯。
为了操持这个大家庭,外婆的所有时间,精力,智慧,能力都贡献出来,为了我们的成长,外婆如苦如涩,忍辱负屈。五十年代中期,中国就业空间大,集体企业,合作企业纷纷成立,外婆有多次机会获得工作和稳定的社会地位,以及获得可能的退休保障。可为了我们的成长,一次又一次熟人的邀请,朋友的推荐被她推辞,抚育我们是她认为天经地义的责任。哎!说起家史呀,我们几姊妹至今无不谴责父亲。
一次气急败坏之后的外婆,愤然离家走出,帮别人做女佣,父母清早必须出门工作,家中只有五岁的我和三岁的弟弟,一岁半的妹妹,外公也在外地修路,只有周末回来。冷冷清清的家里没有了外婆,我们六神无主,饿了,弟弟妹妹望着我,我望着高桌子,矮凳子,空碗,冷灶。情急之下,想起平常外婆做饭那么仔细,已经有点朦胧领会。生煤烧火我不会,烧柴火还晓得。我把水一瓢瓢舀进齐头高的锅里,从米缸里撮几碗米倒进去,也不知道多少,再将柴堆进灶孔,四处翻找火柴,我还没有灶高,搭板凳掂起足拿下火柴擦燃,弟弟妹妹不知所措,就见我象耍魔术般的弄来折去,他们在旁边静观默想。我不断塞进柴灶木块和外婆割的枯草,玉米秆等,都堆在灶旁边。那可真危险啊,只要一点火星溅出来,瞬间不慎,家里都是木制品,木板墙,木楼,整整一条街都是木房,如果烧起熊熊烈火,(直到今天我想起那镜头,无不胆颤。)我们三姊妹不慎被火化倒是小事,那条街,整个地区,几万户人家,弄得不好,又是重演共产党燃烧重庆迎接解放的“九.二火灾”。我那样的玩星星之火,仅几岁。谢天谢地,居然弄好平生第一锅稀饭,我再抓出泡菜,和弟妹(那时候还没有最小弟)三人就这样津津有味的解决饥饿。第二天,第三天怎么办,我记不起了。可能妈妈怕出事,请假回来给我们做饭。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堪下去,父亲才去恳求外婆回家,态度改变为黑五类模样。外婆一听忧心如焚,立即辞退工作,家中得以暂时平静。不久又是: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
最是刻骨铭心的灾荒年,举国恐慌,很多家庭都因此破裂,几乎家家分食,人人开伙,各自为阵,全是泥菩萨过河。我们已经从森昌泰街搬迁到卫国路,本来矛盾重重的家,当然分道扬镳,各持炊具,“内定”为我和小弟弟,纳入父亲的“北朝鲜”,外婆和妈妈以及弟妹外公舅舅为“南韩”,无形的三八线,我们连做难民的机会都没有。倒霉的又是我了,所有的家务我得承担,挑水,做饭,后来更是洗全家的衣服。父亲本不理事,再加下棋钓鱼,甚至忘记我们在家等候开锅做饭。有次中午放学回来,家里没有吃的,我饿躺在条凳上,一手拉着桌边横栏,睡着不动,直到下午该上学时间,外婆见我还不走,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有吃饭,动都不想动。外婆一听就难过了,赶忙做碗咸菜汤,让我吃了才有精神出门。可外婆也是经常都饿着的呀。想来那次可能是父亲专心棋艺(他在那七八千人的大工厂里小有名气)或钓鱼出门,也可能是我自己把该留下的饭票吃了,一度在学校食堂搭伙,饭票印字相同,孩子没有自持力,只图眼前饱肚皮,今天吃了明天的,这周吃了下周的。
那毛泽东一人造成的举国灾难,亿万生命都到了最危机的时候。听说已经有人吃人了(前不久BBC有专门记录报道,取材于当事人的直接口述易子而食)。为吃,母亲还找了些泥丸,加点面粉煮来吃,野草根,树藤杆,什么办法都想。那样的东西我吃了无法解便,母亲用指头来抠,一个个的元子出来,和吃进去的模样差不多。肚皮下沉,肠胃空旷,特别难受。稍后毛泽东滚蛋,刘少奇当权,提出全面开荒种地,见缝插针,才让人有一线生机(可怜的舅舅已经饿死)。外婆去住家的对面39军(后来的185)医院边沿高坡开垦荒地,无人干涉。就这样,全靠外婆种菜蔬包谷红薯,让我们度过好多次危机。
母亲和外婆还把婚嫁金饰物品全部变卖,为的是买点高级饼饼(这词汇只有50岁左右的大陆中国人知道),火中取栗的政府那时候盯准机会,慈得象基督山伯爵整银行家那抬高物价几十倍,四处提供高价餐馆,逼使为求一饱之慰,情愿为一顿饭付出一月工薪的平民铤而走险。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今天的中国仍然有这样的价格餐食,但背景对象不同,性质大变。而那时是逼人就范,倾巢倒尽家产的无不尽其所有。父亲也带我去吃过这样的餐食,一顿消耗是他半月工资。那是他变卖了珍贵的鱼杆鱼线所有。算是罕见的恩德。
纵观世界,失职的父亲不少,连美国总统克林顿都深有体会,芬兰酗酒的破家不乏。但在民主国家,总有社会保障,基本的生存条件还是具备。而我,要不是外婆,也许早就不在人间。而今,外婆舍我们而去,父亲仍然健在。我每次回国,见父亲仍然对母亲那么凶恶,想起过去“旧仇新恨”,难免要叱责父亲。每见面我俩就象火柴与擦皮,一触即燃。说是说,长大以后,特别是我做生意,对父母照顾有加,家里需要东西我竭力购买。至今每年生日过年,孝敬父母费用我一应照给不误,而弟妹们认为他们有退休工资,基本生活不是问题。对我的做法不以为然,我当然不勉强他们。直到今天,父亲认为还是我最有孝心。估计他认为源于篾块之劳吧。可怜的外婆外公我无法尽孝,这是刻骨铭心的痛,永恒的绞嗜在心,会直到我的生命终结。当我坐牢的时候,外婆难受难堪到何等的境地,我无法宽慰和思量。
人生都有外婆,有的半生与共,有的未见即忘;都有对外婆的回忆和想象。而我有个这么特别的外婆,强悍无私的外婆,苦命多磨的外婆,让我今生今世永远怀念。遗憾的是我没有走出困境之前,外婆舍我而去,我甚至不能见外婆的最后一面。惭愧的我忙碌中给外婆那么少的回报远远没有让外婆晚年过得愉快,内疚的我罪不可赦的是我连离开中国没有让外婆知道,我怕她知道会有更多的思念和担忧。我想有了一个好的机会再报答外婆,时不我待,呜呼!外婆永远的走了,从太空里呼唤着我走的,我知道。
而今,我只有把所有的哀思化为文字,望着飘渺的云色,想着我的伟大的,没齿不忘的,名声中华的外婆。
每当我想外婆的时候,从她的怀里,到挨打庇护身边,以及最后的癫癫巍巍………,我的敬爱的外婆,今生今世让我思念如滔滔洪水的外婆。
您在哪里?!
之三
两年前的清明,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把褚色的山区,梯田,小树和依房的竹林抹得分外醒目,一排排被耕牛犁起的泥块,扭扭捏捏,象黑黝黝的皱皮老蟒蛇,半沉半露,睡得正香。依稀的农家住舍,那不规则的砖瓦建筑残旧凌乱,密集的几间小屋半藏山沟,或斜依半坡,象儿童的积木凌乱挥撒沙盘。新色的砖块也不那么规则艺术,豪华与这里的山村没有缘分,比较江南沿海,还是凋残破败的千秋中国。时有可见――枯藤,老树,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依然。昏鸦当野味而绝迹了吧。
一辆黑色奥迪100型轿车,一会冲弛,一会爬行,一会昂首,一会翘臀,象疾疾的小虫,移动在丘陵表面。那盘山的土公路,凹凸的机耕道,新开垦待整平的路基,几乎要这不甘落后的黑虫掀个四脚朝天。幸好朋友借与的这车力量很不错,无论多么陡峭的坡度,迂回的弯道,总是有力登进,哪怕有的地段将底盘擦得嘎嘎直响。毕竟有点车龄,方向盘远远没有我在芬兰的雪铁龙车轻巧。我们在弯曲迂回的道上,一边行驶,一边不时询问在路边种庄稼的农民。几年来一次,道路新修,令我们无法把握。这里山势回旋,地角逶迤,远离重庆约百公里的川东,仍然朦胧上空,挤透云层的太阳很不情愿露出真容,而又不得不将必须负责的大地一视同仁。
这车宽敞,内外具黑,表里如一,旁座是弟弟长江,他的个子比我高,后排座是母亲和四妹慧兰。七十七岁还微微胖壮的母亲仍然精神矍铄,听着妹妹讲述埋葬外婆的过程,我的思绪又回到外公外婆的生前。“我死了舍(重庆人爱拖的尾音),要给我烧钱纸哟,你们不给我烧钱来嘛,我变鬼都要来抓你们,听到没有哇!”那是外婆曾经笑嘻嘻的话语,从她那已经有点歪斜的口里说出,给了我们必须照办的命令。“可以呀,你的银行折子要捡(意指‘藏’)好哟,掉了舍,没得钱用,我们不晓得哟!”弟弟长江和外婆说话从来这样二不挂五(当为‘吊儿郎当’口吻)。“掉了呀,那就再给你们投梦来囉,不给我烧,还是要抓你们。”外婆又那么乐呵呵的说,把“抓”字音拖得又重又长。她明明知道我们会“寄钱用不完的”。想到此,我问道:“上坟的纸烛阴钞等带够了吗?”隆隆的车声不甘落后的鸣叫,路边景物移换,妹妹接着我的话题:“哼,那还用愁!清明节里到处都有卖的,一会在场口街边停一下买齐就是。”想来也是,现在已经不是批“四旧”年代,能挣钱的活,人人见缝插针,无处不为。不一会,果然见到前面路边就有摆摊,一应俱全的上坟物品。
经问讯,邻近的村民都知道彼此的姓氏,很容易就找到那家十足乡村意味的院落。外公的两位姓丘的侄辈也是一大家子人户,那是外公的妹妹――我们称姑婆――曾经的家,姑婆已死多年。那天他们高兴而意外。两位表叔都七十来岁了,依然健朗,皱纹的额在微笑中加深。随即我们把弟妹家里搜集的衣物和另外买的礼品送给,托他们自己分赠。去屋后不远山坡上的墓地,那之前委托修砌的墓碑已经俭朴完善,照乡村风俗,青石雕刻的墓碑中央是外公外婆的姓氏名称,旁边是母亲和我们兄弟姊妹名排列。坟墓高约一米半,面积大概六七米平方。
睹物思情,默然的哀悼,静静的点燃纸烛,面对袅袅青烟,母亲首先面对墓碑跪下磕头,喃喃而语,语音简短。随后我依然踏上原地,当二位老人健在面前:“外公外婆,今天妈妈和我们都来看望你们二位老人家啦。您们在生的时候,没得到我们的报答,不孝的子孙只有在今天来给你们汇点钱,望你们生活得好些,不象活在那年头的困苦。您们还有什么困难,给我们投梦来,会照你们的意思一一办理。特别是我――你们的大外孙――难得回来一次,只有遥祝您们二位老人好好安息。我会永远记得你们一生辛辛苦苦养育之恩,莫担心啊。”接下来是弟弟:“外公外婆,大哥都把我们的话说了,今天就给你们汇款来,收到之后自己好好用呀,不够又给我们投梦,就再给你多汇点。”他还是那吊儿郎当的口吻。妹妹倒不说啥,只是磕头。
此时此刻,我看着墓碑,想那泥土下面覆盖着二位老人各自的骨灰盒,盒里是他们生前唯有的遗物,那骨灰曾经有血有肉,有神有质,亲切的外公外婆,与我们活跃共同的三十多个年头,多么的珍贵,一但失去,就再不能挽回。时光啊,残忍的时光,谁都无可奈何。那遥远而流逝的情景,回到我的心灵。活生生的外公外婆,看着我们蹦蹦跳跳的成长。
随着点燃的纸烛冒着青烟,冉冉上升,将我的思绪带走到遥远的过去。
从醒事起,夜晚的昏灯下,我可以站立了,就依偎在外婆膝前,天天夜晚看她揭开绑腿,一圈圈的环绕脚杆,从小腿开始,双手交接布头,象牵动一条长藤,好久好久才解除整个足来,脚拇趾以后的四趾弯在足底已退化成小小的颗粒,那趾骨弯曲,皮肤白细,脚背高高,脚心深陷,活生生的三角。我不由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为什么,又为什么?
