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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又是樱花四月天 [打印本页]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3-6 10:12     标题: [原创]又是樱花四月天

旧作新贴

又是樱花四月天

朱晓玲



又是到了樱花盛开的四月。然而,四月是一个令我心痛的月份。

这天,上苍似了解我伤痛的心情似的,由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我在阴雨绵绵的樱花丛中怆然独行,凄然四顾。在如织的观花人海中,努力寻找着一个年轻生命的身影和他朗朗的笑声。然而,我终究没有寻找得到。我想,他么不是躲在一个我找不到的茂密树林中,同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吧。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是同我玩过这样的游戏的啊……蓦然间,一个浑厚、苍远的声音凄婉地在我耳边响起:他,已经去了。于去年樱花盛开之时就离开了人间,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是执行一次采访任务时,染上疾病不幸被误诊而身亡的。

可是时至今天的此时,我依然,依然不相信我的朋友稳恒,已经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含辛茹苦将他养育成人的年迈父母。他远在北方山区以耕种土地为生计的年迈父母,又是怎么能够接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事实呢?他实在是太年轻啊,年轻得犹如一朵刚刚绽开的花儿,舜息之间就被死亡的罪恶之手掐断。他所热爱的新闻事业才刚刚开始,他人生的序幕才刚刚拉开,他理想的翅膀才刚刚展开,怎么、怎么突然就消失夭折了呢?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不相信,一点儿也不相信,一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生命,一个有着无限美好前景的生命,一个有着要承担起赡养苦难一辈子的父母重任的生命,就这么嘎然而止。嘎然而止在他人生的起点。我时时感到,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突然站到我的面前,或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之所以这么久没联系,是因为出了一次远门,到很远很远的边远山区采访去了。那儿的通迅条件太差,那儿没有网络信号,没办法、没条件同我联系。然后,如同以往任何一次外出采访归来一样,对我滔滔不绝地讲述他采访途中的种种感受和所见所闻。讲他的感动、讲他对弱者的同情、讲他对人世间不平事的愤怒和痛恨……他以前总是这样的呀,每次采访归来,不等洗去征程的风尘就会来到我这儿,兴致勃勃地对我讲一路的见闻,一路的感受,然后吃一碗我给他做的腊肉煮豆丝(地方小吃)或喝一碗绿豆稀饭……可是已经有一年多了,我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任何电话,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没有看到他的颜容笑貌……

稳恒真的是走了吗?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这样不断地追问自己。很多时候走在路上,每见到一个充满青春活力、戴着眼镜的学生模样的青年,我总是会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多么希望那就是稳恒啊!可是,怎么可能呢……他的同事已于去年的这个时候,在电话中就清楚明白地告诉了我:稳恒已经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他热爱的事业——到他不该去的那个世界去了,去得猝然而果绝。果绝得连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给我……他永远永远不会再来对我讲他的身世讲他的困惑讲他的苦恼讲他对老实巴交父母亲的无限牵挂和念想讲他的爱与恨了……

……

去年这个时候的有一天,我刚上班,就接到了那个给我带来噩耗的电话。给我打电话的先生自报家门说:“我是稳恒的同事”。接下来,他声音很是压抑地问:“稳恒的事你知道吗?”我略感诧异地问:“什么事呀?他不是到下面采访去了么?”对方沉默了片刻后,说:“他生病了,住进了协和医院。”我急切地问:“是什么病,要紧么?”对方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已经不行了。”“你可不可以将他住的病房告诉我,我想去看看他。”“你不用去了。去了也不可能见到他的。”“为什么?”我问。对方说:“他已被隔离了。”话谈到这个份上,我压根儿就没有将“死”字同稳恒联系在一起想。只担忧他是得了难以治愈的重病。于是我固执地说:“即便隔离了,也应该允许探视啊。”“可是……”对方的话说得更加吞吞吐吐,欲说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他遮遮掩掩地说:“……可是…即使你去了……去了,也是不能见到……”“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去医院才能见到他?” 我不等对方的话说完,就打断紧紧逼问。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不用去了。去了也是见不到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医院去也见不着他?”这个时候的我已是很失态了,大声问。“因为……因为……他的父母从山东赶来也没见着他。明天,他父母亲就要把他带回山东老家了。”我极其愤懑地质问:“你们报社怎么能这样处理事情呢?你们让他乡下的父母亲将一个有病的儿子接回家去,这样做是不是太不人道了?”……我吼着还说了一些怎样的胡言乱语,怎样过激的话,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非常冲动,非常愤慨——为报社对病中的稳恒的不公平对待感到无比愤慨。

