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散步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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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廖康
时间:
2013-1-31 12:57
标题:
散步插曲
散步插曲
廖康
在我们校园的大操场散步是得天独厚的享受。这草坪长得密实,剪得整齐,绿得喜人。而且我们校园位于临海的山顶上,俯视着蒙特瑞温煦的丽日和永恒的蓝天下一弯碧玉般的海湾和金黄色的沙滩。每天午饭后我都要走两圈,从未有过审美疲劳。今天的海面上有一层薄雾,这在中午非常少见。几桅白帆飘荡在海上,犹如浮动在云间。这神奇的景色牵着我的眼光往前走,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变幻。转过弯,美景留在身后,让人猜想,它会怎样幻化?忍住好奇心,快点儿走吧,一会儿就要转弯,马上就会得到惊喜。其作用有如我在YouTube上见过的法国一项趣味活动:妇女们在一栋巨大的建筑前蹬踩自行车,发出的电会让相连的光纤发亮,让建筑上出现一个电动舞男一层层地脱衣表演,最后手持一块牌子遮住私处,牌子上标明她们消耗了多少热量。
中午,经常在这里散步的有几位特殊人物:一个白人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相当健壮,但腹部已经开始突出了。他总是与我相向快步迅走,双臂向两边大幅度摆动着,喘着粗气,如同一只凶猛的牛头犬。其实,他很和善,还友好地用中文跟我打招呼。显然,他企图把那赘肉走掉。但我深知那是多么困难。有一次,我们聊起减肥。所得的结论是:空谈是无法减肥的,我们必须闭嘴。三位中文女教师,缓缓并行,低声细语。每次我超过她们,都为打扰了人家的宁静而感到歉疚。两个高挑的东欧妇女,也是与我相向行走,也是边走边谈,但她们谈话的声音较大,还用很多手势助阵,仿佛在争论什么严肃的问题。如果顶风,伴随她们的“嗫”和“呀”还会有浓重的香气扑来。如果顺风,她们路过后,叽里呱啦之声都消失了,仍会有阵阵暗香追随。一对青年中国夫妻,总是卿卿我我地呢喃着,不时相视一笑,亲密之情溢于言表。每次看到他们,我都情不自禁地希望全世界的夫妻都像他们一样。还有一个戴草帽的中年女教师,常常一个人快步行走,不像那个中年男子走得那么用力,但比别人都快,我也赶不上她。她的姓和我的名一样,以前曾与我在同一个教学组工作过。学生们做评定时,难免把给她的赞美之词放到我的名下,就好象我平生唯一的一次打靶,三枪竟然打了四十五环——原来我身旁那位仁兄把我的靶子当成他的了。
也有一些偶尔来此活动的学生。诺大一个操场,就这些人,空荡得令人心旷神怡。当然,还有鸟,不时在周边的矮树上跳跃,鸣叫。在它们的跳跃和鸣叫之间留下长长的静谧。突然,一只蓝色的小鸟落在前面的树枝上。开始,我以为是蓝鸟或知更鸟。走近一看,它的尾巴较长,呈叉子状,背上的羽毛发蓝,但羽翼下面是灰色的,脸上和肚皮是橘红色的。这明明是仓燕嘛!这时候还有仓燕?也许是因为我们这半岛比较暖和,它才没有离去。
碰巧我兜里有几颗花生米,便掏出来,扔给它。燕子歪着头看了看,似乎在寻思是否吞得下。还没容它行动,一只乌鸦落下来,大模大样地吃起来。我捡起一个石子,朝乌鸦弹过去,把它哄走了。燕子也飞走了。
我继续散步,想起奥维德《变形记》里燕子的故事。这可怜的小鸟是菲罗米拉公主变的,她的姐夫——色雷斯国王特硫斯贪恋她的美色,把她强暴了,关在林间木屋里。菲罗米拉公主向天神哭诉并发誓要告发特硫斯。这残暴的国王竟然把她的舌头割了,但公主用鲜血把她的噩运织成图案,让仆人交给当王后的姐姐。姐姐把妹妹救了出来,两人发誓要报仇。正在此时,姐姐的儿子来了,他长得很像父亲。气疯了的母亲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姐妹俩把他做成肉羹,拿给国王吃。特硫斯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肉羹,他特别喜爱自己的儿子,便让妻子把儿子叫来同享美食。王后说:“你儿子在你肚子里呢!”国王正纳闷,菲罗米拉跳出来,把他儿子血淋淋的人头摆在特硫斯面前。国王大吼一声,拔出刀,追杀她们姐妹俩。她们飞快地逃窜,姐姐变成了夜莺,飞到林子里,唱着她们悲哀的故事。妹妹变成了燕子,飞到王宫的屋檐上。它叫不出什么声音,但它用嘴边和胸脯上的红毛控诉自己惨遭割舌的痛苦。国王变成了戴胜,也就是胡胡孛。他的王冠化作冠羽,弯刀变成了长喙。
操场尽头有条石阶通往下面的马路。一位欧洲人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上来,拦住我,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你刚才是否扔石子打鸟了?”
“是啊,”我感到非常惊奇,一时无语。
“你不应该这样做。鸟是受保护的动物。”
“我,我不是打鸟,只是哄开那只乌鸦,它抢燕子的食品,”我笨拙地辩护。
“人类不该干涉动物的生活,不该干涉大自然。不过,你说那乌鸦抢燕子的食品,是吗?”
“是啊,是一只仓燕。”
“仓燕?你怎么知道是仓燕?”他似乎忘记了他是来谴责我的。
我描述了一下,他随即同意那的确是仓燕:“你知道吗?那是我们的国鸟。”
“国鸟,你是从哪儿来的?”
“爱沙尼亚。”
“噢,以前是苏联的一部分,二十年前独立了,是吗?”
“不,以前是独立的国家。二次大战前,德国和苏联秘密签订了莫洛托夫-李宾特洛普条约,把我们出卖了,我们才被苏联吞并了。”我读过《第三帝国兴亡》,知道那段历史,但只知道波兰被出卖了,不知道还有爱沙尼亚。于是,我们聊了起来。他告诉我:在二战期间,爱沙尼亚先后遭受苏联、德国、苏联的反复蹂躏。全国人口减少了四分之一,是欧洲遭受战祸最惨重的国家。虽然在事实上爱沙尼亚被苏联吞并了,但在法律上,西方从来没有承认过爱沙尼亚是苏联的一部分。“感谢你们的天安门民主运动,”他激动地说:“革命革到东欧和苏联来了。苏联解体了,我们又独立了。”
我虽然一直相信中国八九年的民主运动对社会主义阵营的革命起到了推动作用,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东欧人自己这样说,也很激动。我们聊得越来越热烈,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的些许不快。临别时,他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生硬。你知道,我是爱鸟协会的。”
“没关系,”我回答:“我的确不该多管闲事,尽管那是为了你们的国鸟。”
他笑了笑说:“其实,仓燕不吃花生。就像西藏不稀罕社会主义一样,也像伊拉克不需要可口可乐。”
2011年10月14日
附件 1 :
BarnSwallow.jpg
(2013-1-31 12:57, 5.77 K )
作者:
thesunlover
时间:
2013-2-3 12:56
好文好文!
爱沙尼亚乃波罗的海3国之一,3国都恨苏联。
作者:
Xiaoman
时间:
2016-4-19 17:35
好文,刚刚也读了“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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