“为了嫁人呀,姑娘家家的,不缠足嫁不掉呢!”
“嫁什么人呀?”
“问你外公去嘛,呵呵!”外婆笑起来。
“为什么要问外公呀?又不是外公缠的。”
“嗨,你大了才知道,你是个儿嘛,要是个女舍,在我们那年生,有你好受的。”外婆又唠叨起:“我们那时候呀,才五岁呢,就开始绑上了。谁敢不缠,哭都不许,大人把你(指自己本人)提在院子中间,一歇(阵)篾块掺得你囉囉旋,饭都没得吃呢。哪象现在哟!还是孙中山才解救了妇女嘛。”外婆不知从哪里听来是孙的功劳。其实,宋朝(人民政府)就不强求裹足,明朝中央领导需要的服务姑娘,一经录用就要命令解除裹足。写“镜花缘”的李汝珍更是诙谐万端,用那个男人林之洋来品尝这滋味:“只觉得脚上如炭火烧的一般,阵阵疼痛,大叫坑死俺了!”那挖苦是令人忍俊不止。听外婆那么淡淡的说得自然,可我想到每个小女孩子,就这么天天折腾,那可是多么残酷的罪恶。说来,还是唐后主李煜干的坏事,竟然铸金莲台,令宫女舞蹈其上,这样一来,民间趋之若鹜。岂有不作亡国之君之理。山西大同女人更是特别炫耀,曾在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的“靓脚会”。女子带凳脱鞋高跷小脚展示为荣,怕比现在的选美更热闹。连总书记康熙同志解放了全中国,下达中央文件严禁裹足都执行不了,可见民间之顽习。真的解放妇女,还得归功于美国人民,见中国女留学生小足惨不忍睹,由传教士在中国大声疾呼,奔走启蒙,才将这摇摇欲坠,风吹荷叶的根基更改。本在康梁变法之际,广东就率先放足了,可四川内地,晚了十多年才改革开放,那正是我外婆出生的时候。未得先进风讯所以。那双小足随外婆八十五个春秋(我的前文记为83岁,得妹来信更正),早起贪黑,三寸小足承受挑水担煤重压之苦,终身不懈,天天捆绑解洗,真是所有中国男人(汉族)的罪过。那时候的流行儿歌:“老太婆,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每当我这样跟唱,总要被外婆吵:“跑不脱嘛,我拿篾块来,你总跑得脱的。”说吧她又呵呵的笑。硬朗的外婆那时候还不是弯背,那时对外婆总是爱笑,幽默特别,话语快利。可怜的外婆,还那么小就被活活绑成残废。
外婆生于1905年,在大清(人民)政府快下岗了的末期,也是中国风雨飘摇之际。外婆是重庆上桥人,属于沙坪坝区,现在已经是高楼鳞次栉比,当年的田土早就被水泥覆盖。那时候为重庆近郊,距离市中区不到20公里。外婆十九岁和外公结婚,生过九个孩子,因病夭折,唯有她的女儿,即我们的母亲幸存。有个舅舅活下来,聪明伶俐,好学,谁知在读书的九岁时一场大病,成了癫疯(重庆叫这病为母猪疯),发作时候倒地抽搐,一边斜对称的手足残废。这是种世界性病症,患者几乎同样,我在;芬兰的医学杂志上也见到这样的病人。那时候我们生活一屋,舅舅活到六一年,举国缺粮,他本是很能吃的,因长期吃不饱再加病魔,终于奄奄一息,死时36岁,属于中国短期内被活活的饿死――四千三百万(联合国有记录)――之一。最后那几天舅舅天天叫饿啊饿,脚肿得不行,外婆就在旁一边哭诉:“儿呀,不是妈对不起你呀。这是年生不好呀,哪个都没得法哟。”每天的一点菜稀饭,维持不了舅舅的生命,他终于倒床,叫饿的声音慢慢变小,变弱,无声,最后无息。要舅舅活命,只有腾出别人的口粮,可都在死亡边沿,爱莫能助。我们只有傻呆呆的望着舅舅停在床上,成了被毛泽东这个伟大魔鬼,钱学森等伪科学家胡作非为的牺牲品。舅舅死时,外婆大哭不止,最后对舅舅的尸体声嘶力竭几乎咒骂:“你呀,你是我前世的冤孽,你是来收账的,你要我赔你,我争(意‘欠‘)了你的呀,你哟……你哟…….”外婆哭得最后没有声音和气力。等外公回来的时候,外婆几乎昏迷。外公默默无声站了好久,最后轻轻的劝说:“儿都去了,哭有啥子用嘛。给他办后事,愿他来世有个好运。”估计外心里仍然想的是“遇合”而已。
舅舅被停靠在家里最后面的很小的一间小窄屋,头上点盏菜油灯,很昏暗,我们都不敢进去看。那小屋平常堆放点陈年的旧物。现在成了舅舅的太平间。停放了三天以后,外婆叫了位道士来给舅舅开路,这为道士姓廖,十几年后他的儿子成了我的好朋友,同住一室,因他被欺压而引起不的不平才对抗书记,到后来坐牢,这是后话了。当外公带我一块去弄回来的棺木,将舅舅装进,换到正屋里停放,父亲叫我去那间的灶台上拿火柴,夜深中,只有舅舅停在那里,我心惊胆战绕过他的棺木,差点摔一交跌扑在他头部的木板位置,一身鸡皮疙瘩冒得老高。可怜的舅舅,少年不到就患疾病,中国是对残疾人没有丝毫福利的社会,他活得难受,死得更难受,终身没有成婚,正常不发病的时候,自己用个小篮子出去拣垃圾,煤炭花(一种没有燃烧尽的煤渣,还可用于燃烧。)舅废旧的报子去卖,一分分的存钱,藏在墙壁的夹缝里,不慎被我发现,邀约弟弟一块偷来零花,那是一分一毛两毛的纸币,我们当时好高兴呀,可丝毫没有想舅舅来得多么的辛苦,真是坏到极点。一两元钱,我们花得痛快,那种没有道德和良心的行为,我至今想起来只有痛苦,自责。无法偿还舅舅。他知道我们拿了,问我,但我们不承认,这样的事发生过两次。舅舅存钱当一种安慰,他从来就没有花过钱。衣服是外婆给他做中式对襟,筒筒裤。一年四季就两套对换。舅的模样和外公一样,个子高高的,至少有我现在的高度,身材也好,皮肤净白。他患的病带有神经错乱性,一但发作,见到谁在旁边就立即出手打,抓住什么就拿什么打。为此,他在外面给人打得头破血流,在家里也给捆起来打。人啊人,当初为什么就这么的不理解,当他为健康人处理,当罪犯处理。其实,他就是打人就一瞬间,打一下子。这样的病让他吃了好多苦头。当时的人只知道报复而不会理解。野蛮和原始充斥了社会,直到今天,中国不少人的内心仍然极度的野蛮,可以干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天安门前的血迹不就是例证。
苦命的外婆,为此常常唠叨自己没有儿子,那是她终身的遗憾和痛苦。
1963年的日子开始慢慢好起来,渐渐街头有了农民的菜蔬,市场上有了允许农民卖的粗粮,死亡的危险渐渐离去。就在这时候,父亲说动母亲,自己悄悄在外面租赁了房屋,“宵遁”似的全家搬走。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忏悔他曾经这样残酷的折磨的外婆,我想起总十分内疚,妹妹也这么刻骨铭心的体会。但外婆的晚年,妹妹也可以负担外婆的呀,她的条件环境最好。但妹夫流露的意思不高兴外婆在家,人老啦,需要看护,弄不好怕出问题。我一度接外婆到我所在的工厂去住,才几天,外婆就不习惯了,工人上班之后,宿舍里冷冷清清,她觉得难熬,又闹着要会南岸自己的家,哎!对于老人,那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的好。渐渐忙在生意里,连去看望外婆的机会都越来越少。再说搬走的那天下午,我放学又跑回外婆家,见屋子空空的,外公不做声,独自默默的坐着,目光惨然,外婆用手巾不停的擦泪,家里静悄悄的,妹妹不知所以,呆呆的看着外婆外公。正屋的厅堂桌子靠近柴灶,旁边是个单独的小煤炭火炉,一点没有煮饭的痕迹。残旧的木头捆绑房子,石灰涂抹的墙上裂缝各种各样的路线,有的蜿蜒,有的直斜,象给生命奇特的暗示。外婆走到灶边,用火柴擦亮,点着一点引火的纸,烟雾起来…………
那烟雾仿佛和我眼前的烟雾一模一样,将人的灵魂飘逸到无影无踪的远方。回复 | 引用 | 编辑
之四
曾看过部美国影片(The Ghost),那个年青老板与女友在街头被“挚友”借手杀害,随之而灵魂在世周游寻仇为善,诸多趣事,给我极深的印象。要真有个灵界倒好。遗憾只有梦境给过“一枕黄粱”。想象力多么神奇啊!让我心里永有外婆和外公,让我享受童年,少年,中年的情景,虽不能与之共享,也能述说于觥筹交错之间,描写于九天九地之内。曾经三毛就在香港找人“搭桥”,见到她的外婆,而荷西蒙胧不显,是否灵界也需签证呢?
“开始放火炮吧?”弟弟的话语轻轻,打断了我的思路。表叔将打火机陶出来,妹妹拿过堆集在旁边的鞭炮,妈妈做在旁边碎碎叨叨念及往事。随即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引起旁边竹林哗哗。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又让我想起外婆生前多次讲诉她在那国难当头的年代,有过弹雨横飞,九死一生的时候。那是二战时期,日寇血染武汉宜昌,便开始了在五年里联绵不断轮番轰炸重庆(最后两年被美国战机护卫),有时一日数次,几日不息,将平民百姓置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水中的昆虫。外婆在那罪恶滔天的飞蝗下,那开花崩裂的弹片中,被波涛汹涌卷起,再覆盖千堆雪里,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是个晴朗的上午,外婆从南岸乘坐小划子(一种约大于舢板的木船,那年头里人们赖以过江)进城办事回来,那是她小足尖尖摇曳在朝天门水码头附近的路上,正要去赶乘小船,突然警报四起,凄厉长空,人们满城惊恐,老幼奔跑,首尾不顾。那附近已没有防空洞可躲,人们争挤上船,弄得超载如危。装满炸弹的日机由宜昌过万县,一瞬间就到重庆上空,气势汹汹,黑幕沉沉,一大片几十架(历史记载最多的一天六十余架)直抵重庆上空。外婆乘坐的船人惊恐万状,梢翁慌了手足,疾疾划向江心时分,就见死神降临,呼啸头顶,俯冲投弹,城内到处山嘣地裂,火光冲天,烟雾缭绕,震耳欲聋,几架飞机直冲江中炸弹,将长江波涛旋起翻天巨浪,满船人惊愕,提心吊胆,惊惶失措,小船被水浪推来覆去,头尾乱旋,人群失控摇摆。突然,一颗炸弹邻近冲起水潮如山,哗然揎翻小船,水浪冲翻乘客,抛向空中,跌落水里。说时迟,那时快,外婆当时被挤在船中,昏头昏脑,不知所以,突然只觉船体一个大翻身,满船人声惨叫四散,象洒开的豆子。外婆急中生智,随手抓住坐板(幸好是活动木板),昏然朝天一旋,就跌进水下,她死死抓住木板不放,呛了几口水,才冒出水面,见周围的人头个个的下沉,外婆夹紧木板,半沉半浮,看着浩瀚的两岸山峰推移,顺江而下。而其它船只想疾疾划走,个个逃命,对频临死亡的外婆,置若罔顾,谁也不与援手(唉,中国人!)。那汇合的嘉陵长江,乱波冲击,澎湃荡漾,激流汹涌,幸存的外婆抓着这一线生机,沉浮在生死间,拚命挣扎,连呼天喊地的力量都没有,那时刻,那瞬间,一个不会游泳的小足女人,只有头颅露出水面,在庞大的长江,宽阔的水面,外婆紧张,渺茫,无可奈何的绝望,真不是文字可以描述。幸好再没有投弹江面,日寇的鬼眼尽望山城,顾不得江心的外婆,让她得以幸存漂流到十几里外的下游,那已经不是危险的轰炸区域了。这阵子的日本飞机拖着累累血渍,扬长而去。正当外婆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四顾无措的时候,一个打鱼船悠悠岸边划出,渔家见远远一个黑点,划近一看,原来是我外婆在水面,哎呀,还活着!于是赶忙把半昏半醒的外婆救上(要是今天的大陆中国人,得先讲价,后救人了)。当时外婆已经无法呼喊,再一会必死无疑。幸好那时她才三十多岁,体力尚佳,竟如此大难不死。每当我听外婆讲述这一惊心动魄的生还故事,暗暗的想,天呀,外婆没了,我呢?