“……”对方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对我讲了事实的真相。他说:“稳恒已经走了,我们报社今天上午已经为他举行了追悼会……”“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上个星期外出采访之前的头天晚上,来我这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呀,一点也没有生病的迹象,一点也没有有病的征兆。怎么怎么突然就……那天,我还请他到我们单位食堂吃过晚饭,我们还喝了二瓶啤酒。临行他还对我说,等他采访回来,我们相约着一起到他的母校去看樱花的呀……你肯定是搞错了,你肯定是在同我开玩笑吧?这个玩笑你开得太过分太沉重……今天不是愚人节吧?啊……”我语无伦次,极力否定对方告诉我的事实。可是对方还在强调:“稳恒的确是去了,明天他的父母亲将他的骨灰就要带回山东老家了……”“什……什么?”对方一再强调的事实,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戳我的心窝。我感觉到我的心在瞬间已被刺得鲜血淋淋。我除了心口绞痛之外,脑子一片空白。我无力地挂断了电话,捂着绞痛的心口,呆坐在话机旁,泪水长流……同事过来关切地问我: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抽泣着说“不是”。同事又问,那你为何这般悲伤?我哽咽着说:一个年轻的生命去了……说完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心间汹涌而来的悲痛,放声痛哭……

认识稳恒是1993年的深秋。那一年我刚到这家杂志社供职。我到杂志社没多久,杂志社就将同省电视台合办的一个栏目交由我负责。由于采访、写稿、组稿、编稿的工作量相当大,我一人很难担当得了。杂志社就又同某大学新闻系取得联系,邀请该校新闻系挑选10名比较优秀的学生帮我们的栏目作些采访、撰稿方面的工作。由于我是负责这个栏目的责编,因此,这10位大学生的采访对像都由我负责联络和安排,他们所撰写的稿件由我负责编审。

说实在的,一点也不张杨,看上去比较纳于言表的稳恒在这10位大学生中,不算是很能引起人注意的。他比较内向且沉默寡言。一开始我并没有怎么注意他,后来在接触中,才知道他是一个话虽不多但很内慧、勤奋的学子。每次交给他的采访任务他总能按时、圆满完成。他撰写的稿件不仅文笔漂亮,而且很有独到之处且深刻。毫不掩讳地说,慢慢地,我喜欢上了这个话语不多但很勤奋很诚恳的学子。我们的接触由此也多了起来。

由多次的交谈中,我才了解到,稳恒的家境非常之差。他是山东偏远山区一农家子弟。稳恒对我讲,他是他年迈的父母亲唯一的孩子。因为他母亲体弱多病,因此,他的父母亲在结婚多年后才生养了他。晚年得子的父母亲将他视如掌上明珠,心头肉,生活和生命的全部。尤其是他体弱多病的母亲,对他更是百般疼爱。只要有点她认为是好吃的东西,她从来就是舍不得吃,必定将其收藏进箱子中,加上锁,等待远在南方求学的儿子回家后,拿出来给儿子吃。往往母亲拿出来的食品早已变质变味发霉了。稳恒不知劝说母亲多少次,要她以后不要这样把食品放坏了也舍不得吃,到头来还是扔掉了。可是到了来年回家的时候,母亲依然会由箱子中拿出为数不是很多的、变质变味发了霉的、在她眼中认为是最好吃的食品放在儿子的面前。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以耕种土地为生计的年迈父母亲为了供儿子读书,节吃俭用,勤巴苦做,也难以为继。家庭经济始终处在捉襟见肘的窘困之中。为了减轻父母亲的负担,体谅父母亲苦处、难处的稳恒每年的暑假是不回家的。要么在武汉找份家教做做,要么给学校图书馆做做杂活。这样一来,虽然多少能解决一些经济上的不足,但仍逃不脱杯水车薪之窘迫。有一年寒假,想与父母亲团聚的稳恒不顾手头经济的拮据,一放假就同几位校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不巧的是,等他们转火车转汽车紧赶慢赶赶到离他们山村还有几十公里的小镇时,天不仅全黑了下来,还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花儿。回家的车也没有了。无奈之下,他同几个相约一起回家过年的同学在小镇子找到一家小旅馆,想在此住一宿,第二天再启程回家。可是,小旅馆老板说最少要收他们每人10元钱的住宿费,才能留宿。几个同学将各自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总共也没凑足6元钱。稳恒他们拿着这6元钱对店老板说:我们就只有这么点钱,我们知道这点钱连一个人的住宿费都不够,我们把这些钱都给你,只想在你的店中坐一宿。不要你的床位,凳子也可以不要,只求你让我们进到你的屋子,站一宿或在地上坐一宿也成。被铜臭薰黑了心的店老板面对站在店门外,单薄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被刺骨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的苦苦哀求,一点也没动恻隐之心,冷漠无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稳恒和几个同学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是在小镇旅店的屋檐下渡过的……

稳恒对我讲的这件事,至今我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感到心酸心痛心寒——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冷酷无情麻木不仁之人。从那以后,每每快到放寒假的时候,我总是会给稳恒寄去几十元钱。并附言说:这几十元钱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但它至少能保证你在回家的途中,路过小镇的旅店时,不再因为没钱而被店老板拒之门外,不再在大雪纷飞之夜受露宿街头之苦。

……

日子在我们的一来二往的交往中如流水一样地流逝。时间很快就到了来年的四月。四月,是稳恒就读那所大学樱花盛开的季节。有一天,稳恒给我打来电话,请我去他们学校看樱花。一向嗜好游山玩水、赏花、登山如命的我一听稳恒说他们学校的樱花开了,就一点也没犹豫地满口答应于第二天去他们学校看樱花。
  