今年四月日本律师团一行专程来重庆为二战飞机轰炸死难者致哀!较场口十八梯防空洞被炸蹋之后,人为惊惶拥塞填满洞口,空气阻绝,死亡三千多人(具体数字,永远是迷)。要是外婆还在,她要听说啊,会飞起小足,前去滔滔不绝控诉的。也是二战间,外婆的大弟弟被抓壮丁抗日,音讯了无,死於战火,连一分钱的抚恤金都没有,生命竟然不如草木。那国民政府,也是混蛋透顶,就象百年前的中国战俘被沙俄抓来芬兰修建战壕(其中一段就在我的窗前,曾经我撰文描述,可惜文稿丢失),中国政府再也不做声,让他们身死异乡。
再说,除了国难,还有内乱之灾也曾险些至死外婆。还听外婆讲过她在那匪盗横行年代,一次外公从外地汇钱回来,外婆得到汇票到邮局去取款,不想被棒老二(重庆人过去称呼劫贼)在取款处盯视,而后跟踪,走到无人的小巷,这匪徒拿出刀指着外婆立即拿钱,不然即死。在手的银元被抢,外婆跌跌怆怆回家,抱着妈妈痛哭一场。那时候交通不便,邮寄不畅,外公很久才寄一次钱,很久之后才知道被抢,外婆当时的苦难,谁能理解和解救呢,我回想着诸多往事,越来越为外婆而叹惜。
外婆逝世于1990年九月十七日。正好,邻近的天日就是外婆百年寿辰,百龄的外婆只有我这微薄的心意。可怜的外婆,一生罹难多多,八十五年光阴,一瞬过去:从小缠足,痛苦终身,二战被日本飞机炸翻沉江,九死一生;再被土匪抢劫,险些横刀血飞,最后被我父亲蛮横无礼对待,几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为我们贡献最宝贵的时光和智慧。到老来只有寂寞独居,缠绵孤苦,特别是外公去世之后的八年,外婆日子每况愈下………。
我怀念外婆,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外婆了,再也没有机会报答我最亲最爱的外婆,我只有在记忆的光点上,看到我的外婆,一个精明强悍的外婆,一身是爱的外婆,在心血凝结的岁月里,为我们贡献了一切,而外婆却走出岁月,在太空里对我呼喊,她没有别的期望,大慨只有我这点滴的文字,只有我内心的祈祷和祝愿。
最后,我们对外公外婆鞠躬告别。回来的路上,我开着车,迂回曲折的山间小道,外公外婆曾经走过的路,外婆尖尖的小足,摇曳的田边,一晃春秋瞬间,我的车轮行进在同样的山区,云还在天空。
还有那:一点爆竹,一点香蜡,一点纸烛,
2004/9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13-7-13 03:10
认真读完了,文字妙趣横生、生动感人!
“我”儿时的调皮;父亲的暴戾;外婆对孙子的慈爱对女婿粗暴行为的不满和辛辣语言的还击,母亲的胆小怕事等等,一一鲜活、立体地展现读者眼前,使读者如身临其境山城的街巷生活烟尘中,时喜时乐时悲。这是文字的魅力!
“那时候的我,衣服脏了挨打,玩石头挨打,玩水挨打,高坎边耍也挨打,耍火柴挨打,左也是打,右也是打,仅次于打的,就是跪搓衣板,罚站,算从轻发落。上学以后,回家晚了挨打,老师通知家长挨打,字写不好挨打,成绩不好挨打。注定了挨打命运的我,居然长大了经受警察的铁棍打,游街的绳索扎,医生的手术错开,汽车的当头撞,还真成了铁骨钢筋。几次特大的病症,我历经不衰,恢复神速,归根结底,那是我有“童子功”也。记得父亲急躁时随手而至,重巴掌,轻聒聒(guo音平,重庆人打人的方法,是将手握成拳状,中指节弯曲如钉突出,敲来头皮发麻,痛入脑髓,头骨几乎下凹。哈哈,我现在剃光头,老道隔远),循循善诱用篾块。一声令下,我得乖乖的去拿出“家法”,象太监进献国宝,然后自己把裤儿脱光,爬在长条凳上,露出白翻翻的屁股,只等雨点般的篾块飞驰,钻心的疼痛“洗礼”。”——还有这样残酷(暴)的父亲啊?真是不可思议。
““你自己说,今天挨几下,说………!”父亲的话由轻至重,最后一字铿锵有力,嘎然而止,五内“气贯长虹”。我心里发毛,盘算狡赖少了要加倍,坦白多了划不来,估计该挨十下,只说五,可能得来十五,二十下,手板肿成“现代化”,屁股怕挨板凳。在父亲急躁时,干脆一耳光闪电般扇来,让我天昏地暗,方向不辩。这时候外婆会出来奋不顾身,怒叱父亲,维护着我。于是,地动山摇般的争吵,狠毒的语言此起彼伏。“咯老子的,打自己的娃儿,你来干涉啥子?!”父亲绿眉绿眼,满脸怒气,凶如门神。外婆不甘示弱:“耶!你狗老子呀,给你妈倒回去重做过。没得家教嘛,让狗教嘛………你要打就打死,莫打得半残废……哪有这样打娃儿的………”,父亲毛发倒立,几乎想连外婆一起打。外婆的气力不敌,但锋利语言,能骂人倒立。这下矛盾就接踵而至,一个年青力壮,脾气暴躁,一个辈分在上,能说会道。骂架,父亲不是外婆对手:打架,又是犯上作乱,父亲咬牙切齿,拳头出水,忍了又忍。甚至也有过打我的时候失手打着外婆,”——感觉这样的情境是小说中才有,分明又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所幸的是温暖童年记忆的,有外公外婆的痛爱。而不全是严父无休止的鞭打。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3-7-13 16:16
谢谢雪儿的认真阅读和夸誉,这大概是我几篇写得老实坦白的文章之一。对外婆外公的回忆是我一生的心怀余波,时时会荡涤在我的灵魂深处。没有外婆的日子,我的童年感情好像进入荒漠。我很遗憾的实实在在写了我的父亲,一个不读书,但又自以为是,以家暴疏泄自己的烦恼和自高自大的专制地位。但父亲也有他善解人意的一面。在他逝世后,我写了几篇对他悼念和回忆的文章。你可见到父亲的另一面的特长。平心而论,我的一生对父亲都是爱恨交加。爱他在生命的历程中为我们几个子女付出了他的绝大部分心血,恨的是他那专横霸道以及在家中实施的严打行为,给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布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作者: xyy 时间: 2013-7-15 14:10
外婆是最偉大的母親。故事有點堵心,不知這篾塊又是個甚麼器物?
作者: 唐夫 时间: 2013-7-16 00:55
呵呵,鱼油兄,看您说的,我不得不把专门的篾快篇章贴来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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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生涯长篇记述:
横穿南美(之一)偷渡巴西
唐夫
如一张树叶
历经风雨霜雪
当它不得不脱离根茎
那是心灵的选择
序
总是在蒙胧的夜色里,我静静的站在――赫尔新基市东区密林深处的――楼房阳台上,望着浩瀚的夜空,寂静的周围似有波涛,有山呼,有雷鸣,然而,眼前清朗,繁星满目,云色玄悠,一派和祥的万籁俱寂景象,不协调于我的内心世界。
居住在北极国度的我,望着天涯,那里应是白天,玻利维亚高原的山谷,巴西亚马逊的河流,秘鲁的印加古道……,那是冬夏逆反的南美,那是我出国的第一个桥头堡,那里留下了我的身影和足迹,留下我的朋友和依然在那辽阔的山川原野和莽莽人海,不知今昔何昔。
我的思绪象幽灵,又飘回1989年底的一天。
越境之夜
当那艘破旧的老铁船离开那没有港口,没有灯光,没有月色的弯曲河岸,萎萎如鬼的荆棘丛林,悄悄伸向无边的黑影。那株没有枯藤的老树,似曾相识的孤立在古道西风,枝杆矮曲而又苍劲,如抹了漆的闪电禁锢在寂寞中摇曳,频频盯着我们离去。悬望了好久的沙滩周围又是空空如也,天盖的此时此刻是那么的诡秘。哗哗的水声在船舷边推迤成纹,展开而又铺平,一如我小时看外婆揎动出声的被单。挤满人车的露天舱舷只有一米高的锈蚀铁栏,那时刻我真担心如果拥塞了的旅客会挤裂碎断。浑浊的河流就在足边尺许,轻轻有声,象在诉说,又似威胁,水面与船面几乎平行,泥色的浊流欲进再退,移动的船舶用无形的翅膀将它推开,象姑娘与醉汉的游戏。凌晨的阳光还遥远而不露声色,雾霭沉沉的夜空在南美印地安境地,尤使人感觉印加文化的奇特而神秘,幽远而临近,庞大而细微,宓宓的水流,迷糊的天际,在黯淡的凌晨里被深黑的树林蔓伸,那么难以捉摸,而又那令人遐思,浩瀚的寰宇,是这么神秘。年底在这里是盛夏,那天的夜空竟然没有繁星,这景色给人感觉万籁俱寂而又喧闹嘈喳,千难万险而又平安无事。不知怎的,从那以后,每当我阅读英语作品,杰克.伦敦用荒野的呼唤将北美山势横斜,逶迤连绵气势容入笔调,那景象辽阔磅礴,让我的心灵又浮现出南美寂夜的河流,远远的山脉,团团雾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逼近,时而悠远,宽敞的河流,泥沙的浑浊,微波的绵绵……。
最是那一动不动的群群鳄鱼,三三两两象固定在水面的浮标,平静的头颅如怪木待沉,漫漫靠近船舷,耐心的神态,看起来那么温柔而安详,安详得要我希望手头有支老常宝的猎枪,对它们客气的瞄准,轻轻的摸着扳机,用毛泽东似的微笑运动一下两下。无容质疑,它们等待的机会是有的,有过,将有。至于它们中多少品尝过乐羊子的味道,我连想都懒得去想,几千年前的旧事,何必重提。看那神态,那眼珠后面潜伏的整个身躯混在水下,小小的眼框看待的世界,让我联想曾有过的家家必挂的图像上的那对眼珠,撕咬得神州大地血污如注,亿万萧疏的情景,真异曲同工也。万能的造物主啊,你为何安排了人类千奇百怪的结局,连鳄鱼也这么悟道悟空悟能。据说印度有种教派将愿殉夫的妇女,活活恩赐给鳄鱼去尽情享受人间的情色带给它们的好运,甚至鳄鱼的粪也可用来当避孕药,而蟒蛇见了鳄鱼呢,恐怕不会分外妖娆了。人类与动物的区别:莫非是持有钢铁的绞杀与使用血肉的嗜咬而已。不用说,要去另外的路经,凭这船轻轻的一侧,我们就成了鳄鱼的快餐,“竞自由”竟是如此“多娇”。
像这样的破船在中国也很少见,锈蚀癍癍,船身歪斜,走得比老牛还吃力。那一迭迭波涛,象暴风后的沙漠,折腾着邈无边际的眼界。十年后我在美国旅游时,就餐馆打工时之便,听一位福建小伙子,耸立着头发,农村人瞪着眼珠的模样,给我描述他们横渡太平洋,躲在新加坡二战锈迹累累的破船底仓,和我那晚在南美的夜航,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福建人几乎可以抢滩占领(几乎所有的)美国中餐馆,那勇气?当惊世界,真非妄言。
站在船沿,我看着身傍的几位同行的伙伴笑道:“此去巴西,就全凭老天保佑了。”年长的老谢还在沉思中狠狠抽烟,忙着吞云吐雾。小余依然毫无视角的了望,老何张开大大的眼目而答:“是呀,谁叫我们是中国人呢!”说着他抚摸着手臂的鸡皮疙瘩,惊惶中微笑,另外表情。他胖得合适,略有橄榄球样的身材,每当他激动的时候,小而厚翘的嘴唇,让我想到鲢鱼吐水的神情,那倒是上钩佳作。老何矮矮的模样,平和的性格,待人诚恳。这位湖南出生的广州铁路工程师,应该醉心于可以的职务和工作环境呀,却甘愿抛家弃子,独撞天涯。哎!圣经里犹太人的逃离,成了中国大陆华人在二十世纪的连续剧。当年的三保太监何等威风凛凛,他可想不到南美的今天有了大批不愿被割去睾丸的华人浪迹天涯,岂有他当年的雄姿。一个个的问号在我内心串起。与老何比较,我何尚不是如此,零落故乡的妻子和怜爱的女儿对我的悬念,何曾想到我在这鳄鱼口边的时刻。
这艘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夜船里,只有我们四个是中国人夹杂在满船的印地安人流里。小余和老谢都是上海人,两人性格恰恰相反,一个子微矮而单薄,很典型的江南人士:好学,善言谈,轻声细语,生活行为检点,没有任何恶习;另一个高大身材,宽阔瘦骨,皮肤粗糙,面容有点红黑颗粒,眼睛总象粘连着线条那么无法挣开,这可能有助于老深谋算的沉思,他笑起来满口黄牙,一看就知道口袋里烟盒火机不缺。小余随时掏出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读两下西班牙语单词,想把脑子里的纹路刻深。他的面容几乎没有特征,不宽不窄,眼睛也不大不小,嘴唇稍微薄,有助于他的谈论。这次来巴西主要是他的煽动,对路况熟悉不说,还能为我们开辟奚经,如数家珍,能让我们放心大胆此行,都是他的功劳。老谢不爱说话,有空就抽烟,风箱般的响声,象管道里有发动机,他不学任何外语,我担心他四十几岁还抛开家小出来,将来不很乐观。我们四人彼此壮胆,说说聊聊,一路少了寂寞。更不担忧船外移动的山川有多危险。
依然是浓密的夜色笼罩,水纹铺开了碎银似的波光,轻轻翻滚。突突的机动船声和甲板上的铁锈腥气,印地安人特殊气味,都混杂在哗哗声里漾溢。我看那每人的不同面孔和肤色以及语言,似否就决定了每人的命运。希望与绝望,兴奋与颓丧,平静与波折中的百感交集,就象眼下这波澜。
我于1989年9月到达玻利维亚之后,一时进退维谷,难道这恐怖的朦胧夜色,这浊流里鳄鱼沉静的目光,这破船泛舟摇摆的声浪,我出国的目的?随着宓宓的河水,佛家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今我不但离别妻女和亲友,也离别赖以生存的社会背景,对那复杂多变而又能如鱼似水应付的人际关系,熟悉的母语文化并以此分析判断地缘气候,政治环境和经济脉络,通通失去。象一个不会游泳者跳进大海,一个盲人误入沼泽歧途,一个幼儿翻开哲学经典书籍,我是这么的来到国外。不会外语,没有任何关系作为桥梁能使我跨越。重庆人将疯狂与瞎乱,幼稚和盲动者喻为天棒,我大慨非此莫属。
河水依然载着我们,也载着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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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七八年前,我一鼓作气写了我在南美整整一年(不多不少)的生涯,大约十几万字吧。之后写我的生涯系列《中国看守所角落》长篇,间或常写芬兰,随笔散文随性触发,这样心猿意马之际,竟然把这篇《横穿南美》打入冷宫,久久的不想捞起。其实,长篇的确像老牛拉破车,岂仅仅是累,简直得用满头银霜来换,还不一定值,付出是可想而知。但毕竟是自己呕心沥血的文字,用生命的代价获得,作为作者与自己的作品关系,大概只有用母子关系,或者婴儿与养育之双亲之情了。失了怎么舍得。之后,时时想重写这部完整手稿,但没有大块时间来应付,时时不甘,而抬望眼,萧萧雨息了。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不能像雨果写巴黎圣母院那么一头扎进去不出来,不完成绝不罢休。为什么不能像巴尔扎克那么一天写作二十小时,来持之以恒。扪心自问,再不写,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那段“妙趣横生”的浪迹天涯的生命的载体,那是不为人知的一种海外华人的景象。现在我想对自己不客气了,逐篇重写贴来,予志同道合的友人读来,与我一些评议和鼓励。感激不尽之言,绝非口是心非。
【待续】
唐夫生涯长篇记叙:
横穿南美(之二)回首玻利维亚
望天涯
漫漫歧路边
共看明月无泪垂
不闻乡音再拍栏
那天早上,我们从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飞向边境机场,各自将曾经看过无数的地下党动作在电影的印象,驾轻就熟的用来回避边检员在抽查贩毒者,以及随意抓捕中国人(同胞干了一件极其恶毒的坏事,震惊全国,我将在后章描述)的国际主义精神大发扬。如果我们被问来这里干什么,可那时候我对西班牙语还一窍不通(后来比较可以了),要扣留下来,在这里连保人都找不到。还算运气,我们各自拖着行李,分开在人行队列里“各自突围”,我们的模样肤色服装等异于当地,很容易引人注意。为此,我们貌似堂正而神态自然,但内心恐惧不安。只要一个被叫出来问话,“牵一发而动千钧”的大家除了惶惶不安,还可以被口供出个甫志高先生来,那就有点红岩了。还好,我们没一个受到阻拦,大家在机场外汇聚,彼此拍手庆幸。
来到最这个国家的最边沿小镇,从离开高原的首都,离开那嶙峋山石的白黄色调的环境之后,在玻利维亚偏东南处,为低矮走向的原野,处处是茂密的碧绿树林或荆棘,看起来真是心旷神怡。真不明白玻利维亚名为首城的拉巴斯而非首都,另一处城市苏克雷才是,但无人去那里问津,整个国家的总统府外交机构和国家政治文化中心,都在拉巴斯城。如果说中国把首都设在拉萨,那玻中友谊一定会万古长青。后来我询问当地房东,她说是为了抵抗抗北方的敌国秘鲁,这里易守难攻。东南部不仅美而且的空气也湿润得多,茂密的灌木林簇拥在道,似有无限的野兽出没,但美洲豹乖巧的离开喜欢吃肉的华人,大概那天不是最佳选择。但我们还是惴惴不安的,这里还是没有开垦的原始地带,绿色的欣慰,给我们的感觉像久别的新娘。谁叫拉巴斯寸草不生呢?真怪。
依照一般惯例,机场出来都有出租车等待,这里人烟极少,我们乘坐的飞机很小,人不多,出了机场就显得沉寂。我们招手出租车,大家蜂拥而上,就依照小余的叽里咕噜出发了。在这为贫穷落后的国家,能开上出租车的还算有利可图,据说需要申请申报家庭人数和收入的,才有成为“优秀的”出租驾驶员。由此可见,这样的出租车要说是在拉人,也和拉动物的车厢差不多了。我估计他们都会在二手车市里寻找最容易出车祸的那种美得令人难受的车吧。
那种土路几乎象中国农村里的机耕道,只是推压得较平而已,如果下雨,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泥泞。不过,好象还不坑坑洼洼。大约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一个小镇的街道,那时静静无人,也许是礼拜天,人们去了教堂,或者被当地什么活动引走。沿街的房屋矮小,没有高楼大厦。小余带领我们一排临街的商店边有空路经过多办公室样的橱窗,几张不太显目的图片粘贴和一些西班牙文字,我们一看就知道那是旅行社,还正在开业中,几个当地人(多是混血的印第安人和欧洲人的后代)坐在办公室里,墙上有点画刊和旅游册子,桌上公文笔墨的各自成列。一位坐在里面办公桌边的各种高高的中年男士看到我们,随即起身,他身形瘦长,面部几分英国式的鹰勾鼻尖突出,从他的西装领带,严肃而又和善的神态,估计可能是经理或者老板。他站起来边走出一边和和小余对讲“啊嗑…,啊乙(西班牙语意为:这里,那里)”。然后,这位阿米哥(西班牙语意指朋友)就带领我们出门到街头,他们边走边谈,我们云里雾里。小余的示意,我们在路边一辆小红车边等他们单独对话,距离不过十来米之遥,我们远远的望作他们比手划脚,一会笑嘻嘻,一会表情严肃,最后好像说得OK,才一块向我们走来。
小余告诉我们:“是这样,刚才我和他讲好啦,每人四百五十美金,他马上开车送我们去圣保罗。如果你们同意,就现在交费,不然就得找别处看有没有更便宜的单价,但今天没有机会了,要不找家旅社住,你们看,是走,或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们打断话语:“当然是走啊,还犹豫什么呢,给钱就是,快走少麻烦,这里也不安全。”边说大家就各自掏口袋凑款,阿米哥看我们态度十分积极,表情也和善,小余当即转手就将钱给了他,看他熟练的指头点过之后,揣进上衣内袋,随即过来吧车后盖打开,我们围住这部小车,把各自的手提箱塞进去。这是辆暗红色点的单门小型家用车,要坐后排的只有从前门店车位靠椅拉动后移,再腾出空间让人进去,这是四人座车得容纳五人长途行军,这车是“力不从心”了,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拥挤在后排的是我们三人并肩缩胸,几小时之后,才我知道什么叫倒霉,浑身筋骨好像要错位似的难受。