记得那天,我是骑自行车去的。快到稳恒他们大学校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稳恒和几个男女学生早已在那儿伸头探脑地等着我哩。骑着自行车的我,刚一到他们跟前,就被他们热情地包围了起来。稳恒将我的自行车接过去,推到车棚锁上后,我们就欢快地走进清香扑鼻千姿百态的樱花丛中……同稳恒他们一起徜徉在白的、红的、粉红的、淡黄的、艳美得令人晕旋的樱花的海洋中,我觉得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那天玩得真是痛快啊,那天玩得真是无拘无束忘了一切人间烦恼事啊。我同稳恒他们一起沉醉在绚丽多姿千娇百态的樱花丛中,忘情地说啊笑啊跳啊蹦啊,尽情地在樱花丛中嘻戏玩耍乐不思蜀。那次我们还拍了很多的照片。合影的,单人的,一张一张不停地卡嚓卡嚓地拍……唉,这个时候的我怎么会想到,稳恒这次同我所有的合影照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更是唯一一次的纪念啊……此时此刻,我看着多年以来一直压在我的写字台玻璃板下、稳恒笑得甜甜的、且踌躇满志的照片,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记得我们观赏了樱花后,稳恒同几个同学非要AA制地请我这个被他们称之为老师的客。那顿晚餐,我们是在他们学校学生食堂共进的。虽然没有有钱人在大酒店请客的那种富丽堂皇的排场和阔气,但那顿晚宴是我记忆中最为美好最为使我刻骨铭心最为其乐融融的一顿晚餐。

……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又一年放寒假之际,我在有一天的《人民日报》上发现了一则面向大学生的征文启事。征文启事的具体内容我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大致意思是向大学生们征集寒假期间回乡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之类的稿件。我将这则征文启事剪了下来,寄给了还没离校的稳恒。这年寒假回家期间,稳恒写了篇《回乡记》(好像是这个名字),寄往《人民日报》大学生征文专栏,得了个三等奖。

……再一年的秋季,稳恒以优异成绩毕业于那所大学,被分配到省报做了记者工作。他上班的第一天就打电话给我,喜悦地告诉我说:朱老师,我已上班了。被分配到省报农工部做记者工作。听到他被分配到省报的消息,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并深深地祝贺他。

可是,生活的无常和残酷通常是这样会捉弄人,折磨人,戮杀人的心灵。在我还没来得及由为稳恒有了好的前景的喜悦中醒过神来之时,却如晴天霹雳般地听到了他逝去的消息。对于他的早逝,我在感到万分悲痛的同时,深深感到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无常……更痛恨那些将人民的生命当儿戏的庸医。正是他们不负责任的误诊,使一个年轻而前途无量的生命过早地陨落。

难道这就是生命无以逃遁的宿命么?难道这就是天忌英才的应验么?这种应验是不是太过残忍惨绝!

……

我怆然伫立在烟雨朦朦的樱花丛中,仰望苍穹,向天发问……
作者: 月满西楼     时间: 2008-3-9 23:21
领居奶奶,儿子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看着真让人揪心。老人丧子,最大的悲剧。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3-13 10:0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月满西楼 at 2008-3-10 04:21 AM:
领居奶奶,儿子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看着真让人揪心。老人丧子,最大的悲剧。

谢月满西楼.人间悲剧无处不在!
作者: 似曾相识     时间: 2008-3-13 12:16
啊?冬雪儿那儿已到四月?

嘿嘿,开玩笑的。时至今日,有朱老师和其他朋友们惦记一场,稳恒的善举也得报焉。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3-14 09:40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似曾相识 at 2008-3-13 05:16 PM:
啊?冬雪儿那儿已到四月?

嘿嘿,开玩笑的。时至今日,有朱老师和其他朋友们惦记一场,稳恒的善举也得报焉。

谢似曾相识!
不好意思,没注明此作系旧作.几年前写的.前段时间天气阴沉沉的,我的心境也跟着阴郁得很,感觉伤感的四月是提前到来了,就将此文贴上了.
作者: pugongying     时间: 2008-3-15 09:07
读着读着感到心都在颤抖。
好人遇到了好人,你对他感情这样深,最主要的还是思想基础相似。
冬雪儿,你好善良。你这样付出感情地写作,得同时要找个让你放松的事情去做才是。
我也是去年10月,国内的一位好朋友因乳癌走了。她对朋友很随和,总是处在自然状态中,
可是,当遇到不平之事时,很会气份,我很愿意看她生气的样子,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 冬雪儿     时间: 2008-3-16 11:16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pugongying at 2008-3-15 02:07 PM:
读着读着感到心都在颤抖。
好人遇到了好人,你对他感情这样深,最主要的还是思想基础相似。
冬雪儿,你好善良。你这样付出感情地写作,得同时要找个让你放松的事情去做才是。
我也是去年10月,国内的一位好朋友..

蒲公英的话,总是使人感到无比温暖.
我好象同你那位朋友一样,平时性情很温和,但遇到不平事时,会很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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