已经确定了动身,也有车可行,我们紧张的心情,稍微宁静下来。此时天色非常清丽略微阴沉,人少地广的环境,空气十分洁爽,在平整宽敞的沙石路上,周围是葱葱的林木,偶尔的林间住宅一套,可见这里的居民生活还不错。绝没有我们在那巴斯见到那么多穷人,乞丐临街。不一会这位阿米哥开车到他的家门前,几乎有一人高的平台上建筑的一套不很豪华,但在当地也算上乘的单家住宅。他进去一会再出来,已换了便装夹克,手拿便包,后面跟着出来个矮胖的土著女人,估计那是他的妻子。南美巾帼的特点:粗腰,大乳突出,黑黄肤色。妻子对他唠叨几句,阿米哥点头唯唯,然后两人脸贴脸打响了两边亲吻的告别仪式,妻子站在那里不动双手抄在围裙上,圆圆的脸,下塌的胖肉,和蔼而丑陋。小余坐阿米哥在前排,我们积木般靠得紧紧,听车发动启程之后环绕小镇一半就开上一条大道,从后窗玻璃看出去是排气管的青烟,玻利维亚的国土蒙得迷离而逝。
在那遥远而幽黯的岁月里,我想到“牛虻”――这个被伏里契吹捧的意大利革命者弄武器的地方――这位革命者的南美,想不到竟是我出国的头站。
....... ......。
恍然间,岸边靠近的触动,牵回了我的思绪。
当船舶的轰鸣音才消失,便是人声嘈杂鼎沸外涌,阿米哥一挥手指向他这小龟车,我们急忙又挤进座位,所有的车辆都像关闷了的野猪在鸣鸣不安的嚎叫。尽管如此,也规规矩矩的依次爬行。上岸后在颠簸凹凸的路面行驶,沿岸曲折弯弯,浓郁的矮树枝条和路边的小草在迎来清晰,送走迷糊,不一会就在平川上,阿米哥精神饱满,小车匀速奔驰。
神秘的夜像一座随时要垮塌的矿井,将我们这萤火虫似的车灯虐待得那么惊惶弱小,疾疾进发在没有任何汇车的道上,我们都不知道走的什么路径,奇怪的是,在行进在一片比较辽阔宽敞的公路时,突然,阿米哥关了车灯,放慢速度,这下的黑幕立即围上来,接纳着这同流合污的小车,象老鼠般轻轻徐行在黑黢黢地狱。阿米哥紧张的神情似有雄师般毛发倒立,他皱紧眉头,把持方向,一丝不苟,全神贯注。我们开始意识到这地段有“敌情”,都静悄悄的一同注视周边,生怕有魔掌伸进车来把我们拖出去似的。
不一会,我们看到前方有微微暗黄的亮点,像蜡烛般摇曳在朦胧中,再滑行近点,再绕过一个有弯的丛林,才看清楚那是路边的平房小屋边防站,里面亮哗哗的,旁边一座岗亭,但不见亮光。我们的车从侧面轻轻过去,不见执勤边警,车如盗贼般鬼鬼祟祟,像一条溜滑的泥鳅正要挤出手指缝隙,那沙沙有声的轮胎要告密似的,但没有获得机会,我们的车远离小屋,加大一百八十度的圆弧,尽可能拉开弯度,谢天谢地,那瞬间,仔细看屋,屋不动。这可没有敦煌曲子那种乐趣,像躲藏在洪水里的小船中,我们只有任惊涛骇浪摆布,所有的计划,预谋,目标都在此一举,成功与失败这瞬间像一根遭受酷热的雷管,随时可能要我们粉身碎骨。
阿弥陀佛,小屋的距离越拉越远,我们的心像获得了神效的降压灵。从后窗玻看去,那恐怖的灯光变得迷离淡漠,最后终于消失。
这时,阿米哥有了笑容,扭一下腰身,高兴得把双手向上一扬,嘴里叽里咕噜唱出几声,像拥抱他的老婆怀孕了那么激动。随即,他对小余说了一阵,我们恍然大悟,才得知今夜巴西大选揭晓,举国欢庆,这是巴西第一届民选总统,军人终于离开政权,这就防止了随时政变和屠杀的内斗吧。那时候的边防军警也把夜班当安息日,不知到那里狂欢寻醉,或是去跳舞取乐。哈哈,我们都说这总统一定当过边防军人,也许未来的巴西可以不设边防。阿米哥还乐滋滋的告诉我们,吊儿郎当的巴西人除了啤酒和足球,雷打下来都当儿戏。说得倒轻巧,但要给抓住,但我们还是暗自庆幸,这次偷渡失败的钱捞不回来事小,坐牢或者遣送,或者罚款,找保人,那就很难遇到雷锋显灵了。今夜福星高照,我想那些为偷渡而送命的同胞,亡命太平洋,闷死在多佛货车,卷走于英国海岸,比较而言,那年我们在南美的那晚,真是冥冥中的“落透”喜运。
说说笑笑,司机加大油门,汽车也欢快起来,发动机悦耳高歌如情,紧闭的车灯已经打开,外面的景物晃动越来越块,带走了我们的恐怖和忧虑,这个最庞大的南美国家给我们征服了。刚才在胸前划了十字的阿米哥也长吁一气,无限松弛和安乐如赌徒嬴了一笔。难怪,当天他在办公室一见小余而后出来,知道我们要去巴西,就毫不犹豫即刻动身,到底是当地人,要是他不“泄密”,我们还蒙在鼓里,偷渡如此成功,真运气。然而,数月后我获讯得重返玻利维亚,坐上另外的车途,而且只有我孤独一人,那种险象环生,在崇山峻岭的边境之下,时只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是后话了,暂且压住不表。
进入巴西了,我们从兴奋、激动、担忧、冒险而来的刺激,由忐忑不安的心态恢复平静,小余一人独自坐在驾驶傍边的位置,算是获得最佳待遇,阿米哥和他不时简单聊聊。疲惫的我们渐渐东倒西歪,老何与老谢各靠一边窗口,两人的脑袋和身躯像八字那么分开,我挤在中间做“花蕊”,浑身都像有毛虫爬行般的极不舒服,只想阿米哥能停车下来,让我们活动筋骨的酸麻胀痛,血液的流通受阻,那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小余偶尔他拿出小本本翻看,活学活用的文革办法被他拿西班牙语当毛书。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一个念头逐渐在心里清晰起来。想起人生好怪,一念之间,一步之差,会上命运扭转的指南针。人,有时候很难把握自己,象风吹落叶,在旋转的时候,偶尔会选择自己的方向,就那么微弱的一点能量而已。
这时我回忆前几天和小余的认识,几番交谈,就成为生命征途里的路口转向标。对我们而言,这次偷渡巴西,是在玻利维亚无路可走,处处碰壁而不干坐以待毙的境地,才另寻蹊径,找邻国巴西为希望之地。不知哥伦布五百年前在这片荒漠的大地上寻找黄金的心态,是不是和我们那天的感受差不多。
那天我与老何在那巴斯上街市中心街上,打算去印第安人的菜市购买点食品,碰到小余从哥伦布(有塑像)公园沿街下来,我们相顾一点头,“你们好!”小余从主街的上方走下来,我们相顾一笑,他的面容是那么柔和。
“你好,来多久啦。”我这样问他。
“哦!一年多了,你们呢?住哪里?”一听他那典型的上海普通话,以及(如龙应台述上海男人)模样,我很熟悉。我曾所在的工厂就连接内迁厂,那里有我的上海朋友。
“我们才来几个月,还在找出路呀,你呢?张翼可能你认识吧?”招呼之后我回答了小余的提问。
“我也不远,就在那边的半山上。嗯,我知道你说的那里。”他说着指了指我们后面高出路面的右面,我知道那一片当地城市居民住宅里,有几处华人住点。他又微笑的点头:“张翼,当然,都是我们上海人。出路当然有,只要你想离开,有的。”小余说得含蓄,令人莫测,但初识,我不便细问。
“你想不想离开啊?”老何试探他的打算。
“慢慢看吧,这里有些事,一时我还走不了。我也去过巴西,那边的确不错,比这里的机会多,容易发展。 ”小余扭头对老何微笑的说。给我们亲切易近的感觉。
“你对玻利维亚有感情啊,能呆上一年,真不简单。”我这话有点让小余进退维谷了。
“不是的,我还在等国内的朋友。”小余的回答敏捷,我无话可说。那些时候,凡是出国之后,发现能为国内的熟人朋友介绍机会出来,而自己有知道一些机巧,无形中能赚取一笔,何乐不为。好比后来在中国的传销,如四川话说“门闷门,整熟人,”也然。人,特别是同胞在这样的环境里,自顾不暇,就会自然想到走捷径的硬道理出来。不知小平同志在广西百色悄悄弄一笔公款,临阵逃匿时,就悟出了这样的“真理”。
那天,只是一个开场白,我们彼此简单的客气寒暄几句就告辞了。想不到而后小余就频繁来我们的住宿房舍里,吹他到过的巴西。让我们听来悦耳也产生向往的念头......。
我们的车还在轰鸣中,在宽敞的南美大地上,清空和原野吐露的天际和线条,远远的平川上逶迤起伏的山峦,让人感觉大自然的神奇和美丽。
【待续】
2103--10--31 修改於赫尔辛基
唐夫生涯长篇记述
横穿南美(之三)最先的恐怖
唐夫
人生似云也似雾
似水也似梦
去去来来 迷迷糊糊
摩肩接踵
留下一片朦胧
当我们的紧张心情一但松弛下来,浑身就像一堆泥。阿米哥看着前方,偶尔和小余说上几句,随后,小余跟答时又摸出一个小本子,看看抄录的西班牙词汇,这样抓紧时间活学活用,倒是让我佩服。
上海人总是那么好学,做事认真,考虑问题周密。当然,太周密之后,难免被我们内地人认为太细的心眼也有点搞笑。还记得曾经在举国饥饿的年代里,各地都凭粮票才能购买食品,那时候人民币还不能作为完全有效货币,没有千奇百怪的号票“并驾齐驱”,买东西等于白漂。粮票仅仅是千百种票中之一,普遍的印制粮票最小数位是一俩,有指头那么大,印得花花绿绿的,纷繁不已,就那三年,我那老外婆的眼睛被牢牢地盯出白内障。无独有偶的花招,上海粮票里还有五钱,也就是说,他们的又扭紧额头苦思,一俩粮票再分为二。这种连葛朗台先生也想不到的绝招,最后终于把上海人的身材都扭成豆芽角角,要打架,最先溜。不过,平心而论,当年的中国市场,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上海产,那信任度绝对超过当今人们喜欢的日本货。幸好他们得天独厚,先被侵略,才高人一等。在中国,哪里最穷----五人穿一条裤子学毛著的地方----就一定是没有被侵略过。
在车后座的我们三人挤得硬邦邦的东倒西歪,渐渐迷迷糊糊,我看老谢和老何都闭上眼睛。我反而被轰鸣的车声刺激到脑海深处,牵引出瞬息万变的念头,如影片魔幻,将各种各样的境遇累积为一种沉重而灰暗的心态。我想到当我们的飞机降落在拉巴斯机场之后,来接机的上海小蒋,将我们带领到市区里的一家旅店住下,他一再谆谆告诫我们不能出去,说现在到处都在抓华人,小蒋的面容充满恐怖。
我随即问小余:
“那次大肆抓捕华人的时候你在玻利维亚吗?”
“怎么不在呀,我还不是东躲西藏的。”
“哎!那对年青的澳大利亚夫妻死得真惨!怎么会这样呢?都是同胞,做事也太歹毒了。”
“不是同胞也不能这么干,想都不敢想的事,还做得出来。”
“我们当时都给吓坏了,怎么也想不到那几个人这么心黑,都是中国人,何必呢,谋财害命,竟然用此歹毒手段。”老何,老谢也来了精神,参与议论。
小余口气哀叹:“人家可是幸福的家庭啊,他们的女儿才五岁,两口子为了打拼,就放在上海让婆婆爷爷养育,小孩还盼望爸爸妈妈回家过年,荣宗耀祖的接她一块出国呢。”
这时候,我想我的九岁的女儿也会常常想我,要经常问她的妈妈一样。
幸好这司机一句汉语也不会,要不还对我们也另眼相看。驾车时间那么久,但他丝毫不见倦意,我真有佩服他的耐力。周围旷野漫移,小车飞驰,轰鸣声声依然,这条由西往东的道路十分平坦,要不是车小人挤,此次旅途应该还说得上眼福之遇。这里是亚马逊河冲积平原的南部,空旷的巴西,在这条线路上几乎不见另外的车俩。若干年后我在美国坐灰狗,两次往返洛山基到纽约,横穿美国东西之路,几乎每分钟内都有车交错,难有“单行”机会,唉!山姆做大叔,也真可怜。
老何精神一震,就冷冷插进话来:
“都是你们上海人嘛,就会整自己同胞。出国来上海人名堂最多。那阵子把我骇惨了,简直不敢出门,生怕被移民局的抓捕。”
“你怎么这么说呢?老谢小余都是上海人,两个合起来揍你一顿,看你怎么办。”
“对呀!”老谢咧开大牙的嘴巴一笑:“他老是攻击我们上海银,我们就揍他。”
“你来帮我呀,我们湖南四川省邻居,他们在江浙,远得很,打起来你不帮我吗?”老何拉拢我来助阵。
“的确是那样,不少上海人出国来,就爱打小算盘,整同胞。不过这次做得太绝,惊动了整个玻利维亚政府。拉巴斯的所有警察出动抓人。那几天啊,只要是中国人,见了就抓,抓起来就仍进牢房,慢慢审问。”老谢也坦率地承认。
“那人家没有涉案的,怎么处理。”我觉得荒唐,为之不平。
“处理?处理啥呀,还不是花钱。这是我们的国粹。”小余再解释:“你不能一下都把上海说坏。阿拉听了也生气呀,就侬………。”他一急就用上海原话了。
“阿拉归阿拉,侬归侬,你再详细说吧,我来的时候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气氛令人惴惴不安。”我接过小于的话,但我没有说在机场被敲诈40美金的事。那是初到达拉巴斯,之后才听当地华人说,因为一个上海人想赚同胞的钱,就告诉那些土头土的海关人员,专门收取中国人的特别入境费,有利均分。那矮矮的肥头海关家伙最先还不信,就鼓起勇气,冒出胆儿一试,竟然万无一失,看中国人随手掏钱,很积极,最后想来,凭什么分?!最终那出主意的混蛋一分钱都没有。记得我当时在海关时感觉纳闷,为什么只有我们中国人被叫在一房间里专门交费。最后才真相大白,不过,那会儿想要入境,飞了半个地球,心情也匆匆,40美金也不当回事。后来知道,这中赤裸裸的敲诈根本不合乎世界惯例。没有哪个国家在海关要收钱的。
正想着往事,小余又说:“其实,他们不离开澳大利亚也行,六四以后,全世界的民主国家都给中国人开绿灯,只要愿意留下,马上获得绿卡。”
“是呀,跑来跑去,还不是担心在国外居留,中国护照一般都不给延期。澳大利亚不比玻利维亚,那不是拿钱可以买绿卡的国家。算他们倒霉啊,不远万里,跑来这里就送死,玻利维亚的居留好买,谁叫他们没有遇到好人。”老谢在一旁议论。
随着车音,我们漠视周围晃动的景物,话题中绕在不久前发生的那件惨案上。
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是跑漂流海外,相互无奈,只有泪中肠吧。特别对文化档次低的小市民甚至中国农村人,成瞎猫似的,非得彼此抱紧,好像有点安稳感。这大概也是海外唐人街形成的原因之一。不过,中国人的普遍陋习,在哪里都乱扔东西,环境肮脏不堪,而最先出国打工的,多多来自农村,本来中国政府教育百姓,都是选拔最坏的做模范或者提拔当官,风气一但形成,出来被人鄙视,到处挨打受气,就不鲜见。所以,世界各地,只要动乱,最先遭受抢窃和严打的必然是中国人。直到今天,莫斯科的华人一见警察,就呆若木鸡,被勒索的不为鲜见。
经过文革后出国的,整人伎俩都练得炉火纯青了,把这些软件也带来,就是冯梦龙还在,也没法写:老乡整老乡,同胞敲同胞,绝不心慈手软。俄罗斯有华人专抢同胞,倒霉的回北京来报案,等人被抓时,都水过三秋,时效不多或早已过期,看电视报道年轻的罪犯出庭都白发苍苍,在牢底办退休去。此外,中国人相互排斥,攻学位读书的瞧不起打工的。打工一但打成老板,就雇佣学生颐指气使,“废品的报复”吧。
最初出国我在拉巴斯的耳闻目睹,几乎所有华人,相互结伴,三人一群,五个一伙,成天游荡在街头,在那贫穷落后的地方,没有打工机会。其中谁要想赚钱,会点当地语言,就能租一套当民宅,自己做二老板,诱惑邀约或者相互介绍新到底同胞来住,这样的情况在玻利维亚,在巴西,甚至在南美北美都很普遍,洛山基的小台北区最是华人聚集。我在玻利维亚,在美国都住过这样的华人点,加拿大也应该有,万变不离其宗嘛。
话说回来,在拉巴斯发生的华人惨案,正是我才到达玻利维亚前的日子,后来才听闻,那是在一处华人居处,几个上海人从机场接来一对由澳大利亚来的夫妻。至于谁给这对夫妻牵线,他们又是通过谁得到这样的信息,知道玻利维亚可以花钱买居留,免受海外长期不稳定的签证有不得不回国,而有很不愿回去的忧虑,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天,为他们接风的同胞,一块吃得杯盘狼藉,酒肉交加,酒瓶已歪斜一堆在地。
“哎,做华人苦啊,要出来……… …….就得拼命干。比如我俩…………在悉尼,……….又读书,又打工,什么活,只要能找到,就累死累活……….的挣钱,还不是……为了……弄个前途出来。你们…说,对…吗,要不我们能来这里……么?”
喝得醉醺醺的丈夫脸色红红的,说话已经不怎么清楚了。妻子靠着丈夫,笑笑的哼哼。“对,对,只要你们在玻利维亚办好永久居留,其它的事都好办了。”她那憨厚的面容,真觉得到了玻利维亚,只要解决了绿卡,就不再担忧了。长年的心病终于得到解决。一种满足和轻松的神色漾溢。
“在澳大利亚打工挣钱,一月能挣多少呢?”有这样的问话,脸色已经在羡慕中诡异。“那不一定,学习不很忙的时候,我们俩能挣三千多美金,一般也能挣两千多吧。就是听说这里好弄居留,才过来,然后再找人头帮忙去美国吧。”
两口子居然这么老实,出门还敢暴露自己的“金库底子”。
“哟,这么说,你俩最少也挣了好多万了?”再问的想落实更细。
“也没有多少,还要寄回国给女儿呢,我的父母在抚养她啊!等我们找到好的国家,如果去了美国或加拿大,获得居留,一家人就团聚了。人嘛,都这样,出国来,哪个不为这条路。中国不好呆呀!你我都知道。”
这样的回答不等于引狼入室吗?
“没有问题,居留的事包在我们身上,移民局的我们都熟,帮你们办好,初来,看看这里环境,我们去郊区观赏看看风景,游览一下嘛,你们在那边辛苦了,玩玩耍耍也好啊!”
地主之谊就这样的甜蜜尽到。至于酒席上怎么的诱惑引导,几个临时住人热情之间的眼神会意,这对夫妻在酒精梦幻中的坦率诚挚,不必为此平铺直叙,宽慰的语言,中听的解释,就让这对夫妻放心大胆的听从接待者的安排食宿,居住,等待办理移民手续。
新到南美国家,这样的人情世故,也是可以理解。当年去玻利维亚的华人,都把这里当成过桥。
几天之后,在拉巴斯城外的一片乱石岗上的峡谷里,警察局获得举报:“一对男女的尸体那山洼洼乱石堆里。”随后当地日报连篇累牍刊登,照片上有警车和记者,这对夫妻死后的模样,衣服给扒成怪模怪样。图片还有警察搜出来的一笔美金款项的现金支票。凶手们竟然傻了眼,怎么只有支票啊,这可没有谁敢染手,那是需要签字验证之后才行。谁也不敢冒此风险领取,被抓是肯定的。
于是,从那天开始,拉巴斯街头的警车喇叭嘶鸣,戴上镣铐的华人,一时狱满为患,到处风声鹤唳,每一个中国人都成了过街老鼠,移民局与警察局忙得不亦乐乎,像鬼子进村,到处搜查华人居住点,看不顺眼就关起来慢慢问,结果是花钱保释,不了了之。据说中国使馆人员也很配合,做了二鬼子,惹得华人大骂,吃里扒外。后来听我在住宅的二房东小谢说,真的凶手们杀人后就立即逃到巴西,据说有个姓邵的女人出谋划策。这让我们猜想此去巴西,不想成了柳三变的调侃: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杀人者就这样逃之夭夭了。那顿酒足饭饱白赔,真不知怎么策划,就这样干出一件伤天害理的歹毒事。死者家属隔天遥海,老年父母和幼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掏出这笔钱来穿过太平洋为儿子伸冤。中国大使馆对此,最多不过冷哼两声而已。这一对可怜的,抱着美妙的出国梦幻者,就这样去了天国,抛尸异国他乡。可能至今的拉巴斯公墓里还有他们的碑文吧。
一晃,这件事已经发生25年了,那位遗留的女儿现在也三十岁了吧。五岁就失去父母,怎么长大,不堪设想。
无独有偶的是,就在那里才发生了令人震惊的杀死害同胞之后,随即巴斯牢狱里的,又发生惨案。这次,是反客为主,坐牢的把管牢的“戴宗”杀害。真行,对我大唐中华骄人而言,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这下,祸就惹大了。
漫长的车途,无聊中的消遣,而后我们的话题,又绕在那前后相连的两件杀人案件上。
【待续】 2013-11-05於赫尔辛基 初稿
横穿南美(之四):重叠死亡
唐夫
世人都晓亡国好,只怕老家亡不了。
今生只恨亡不多,亡到多时心醉了。
曹雪芹活了一辈子,就总结出那点肺腑之言。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国还是亡了才好。遗憾香港澳门出现太晚。当然,绝不能亡给野蛮人。就像当年苏俄在东北,花姑娘们根本没法捍卫“党中央”。
我在中国从出生到离开时三十八岁,在八十年代之前,多数时间饿得看到吃的眼珠就圆,小时候有三年是不足八俩一天的吊命,后来工作又被定职称为专业反革命又三年,关起来也是八俩一天或更少的度日,长期饥肠辘辘,就盼鬼子不进村,结果年年白等。等到1989年好像有点势头,但老外只有干着急,怕较真。我想与其如守株待兔,还不如提枪打猎。看来,我的出国动机,的确不纯。
为什么我们中国人活得都累,原因是跳不出三奴之役。你要问那三役?听我道来:
一,本(国)奴。
二,亡(国)奴。
三,外(国)奴。
三奴之间,本奴要最次,亡奴中流,外奴应属上等。能做上外奴的,那是大大小小的酋长们及其后代的神圣优先权。不信,谁把他们的家抄一下,全世界200个国家的护照绝不会少。美国加拿大欧洲的身份,早就堆满。刮目相看,他们的子孙都去做外奴放洋狗开洋车玩洋女,还真荣宗耀祖。
难怪民间偷渡乐此不疲,滔滔不绝,盼做外奴,不虚此生。
眼下,芬兰冬天将临,时差也迟缓一小时。黑夜和白昼象两股反向的橡皮筋,此起彼伏各,不是你短我长,就是我升你降。
赫尔辛基在芬兰最南部,白天最短的时候,在圣诞节前那些天日可能就五六小时而后入夜。北极圈内甚至一个月没有白天,那是雪色氤氲,灯光闪烁,旅游者喜欢的一种罕见奇观,是圣诞老人村旅游者最多的时候。全世界的儿童们都想有这个白胡子红衣裳,驾驯鹿车凌空而来的老头,飞来赠送礼物。滔滔不绝寄往邮件,也是圣诞老人乐开怀之时。冬天的芬兰也是令人心静的时候,我压抑着渴望奔波的心猿意马,静坐电脑,想看不厌,指点敲打,弹拨记忆橱窗,心绪重回南美,再体会当年,那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镜头。
前文所述,那对无辜的上海年轻夫妻就这样被美好愿望驱使,魂撒异域,魄游故国,怪谁呢? 中国从1949两到1976年,二十八年不和世界接轨。如此“守身如玉”,到时候国门一开,都像犯人一样,蜂拥而出。人们想象的外部世界,除了玫瑰色,就是天堂。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大陆人,泛起一股出国不可抑制的淘金梦,在大穷大困大苦之后突然开门见光,出去的机会渐显苗头。于是,沿海各地城镇有胆儿的做先锋。为了金钱名誉,为好奇心鼓动,为摆脱国内那种不自由,被封锁的状态。千千万万人中的那对可怜的夫妻,辛辛苦苦的挣钱,不外乎想买个身份,可以摆脱伟光正护照在海外遭受的歧视和限制。自投罗网,遇到这样的歹徒,真是倒霉透顶。后来我来到芬兰又见报道:一位华人工程师去澳大利亚找到份加油站工作,不久,有来抢劫的带枪,对他一扣扳机,玩完。当然,这等概率极少,但为此冒尽风险,背上一身债务,却走上黄泉路的,实在冤哉!要早知道,留在国内,这不好,那不好,毕竟胜过金窝银窝还是狗窝,温柔得多。杨子曰:“天下(有)三门。”而谁又能知兽门何处呢?顾城出国不也雄心勃勃,结果鸡贩子做不成,一斧头就把老婆砍死,自己上吊。而今,他们的未亡人的儿子和女儿正好同龄,没有父母的童年,何等共鸣?
好!下面言归正传,接上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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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逮捕华人,为什么?”
刚才入境,我们四人都脸色凝重起来。听张华说起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我们顿时像掉进冰窟。广东小子还忍不住寻根刨底。
第一次出国,我才从人流如注的广州到花花绿绿的香港停留几天之后,乘飞机经过也门到伦敦转机,再停迈阿密,又去巴拿马,最后才到降落到玻利维亚的首城拉巴斯。加时差,我记得从9月12日起飞,到达时已经是14日了。两天下来,感觉浑身的疲惫,可以想见。
那是个阴霾沉沉的下午,飞机徐徐穿过世界最长的山脉,由秘鲁南下到玻利维亚的阿尔蒂普拉诺高原夏的第一大城市郊外的机场。在四千多米的高原上,酱沉沉的黄土地,不见一棵树木的荒原,比我曾经到西藏拉萨的贡嘎机场看起来,尤有余悸。这里的泥土象沙漠般的营造出这样的大漠。做苏武,羊呢?在那片刻我不由自问。范老儿曾说: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也是我初到玻利维亚时的景象。安第斯山脉,又是何等的屏障。
“唉!说来话长,一会到了旅馆,我再慢慢讲。不过呢,你们最好不要外出,这几天就呆在室内,等风头过去了再说。这里警察抓人是不问青红皂白的,进去了不找保人,不给钱就不放人。何况你们不会语言,说不清楚,只有吃亏的。”
听张华这么一说,我们更是仗二和尚。随即,广东小子又与张华闲聊,他们之前的共同认识的人,怎么联系的情况。福建两口子叽里咕噜的客家话对讲。我们四人拥挤在机场出租车的后排车座里,盘山环绕的路一直下倾。半山腰上的印第安人的住宅,户户相连,粉白色调象一些歪歪斜斜的积木,不规则依山而建。远远的城市,密集铺设的房屋,象在对我们招手。
很久之后,拉巴斯的警察抓捕华人的事我才清楚,但已是水过三秋。语言文化的阻隔,我们又不会去买读不懂的西班牙语的报刊,对任何时事新闻是一窍不通。做华侨的第一步,就是头婚眼瞎。
这件事的来由,也是因为那对上海夫妻遇害而后的大抓捕,一个被关押的华人竟然设计逃跑,有弄出更大案件,一时更让华人真是无地自容。
他本来很无辜,因久久坐牢,又无钱托保,苦于身陷囹圄之后,就困兽犹斗而穷凶恶极。为此,他趁外面的朋友来探监会见时,两人策划一计。
“嗨!阿米哥,我有点小事,需要你帮一下,我会重重答谢你的。”于是,他活灵活现的形容一笔不少的金额,需要从银行里取来。这活儿耽误不了多久。言下之意,让这牢子乐起来,那是不容置疑。人类社会,万变不离其宗之爱,还是金钱,鬼见了都要推磨,何况人。当他在牢狱防风的时候悄悄对一个老实巴交的监管员说来得娓娓动听,于是,就在他希望的那天,让牢子带路从监狱出来到银行之间的路段上,出事。
本来,在玻利维亚那样贫穷落后的国家里,好歹还叫(用英语的话来讲就是)儿你怕不理客。阿庆嫂曾说“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我们堂堂华夏子孙来到太平洋那边的地球沿边做客,人家当然弄不清楚底细。嘴一张,不过说与吃,吃要钱,说为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都为嘴一张。这阿米哥一听说有钱取,而且还得犒赏,圆圆的酱色脸自然笑成合不拢的模样,就依我们这位胆大心细策划周密而品行恶劣的同胞,以运筹帷幄之能,就决策了十里之行。
像干牢狱这活的一般都是印第安人或者混血儿类。文化档次不会很高,也就是说智商和毛主席相信亩产百万斤一样的相信了押送中国人走一趟银行是不错的大跃进。在玻利维亚的不同人种与工作的划分异常清楚。纯种的欧洲白人,长得帅气阳光的,好像都含有释放不完的正能量,说话做事,求知学习,攫取社会地位,都很给力。这些人一般都是商业巨子呀,银行经理,或者学者政要等角色。而平民百姓社会阶层,城市里居住多印欧老前辈误入迷途产生的后果。他们的肤色一般深黄,个子矮矮,多数只有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膀阔腰圆,喜欢喝啤酒是常态。他们大多小小眼珠,宽宽带脸,体格看来极像西藏人,也带点像朝鲜人样,瘦长的少,宽阔者多。估计这狱卒也基本如此。当他被这个诱惑人心的词汇迷住之后,美好的联想不是大醉顿有望,就是讨老婆一笑,孩子一乐,是必不可少的美景。于是,这个老实巴交的戴宗便默默照我们这位同胞的安排进行下去。
时常,我在拉巴斯街头漫步,有意无意中在中段那条路的背街,有接近足球场大小的一个院坝,一座高墙拔地而起,像中国古代的城墙一样,下面是厚厚度牢门洞开。每天不少人在那里排队要见里面被囚禁者。每见这样的情况,我不由羡慕里面坐牢的,比我曾经在中国坐牢运气好,十年八年在看守所里,想见亲人就做梦去。比如我坐牢三年里偶尔亲友送来衣物牙具,也是监狱长转交。看来,玻利维亚这个儿你怕不理客处,还算有点人性。但就是这点人性用在让我们的同胞身上,就成了兽性。一切计划行动方案和策略等等,就在这样的会见时候,他和外面的如此这般定下时间地点以及行为措施。
到那天一块去银行取款,狱卒押着犯人穿过的街道小巷里,至一弯拐冷僻处,埋伏的接应者,一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突然窜出来,趁牢子不妨一个袭击白虎团动作,就把人家打昏。既然这样,两人逃了也罢。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这六个字害过不少人。你能跑掉也阿弥陀佛,可两人还将人家打死,还不干休,真是雷锋的冬天,冷酷无情之极,还挖掉人家的眼珠。也许,这类反侦查手段,不做,就对不起多年的潜移默化之教。此后,凶手逃之夭夭,南美本来就是像格瓦拉这样的罪犯份子的天堂,没有山姆大叔出面,就能为所欲为。但留在那里的华人,就不好说了。
这下,整个拉巴斯城市轰动,报刊一登,那些日子华人的脸还真没有地方摆。读过美洲历史的都知道印第安人的天性,要是被惹恼,他们本来就有扒人头皮的习惯,取心脏剥人皮的专长,处理不好,恐怕多少华人的脑袋就会光溜溜的,和理发店无缘,也难说。这颗多种准备的红心,弄得不好就上金字塔去。幸好当地有华侨商会,几个比较有实力的台湾老板觉得大家都日子都会难过,这实在过份了,民愤一但激发,生意不能做是小事,命不能保就难说了。一般说来,民族恨是容易超过阶级仇的,后来的九一一不就是说明。于是,大家急急商量,都来出血,设法安抚死者家属,花钱消灾。但那几天不但是华人最羞愧,也最胆战心惊的日子。
我到拉巴斯的时候,正在这样的风声鹤唳中。从机场一路下来,张华并没有详细情况告诉我们,他匆匆把我们安排在一家旅店里,反复告诫我们不能出去,要是被抓就麻烦了。还要我们就呆在旅店里,然后他说有别的事需要去办,第二天来帮我们解决这里的一切问题,如办理身份证及以及居留等。这是出国人最先需要解决的事。我们的护照签证都是旅游,合法的居住期限只有三月。一但过期,违反国际法的事,当然不是享受。
被他这么一吓,我们四人傻眼了,好像陷于绝境,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感觉比老常宝逃走深山老林还恐惧。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当时极其不理解,最后大家说来说去,一致认为是张华想诈骗我们。将我们当人质来劫持?于是,我们认为遇到歹徒,既然这里抓人,我们就去外地城市如何?可以逃过一劫。一番商量之后,我们做了惊弓之鸟,第二天一早拖着行李,叫来出租车,只想脱离这是非境地。
结果,这样惊慌失措之后的决策,我们再次铸成大错。明明现在正在抓华人,我们走到哪里都会被当为凶杀嫌疑犯。谁知,不走还好,我们这样一走,正好撞上各地关卡中交通要道,机场是最受监控之地。
这一走,问题就更大更迫切....了。
要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
【待续】
唐夫生涯长篇记述
横穿南美(之五):一路逃奔之感及被抓住的瞬间
唐夫
时光是什么
淡化剂
万物因此扑朔迷离
思想如稻谷
浆糊是米的裸体
毕竟是时过境迁的远景,我的回忆难免有慎密之漏。对文字我的感觉总是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始休,比老婆还看重(背着她说啊)。
这次我将原稿打乱重来,除了充实扩展,一些篇章即想即写。网络世界,随意抒发,居住海外,没有金圣叹之危,更无所谓了。
但最近故态复萌,老去楼下工作室(芬兰住宅都有预留房提供给住户搞玩耍东西)改装自行车,切割锯接,装装拆拆,我想把一部车改为理想的自行车,将来周游省事。现在克制下来,绞脑汁。
不过,我还得一边铺叙,一边“回弹”,事情都有前因后果嘛。希望读文之友别急。那是1989年9月14日的上午,由美洲北半球南下而来,穿出云层的飞机,在光秃秃深黄色调的高原上,越过纵贯南美大陆西部的安第斯山脉,来到玻利维亚境内的西科迪勒拉山南。那天太阳象个疲惫万分的印第安老人,面孔黄黄而又软软呈现在贫穷原始的国土,没有绿色的山原,显得苍茫而阴沉。
玻利维亚,这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成为我奔向自由的“鹊桥”,西班牙总督将这片领地划为上秘鲁,属布宜诺斯艾利斯辖区,言下之意,与秘鲁各为上下。和我现居住的芬兰曾属瑞典(后属俄罗斯)版图一样。这里曾有灿烂的印加文化,印加古道,西班牙人的恶作剧,让考古学者痛哭流涕。历史在1533年的八月里发出强烈惊叹,遗臭万年的兵痞加流氓,皮萨罗兄弟以区区168人加一门小炮和27匹战马,竟把数千万人的泱泱大国,600万部队,20万精兵的印加帝国击得落花流水。最后中央军委兼人大主席以及国务院总理和中宣部长的国王,阿塔瓦帕同志被轻松愉快制服,再慢慢折磨,让他继续发号施令,全体印加国民信他听他,祖祖辈辈当他的祖先和他是太阳之子,三忠于,四无限加金条的奉献,肥了皮萨罗和西班牙国王,最后在当月29日,伟大导师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成木乃伊,而是被绞死烧掉。随即,印加帝国土颓然瓦解。想我们一代文革中人,几十年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也差不多是那样天性了,遗憾皮萨罗独一无二;不然,现在国内的可怜虫,哪里还需要上网越墙呢。听说朝鲜才处死了80人,步我们的文革后尘了。
那天从飞机降落,我扭头看着窗外,天色阴沉,拉巴斯机场就在安第斯山脉南下的半腰上,约海拔在4000米上下,这里是浩瀚平川,一览无余,缺氧加干燥,不识印加真面目,一点绿色也不见。巍巍山脉是暗红而酱色的形态,那是印加文明的消失而后悲叹吧。在弱肉强食的年代,印第安人不自杀不内斗就他杀,奇特的太阳神信仰,开创了做红卫兵之道也很不专业,结果被刀剑战马和歪打正着的病菌,收拾得比我们的计生办追女人找子宫做善后更厉害。尽管这些传说的白胡子白马白战袍神灵一到,并持有圣经,他们也怕被抓做俘虏,那一定是载歌载舞的庆祝,活生生被掏出心脏,献给充满幻想的太阳口渴之需。印加人自编自演的神话最后把自己灭绝。每当我望着安第斯山脉的黯淡,这片鲜血浸泡的土地,说恐怖,人们弄成习惯了。不过,等我们到达达拉巴斯城后,几乎每天都是艳阳当空,那光照的远景,是白哗哗的怪石嶙峋的山谷。与初临的景象大不一样。
我实在无法想象,古老的印第安人竟俯首帖耳做了刀下之鬼。到十九世纪初,西班牙国运倾斜之时,人称南美华盛顿,移居南美十几代的贵族之后,西蒙·玻利瓦尔,从拿破伦麾下辞去侍从官位,在极度失望而后,回南美揭竿而起,收拾旧山河,他身经百战,一统天下,将委内瑞拉、秘鲁、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尔、玻利维亚和巴拿马六个拉美国家获得独立。为了纪念他的功勋,玻利维亚就用他名为国号。
就在这个历史辉煌,现状惨不忍睹的地方,我们不知不觉自投罗网,成了丧家之犬,美好愿望于灾难丛生,从熟悉的故土到陌生世界,就这跨度,我们四人即如惊弓之鸟,退了旅馆,拖行李箱,招手拥进出租车,再沿山爬行回机场走上逃亡之道,好像千军万马仍在追击。张华的话如四面楚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拉巴斯。但那里到是处天罗地网,见华人就抓,一抓就(来钱)灵。我们连一句西班牙语也不会,进班房也百口莫辩。那天我们怎么慌不择路,选择到第二大城市---圣塔克鲁斯,是那里有谁的熟人,或是那是海拔较低?估计是前者所以。不过,拉巴斯的空气稀薄得令人心闷气嘬。
无法想象这个神秘的国度,给了我那么多的奇遇和津津乐道的文字。
想来,这趟走得真冤枉,也值,值的是不这样我今天不可能在芬兰,给大家聊起那段拍案惊奇:
之前,我只身由重庆到深圳,过罗湖桥,在香港朋友处呆一周,再到机场搭乘英国(不赖提斯)航空公司飞机,想不到同机里竟有几十名同胞,都是广东福建的模样和口音。后来我才知道去巴拿马是绝大多数。那是战火纷飞的前夜,白宫里的作战计划已出,特种部队待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巴拿马总统诺列嘉不知还在贩毒呢,或是想有人再派志愿军。这些,大家完全蒙在鼓里,兴致勃勃表情流露复杂的希望和信心,也许还有不可告人的侥幸祝愿:上帝保佑!
我们穿过印度,在阿拉伯半岛最古老的国家阿曼停机加油,在候机厅里,我第一次见到穿白衣长袍的穆罕默德,这些曾经挎着弯刀,明晃晃的举起横扫欧洲,看到他们我想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阿里巴巴坐在飞毯上的神情,张开大嘴巴叫芝麻开门的笑容,还有四十个大盗的故事。而今看他们好像个个都很冷漠,曾经靠穆罕默德依赖寡妇过上好日子,就弄出本经书,占领了大半个世界,这一路草菅人命,近千年的辉煌被英国佬收拾得今天都没有翻身。其实,也不竟然,这些豪杰一怒就能见血五步,9.11骇得布什都想躲,也不简单。俱往矣,我们在也门大约停了三小时,又飞往伦敦西塞罗机场,在那里又数小时停留.......。
相比之下,我这一路所见,那巴斯机场简直象个无人问津的村落,不见飞机起落,毫无声息的茫茫大地,显得辽阔静寂,连天的枯黄把云染得萎靡不振,昏沉沉,弥漫漫。当飞机完全安静下来,乘客们纷纷立身,依次走出,再入海关排队,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中国人,大家不知不觉就紧密一块。前后排队者多数是欧洲绅士,人高马大,衣冠楚楚,其间也有几位焦黄肤色,矮矮个子,滚圆身材的印第安人,别的,要不是日本人,就是韩国人。
同胞里有对中年夫妻,偏深的颜面,憨厚的神情,农村人的精明和惶惑表露无遗。后来熟悉,才知道他们由福建来,初看他们,我还以为是卸去白羊肚巾的陕北农民,听他们自己说是餐馆厨师,言下之意,出来机会多多,这女人在一旁微笑,也挺自信。和她老公一样,也有点壮实,都是打拼的料。说到此,现在他们年岁也在70左右上下了,不知是否还在南美。另一位年轻人,他净白面容,模样端庄,身材单瘦的广州人,多数是在热带附近被烤得好不干瘪。据他自己介绍是省级或体院的乒乓行家,扬扬自得,大有振兴南美小小寰球的雄心壮志,拿高薪做教练只等南美伯乐在望。其实,我们都没有具体的目的方向,不具备闯荡世界的文化知识和社会关系等硬件,像关押在牢笼里的鸟儿,飞向自由的天空是本能,至于暴风骤雨,雷鸣闪电,那是顾不得的。那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出国浪潮的强烈诱惑,比清朝末年画上卖身契的华人,我们的处境不知要恶劣多少倍。但大家心甘情愿,情愿借一笔巨款奔出,怀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漩涡身自横的念头,管他妈的,天无绝人......。然而,路在何方,在眼前,在海关?
我们茫然的排队,拿着劣质的红本本,老三篇似的护照,挎包斜在肩膀,一步步依队列移动。
还记得从香港同行飞往南美的途中,登机的华人不知是鬼迷心窍,或各怀鬼胎,好像彼此都讳莫如深,沉默如心事浩淼连广宇,特别是我们中转在美国东南海角的迈阿密机场停留,被机场人员引入一间封闭房间里,关押性的静坐不移,并在门口设一桌一人守卫,如此“厚待”了大约不下七八个小时,怕中国人从机场里乱窜出逃吧。
在美国迈阿密机场里,给我留下永远的记忆。尽管我为了把握英语,在国内一但有时间,就在听新概念磁带,总是断断续续,总是不着边际,外语就是外语,没三五年死功夫沉进去,大脑里不会有软件进驻。除此而外,我一窍不通的国际旅游常识,傻乎乎的任人宰割,也很规矩。在那房间里面久坐真无聊,也无奈,下一班飞机什么时候走,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更没有可能询问的语言能力。这样的等候像坐牢。尽管那房间里有地毯,有沙发,窗明几净。大家都很安静,都有十五个吊桶中内心七上八下的撞击似的。
大约几小时过去,一位模样不错的蓝色机场制服的小姐近来,她个子身材都标准,高高的鼻梁,欧式的蓝眼珠,很有穿透力,她的整个脸庞略向鼻尖拥去的瘦削,分布均衡。她进来随意漫步,不知为何看中我,走进用手一招,指头一勾一翻,示意护照机票出示。我用笑脸表示礼貌,忙将腰包拉链打开,将里面的夹着机票的护照一并交与。这位白人小姐煞有介事的慢慢看看,翻翻,问我为什么买的是单程机票,而签证是旅游。我听得含含糊糊,只有傻傻的点头。“这样的机票,是不可以旅游的!”她那严肃的表情,深邃的目光,也许是看出我的不安和失措。“So......,你得再缴纳450美金补票,不然我们送你回程。”她说罢,用手扔扔,箱数钞票的样子,再仔细的盯住我,脸色冷调。我但是连猜带解答明白了要付钱,竟毫不犹豫。她拿钱摇摇而去,一会再回来,将护照和机票都给我。也没有给我什么新票,收据。以后,再没有出现。那一刻,我也没有想到这是敲诈,也不会询问,或者告诉别的机场工作人员,我的钱被拿去了没有结论,我还很心安理得,没有被送回,就阿弥陀佛。还记得我但是含糊的说了句英语,被她误解为我说我是律师,随即警觉如猫样,慎重问我“Are you a lawyer?”我说不是(该说是才对,能吓住她的邪念)。这件事发生在1989年9月13(或14)日的美国迈阿密机场。写到此,我想将来这本书要是翻译为英语,要是这位而今已满脸纵纹的老太太---曾是美女的她---读到我写的此段,心里一定会“咯噔”一声。双手合十在胸,压住已经那干瘪的乳头虔诚的忏悔:“天啊!上帝惩罚我吧,谁叫他长得那么帅!害得我得了那笔不义之财还难过一辈子。”
说来,倒是,真想她读读,岂不妙趣歪打正着的横生。这是我出国的一点插曲,现在回忆还觉得好笑。
当年的我,真不是一般的简单。人,没有知识就很行尸走肉,弱智自不待言。若干年后,我能熟练驾驭英语和老外推心置腹而言,才深深的惋惜这门语言从清朝末年进入中国,怎么会在我们成长的年代绝迹了呢?难怪今天我们一代人,才下岗来就要去上吊。
从机场到市区,来路是长长的一片下行道路,遥伸远目的峡谷连向天空,汽车开往巴斯城市,道路和房屋越来越密集,峡谷中有几栋高耸的现代楼房,远如标杆,这是唯有的一条公路为中心由上而下的城市,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世界上有这样的城市风貌,贫穷和富裕分别在首鼠两端,建筑距离搞越远,房屋就越不像样;反之,越早地处就越加现代化,甚至不少如星罗棋布的别墅小院,那是有钱人家的标识。
商业中心的房舍和商店沿街而建,热闹和繁华地带就由上而下一条大约几公里长街。这个城市像一片枯萎凌乱的秋景,一片山脉的斜面,是稀密散乱的积木般火柴盒民宅,像沿着小小的花圃边外的大片枯草,白色与乳黄色是住宅的特征。这里山势颓秃,碎石积累,树木稀少的高原,像癞和尚的头顶,片片不同的癍癍。清朗的天空下,那巴斯建立在三千六百多米的高原之下,实为世界之最。这里选择居住环境,地势以高低而显贫富。到处是怪石嶙峋,像巨人在江边抓水沙滴出来的模样,垒不起山峰。我想,大慨是上帝在银河岸口做游戏,才弄出像玻利维亚西北部的山形,“夹生饭”似的地壳,石头与泥沙和鹅卵石凝解得并不牢固。越往上走,住房越贫脊,山脚能见到别墅和豪车。这座山城与我的故乡重庆山城截然不同,没有起伏,没有延绵,步行在城市里,要么上爬,要么下行,去是喘气,回来脚软。一踮又一踮的下坡叫人小心翼翼,很觉怪异,不舒服。几座灯塔样的大楼和饭店,还算给了首都一点气势。唉!可怜的玻利维亚,贫困如此?市中区像模像样的街道,就那么一条。
唉!说了那么多,还是言归正传的“逃”吧,惊慌中的我们,又马不停蹄地顺道回返机场,也许我们的护照有昨日入关印戳,还没有刁难怀疑。但去去来来的两趟出租车,让我们付出高价,很久之后,才理解到拉巴斯有世界一流的出租车服务方式,价格低廉得像坐公车。正因为这样,出租车夫第一次拉客到机场往返,没有不给宰的。看来,全世界的穷国之人,品质都经不起检验。中国的出租车司机,更是名声在外。就在机场里,我们购票去圣塔克鲁斯,费用160多美金。美金在当地可以直接通用,玻币不断贬值,人们都喜欢美金。再说,在换算上他们会斤斤计较让我们不知不觉吃点小亏,皆大欢喜。
来到玻利维亚的第二天,我们就这样坐上飞机,无形中把自己当了罪人,逃之夭夭。
约两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玻利维亚第二大城市,这里属中南部的平原地带,海拔低,植被丰茂,景色宜人。我们高兴起来,明显感觉空气清醒,呼吸舒畅,心情开始轻松。我们随着人流,依然列队出来,才走出候机厅,眼看再几步就走去外面,那是阳光灿烂的露天和花园树木的过道。
就在这时候,两位机场便衣招呼我们“站住!”。这下,大家都傻了眼.......!
【待续】
2013 - 11 - 13 下午初稿 一坐几小时,已经腰酸背疼,我还是去楼下改装我的自行车吧。劳逸结合。
2013-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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